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碌大致明白警官会跟姜行光讲些什么,那些东西已经触及了逆鳞。他刚才骂完也不解气,接着朝姜行光质问道:“你真把自己当烂好人了?你就是个......是个......”
剩下的话照碌没说出口,他恨恨地喘了口粗气。
姜行光挡在了照碌身前,看样子是想遮挡不时飘来的行人的目光。同时他紧盯着照碌,眸子当中多了几分冷意,像是彻底被照碌骂醒了。
姜行光稍稍压下了眉梢,不安分地将手搭在了照碌腰间,继而问道:“你说过要把衣服还给我,怎么不继续了?”
照碌先是一愣,之后拼了命地想将姜行光推开。可是姜行光像是一面墙堵在了前面,逼得照碌连连退步。
“你你你别这样,旁边就是警局,小心爷报警。”
被姜行光一呛,照碌说话都不利落了。
“如果你不知道现在该去哪的话,”姜行光看出了照碌的窘困,他举着手机晃了几下,引着照碌重新转过头来,“我们可以先回家,其他打算之后再说。”
照碌犹豫着抬起胳膊,最终将手盖在了姜行光手心上。俩人手掌的大小其实差不多,现在刚好对上了。
随着手指收拢,姜行光握住了照碌的手,他释然一笑,朝照碌说道:“在回去以前,你还来得及做出别的决定。”
“你把那个袋子丢掉,那里面东西都过期了,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回去以后我可以给你再买。”
姜行光见不得照碌一直把过期食物当作宝贝,他正劝说照碌着摆脱过去留下的坏习惯。
一下车照碌就找了个垃圾桶把那袋过期食品给丢了,随后小步慢跑起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姜行光。
还没走几步路,姜行光就拦下了照碌。
“你走路的时候能不能别一直回头看?”
照碌有些委屈,虽然他的确走走停停,但那只不过是在乎那袋东西的表现。明明是他跟着姜行光的脚步,怎么对方就不能做到专心带路呢?
以往他也来这条街逛过,但那会只是来这里观光。现在有姜行光在身旁陪着,照碌也有底气在各家店铺门前驻足一会,犹豫晚饭是否在这里吃。
那位老板嫌照碌蹲门口影响店容,经常赶照碌走。而照碌也不会善罢甘休,被赶走后过几天又会特地回来一趟,再接着被老板赶走。
印象里这样的循环断断续续得有......照碌记性不太好,他掰着手指头数了好久,得出“六七次”这个大概数目。
饭后姜行光去跟老板结账,照碌则站在店门口放风。他难得找回了蹲在店门前的感觉,也不怕有人赶他走。
照碌打量着路上走过的每一张面孔,忽然看见了个熟人,而且对方手里还提着他刚才丢掉的袋子。
这不巧了吗?
这样的伎俩对照碌而言不算什么,他怀着戏弄那人的心态,始终和对方保持一段距离,也不特意拦下那人。
过了一会,照碌有些困乏了,他蹿到那人身旁,用手按住对方的肩膀。
二狗最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往前蹭了一些距离,用胳膊收揽起一些过期食品,同时拼命收集着地上零零散散的东西。
照碌没跟二狗抢东西的想法,他蹲在一旁看戏,突然不知哪根筋抽了,开口朝着二狗骂道:“你现在真像条狗。”
“人模狗样的你也配说,身上衣服蛮贵的吧,我呸,不是偷的就是傍上了哪个男人,你也好意思穿。”
二狗抱着满满当当的过期食物,连着回怼了照碌好几句。
“喊你一声照哥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二狗恶狠狠地盯着照碌,“不就是找了个男人养你,指不定哪天他就把你给丢了。”
照碌原本和二狗差不太多,可遇到姜行光后他已经有了显著变化,此时再看到二狗的模样,他心底竟然生出些同情。
这份同情和身上穿的衣服无关,主要照碌记得二狗有个胞弟。他只用活一个人的份量,而二狗要兼顾两人,因此活得特别身不由己。
照碌见过二狗胞弟一面,胞弟给人的印象跟二狗完全不同。那讨喜的长相倘若不是因为和二狗沾亲带故的缘故,怎么也该出现在一名医生或者律师的脸上。
二狗的牙齿很是锐利,再加上照碌没有提防,直接往照碌手背上留下了一排牙印。牙尖触碰到的地方破了皮,有不少血沁了出来。
手心的情况好不了多少。
二狗踉跄一下,再次跌倒在地,原本被抱着的东西纷纷砸到了地上。不过二狗也不着急收拾,他抬起头望向照碌,再度咧开了嘴。
淡黄的牙齿虽然不怎么反光,却被照碌看的一清二楚,他明白这是二狗的挑衅。不过看到二狗凄惨地躺在地上,照碌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完全没必要继续跟二狗较劲。
“你赶紧滚,还有,记得把身上的泥给洗了,别弄脏那张床。”
照碌说完话,抛下二狗就准备离开。他听见身后不断传来二狗的唾骂声,他用力地捶了一下身侧墙面,算是给二狗的警示。
等听不见二狗动静了,照碌才将右手举到前边,仔细观察起了上面的伤疤。
被二狗咬出来的伤其实不算严重,现在已经基本结疤了。可照碌一想到待会要见姜行光,还要解释出个理由,又觉得这伤处理起来太过麻烦了。
所幸这附近没什么人,照碌也不担心会被别人听到自己的抱怨。他口无遮拦地扯了一堆脏话,算作对二狗的唾骂。
照碌正准备拐弯,突然瞥见姜行光的身影,他吓了一跳,迅速躲回到了墙后。
姜行光的手像是枷锁一样钳制住了照碌,不仅令照碌收不回手肘,那道咬痕还在姜行光面前袒露无余。
姜行光往前一压,把照碌的手腕重重地按在了墙上,虽然他提前替照碌挡住了伤口,但没有丝毫减缓带来的疼痛。
照碌头一回被人这样逼问,他直朝姜行光瞪着眼,没有半点开口解释的打算。
照碌脑中的某根神经像是崩断了,牵连着其他神经接连断裂,从各处传来的疼痛在脑中产生共振,疼得照碌咬牙切齿。
他抹去眼角淌出来的泪水,接着跑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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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发现之前电脑端封面显示不出来,现在弄好了。
除了有些头晕目眩外,照碌还感觉下颚生疼但没到流血的地步,他自认为情况还好,也没觉得身体哪里真出现了什么病症。
那么留给照碌的就只剩下了另一边,也就是二狗离开的方向。虽然和二狗见面时说不定又会打起来,但照碌想着可以顺道看望一下二狗他弟,也就理所应当地踏上了这条路。
即便已经走上了另外那条路,可照碌想的却不是二狗那桩事,反而止不住地回想起姜行光刚刚的反应。
他之所以撇下姜行光离开,不只是因为“孬种”结下的仇,照碌更恨姜行光不明事理。无论是在警局还是商业街,照碌都在做着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却总被姜行光误会并横插一脚。
过了一阵子,照碌再次看到那颗被自己踢走的石子,他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明明自己对这附近的路线有着深刻的印象,可凭着“高超”的认路本领,照碌成功在街巷当中绕了个圈。
地上没有二狗留下的脚印,路口也不会立着路牌。照碌只得重走一遍老路,这回他尽量在分岔路挑着没走过的那条路走,最后无可奈何地停在了一面窄墙前。
墙的外面不再是连绵的街巷,而是一条广阔的双行车道。过往的汽车带着闪烁的灯光一并奔涌,夺目吸睛之余,还向照碌提醒了接下来的路线。
顺着这条公路一直走下去,他就快和二狗见面了。
照碌不着急跳到地面,他一边喘气一边把手抬了起来。虽说成功攀上墙头,但作为代价,他的掌心当中留下了两道显著的磨痕。原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咬伤再次开裂,伤口沾染上墙灰,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疼痛不知停歇地侵袭着照碌,他能做的只有将手贴在衣服上不断擦拭,虽然没有明显改善伤口的状况,但至少没像刚才那样疼了。
也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但照碌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大胆的想法,他不保证树枝能承受住一个人的重量,毕竟照碌又不是一只猫。
他尝试着找个支撑物,但下落过程持续时间太短,照碌仍然摔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他被茂密的枝叶撑起了大半身子,也被质地坚硬的枝杈戳得苦不堪言。
稍微恢复点力气,照碌靠着手里的树杈撑起身体,逐渐爬出了绿化带。再往前踏了几步,确定自己还走得动路,他继续朝目的地出发了。
公路途径一条桥,过完桥后就到了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处往右转,再走上几百米路就能看到一片住宅区。
照碌捂着嘴,急匆匆地踏上了二楼,他正准备往三楼进发,忽然听见底下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照碌只能接着往上走,他一连跑到了四楼,也找到了作为目的地的那个门牌号。他再度回望着底下的楼梯,但没能找到访客身处何处。
一声声脚步不停在照碌的耳边回荡,似乎那人知道照碌离的很近,刻意地放轻了脚步,想以此打消照碌的警戒。
即便脚步声再轻,照碌依然全神贯注地关注着那人的动作,他暂时不敢开门或是再往上逃,除非提前确认了那人的身份。
随着那人走上了三楼到四楼的楼梯,他的影子被月光映在了墙面上。照碌皱起眉头,似乎看出了这人的身份。
在见到那副熟悉面孔后,照碌露出了嫌弃的神情,没等姜行光走到身前,他便气愤地质问道:“你怎么又跟过来了?”
有人拍摄了照碌从墙上跳下来的片段,还特意在其落入绿化带时放大了画面,使得整段视频看起来异常惊险。
底下评论大多是为照碌祈福的,还有不少人直接@了警局。
“那是被人偷拍了,(脏话)。”照碌猛地撞开了姜行光,站在一旁捂住了伤痕累累的右手,“我做什么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要不是对照碌的离开抱有愧疚,姜行光不会顺着这条线索找到这里来。他见照碌还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顿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是照碌第一回希望姜行光生气,甚至动手也行......总之不能像现在这样满脸愁容,这哪像姜行光?!
他愤愤不平地瞪了姜行光一眼,不打算再搭理这人,转身走到公寓门前。
“我从药房买完药回来就不见你了,当时我在附近找了好久,始终找不着你。后来看到那段视频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跟着你走到了这里。”
“药我现在还提着,你手上的伤总得处理一下,你自己看着涂药。”
姜行光蹲在了前一阶阶梯上,他俯下身子解起了塑料袋的结,然后把那个印着药房标志的袋子敞开口摆在了地上。
“碘伏和红霉素软膏都有,棉签也配好了。”
他把对应的药品取了出来,又招呼照碌过来。
期间姜行光一直低着头,他并不在意照碌看没看他,只是默默履行着上药的职责。等涂完一遍药后,他朝照碌自责道:“我涂得不是特别仔细,要是有哪里没涂到的得劳烦你自己涂好。如果几个小时后伤口还疼,那还得再涂一遍药。”
姜行光将棉签丢进塑料袋里,朝着照碌解释道:“之前你闹脾气的时候我不小心碰伤了你,现在还留着淤青。”
“我一讲完话后你像是变了个人,不顾一切地往我这边冲了过来,而且你使得的力气特别大,为了自保我只能回击过去......”
PTSD,创伤性应急障碍,具体表现为遭遇创伤性事件后,会回避与创伤性事件的相关或者相似的情形......
姜行光讲完故事还不算结束,又提起了一大堆专业术语。
照碌听得脑袋发疼,他捂着耳朵熬到了结束,立即向姜行光发问:“照你这么讲,这不是骂我有病吗?”
他伸手指着姜行光,琢磨半天才想起那个名词怎么念。
“你才患上了那个P......TSB。”
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来解释照碌的失忆,那只能是某种诱因引发了潜在的精神障碍,导致照碌选择性地遗忘了那段经历。
由于遗忘的存在以及其起到的被动回避相关诱因的作用,照碌此前没意识到自己患有某种精神障碍反而是最正常的表现。
被姜行光一提醒,照碌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包括记性不好在内的种种问题都得归结于PTSD。比方要是没这病,他打完架后跑路时就不会找不着路,现在也不至于被姜行光找上。
一提到打架,照碌的兴趣突然就来了。他想着自己当时应该往姜行光身上打了几拳,但没见姜行光给自己涂药,于是诧异地问道:“我真打了你,这也没看出来哪伤了啊?”
“你只打中了这里——”姜行光指了指自己肩膀,不苟言笑地朝照碌解释道:“等我回击过去,你突然就往回逃了,根本没有继续闹下去。”
照碌依照着记忆指认出了几个疼得特别厉害的地方,由着姜行光涂药。但碘伏再一次刺激到了伤口,疼得照碌连着嘶了好几声。
陈旧的木门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动静,咔嚓咔嚓地晃动起来。屋内的人肯定听到了门口的躁动,但一直没过来开门,不知在忙些什么。
照碌没想过自己会被关在门外,气得往门上踹了好几脚。
照碌犹豫不决地在门口打转,他来这一是来找二狗,二是为了避开姜行光。现在两个目的都没能实现,他脑中就多了一条离开的念头。
照碌“热情”地搭住了二狗的肩膀,先带着对方走远了些,又压低声音朝二狗恐吓道:“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偷藏在附近,你别想着有什么好下场。”
姜行光好奇地打量着二狗,他没想过照碌会结交这样一位“朋友”。而且看俩人打招呼时的亲昵模样,估计他们关系不错。
这些话是照碌从姜行光的神情里读出来的。
开门的钥匙一直在二狗那,而且被二狗随身带着。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替照碌开完门,等要进屋时也客气起来了。
“照哥,你先进屋。”
“嗐,他之前跟我一块混的,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该清楚。”照碌白了白眼睛,“别看二狗他刚才态度好,说不定正准备讹你呢。”
说完这番话,照碌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既然你来我这里了,我带你参观一遍我家。”
姜行光跟着照碌越过门槛,随手关上大门,看见屋内漆黑一片。他按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可是没有等到任何变化。
照碌在客厅中央左顾右盼,找到储物柜的位置,从里面取出一只手电筒。他操纵着手电筒的圆筒型灯光在客厅内扫过一遍,照亮了不少本来看着模糊的角落。
客厅的陈设跟姜行光家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不仅少了很多装饰摆件,正中央的布艺沙发和茶几都因落灰而显得寥落不堪。
不太像是有人长期生活着的样子,也可能住在这儿的人疏于打扫卫生。
说是让照碌带着他参观这间公寓,但姜行光已经举起了手机,独自沿着墙面走走停停,观察着客厅别处的景象。
正对着厨房的墙面上挂一本老日历。日历页眉印着的年份是三年前,月份为四月,四月一号还被特意圈了出来。
看着倒在沙发上还不忘朝他竖起中指的二狗,再看到茶几上留着的各类瓶瓶罐罐,照碌当面数落起了二狗的埋汰。
被照碌一催,二狗赶忙收拾起了茶几上的垃圾,他将空罐头全扫进一个袋子里,其余的则留在茶几上。
有不少罐头滚到地上,清脆的声响连缀成篇,打破了屋内寂静的氛围。
客厅的另一扇窗户则敞开着,对应的窗帘不知所踪。晚风肆无忌惮地吹进屋内,致使姜行光揉了揉鼻子。
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在单人床上的二狗胞弟。他正侧着头望向窗外,一声接着一声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一千零八十六、一千零八十七......”
刚才开门的声音被姜行光听得一清二楚,他目睹照碌和二狗走进卧室,正想着推门进来,却发现照碌堵在了门后。
“照碌?”
单薄的被子掩盖不住孩子瘦小的身躯,把胞弟白皙的胳膊给漏在了外面。由于某种病症,每当胞弟喘气时他的上臂总会微微颤动,跟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相互照应。
眼见姜行光要走到胞弟面前,照碌只好拦下了对方,他把姜行光拉到了卧室角落,祈求似地说道:“你能不能先不要管这件事?”
除去正当中的单人床,卧室其余地方同样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空出来的地板上落着从墙面脱落的粉尘,虽然不影响踩上去,但看着一片狼藉。
叠好的纸箱堆满了一整面墙,里面存放着工业生产出来瓶瓶罐罐以及一些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其中不乏有已经过期或者过时的物件。
唯一的储物柜柜上了锁,所以里面显得很空。摆在二层的只有一个老式相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单人照。
姜行光伸手擦去玻璃上蒙着的灰,总算看清了照片的内容。
树下站着一个跟照碌长得比较像的男生,但是比照碌要壮一些。他留着平头,表情开朗,光看脸还真是个英俊小伙。
就是照碌。
结果照碌没怎么使劲就把玻璃砸开了个口子,他失望地把凳子丢到一旁,从里面取出相框并递给了姜行光。
“要这玩意干什么啊?”
他站在窗前往外望去,发现对面居民楼里没几户亮着灯,再抬起头看向夜空,却只找到寥寥数颗明星。
狭窄镜面容纳不下俩个人,倒影的主体是站在更前面的照碌。直到照碌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取而代之映在镜中的才成了姜行光。
虽然普通衣服不如西装那般衬托身材,但穿在姜行光身上同样效果斐然。不仅在于姜行光的宽肩撑起了衣服,而且那件因多次洗涤而略微发黄的白衬衫也令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随和。
姜行光摆了摆不存在的领结,扣好了衣服最末端的扣子,还用手掌摸了摸侧脸,确认他把胡子剃得很干净。
他接着注意到了镜子边沿贴着的那几张便签。
见到姜行光翘起嘴角,照碌顺着姜行光的目光找到了便签。他毫不费力地扯下了那几张便签纸,把它们揉成团,黑着脸向姜行光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留的这些东西。”
“以前有一阵子我留过胡须,后来出门时不小心把一个小女孩吓到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没再留过。”
每个人总有一些离奇的经历,后来回想起来还都不怎么乐意承认。但倘若非要说出来不可,讲完也只会感慨那时候的自己格外年轻。
比方说此刻,姜行光正打量着手背上留着的那几道疮疤,他不自觉地压下了眉毛,看上去还在为照碌的事情恼怒。
刚才照碌和姜行光在房间内逛时过去了不少时间,二狗胞弟已经闭上眼休息了。如果这几天内他都卧病在床,那么这病治愈起来一定不简单。
姜行光接触二狗胞弟时没被二狗拦下,可能是他看上去比照碌正经的缘故。用手背粗略地感受完孩子额头的温度后,他沉思片刻,给出了唯一的解决办法:“现在得带这孩子去医院,情况不容乐观。”
照碌一手拦着二狗,另一只手也碰了碰胞弟的额头。尽管心里有所预期,但刚碰到时照碌还是被烫了一下。
姜行光说的没错,二狗胞弟患上的肯定不是小病,再拖延下去对他自己不好。
姜行光把照碌带到了房间角落,他嘱咐照碌看好孩子,等二狗什么时候松口了再到外面知会他一声。
这句话点醒了照碌,他守在胞弟身旁,心里数了大概百来个数,方才跟二狗扯起了嘴皮子:“你有本事一直不出去,不然我就趁你不在把你弟带去医院。”
“我刚才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给了警局,他们待会就会过来。这件事我们不用管,全部交给警局来处理。”
刚才照碌一直留在卧室,不可能听见通话内容,也正是他的顺从给姜行光拖延了时间,好让姜行光背着照碌联系上警局。
照碌瞪了姜行光一眼,走回卧室门前,拍了拍门板,抬高声音喊道:“二狗,等会警察要来抓你了。”
照碌被姜行光领着踩着楼梯一级级往下走,但直到走出这栋楼,他都没跟姜行光主动讲任何一句话。
沉默的氛围维系得很是勉强。
姜行光刻意顺着照碌的话往下说了一会,又絮絮叨叨地嘱咐道:“接下来几天里你需要好生静养,不要做太危险的动作,这样手上就不会留痕。”
他清楚照碌还在生他的气,不指望照碌能多亲近他。不过出于关心,姜行光总得多嘴几句。
前面的道路一如既往地空旷,街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到处寂静一片。照碌不太明白姜行光为什么要沿着这条街走,他依稀记得一直走下去只会走到死胡同。
或许是为了散散心,照碌还是决定跟在姜行光身旁,同时不停想象着接下来二狗可能会遇到的状况。
......无论如何,至少警局不会放着二狗胞弟的病症不管。
他没再在照碌面前掩藏任何一句话,无论是姜行光还是警员的声音都被扬声器给播了出来,这使得照碌很快领会了姜行光和警员的谈话内容。
照碌惊愕地目送那辆警车越过自己,再将目光投向了公寓所处的方向。愣了半天后,他一甩胳膊,抛下姜行光就往回跑去。
照碌本来体力就不如姜行光,再加上他刚刚跛了脚,领先的那段距离一直拉不长,还是被姜行光给截下了。
照碌逐渐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他睁大眼睛,越过姜行光看见那栋遥不可及的公寓外墙上突然亮起了灯。
那抹灯光随着楼梯间不断上行,如同一束点燃鞭炮的火苗,最终“噼里啪啦”地消失在了四层楼的高度。
耳边的警笛声转瞬即逝,照碌猜想警员已经在卧室见到了二狗以及胞弟,说不定正商量着把他们带去警局。
此后二狗不会再和照碌有任何交集,他们会被安排着开始新生活——照碌当然清楚这对二狗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可当初是照碌留二狗住在这里的、可二狗是照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姜行光是照碌执意带进来的......虽然做出决定的从来不是照碌,可他难辞其咎。
照碌低着头,用脑袋一遍遍地撞着姜行光的胸膛,希望对方能主动让开一条道。
唯有天上的月弯在这段时间内向东偏移了一两度,但除了抬头望月的那些人,这样的迹象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微乎甚微。
他仍用手压着照碌的后背,虽然姜行光不太适应这样的姿势,但在事态彻底平静下来之前他决不能松手。
照碌的情绪起伏本来还在可控范围,现在他的胸腔像在剧烈燃烧,火舌裹挟烟雾翻涌而上,烧得照碌胸口生疼。
落泪本就无声,照碌也不出声啜泣。如果不是衣服被浸湿了一片,姜行光或许觉得照碌根本没在哭。
他能做的只有往照碌背上轻轻地拍几下,希冀这种哄小孩的办法能起到效果。哪怕手机再度响起铃声,姜行光也没工夫查看,只当它没响过。
照碌确实得跟姜行光走一趟,他说不定还能和二狗道个别,虽然照碌也没有什么可以带给二狗的话。
不是因为冷的缘故,而是这样的姿势能让照碌感到些许心安,他用余光瞧着窗外的景色,看着楼房跟黑夜融成一团。
在走进单独的房间前,照碌回望了一眼休息区,姜行光已经坐在了二狗身旁,俩人并没有互相搭话。
二狗此时的表现还算乐观,晃头晃脑地看了几眼周围的事物,凑到照碌面前,压低声音说道:“那几个警察答应不会让我和我弟分开。”
二狗跟警官聊的肯定不止这些,不过听二狗这么一说,照碌倒是彻底放心了。他将手搭在二狗肩上,把二狗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他俩的脑袋便撞在了一起。
二狗掰开了照碌的手指,指着他已经结疤的伤口说道:“老子刚才还没注意到,你手上伤谁给你治的?”
既然二狗好奇姜行光的来历,照碌便给他捋了一遍,但照碌不愿意回忆太多有关姜行光的事情,给二狗讲的也尤为简短。
即便如此,二狗听起来也是津津有味,他大致知道姜行光是个什么人后,朝照碌说道:“没想到他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做事也不成人样。”
照碌听得直摇头。
光是从二狗眼里流出来的一小撮期盼里照碌已经看到了二狗的明朗前途,可他一想到二狗提的主意,心底就对自己的未来没了信心。
他一再惹了姜行光好几次,都已经表明愤恨的态度了,要真求着对方带自己回家,照碌巴不得抽自己脸。
哪有这么死皮赖脸的人。
刚回到警局的警员诧异地望着坐在休息区的二人,他靠着柜台,向值守的警员询问完了大致状况,便放松警惕,安心办起了该做的事情。
虽然注意力放在手机上面,可姜行光仍然发现了照碌的窥视。他直勾勾地回望着照碌,再然后拉起照碌的手,匆匆朝着警局正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