原因在于——临时搬过来的院落,卧房没放漏刻,不知具体时辰,可明媚的阳光已透过糊着薄薄茜色纱的窗户照在他的脚上,照的他圆溜溜的胖足趾就像桃花瓣一样可爱。
宴云心中警铃大作,翻身刚趿拉上软底鞋,拢上散漫的衣襟,便见何管家正把一碟一碟早点亲自放上八仙桌。
这话肯定不能对其他人说,除了观察入微的何管家,所有人都觉穆大将军冷酷无情,哪怕再疼爱少夫人,若有一日少夫人出了什么意外,比如难产或生病而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只有何管家明白,像大将军这种从没动过心的纯情男人,一旦认真起来,那就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
连少夫人的家人可能是导致大将军身受重伤的元凶,大将军都能原谅隐瞒,大将军对少夫人的爱很深了。
何管家见宴云面带惶色,笑着说:“少夫人莫要担心,大将军说昨晚少夫人累着了,今早不要惊扰到您,让您好好睡一觉。小演武堂上课也给您放了一天假,您先慢慢吃早饭,吃完了再去小演武堂转转也成。”
他设想了逃跑的每一个步骤,没想到栽在第一步上。到这个世界生活了一个来月,他的警惕心竟已经薄弱到如斯境地。
他食不知味的吃完了几碟点心、虾仁银丝面,起身回房,关好门窗,赶紧翻出包袱皮,又打开衣柜,指尖流连的抚摸过几件穆长沣的衣裳。
宴云心虚的左右看看,迅速的卷起几件穆长沣的贴身衣裤塞进包袱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去挖埋好的银簪子银手镯前,宴云莫名其妙还是绕去了平日上课的空地,遥遥的看坐在轮椅上的穆长沣,和鬼哭狼嚎的穆长钧。
与此同时,正在一千零一次训斥无能弟弟的穆长沣,莫名的回头,看向摇曳的花丛,没想到春日便有一只凤尾蝴蝶,早早的扑闪着翅膀,盘旋过桃李花枝。
他们见大将军有彻底复原的架势,又听说刘夫人把公库的钥匙都还给了大将军,少夫人虽不怎么管事,府中大小事务的决断权还是回到了大将军这一脉,顿时积极起来。
宴云正挥汗如雨的挖坑呢,就冲过来俩中年男仆,一人扛锄头,一人扛铁锨,热情洋溢的说:“少夫人,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您挖这么大一个坑,是要葬花吗?”
宴云无奈的看天,明明已经看见首饰匣子的一角了,赶紧喊:“停,停!就这么大够了……对,我就是为了葬花的。”
等这一拨人刚走,宴云在那坑里埋了好多桃花杏花梨花花瓣,正要重新把坑掘开,又有几个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还有一人笨拙的举起响板,“啪啪”两声响,另一个仆人紫棠色面孔堆笑,说:“少夫人,我们怕您一个人在后花园赏花无趣,特意学了段书,给您说一说哈。”
足足折腾到黄昏时分,林木扶疏的后花园早早暗了下来,有差事的仆役们各自散了,宴云才万念俱灰的拖着脚往矮墙边走去。
只是他爬墙的技术着实不咋地,又连续翻爬两次,两次都直直的摔下来,指甲还把墙上挠出两道白印。
到第四次,穆长钧彻底急眼了,往手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穿着软靴的脚来回蹭地,然后豁出去的疾冲,身体借着冲跑的劲头跃翻过墙头之后,从另一侧摔得头晕眼花,屁股快成了八瓣。
眼冒金星的当口,穆长钧望着天,迷惑的问自己,这附近明明有个西南角门,我为什么不从角门出去呢?
想也不想,穆长钧爬起身便玩儿命的跑,起码追出去二里地,才终于气喘吁吁的揪住了宴云的袖子。
穆长钧给他气乐了,但怕极了少年的连环掌、撩阴脚,五指还是松开一点,虚虚的揪着少年袖口,说:
“我发现你是男人,我吓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你就给了我一脚,正中我的子孙根,差点让我当不成男人!我都没委屈呢,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可这种姿势吧,难免别扭难受,那日他以为小演武堂偏僻,旁边的茅厕肯定没人,便放纵了一回,结果就被穆长钧窥见真相。
穆长钧眼睁睁看着秀丽少年双眼越来越红,眼底水光荡漾,终于大大的眼眶也盛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珍珠般扑簌簌的往下落。
宴云还穿着女装,乍一看就是妙龄的美貌少女,被浪荡倜傥的男人无赖的扯着手,还哭的梨花带雨,行人们纷纷侧目,小声议论。
穆长钧被盯渣男一样的盯着,头皮阵阵发麻,顶不住的扯着宴云,信步走进一家酒肆,要了个雅间,随即小声说:“我们好好谈谈……哎呀,我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叫你,小嫂嫂?天下哪儿有男嫂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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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钧还记得母亲刘夫人的吩咐,不可在外暴露行踪,进酒肆时半佝偻着腰,躲躲闪闪的藏在宴云身后。
进了四面垂纱的雅间之后,穆长钧熟练的点了七八个下酒菜,又要了一壶好酒,等小二将饭菜、热毛巾都上齐了,这才抬起头,对上目光闪烁不定的宴云。
“好了,现下除了你我再无他人,你可以把情况好好的和我讲一讲了。”说着,穆长钧抬起手,警惕的挑高眼帘,“提前说明啊,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有事说事,不要在酒楼里……闹笑话!”
穆长钧对嫂嫂这张艳若桃李的脸蛋爱极,哪怕知道他是男子后心生别扭,可只要一对上这张娇憨又清丽的脸,他便忍不住帮嫂嫂编织理由,预先原谅一个男人嫁进将军府的荒唐行为。
和嫂嫂聚首数度,他挨了耳光若干、拳打脚踢若干、被嫂嫂好心开小灶差点训练得口吐白沫若干次、撩阴脚险些断子绝孙一回。
“我曾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一种身体特殊的人,兼具男子和女子的……器官,接生婆接生的时候若眼花……可能会误认为是……”
穆长钧尴尬的停下来,那日匆匆一瞥,他并未真正看清宴云的秘密,但论常理,这接生婆的眼睛得多瞎,才能看漏那一坨啊。
宴云终于艰难的开了口,讷讷说:“我没什么特殊的,从生下来起就发现我自己是个不掺杂的纯正男人。”
他知道瞒不过去,一闭眼连珠炮似的说:“我其实不叫颜玥儿,我叫宴云。因为真正的颜玥儿逃婚出走,颜大哥怕误了婚期吉时,全家人都背负上抗旨的罪责,所以让我临时冒充颜玥儿,暂且顶上。”
“我不会……不会耽误穆长沣传宗接代、诞育子嗣的,因为颜大哥说过,他会一刻不停的寻找颜玥儿,直到将她送回将军府。”
说到这儿,宴云心里难过。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追问穆长钧:“顶多再过两个月。两个月后,真正的颜玥儿就会回来,颜家满门就不用一起死掉,毕竟那么多人命呢!
可是穆长沣的双腿还没康复,若没了宴云的疗愈异能,不管再珍贵的老山参还是奇珍异宝,都无法让穆长沣经络枯死的双腿康健如初,健步如飞。
一想到威风凛凛的穆长沣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残生,宴云就心如刀割,疼的钻心彻骨。
穆长钧愕然,半晌才说:“所以,你是男孩子这件事,目前将军府只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包括我大哥?”
穆长钧思忖着,颜靖臣能抓颜云顶缸,十有八九因为他是颜家的旁系子孙,和真正的颜玥儿有八九分相像吧?
再者,“颜云”一个堂堂男儿郎,若不是担忧家族安危,又怎肯乔扮做女儿妆,袅袅婷婷的代嫁给大哥穆长沣呢?
穆长钧做梦也想不到,在最初的计划中,颜靖臣根本没打算交换真假新娘子,他只想领回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刚要说话,突听见隔壁雅间传来嘈杂吵嚷声,不但惊扰了一楼堂食的客人们纷纷抬头起身观望,连其他雅间的食客们也都探头出来。
顷刻间,吵闹的声音更加激烈,有桌椅掀翻、盘碟坠地摔个粉碎的声音接连传来,宴云茫然的抬起头,杏眼还隐隐有泪光闪现,便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摔在地上。
隔壁雅间竟冲出来好几个军汉打扮的壮汉,一起追了过来,见逃过来的人摔倒在地,一人蹲下身,去抓那人的脚。
他泪流满面,扬起妆容浓艳的脸蛋,绝望的哀求着宴云:“求求您救我,救救我,我不想伺候……伺候那些大爷们,您救救我,我给您为奴为婢,做牛做马……”
穆长钧没成想,特意挑了雅间避开众人耳目,却阴错阳差成了众目睽睽的焦点,他每天苦巴巴的从母亲刘夫人手里领五十两零用钱,也得建立在听母亲的话、不闹乱子上。
被人抱着腿的宴云直勾勾的盯着哭泣不止的人,他身上是熟悉的玉色戏袍,一双妙目泪流如注,他“啊”一声,问:“你是……演《花为媒》里书生的那个……那个……”
到将军府唱过戏的人也认出宴云,他怪不好意思的松开手坐起身,惊喜交加的叫:“是我,颜少夫人,我是柳如眉啊!”
宴云并不记得他的名字,却清楚记得《花为媒》里一对终成眷属的男男情侣。这个柳如眉正是演矮个儿书生的人。
几个军汉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再上前动柳如眉,宴云这才看清他们军衣上都绣着“穆”字,显然是穆家军成员。
虽然自身难保,但见柳如眉哭的可怜,宴云还是徐徐起身,端起穆少夫人的架子,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么?”
军汉们从穆长沣受伤后便没再见过大将军,大将军娶妻一事,他们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亲眼见过将军夫人,只是太阳都下山了,将军夫人却跑到酒肆来饮酒……他们都狐疑的看看藏头藏尾的穆长钧,心说这人也不是大将军啊……
话未说完,突又有一个打扮整齐时新的小厮窜过来,大声说:“这位夫人,你有所不知,这个柳如眉不过是下九流的戏子,卖身契还在戏班子班主手里头。如今是班主同意了他出来陪客,他却拿腔拿调的恶心人!”
说着,他大大咧咧的走到柳如眉身边,狠狠踹了他小腿一记,讥诮的说:“让你陪大老爷饮酒作乐,原是抬举了你,你这样的下贱人,若不是大老爷一眼看上了你,怎么会提拔你过来?”
“我家公子是个好脾气的,我却不是,你乖乖去陪老爷,赏赐银子少不了你的。说不定老爷一时心情好,帮你赎了身,把你带回京城享福去!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不知好歹的下贱胚子!”
“颜少夫人,那位京城来的大老爷,听说……很会作践人,床笫之间有不少……上不了台面的折辱手段……京都里有位名气不小的戏子,伺候了三四日,就……只剩下半条命,再者……”
宴云见他怕得厉害,手挛缩如鸡爪,不停打着摆子,不复戏台子上光艳动人的姿态,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同情。
那张狂的小厮要过来拽柳如眉,宴云便把他挡着,说:“你真放肆,刚才还胡乱踢人!太过分了!”
小厮大胆反怼他:“这位小夫人,您是深闺大宅里的精贵人,不知道外头的规矩很正常!人分三六九等,戏子是最末等的,不听主人吩咐的戏子比末等还下贱,我踢他是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牙尖嘴利,甚至于假意喊年龄稚小的宴云“小夫人”,其实民间多称呼贵人的妾室为“小夫人”,他是呈口舌之快,暗讽他位置不正,不一定是将军的正室夫人。
宴云沉默,主要他是末日世界穿过来的人,边生活边观察着这个封建王朝的一切,并不能很快熟稔外头的世界运行方法。
穆长钧看不下去了,侧着身掐着嗓子,掩面帮宴云说话:“放肆!戏子下等,伺候人的小厮也同样是下等人。我问你个小厮,你自家的卖身契又在谁手里?你既知道这位夫人身份尊贵,你凭什么和她面对面站着说话?”
小厮被穆长钧骂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见男人躲躲闪闪,行迹十分可疑,有心骂他两句,但见他衣饰光鲜华贵,再思及挡住自己的“高挑女子”的尊贵身份,终于不敢开口了。
此人一张狐狸玉面,只看了宴云一眼,便拱手行礼,笑着说:“在下原是叫了些人,热热闹闹的陪京城吏部侍郎颜大人派来的、督查军务的老爷喝酒,品味咱们西宁城的风土人情,谁知竟冲撞了颜少夫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该怎么说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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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雅间透着虎须似光斑纹路的薄薄竹帘,极闲雅文秀走进来的男人,正是穆长沣的知交好友——谢英知。
谢家祖上也曾是钟鸣鼎食的诗礼之家,只可惜传承不易,百余年后,流落在西宁城的这一脉经商为生,都说小半个西宁城的商铺都是谢家产业,谢家积财千万贯,于科举官场的路却是早已断绝了。
谢英知被谢家寄予厚望,因担心他走了先人们的老路,屡试不第,虚掷了半生光阴后,终于蹉跎心志,一蹶不振。
谢家便举全族之力给穆家军送钱送粮,终于把谢英知送去演武堂,和未来一定会继承将军之职的少年穆长沣一起读兵书、练武功。
可惜的是,谢英知也没点亮武将的技能,比之穆老将军口中“提不上正席、天生下来的无能子弟”穆长钧,他也就强在绝不逃课、勇于面对应付不了的挑战上头。
骑悍马一路狂飙,快被疯狂的战马甩下马背时,是不苟言笑的少年将军穆长沣救了他。少年浓秀的长眉拧着,英俊的脸上透着几分不耐烦,但还是策马追上疯马,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坐好,没让他跌断脖子摔折了腿。
被军营里头看不惯他一身商贾气的年轻军汉合伙戏弄,假装考验他学习成果和他打群架、实则行欺凌之实、把一对多的谢英知揍得鼻血长流时,亦是一身戎装带着初等兵巡逻军营的穆长沣冷冷发话,军法惩治了几个军痞,又把谢英知带回营帐里,信手扔了药膏让他疗伤。
和穆长沣同窗多年,谢英知也不知晓他对穆长沣的心思,是什么时候骤然升起,又是什么时候烽火燎原。
偶尔听到穆家军有人打趣,提起穆老将军给穆长沣房中安置了几个通房丫鬟的那一日,于谢英知而言简直就是地狱。
他彻夜难眠,心口被钝刀子割的血肉模糊,痛得不能自抑,到最后不得不抽出雪亮的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方能平复心中的岩浆奔涌。
第二天,还要装作没事人般的和穆长沣打趣,笑他房中有了娥皇女英,问他春宵一刻值千金,两千金的感觉究竟如何。
穆长沣并没有回答他,只掀起薄薄的眼皮,狭长的眼扫过他因嫉妒而热辣辣的脸,翻身上马,倨傲冷淡的走了。
许久后,穆长钧闹出偷奸兄长房中人的丑事,谢英知才惊喜的知晓,穆长沣并没有碰过那两个女人。
抛出问题为难宴云的同时,他目光一动,已经注意到以袖遮脸,躲在墙角恨不得钻地而去的穆长钧。
谢英知一侧头,小厮立刻会意,凑了过来,他小声吩咐两句,小厮答了“是”,匆匆跑下酒楼,朝将军府方向离去。
其实,吏部侍郎颜俭的名字,只在颜靖臣说明背景时提过几句,宴云早已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一开始谢英知提及颜俭名号,他不明所以的。
半晌,宴云才抬眸说:“既然和我是一家人,就该知道我父亲治事端严,从不允许家人在外惹事。更不能将一夕欢愉建立在他人的终身痛楚上。”
谢英知垂眸听着,等宴云说完,他目光才微不可见的朝门外另一个雅间方向一瞥,京师吏部派过来的颜世繁大人,想必正一字不漏的听着呢。
这位颜家小姐,怕是信息闭塞,根本不知她的兄长颜靖臣以状元之能,金殿上应对有物,殿试结果却只被皇帝点了个三甲传胪。
如今榜上有名者均已去往各处就职,只有颜靖臣进了翰林院修书,想必每天都有不少闲情雅致,也能莳花弄草、养个鸟儿解闷。
圣上的意思,已经在明明白白的敲打颜家。如今颜家派了酷吏恶名在外的颜世繁来西宁城查军账,谢英知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颜世繁肯定要在册籍、军饷数目上大做文章、兴风作浪。
而……颜家如此挑衅将军府,已经是光明正大的告诉西宁城,颜家小姐已成弃子,为了讨好皇帝,颜家不惜把女儿和将军府一起掩埋。
谢英知好脾气的笑,说:“颜少夫人此言差矣。一则令兄颜世繁乃是朝廷钦命的官爷,偶来兴致垂顾柳如眉,实是一则雅事。二则,正如在下小仆所言,戏班子的班主已经同意此事,柳如眉违逆班主意思,不服管束,按照《逃奴令》该重重责罚……三则……”
他话没说完,柳如眉已经惨淡的笑了笑,抬手抹去满脸眼泪,向宴云拱手说:“多谢颜少夫人的仗义帮忙,柳如眉九泉之下没齿难忘,只求来世有缘再行报答!”
原来他听出了谢英知谦卑语气里满满的恶意,不想为了自己,败坏了将军夫人的名誉,累她和家人交恶,他又不肯伺候颜世繁,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有人“噔噔噔”的急促上楼,听见“死人了”的惨叫,忙冲进来,将昏迷不醒的柳如眉抱在怀里,宴云认出这人正是《花为媒》里,和柳如眉搭档对戏的高个书生,好像叫王逢恩。
“既然没死,就带回去好好养着,顺便问一问戏班子的班主,怎么教班子里的人,难道每一次出来陪客,都要弄得血淋漓十分晦气?”
王逢恩颤着手掏出大把银票和碎银子,一一摊在地上,哀求谢英知:“这是我能弄到的所有银钱,只求帮如眉赎身,若有不够,求大爷宽限几日,我再去筹谋。求您放如眉一条生路!”
谢英知动也没动,伺候他的另一个小厮挤过来,把银两算了一算,咧嘴笑:“一共才八百二十三两银子,怎么够红戏子赎身的?况且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们,要赎就把整个戏班子都赎了,谁家戏班子是零零碎碎、一个一个卖的?”
宴云心疼的摸了摸荷包,一两金子能换十两银子,五千两银子,就是五百两金子,掏出来后,他还剩下四千五百两金子……
谢英知诧异的看他一眼,抬手打断,“少夫人,小仆恐怕没说明白,这戏班子少说也要五千两金子才能整赎。”
谢英知好心补充:“这戏班子远近闻名,请回府里去唱三天戏,包银起码一百两,其他的进项更加不可细算,我说五千两金子,实在是良心价了。”
宴云自然看出来了,这对年貌相当的师兄弟,怕是在戏班子里日久生情,和《花为媒》一样成了情侣。
宴云冷冰冰看着谢英知,一字字说:“五千两金子是你开的价码,你既然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就不要再改口了。既然是大将军的同窗好友,应该不能坐地起价,当个贪婪无度的商贾吧?”
宴云的话,如一捧盐水正浇在谢英知的伤口上,谢英知面容微微扭曲,尖声说:“难道少夫人真要赎买整个戏班子不成?你别忘了你是穆家的媳妇,刚嫁过去才不足两月,难道穆府的银钱都由你一人掌握,五千两金子你说花就花!?”
“夫人说的话,等同于我的意志。她要买什么就买什么,谁敢说一个不字,我不希望明天的西宁城,再看到这个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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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客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辆从将军府驶出来的乌漆马车静静地停在了酒肆门口,嵌金的玄色车帘被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分开,露出数月未见的大将军的英俊面庞。
因此,见到大将军如宝刀利剑一般冷峻的面孔后,小二和掌柜的都倒抽一口冷气,没人敢冒着性命之忧,上前去寒暄恭维。
穆长沣当着众人的面,果然没有接受何管家的扶助,以外人看来沉稳、何管家知道实则艰难的姿态,缓缓从马车上下来,站定在夜风之中。
在他身后,淡淡一弯月牙和无数璀璨星辉铺陈而开,那星与月的光芒却半点照不进大将军的眸子里,他凌人的气势吓得酒客们只想俯身跪拜,顿时四下里鸦雀无声,二楼的动静,便清晰分明的传了下来。
周遭酒客们这会儿哪有心思和胆量继续吃吃喝喝,都提心吊胆的看着大将军,揣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若说一开始是秋风起、落叶萧萧,不过一杯酒的功夫,已经变成千年冰封、万年玄霜,哪怕派东君来照着,也会被一起冻上的境地。
是以,谢英知讥讽宴云之后,大将军竟陡然开口帮少夫人说话,维护少夫人,令酒客们都震惊不已。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英知脸色顿时一变,穆长沣自然是他派人通风报信才过来的,只是他没想到,穆长沣竟没先追究自己女人深夜和男人酒肆相会的浪荡举动,而是替她撑腰……驳自己面子……
谢英知的狐狸眼朝宴云身后扫去,陡然瞳孔震动,只见窗户大开,纱帘飘飞间唯见一弯淡淡月痕,藏头露尾的穆长钧已经不见了?
此刻,酒肆后巷用于运送餐余残酒、罕有人注意的地方,一个锦衣公子蜷身跃下,打着滚摔在地上,只是巷子过窄,他滚了两滚,还是不可避免的臀部撞墙,撞出“砰”的一声闷响。
最好是穆长沣震怒之下,使出雷霆手段惩罚颜玥儿,譬如押着她木马游街,公开彻底的和颜氏撕破脸。
同时,被坏女人彻底伤着的穆长沣,或许能够改弦易辙,回心转意,回头看见灯火阑珊处、苦苦守在一旁的自己。
没想到穆长钧却是个伶俐人,趁着众人关注点都在撞的死活不知的柳如眉身上,脚底抹油飞快跑了。
他不想见穆长沣,因为他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一生一世远离将军府再也不见穆长沣的决定,只在看他脸一眼的情况下,就会如沙上堡垒一样瞬间坍塌瓦解。
穆长沣心想,我当然不愿意。媳妇为何要买下戏班子?哦对了,媳妇最喜欢帅男人的俊脸,抗拒不了皮相的诱惑,那戏班子里头好像有一个叫王逢恩的,俊帅得远近闻名,文武戏都好,引诱得小姑娘小媳妇都去看他。
穆长沣是个傲气的男人,回想起“颜玥儿”种种不堪的传闻,想象着她神秘的往事,他虽气血上涌,却也不肯太过小气。
就如他有充分的自信,弟弟穆长钧哪怕如开屏的孔雀,也诱惑不了媳妇儿,因为弟弟比他自己差远了一样,他面对王逢恩也有充分的自信。
是以,他缓慢而坚决的点头,下颌角绷的锋锐,目光如炬,“把戏班子接回府吧,银子明日一早,去将军府结算。”
宴云心一横,掏出那张票据,心疼的塞进谢英知手心,大声说:“不必等到明日,夜长梦多,今天我就把钱付清了,你再也不准为难戏班子的人了!”
说罢,他跑向抱着昏迷的柳如眉呆若木鸡的王逢恩,说:“你带着他和我们一块儿回将军府,府里有好大夫,能帮他疗伤。”
说着,伸出手攥住了柳如眉微冷的手腕。
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如今已算一棵大树的树枝缠上柳如眉的头,在他染血带泪的脸上搂抱片刻,旋即松开。
在宴云和王逢恩忧虑的目光中,柳如眉惨白的脸色竟似有了一丝血色,眼球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动,似乎有醒来的趋势。
在众人眼中,娇憨清丽的少女一袭鲜红衣衫,飞袂如霞,又似归巢的玲珑鸟儿,眷恋的回到了异常高大男人的胸怀中。
大将军的臂展是真修长,一弯手臂便将美貌夫人的后背搂住,玄色披风披垂下来,挡住了她大半身体,不让倾国美色流泄半分。
他在穆长沣耳根处耳语,引得阵阵麻痒,穆长沣忍了又忍,才没在众目睽睽下将那如玉般可爱的耳垂含进嘴里。
宴云虽满怀心事,还是更加担忧他身体撑不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这样外人才看不出,穆长沣的双腿已经承不住力,大半身体倚在他的身上,亲昵无间的回到了马车上。
宴云拘谨的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他还惦记着穆长钧,毕竟他和穆长沣才是亲兄弟,自己是男子这件事他未必愿意保守秘密,想到这儿,他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穆长沣胸口激烈起伏,一种渗进骨髓的酸涩苦楚蔓延开来,他并不懂这滋味怎么来的,只知道心口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宴云见他疼的浑身微颤,双手紧紧搂着腿,似是疼的忍耐不住,发出低低的□□声,顿时心疼极了,顾不得许多,直直的跪坐到穆长沣面前,迫不及待的挽起他两条裤管,柔软的手上下摩挲着,问:“哪里……哪里疼?是这儿吗?疼的厉害吗?”
不涂胭脂依旧娇艳如花瓣的嘴唇缓缓触碰着穆长沣双腿的每一寸肌肤,穆长沣舒服的眯起眼,修长的手插进宴云柔软的发丝里。
色令智昏,少夫人果然跟妖精似的,手段厉害。大将军才会既不理会京城来的大老爷,也不管随车出来的何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