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沣硬着头皮将故事情节简略讲了一遍,又说:“这个戏不好,唱的全是些淫词艳曲,光天化日下成何体统?叫他们换一出再演!”
两个男戏子在台上并不曾真正脱衣解带,但一句句唱词撩拨入巷,到戏肉阶段,帐幔低垂处,突伸出一只雪白纤秀的脚来,还伴随着戏班子杂役们躲在床后奋力摇床晃帐,代替里头刀枪剑戟、战事激烈,自然看的人又想笑,又觉有趣极了。
他笑起来的模样比牡丹芍药更加动人,穆长钧傻呆呆站在一旁,直看的心底发热,真想把戏台上刚唱过的戏文,对着宴云也讲一遍。
离别在即,年长书生伤感又迂回的说明情况,他的不坚定却激怒了年少妩媚的书生,说到最愤怒处,年少书生将定情信物——并蒂莲玉佩掷在地上,摔成两半,愤然和他分手。
他母亲告诉他,说新娘子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天仙似的美人儿,他也毫不在意,只记挂着和他一刀两断的情人。
婚礼当天,书生家的小书童还在插科打诨,宽慰公子心情,那年长书生站在戏台沿边上,苦着脸说:“走惯了崎岖古道,哪怕是蓬莱仙境也不喜欢!”
台下看戏的仆役们都笑得稀里哗啦,穆长沣脸色更加难看,他听明白了戏文里的潜台词,却不明白,妻子为何爱听这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戏。
直到此刻,年长书生才终于后悔起来,也不去掀新娘子的盖头,和她咿咿呀呀说了半天,意思是他心里另有他人,和新娘子没法情投意合、百年好合,希望新娘子宽宥他。
新娘子极彪悍的坐在他身上,将他好一顿痛打后,才掀起盖头,露出年少书生妩媚生姿、秋水横波的一张俏脸来。
“说!”他架起公堂上大老爷审案子的架子来,指着年长书生的鼻尖追问:“既然知道是我,如今你还想悔婚么?”
年长书生大喜过往,两臂一合,将新娘子紧紧抱在怀中,欢喜得指天指地发誓,要和他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再不分离。
宴云入神的看戏,在他的年代,生存尚且不易,爱情更加遥不可及,男子和男子相爱的事他听说过一些,并不知道个中细节。
他没想到这里民风开放,竟并不避忌男男相恋,台上两人和好如初,台下的仆役们竟拍手叫起好来,显然在他们看来,男人和男人白头偕老并不是离奇古怪的事情。
那么……他是否可以试一试穆长沣的态度?
他留心观察着穆长沣,男人英俊的脸比往常绷得更紧,周身上下——包括不能动的腿脚都透露着抗拒的僵硬。
下半阙则是“新嫁娘”替自家妹子嫁给年长书生后,在相公的帮助下如何糊弄住公婆,如何应付他们花样百出的刁难要求,两人为了替书生传宗接代,又悄悄的捡了个孤儿回家,“新娘子”妆大着肚子怀孕,闹出了不少笑话。
“原来男子和男子也是可以相爱相亲,白头到老的啊。”宴云不甘心的鼓起勇气,凑到穆长沣耳边试探:“你……知道不知道,男子和男子是……是该怎么成亲洞房呢?”
毕竟,他取缔了穆家军的随军营妓,给她们安家的银子,还了她们自由身,让她们在当地自择嫁人或回乡投奔亲友后,不少军汉颇有微词。
穆长沣以为,他自己既不沾染男女之情,也不喜欢龙阳之好,他只是喜欢颜玥儿这个人,而妻子恰好是女子罢了。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如果你听了之后,依然愿意接受我的话,我愿意……我愿意放弃五千两金子的定金和另外五千两的余款,一直守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因为我……
其实颜玥儿根本不是自己的名字……宴云悲哀的想,他能感受到穆长沣对自己的喜欢,或许,这份浓浓的喜欢已经演变成了爱情,但这份爱是建立在海市蜃楼上的虚妄。
他跟着“小丫鬟”转过了几条木廊,直到戏楼的热闹喧嚣和亮如白昼的灯火悉数抛之脑后,啾唧虫叫和树影婆娑笼罩下,“小丫鬟”驻足靠在朱红木柱边,他赶紧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骤起的脚步声,宴云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刚把脸颊上泪痕擦干,穆长钧便气势汹汹的冲到他面前,理直气也壮的质问:
宴云莫名其妙被吼一顿,他冷淡的怼回去:“我怎么瞒着你了?你问我名字,我身为你的大嫂,若把我的闺名告诉小叔,于世俗礼仪不合吧?”
“况且我并没伪装过什么,穿戴打扮,行动的地方,哪一点看不出我是你大嫂?你这么蠢笨猜不出,我也很意外啊!”
他不肯放弃,说:“我看,你就是想看我出洋相,你才不言不语冷眼旁观,你明知道我一直在四处找你,你明知道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颜玥儿,我爱慕你,爱的辗转难眠……”
爱什么爱啊?他们兄弟俩爱的都是假人、假人!若他脱了裤子,让他们发现自己比他们都大时候,那爱就跟春日雪一样嘶嘶消失了!
好吧,穆长钧先不提,宴云其实很没有资本和穆长沣计较大小,但他心里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高兴,他乐意,他才是宴老大!
穆长钧说得忘形,趁着夜深人静唯有灯芯火光跳动,动情的扯住了大嫂一角袖子,让“她”再也无法疾步走开,躲避自己。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欺骗自己了。”穆长钧很肯定的说,“刚嫁过来的时候,看见我大哥是那副模样,你肯定很失望吧?”
“我知道你是迫于无奈,嫁都嫁进来了,你一个女人家还能怎么办?再说了,你家和我家两大家族都不能让你悔婚的。”
穆长钧怜爱的看着“颜玥儿”,树影和木质回廊挂着的湘妃竹帘投下的一半阴影,让“她”的半张脸晦暗难辨,愈发显出另一半面庞的娇艳,火光似在“她”琉璃色的瞳孔里跳动,触发了什么激烈的情绪。
在事业上毫无建树、科考文章也没甚天赋的穆长钧被赶出将军府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女人乡里徘徊,从红袖倩影得到抚慰,聊以慰藉失落的心。
至少几次见面,从“她”瓷白无暇的小脸上,乌黑清冷的眸子和眼睛下面干干净净的一圈皮肤上,看不出半点委屈憔悴。
当穆长钧无所畏惧的说出“我能帮你成为真正的女人”时,这句话就像点燃炮仗引线的火星子,轰的一声,终于把宴云的理智轰没了。
只听“砰”的一声,他抡起拳头,准确无误的砸中了穆长钧的鼻子,俊美风流的二少爷霎那间鼻骨剧痛,鼻管下方一热,两行热血长流而下。
宴云拎起累赘沉重的百褶裙,抬起脚一个前踢,修长纤细的腿绷得笔直,朦胧如梦幻的光影里,他穿着灯笼中裤的腿线条清晰明艳的照进穆长钧的双眼。
但他仍有模糊印象,穆长沣是个以一敌百、有勇有谋的大英雄,若他生在末世,宴云相信他要么会爆发真正的异能,要么会凭借卓越的领导能力和布战能力,依然成为一方领袖,捍卫人类的安全!
穆长钧连中两下,鼻子和下巴疼得火燎一样,摔倒时又伤着双臀,此刻终于迟钝的意识到,撩起袖子露出雪臂的“颜玥儿”,竟要对他展开持续的攻击!
穆长钧两耳嗡嗡的响,眼前女人凶悍似十殿阎罗,怒火染红了“她”的玉颊,让“她”像一只滋滋往外撒辣椒油的艳丽小辣椒。
武功上、官职上、甚至是做文章上穆长钧都输给了穆长沣,他实在不愿相信,连对女人的吸引力上,他也会输给兄长,这不可能。
“你真不嫌弃我大哥不能动弹?”
宴云说着心里一酸,刚洗完澡浑身上下氤氲着香气、湿漉漉的黑发不羁的披散着的穆长沣,拥有凌厉又压人的男性美貌,他可以想象,穆长沣可以自如行动时有多么吸引人。
当年,他披着铠甲、骑着骏马从人群中走过时,那犀利而极具攻击性的英俊,会吸引住多少人的目光。
“别打了……”穆长钧又连连挨了几掌几脚,哀哀求饶,“打人不打脸啊,你把我打成这样,明日在母亲面前如何交代?”
“交代?”宴云冷笑,“该交代的人是你,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在婆婆面前交代你的错处!”
何管家便推着轮椅,带大将军暂时离席,恰好何管家的堂侄和几个年轻男仆躲在旁边喝酒赌牌,见何管家经过,堂侄提了一嘴,“少夫人往杏云堂走过去了,她刚走过去,二爷也走过去了。”
大将军脸上阴云密布,出乎何管家意料之外的是,二少爷几番纠缠,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扣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攥紧了,骨节狰狞凸显,他却一言不发。
妻子喜欢的是自己这张脸,和日渐腐朽的身体,弟弟拥有相似而更胜一筹的身体,他说的极对,自己别说让妻子成为真正的女人,哪怕只是和“她”携手走一段路,都是不能够的。
不过说句良心话,何管家觉得二少爷也该有个人管一管,打一打,把他不着边际、仗着性子乱折腾的性情磨砺磨砺。
遥遥的有几个巡夜的仆人说话声传来,廊上单方面的殴打进入尾声,穆长沣低声说:“推我回去吧,刚才的事,我们都没看见。”
何管家答:“您放心。”赶紧的推着轮椅从另一条小路回去,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那几个巡夜的仆人们大惊小怪,“二爷,您怎么伤成这样了?”,“嘶,没、没留神,踩空了摔了一跤。”
穆长沣如今双臂活动自如,他双眼盯着戏台子上,拉过宴云一双手,以指腹很仔细的揉着妻子的手背,帮着活血化瘀,免得刚才打太猛,明天手肿了。
下半阙戏在喜气洋洋的大团圆中结束,人人有好报,两个书生过了明路,做妻子的有了诰命夫人封号,身边有了个可爱的小孤儿,替嫁的妹妹也有了好归宿,公公婆婆都笑的合不拢嘴,锣鼓喧天中,戏台上所有人都笑盈盈的面对台下,躬身讨赏。
他没甚底气的说:“我、我想赏银子给戏班子。”不知穆长沣愿意不愿意,他很讨厌《花为媒》似的。
在末世,为了生存下去,不管是宴云这种长得清秀讨喜的,还是小孩子,动起手来都有一把子力气,和几分实战中习得的技巧。
穆长沣见妻子惴惴不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别怕,万事有我,我陪着你一起去见母亲。”
非但如此,穆长沣用带着老茧的指腹去搓摸他饱满白皙的指尖,每一根都揉搓遍,又将长指一点点的往最深处的软肉滑去,贴着他最娇嫩的五指缝隙后,慢慢的上下摩擦,
再狠狠到底。
昨晚上听了穆长钧一串混账话,穆长沣真想立刻就彻底恢复,将亲爱的妻子抱在怀里,肆意疼爱一番,让妻子成为真真正正的女人,享受到女人应该享有的一切,拥有最闪耀的荣光。
回忆起昨晚,妻子像小孩子一般,说打人就打人,把欠教训的穆长钧打得抱头逃窜,穆长沣觉得妻子身上孩子气确实挺重的。
背过身去的妻子,肩胛骨的轮廓从薄薄的春衫里透出来,暖玉般柔软皎白的细颈子欠他去抚摸亲吻,穆长沣这回真觉得一股子热气从丹田冲出,撞得四肢百骸里的沉疴松动了下,脚趾甚至微微翘了一下。
刘夫人笑着说:“今天只有你们陪我。你弟弟昨晚喝多了酒,摔得满头满身的伤,我让他今日一整天别乱动,好好休养筋骨。”
“还站着干嘛?快过来坐下,今日我这边小厨房单独做斋菜,让你们尝尝看。不习惯也忍耐着些,佛诞日该吃些素,老大的身子骨康健得也快些。”
宴云揣着满腹不安,和刘夫人说了会闲话,聊着天,刘夫人便用一把精致的镀金黄铜小钳子,慢慢的钳开核桃皮,把新鲜的核桃仁剥出来,她说一会要亲手做琥珀核桃,一半家人自己吃,一半献给佛祖。
刘夫人笑眯眯的欣赏老大和老大媳妇分吃他手里的核桃仁,老大过去极讲究,如今竟低着头像条忠诚的猎犬,去舔老大媳妇的手心。
孙妈妈连鼻子都皱了起来,实在看不下去,她有心想说两句,但刘夫人满脸笑容,她只好当个哑巴。
“好吃!真好吃!”宴云连连赞美。
不管给这孩子吃什么,都吃得特别香甜,特别带劲。不像刘夫人一些友人家的儿媳妇,学了京城里节制饮食、以保持掌中飞燕一般苗条身姿的坏毛病,一顿饭吃得病气奄奄的,没意思极了。
“喜欢吃的话,剩下这些都给你,都吃了吧!”刘夫人把剩下一小琉璃碗的核桃仁也推过去,催促宴云都吃了。
经过数次交锋,宴云已经很习惯孙妈妈嗖嗖的放冷箭,再加上昨日痛快教训穆长钧,不但没被惩罚,似乎还得到了婆婆的肯定。
拍了两盏茶功夫,宴云左右手轮流开工,高效、迅捷的剥完了所有核桃,刘夫人立时许诺:“待会儿琥珀核桃做好了,除了给佛祖供奉的那一盘子,剩下的都给你们送过去,我的个乖乖,难怪能把老大照顾的这样好,这通身的气派,这一膀子的力气,啧啧。”
挨夸奖了,宴云腼腆的笑了起来,刘夫人又说:“隔壁李妈妈在调蜜浆,你想不想过去看看,尝一碗刚摘下来的新鲜蜂蜜浆水?”
穆长沣打断,说:“母亲,你把我们叫过来,又特意支开弟弟,是有话想对我们说吧?不必避开玥儿,你直接说就是。”
刘夫人浑身一僵,看了看穆长沣,又看看懵懂天真的宴云,还是说:“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身子骨一直这样,军中职务不能没人,长期空闲下去,我怕瞒不住。所以,我想让你弟弟代替你去军中。”
“长钧和你相貌有别,但差的并不多。正好他摔了一跤,将来托词他摔坏了脸,面容有损,先戴着面具去军营,渐渐的等过几年,再把面具摘下来……你愿意呆在家里,便呆在家里,若你想和媳妇四处逛逛、游山玩水,你用你弟弟的名头出去,也不碍事……”
这一招李代桃僵、转换身份,等于让穆长钧一个白身变成朝廷钦命的大将军,官居一品,袭一等爵位。
“母亲,容貌差异都是小事,弟弟他会骑马吗?会行军布阵吗?将军之职并非文职,若有战事,他需领兵出征,若他应付不了,你不担心他马革裹尸、死于异乡吗?”
穆长沣无情的封死刘夫人的妄想,“哪怕他当逃兵,几次三番逃了命,且等他连续打了败仗,朝廷真能容他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当个常败将军?到时不但是他的命保不住,整个穆府上下都有抄家灭族之患!”
穆长沣莫测阴沉的抬起脸,看向刘夫人,说:“不必出将军府,母亲你来安排,让人划出场地来,要偏僻安全,无闲杂人等打扰,我来亲自训练弟弟,让他出师。”
“自然,我要提前和母亲约法三章。”穆长沣接着道:“第一,我怎么训练他,他必须怎么办。厨房和公中大库钥匙,请母亲还给我,避免弟弟偷拿钱物,熬不住苦再次逃跑。
第二,我怎么罚他,母亲不管。他哭一夜,你也当没听见。慈母多败儿,你过去太疼爱他了,才把他教成这样。”
训练弟弟的事,不能耽搁他和妻子难得的共处时间,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全让穆长钧那不成器的耽搁完,还得了?
再者,妻子痛揍过穆长钧,穆长沣必须保证任何时间,妻子都保有想痛殴穆长钧,就痛殴穆长钧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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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母亲一手捻动佛珠,一手提着裙摆,执着的追着他碎碎念,他烦得要死,躲进茅厕,母亲也不避忌,就站在门口念个没完。
还告诉他只需戴上面具遮脸,其他一应事务都不需要他管,身为穆长沣副官兼知交好友的谢英知会帮他圆谎,不露马脚,他才懒得答应下母亲,当什么统领穆家军的神勇大将军。
顶替大哥当将军固然威风,但穆长钧骨子里就是一个风雅闲散的人,爱赏风赏月赏花赏雪,唯独不喜欢去只有军汉们的苦逼军营。
刘夫人一说兄长穆长沣亲自训练他,穆长钧伤势未愈的俊美脸蛋立刻耷拉下来,拔腿就往佛堂外走。
穆长钧头也不回,“母亲,我突然想起来——我是被现任家主赶出将军府的人,长久留在这儿太讨人嫌。既然母亲身体康健,大哥有……有大嫂在旁照顾,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容管家和何管家同为穆将军府的管家,一个管钱,一个管内外事务,两边都是世代在将军府干活、家奴出身,因做事细致、忠心耿耿,被老将军开恩,放了自由身。
穆长钧直白要钱,是他知道容管家和孙妈妈等伺候母亲的老妈妈们关系和睦,是母亲信得过的人。
穆长钧很体恤府里的难处,换了个姿势,温和的笑着说:“一万两银子太困难的话,五千,就五千吧!”
“那三千?两千?不行了容大叔,一千五百两是我最低底线,不能再降了,拿这么点银子,连好一点的寓所都赁不起啊……”
容管家终于开口,“二爷,您别和我开玩笑了。如今别说一千五百两银子,一百五十两我也给不了啊。如今公中库房的钥匙都交给大将军保管,您若真是手头紧……”
他说着,解开自己腰间钱袋子,取出一锭银子来,“我这儿还有十两银子,二爷您先拿去花花吧?”
穆长钧到底不好意思搜刮仆人的钱,悻悻然的走开,回到佛堂,那脚步声顿时沉重不少。
孙妈妈正在帮他和刘夫人说情:“夫人啊,二爷刚回来,您对他这样苛刻,难免伤了母子感情,不如您再考虑考虑,还是把库房钥匙拿回来……大将军不能动,少夫人也不聪明,那么多银钱交由他们掌着,始终不太妥当啊……”
刘夫人叹气,说:“从小我最疼的就是老二,总觉得他爹早早定下了老大当继承人,对次子不太公平。他一出去六七年,我每天求神拜佛,也不过是祈求神佛保佑我们母子们平安。”
“你不必再说了。”刘夫人保养极好的雍容秀美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坚定神色,“老大如今伤势好转,又娶了妻,我还把持着公中库房的钥匙,不放手让儿媳妇历练历练,也说不过去。”
“再者,老大说的对。古语有云,覆巢之下无完卵,我若想宠着老二,从我的嫁妆里拿些出来,也够他一两年花销的。但放他出去,将军府再也没人撑着,他日败落了,老二也不能独善其身。”
刘夫人放下捻揉的润亮生辉的小叶紫檀佛珠,感慨的说:“有些苦头,长钧小时候逃过了,现在就得吃。现在不吃,将来得吃更大的。”
既然事情板上钉钉,没有转圜余地,穆长钧索性装没事人一样蹿回母亲身边,帮她揉着肩膀说:“母亲,我并不是不想习练十八般武艺,好让大哥心无挂碍的养病。只是我没有基础,大哥要求一向严苛,我怕在大哥的教诲下熬不过三天……怎么办?”
刘夫人摸了摸,终于下定决心:“你在你大哥处好好学艺,每坚持七天,我就从我的私库里给你一百两银子。”
“其实你不必担心。你大哥真是异想天开,要带着你大嫂和你一起练武。她一个千金小姐,你大哥都有把握让她出师,你再怎么说也比你大嫂一介女流强多了!”刘夫人极有信心的说。
昨晚上穆长沣愈发过分,熄灯就寝后,他突然说身上疼、不舒服,吓得宴云赶紧翻身而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摸了穆长沣一遍,黑灯瞎火的,他差点碰到小穆长沣,顿时吓了一跳。
宴云脸颊发烫,“你还是个大将军呢,越来越没正形了,谁想摸你啊,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穆长沣这样孤傲冷峻的男人一撒起娇来,宴云确实无抵抗之力,他半边身子都被男人委屈的嗓子喊软了,只得膝行靠近。
“你到底是哪里疼啊?”这男人,过去总是“玥儿”“玥儿”的叫他,像在喊另一个人,“媳妇儿”这个称呼,接地气又亲昵,他……很喜欢啊。
男人发出满意的低吟,伸出活动自如的手扣住他的后颈,将宴云拉近自己,薄唇便很快的贴了上来。
穆长沣确实不太擅长亲吻,刚开始更像是用他的嘴唇咬宴云的唇肉,牙齿磕磕碰碰的,好像被一只热情莽撞的小狗纠缠。
他分开软嫩的唇,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最深处的柔软,宴云被他纠缠得喘不过气来,两手很用力的抵着穆长沣的胸口,才挣脱出来。
穆长沣如今上身有劲儿多了,他直接拗起身,双臂紧紧箍着宴云细腰,又把他带回自己怀里,不知餍足的吞噬宴云身上樱桃的香甜。
一行人很快抵达目的地,宴云举目四望,原来刘夫人给安排练武的地界临近后山,这里浓荫匝地,静谧无人,中间又有一大片空场子,之前曾是将军府的暖房,培育四时花卉,避免漫长的秋冬季将军府光秃秃的难看。
如今暖房已经被连夜拆除,一旁草草搭建出马棚,里头拴着三四匹高头骏马,另一边搭建的长棚里,摆设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闲棍槊棒、鞭锏锤抓等十八般兵器。
宴云身上穿着一袭裁缝连夜赶制的男子骑装,胭脂红的短衣窄裤,袖口和裤管都用苔绿色的丝带束紧,越发衬得手腕和罗袜外的一截脚踝肤色极美,如凝脂一般。
女子婚后不可和男子动手动脚,听戏那天晚上,大嫂何止是动手动脚,情难自制、险些骑到他身上了。
一想起当时场景,自己一抬起头,颜玥儿那张生动美丽的脸近在咫尺,穆长钧的心脏便噗通乱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一掌接一掌,嫩如牛乳、细如柳丝的手指一下接一下的擦过自己的脸庞,带来的是火辣辣的生猛刺激。
穆长沣面沉如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发生在他眼前的对话,只是抬起手,沉着指着兵器架,说:“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身为领兵将帅,最重要的个人能力并不是自身武力超群。两兵交战,将领单挑,这只是话本中的故事罢了。”
“如何管理军队、勘察地形、摸查敌兵虚实、排兵布阵;如何运用计谋、指挥军队取得胜利,才是最需要学的。”
“我的意思是,除了日间练武,夜间你们还需通读兵书和本朝各地的堪舆图。既然要学武,不管和我私下是什么关系,学堂上都不能偷懒耍赖,学的不好我都不会轻饶。”
“每日学习结束后,你们二人进行比试,输的当日要接受惩罚。这一点,你们同意吗?”穆长沣狭长冷峻的双眼扫过宴云和弟弟穆长钧。
今天早上,穆长沣已经提前和他商量过,问他有没有信心每天赢过穆长钧,比输了的人每天需挨竹板子打手心或小腿。
倒不是他信心十足,一定能次次赢过穆长钧,而是在末日世界里,学不会的代价绝不是轻飘飘的竹板打人,而是丢了性命。
宴云很清楚,穆长沣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有幸得到他的教诲指点,他日离开将军府,他也有能力自保,不至孤身一人、无人救援,陷入险境。
宴云点头后,穆长钧立刻摇头抗议:“大哥,这也太残忍了。大嫂是女子,娇娇嫩嫩的,你强人所难让她学武就罢了,输了还要天天打她?”
帮宴云求完情,穆长钧还冲宴云笑笑,可惜他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宴云目不斜视,双眸紧盯着穆长沣,比苍蝇黏蜜糖还紧。
“我刚才说过,对将领来说,更重要的是统领万军的能力,而非个人的单打独斗。但,并不是说个人武力不重要。”
“有时,需要武将带头冲锋、鼓舞士气;视情况而定,也需主帅带精锐部队奇袭破局;再者,若武将连自保的武力都没有,作战时处处掣肘,十分不便。”
如今穆长沣两臂全然恢复,他不必何管家或宴云协助推轮椅,自行转动轮子,来到兵器架前,说:“来,挑选一门兵器。”
宴云和穆长钧都走了过去,穆长钧不错过任何机会,小声问:“小嫂嫂,你打算选哪一种兵器?这软鞭很不错,话本子里的侠女,好多都耍一手好鞭子……”
宴云心想,双胞胎可能真的互补,一如穆长沣的肌肤是丝绸般紧致光滑的蜜色,穆长钧就生得白皙,连肩宽腿长都差穆长沣好大一截。
他不理会穆长钧,直接挑起一杆长枪,握着杆儿在半空中旋了一旋,觉得这个重量趁手,便朝穆长沣点点头。
穆长沣震惊又骄傲的对身旁的何管家说:“你看看,我媳妇果然不同凡响。常说有十八般兵器,其实实战中真正可用的,仅枪棍而已。她随便一挑就挑中了。”
何管家终于习惯了大将军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找任何理由夸奖少夫人,他麻木的点头附和,说:“大将军这么一指点,我才想起来,寻常说好武的子弟们舞枪弄棍,是极有道理的。”
得到大将军不甚满意的一瞥,莫非是嫌夸的还不够?何管家忙补了一句:“少夫人极有习武天赋,和大将军您的姻缘真是上天注定,珠联璧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