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进来的男人身形如电,亦如蛟龙入海,接过长剑,书房里便只余下他手中长剑电光闪烁,须臾间一口气刺破了所有黑衣人的双腕,挑断了他们的手筋。
穆长沣微挑剑眉,看着躺倒一地的黑衣人,淡淡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穆长沣长眸微动,猜到一二,刚要掐住最近旁黑衣人的咽喉,便见他们齐齐咬破口中的毒药丸,瞬时间七窍流血,一起倒地毙命。
穆长沣掀开一人蒙面巾,看清那人平庸无奇的相貌,和唇角淌下的黑血后,厌恶的松开手,转身匆匆离开。
颜靖臣已遥遥看见应天府的人马进府,其中不少是父亲的门生故吏,他便扶颜俭坐下,追着穆长沣赶了上去。
“果然是你,穆长沣,多谢你救命之恩,但你若不出手,恐怕很难洗脱血洗我侍郎府满门的嫌疑!”
穆长沣没理睬他,颜靖臣追着他进院,兀自喋喋不休:“你怎知我府上出了事?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那群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你可有头绪?你又为何匆匆离开现场……”
颜靖臣噤声,却见穆长沣轻手轻脚的走到院中,修长伟岸的身子几乎贴着花墙,窥探隔壁邻居影踪。
火烧云渐渐远去,天色彻底黯了下来,颜靖臣也顾不得有辱斯文,学着穆长沣样子凑到另一枚镂空的花砖前,两眼睁的老大。
他见隔壁窄小得惊人的二层小木楼里闪出一个抱孩子的青年,背对着他们坐在半大香椿树下一把藤椅上,悠闲的晃悠起手中的胖小孩。
因花砖上镂空的花纹很是细窄,颜靖臣大睁双眼,眼前竟晕开两团光圈,他只好学着穆长沣的模样,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眯起。
暮色渐沉,抱孩子的青年一半身子隐没到黑暗里,侧着脸和孩子说话的神态温柔,像极了细腻柔软的皮影画。
颜靖臣竭尽全力的分辨着他俯身低头时,惊鸿一瞥的眉眼轮廓,虽只和宴云相处过一日而已,颜靖臣对那少年的印象确实很深。
邻居的相貌和记忆中柔软清丽、饥饿难耐的少年重合,他们起码有八成像,不同之处在于,隔壁青年的脸部轮廓比之柔和的鹅蛋脸更清晰利落些,肩膀也更宽,没了雌雄莫辨的魅惑,只有青年男子的温柔俊秀。
颜靖臣脚都站麻了,想走,但一臂之隔的救命恩人两条大长腿仿佛落地生根,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思,他只好动了动酸胀的脖子,又百无聊赖的继续看。
天气热,他身上只穿了件大红肚兜和撒花裤衩子,小孩子的皮肤堆雪般柔腻光洁,他有一双浓墨重彩的剑眉,却又配了双漂亮的杏眼,小鼻梁已有拔地而起的架势,鼻下的小嘴巴薄薄的,嘴角挂着条长长的口水。
如果宴云是女子能生孩子的话,他和穆长沣生下的孩子,说不定就是隔壁小孩这样挑他俩的五官组合出来的。
隔壁青年来来回回走了几次,颜靖臣倒是看了出来,他是从院里拎了三桶冷水进屋,接着把小宝拦腰抱起,应是拎回去洗澡。
颜靖臣侧头看向穆长沣,见他下颌线绷的异常的紧,面上肌肉似隐隐在跳动,在竭力的忍耐着一个冲动的念头。
幸好穆长沣理智尚存,肌肉隆起的胸廓深深起伏,他吸了一口气,接着转过身,冷眼一瞥颜靖臣,示意他随自己回屋。
或许是刚刚险遭灭门之灾,颜靖臣的脑子变得不如以往聪明灵光,直到坐下来后,对上穆长沣极不善森冷的目光,他才终于觉察到整件事不对之处。
“吏部侍郎颜俭和翰林院编书颜靖臣,你们二人的脑袋能长久留在脖子上,还是因欺君之罪午门斩首,就取决于你说不说实话了。”
颜靖臣浑身僵硬,缓缓抬头,穆长沣长指点了点桌面,说:“你的亲妹妹颜玥儿,为何会是男儿身?”
是了,穆长沣会鬼鬼祟祟的窥探隔壁邻居那显而易见是男儿身的青年,自然因他觉察到,替嫁入府的新娘子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少年。
穆长沣还没怎么着颜靖臣,只是居高临下睨着颜靖臣,已经给了白皙俊美的文官莫大压力,他思来想去,脑子飞快的转出来七八个主意,最后还是决定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帮他倒茶的时候,这侍卫的手势非常优雅,颜靖臣的目光不免从这侍卫黝黑的手指往上看,看向他晒得黑漆漆的漂亮脸蛋。
比穆长沣肤色至少黑一倍的侍卫咧嘴笑,露出雪白牙齿,说:“我叫王逢恩,曾和师弟来京城唱过戏,老板可是在戏园子里见过我?”
穆长沣心事重重,双眉紧皱,仍有话要问眼前的假妻兄,他摆手对王逢恩说:“我有要事商议,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你和宴云……果真没有任何关系?”宴云二字慎重的从嘴里吐出,穆长沣黯然想,妻子真正的名字,竟不是他亲口告诉自己,而是眼前的颜靖臣说出来。
“那时情况危急,舍妹带着她的陪嫁婢女一起逃跑,队伍中除了已经嫁人、上了年纪的几个娘姨外再无女子,若不是宴云莫名其妙的出现,我再也没有其他合适人选!”
他来回想了想,陡然想明白穆长沣的怀疑,顿时委屈怪叫:“真的是萍水相逢,只以酬金相诱宴云才帮我的!我和他清清白白,毫无瓜葛!拜托,我怎会喜欢男人?”
穆长沣饮下茶水,没再追问,心里却想,颜靖臣如今口口声声说他不喜欢男人,和过去的自己何其相似。
而现在,他只要一想起那一夜的缠绵,伏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的白玉身子,那缭绕凌乱的乌黑发丝衔一缕在嫣红唇齿间,宴云含着秋水的杏眼烟水迷离,和那红粉绯绯的馨香脸颊,他带给自己的无上极乐。
宴云带着小宝都睡着了,突被隔壁吵嚷声闹醒,他揉着惺忪睡眼,听见邻居家叮里咣啷似在砸东西,还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吼,“不是你和我家有仇,还能有谁?你好狠的心,好绝的手段,竟要灭我满门!你不怕遭报应吗!?”
侍郎府险被灭门,被及时赶来的应天府官吏们救下后,翰林院编书颜靖臣不顾身上伤势、怒火冲冲的追到明威将军穆长沣的府邸大闹,直指穆长沣是杀人凶手。
第二日朝堂中,颜靖臣和颜俭父子带伤上殿,声泪俱下指认穆长沣,“你确曾出手相救,焉知不是你察觉事态不妙,援兵将到,才显身逼你派来的刺客自尽,免得暴露你狼子野心的真面目?”
皇帝轻咳两声,隔在御珠帘后的龙颜稍显青白,“如此说来,颜卿家中遇袭一案,目前并无口供,也无其他凭证?”
应天府尹忙出列,说:“陛下,人证具服毒自尽,身上衣物、兵器臣等具一一检查,确无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几人的画像臣也派人连夜画好,挨家挨户盘问,目前暂未查到来历,想必并不是京籍人士。”
穆长沣平静的说:“臣带来的所有属下,进京时已交名册到城门守备处、应天府衙中,臣自己也有副册。臣的属下并无人员缺漏,随时恭迎诸位同僚们的查验。”
穆长沣应答有理有据,另一面,却有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出来帮颜俭、颜靖臣说话,一时朝堂上群情激昂,比菜市场还要闹腾。
穆长沣讥诮的抬起眉毛,问帮手众多、此时反而沉默不语的颜俭:“颜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和我结怨有仇,但你是我岳父,我对爱妻又敬又爱,怎会对你不利?”
“若你担心的是吏部颜世繁查我穆家军的人头军饷账本,我因此怀恨在心的话,你大可不必疑心病重。”
“朝廷历年来筛查各方守备军队的名册军饷,本是常有之事。今年不过刚查到我穆家军罢了,余下的其他军队,乃至于京中的麒麟卫,想必颜大人会派人悉数尽查,绝不挂一漏万,特特的针对我穆家军。”
“穆将军说得无错,老夫身为吏部侍郎,所作所为对得起陛下对老臣的信赖,对得起天地良心,自然不会和爱婿结怨。”
“穆将军绝不会怀疑老夫特意针对穆家军,但朝廷内外、悠悠众口,焉知无人私下揣度、散布谣言?
为杜绝沸腾物议,老夫自会亲自带人从麒麟卫查起,从京城至四方镇守军队,逐一查检名册和粮饷发放情况。”
“京城中竟有匪徒如斯大胆,袭击朝廷命官的家宅,此事决不能轻忽,司徒松,朕予你十日期限,务必将谋害颜卿家族的贼寇捉拿伏诛!”
麒麟卫向来是公卿子弟爱去的地方,小王曾听人说过,理由竟是麒麟卫一年四季发八套衣裳,宽肩束腰,绣工精湛,十分好看,穿上麒麟卫的衣裳去十二坊,足以赢得红娘子的青眼!”
父子同朝堂的二人,老者一身朱紫,俊美青年却是绿衣银带,闻声齐齐向李琚拱手行礼,谢他替自家做得罪人的事说一两句好话。
待颜靖臣施施然又到穆长沣居所时,果然见穆长沣手里握着一卷兵书,日头还晒着呢,就硬挺着坐在院子里,目光似有意若无意的朝邻居家飘去。
颜靖臣当真看不下去了,他摇头收回跨进院里的脚,转身朝邻居家走去,刚要敲门的一瞬,手腕子传来剧痛。
颜靖臣不明所以,指着隔壁紧闭的门扉,低声说:“我去见一见他,便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宴云,你拦着我做什么?”
“颜靖臣,你既说过和宴云不过一面之缘,为何见一见他便能认出他的身份?惊鸿一瞥,你至今不忘么?”
和妻子同床共枕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穆长沣不可能认不出那熟悉的人,他没想到兜兜转转寻了千里路,蓦然回首,那人就在他的触手可及之处。
颜靖臣暗忖,穆长沣和颜家虽私下达成了合作,但当年穆老将军的死有着谜团重重,那样健壮的中年男人,身子骨说垮就垮,突然呕血而亡,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内情。
继楚嫣、楚婉两姐妹找到了绣活儿,每隔一日便去绣庄拿针线活计回来做,挣了足以支持他们四人日常吃用的银子后,宴云终于运气好转,也觅到一份不错的差事。
是在宝盛堂药铺做伙计兼学徒,一月虽只有三两银子,却允许宴云带上小宝一同去药铺,药铺老板还允诺,铺子里的医书都可以给他看,有什么不懂的,坐堂老大夫都能教他。
每日大清早,宴云背着小宝跑进药铺,喂孩子喝完温度刚刚好的牛乳之后,坐堂大夫便不紧不慢的走进来。
老大夫很健谈,见宴云容貌清秀、做事爽利,擦桌子擦地总不忘把他的桌椅也擦一把,沏茶喝时会先端一杯给自己,更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不但将药铺里各色药材的名称、功效讲解的清清楚楚,还特别喜欢追忆往事,回忆当年做随军大夫时遇到过的无数危险。
常年光顾的老病号还笑话老大夫:“胡老,听说你的名字还在官府册集里,要是打起仗来,你这一把老骨头还能进军队,跟着夜行三百里吗?”
老病号将常年抓药的方子递给宴云,继续开玩笑:“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没听说镇守西宁的穆小将军来京城了吗?”
听见穆长沣的名字,宴云浑身陡然一颤,幸而药铺只有他们四人,小宝四仰八叉的躺在矮几上睡觉,不知多香。
“穆家军这种边关守军,常见的只认将不认君,听说穆小将军连降三级,如今正不服气呢,他若反了,朝廷不得大费周章平息叛乱?”
宴云定定心神,将药抓齐装好,双手送给老病号,没等他迈步呢,便笑吟吟说:“谢谢您照顾小店生意,小心脚下,慢走啊您!”
进了药铺他仍没摘下遮面,只姿态优雅的坐到宴云面前,抬起右臂,说:“劳驾小大夫看看,我前几日受了伤,伤势始终没好,今日手也抬不起来。”
为今之计,只能重剖开上臂伤患,将脓血挤出,重新消毒包扎才能挽救,拖得久了,手臂未必保得住。
宴云口中说“好”,手上动作飞快,他移开在火中淬出紫青色的刀片,迅速切开青年缝合好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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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靖臣揭开幂篱前垂落的黑纱,便见眼前明媚欢乐的杏仁眼顿时睁大,掌心中的雪白手腕也在微微颤抖。
但却始终及不上掌中的这一截手腕冰肌玉骨,颜靖臣自然不知道,这样皎洁的肤色是以末世常年不见天日,如鼠类一般常年生活在地下城为代价换来的。
他上一回在西宁城外,撩起轿帘陡见陌生而秀美的少年时,心中纷沓的念头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兜住妹妹逃婚惹出来的烂摊子,哪会有闲心思想别的?
如今亲眼见过穆长沣对宴云一往情深、思之若狂的模样,反倒令颜靖臣留意起手心的皓腕,近在咫尺的青年俊秀的容颜。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或许因宴云紧张而微红的眼皮,过分紧张的神态,颜靖臣向来持重平静的心湖骤起涟漪。
宴云到底是被穆长沣亲自训练过的,他心里预演一遍动作轨迹,先反手挥拳揍脸,再当胸踹上两脚,等颜靖臣连人带椅倒地后,宴云还会补刀连击他下盘,确认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后,便立即抱起小宝逃跑。
颜靖臣见刚才还精气神十足的俊秀青年,突然全身都泄了气,正要说话,便见宴云长叹一声,很诚恳的对自己说:
养孩子比想象中要花钱多了,赶路途中小宝病了两回,宴云一个男人,也没奶水给他喝,光是找地方购奶糕牛乳,便又耽误行程又花销钱财。
“而且……我虽没撑到最后,毕竟……毕竟在将军府也呆了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五千两应该也不用全还给你哦。你不介意的话,等我几年、不,等我几十年,我慢慢攒……”
宴云不敢置信的抬起眼,颜靖臣继续说:“不必这样麻烦,我曾和你有过交易,等你撑到我真妹子回府后,便去西宁和你交换身份,保住她将军夫人的地位不变。”
“但穆长沣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你却能在将军府过的很好,和他相处融洽。你又曾和我提过,你本人无亲无故,既然如此,倒不如我和你认个干亲,你还是回到穆长沣身边,五千两金子的事我也一笔勾销。”
颜靖臣到底是心机深沉,虽受到穆长沣的影响,莫名其妙觉得宴云越看越可爱,但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说服宴云。
穆长沣是宴云头一个喜欢上的男人,他没经历过分手后反复从别人口中听到穆长沣的名字的悸动绝望,越听越是心如刀绞,脸色惨淡。
宴云咬了咬牙,舌尖尝到了苦涩的血味,“自然是因为……因为我其实是个男人,你朝……天下哪儿有男人娶男人为妻的道理?”
孩子有着鼓鼓的脸颊,洁白如嫩豆腐的好皮肤,双眼皮的痕迹和宴云一模一样,一看便知,他俩肯定有血缘关系。
来之前,颜靖臣派心腹手下去探查那两个女人的来历,她们城府不深,被套出话来,都曾是穆长沣房中的通房丫鬟。
——宴云这小子仗着相貌漂亮,进了将军府不但俘获了穆长沣的心,还顺便勾引了他的两个房中人,早产生了个孩子出来。
——穆长沣却是个痴情种子,哪怕知道宴云是男子,还红杏出墙和他的妾室有染,穆长沣依旧做出搬到宴云隔壁做邻居、偷窥他的事情。
颜靖臣思忖着穆长沣和宴云如今复杂的局面,回了侍郎府也食不知味,他府中的管家也是个伶俐人,见公子饭也吃不好,便问了两句。
颜靖臣于这情爱纠葛的理解也不甚通顺,便将事情向管事的道来,不过穆长沣和宴云等人名字,用某甲某乙来代替。
管事的听了,倒是呵呵笑了,说:“公子有所不知,这情天孽海最是磋磨人心。他二人彼此有心,只是被两名女子绊住了,那公子想帮他们,把这两个女子挪开便是。”
管事的却笑着说:“公子,这可有什么不便的?两全其美的方法多着呢,保准让这两个年轻女子也美满如意,说不出不好来!”
这日黄昏,宵禁夜鼓还差三刻钟响起,宴云拾掇好药铺,老大夫先走,他又关好店门,才抱着小宝往家走去。
路上又损失三个铜板,给小宝买糖饼一块,刚推开院门,宴云便看见楚嫣和楚婉两姐妹心事重重的抬起头,冲他扯出个笑脸来。
原来里头是三件上好的绸缎绣花做的小孩儿肚兜,三件极好的棉布做的中衣中裤,和塞满了棉花的一整套小袄棉裤。
宴云是彻底懵了,“不是,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你们都这样破费?这不好吧,女子身上不能没有点银钱傍身的……”
小宝笑嘿嘿的捏着长命锁,一把塞进嘴里。但楚嫣买的锁实诚的大,小孩子的小嘴压根塞不进去,只够他磨磨牙,顺便流下哗啦啦的口水。
楚嫣忙帮小宝擦嘴,仿佛开玩笑一般的说:“上回我和姐姐和你说过,想一起做小宝的母亲,咱们三个人一起过日子。你却没答应我们。”
“既然如此,也不强求。我们就做小宝姨姨吧,别家孩子都有长命锁,保佑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咱们小宝也必须得有,姨姨给小宝打!”
宴云知道,玩笑里总有三分真,他目光真诚的说:“你们姐妹俩这样好,我何德何能,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有这样的福分,可以同时拥有你俩呢?”
“你们就把我和小宝当做娘家人看待,将来你们若有合适的人家嫁过去,有什么不痛快的,我一定给你们撑腰。”
原来她俩在绣庄做事,都做的好绣活,又曾是将军府的下人,待人接物自有一套纹路,便先后有两个媒婆上绣庄帮她俩谋议亲事。
给姐姐楚婉说的亲,是隔壁布庄老板的儿子。他年纪比楚婉大两岁,曾有原配妻子,未曾生育便急病离世。
布庄老板仅有一子,整个铺子生意将来都是他的,楚婉一嫁过去就是布庄未来老板的娘子,不愁吃穿。
男人年轻力壮,相貌英俊,比楚嫣小三岁多,因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他一个光棍,故而迟迟没张罗娶亲。
楚嫣觉得他最妙之处,便是自己还没决定呢,他便提前将一匣子老婆本双手奉上,请自己帮忙保管。且嫁过去后,家中没有公婆约束,十分自由。
“我是东街侍郎府的管事找来的,哎这家姑娘真有福气,这样高门第的家里,竟惦记着她的婚事。你呢?”
这边厢喜事成双,说不尽的喜气洋洋,另一面红尘断绝的九重深宫中,皇帝陡然从龙床俯身探出头,激烈的咳嗽让他浑身发抖、双眼通红,他痛苦的揪着脖子,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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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好在他们都在京城,各色铺子里琳琅满目的商品齐备,只消多花些银钱,两三日内便将成亲所需的物件都一一备齐。
宴云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把他自己和小宝当成了楚婉楚嫣两姐妹的娘家人,里里外外操持各种事宜。
楚嫣左右一看,为了缓和离别之痛,忙笑着岔开话题:“小宴真是厉害呢,说起成亲的事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成过亲,经验斐然呢!”
让他想起兵荒马乱的那一天,他稀里糊涂被人送进了新房,掀起盖头便看见了穆长沣岑寂冷峻的脸。
“你们赶紧歇息吧,明天一早就要办喜事,不知多早晚才能睡下。”两姐妹顿时脸颊一红,宴云起身把她们往楼上赶。
第二日锣鼓喧天,说不完的喜庆热闹,小宝光溜溜的脑袋上顶了个虎头帽子,咿咿呀呀笑着趴在宴云肩头,临上花轿前,两姐妹都抹着眼泪,亲了又亲小宝的胖脸蛋。
这天晚上,偌大的二层木楼只剩下宴云和小宝两人,烛台亮起,也没了两姐妹说说笑笑的身影,甚至于时常传来响动的隔壁邻居院落,也是岑寂无语,明月空悬。
好在还没伤感两刻钟呢,小宝又尿湿了兜布,宴云赶紧烧水,忙的头晕脑胀,搂着小宝便倒下睡了。
这样大的雨,连看病问药的人也少了许多,药铺里只有老大夫、宴云和小宝而已,小宝抱着一柄废毛笔玩的不亦乐乎,老大夫忧心忡忡的看着门外,随口说:“听说今晨皇城外戒备森严,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没……”
宴云不明所以的跟着看去,却见一行披着蓑衣脚蹬皂靴的人行色匆匆,几错眼的功夫已经跨进门槛,为首的打开油布,取出一本名册,念道:“李惟明,京城人士,九等医官,每月领米粮二石。”
官兵们还没开口回答,老大夫突左边身子抽搐打抖,没半分回护之意,直勾勾的朝地上躺倒,一边颤一边嘴脸都歪斜了,唇角不住往外涌白沫。
“不好,这是头风犯了! ”宴云惊叫一声,忙不迭从老大夫常挎在身边的布袋里取出一枚安宫牛黄丸,往老大夫嘴里塞。
为首的皱起眉头,看着宴明熟练的帮老大夫垫好脖颈,又舒缓胸腹让他吞下药丸,见那老大夫的脸色总算稍好,呼吸略顺,问宴云:“他还能走动?”
宴云和老大夫相处不少时日,得他不少帮助,听这些官兵的口气只要老大夫还能动,哪怕只剩一口气还要拖走他似的,便说:“回禀官爷,李大夫年纪大了,这是头风发作,哪怕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恐怕也得人扶着才能走路。烦请官爷们让让路,我得通知他家人过来,把他抬回家去歇息。”
“自古有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李惟明领了朝廷二十年俸禄,如今却不凑巧病了,便只有让你顶替他的九等医官之职。”
为首的官兵没想到,这看上去瘦削无力的年轻男人,扎挣起来力气还真不小,他语带威胁说:“事急从权,你若不肯听话,我们只好让李惟明的家人立刻把他二十年的俸禄加罚息全还回来。”
若是平时,京畿驻军还真没好脾气听宴云逼逼赖赖。但医官在关键之时,是能救士兵们性命的,为首的不耐烦的捋一把蓑帽遮不住的雨水,还是疾声厉色的说:
“岐王反了,如今京城内外所有兵士全归于穆大将军麾下,听大将军调遣。大将军匆忙从西宁来京,军中医官匮乏,便将在册的医官悉数调归大将军麾下。”
毕竟宴云不在医官名册上,官兵们需用和名册一致的人数充数,实在拗不过宴云脾气,只得派人将老大夫的家人叫了过来,又允许他带上小宝,这才把人装进马车里。
宴云带小宝坐进车内,原来里头还坐着其他三个年轻医官,眼看着就要奔赴战场了,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住,大伙儿说话都肆无忌惮起来。
“先帝在时,他和今上都是先帝膝下皇子,他排行老三。今上登基后,给他封了岐王之位,却没让他去封地就藩,他依旧在礼部任职,大伙儿私底下还和旧时一样,总喜欢唤他三皇子!”
“可我听说,穆将军原是西宁镇边大将,却被……被上头猜忌要造反,这才连降三级官,只允他带一百护卫到京城述职的,三皇子却是宅心仁厚,品行宽仁……”
“这就叫危难关头见人心,人人都说穆大将军是个奸的,三皇子是个忠的。这谁知道真要兴风作浪的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岐王?”
“哎,你们别再问了,我军中的亲戚也只告诉我这么些。等会儿见到穆大将军了,有什么想知道的,当面问他去!”
宴云心想,才不是呢,穆长沣有异常秀致的眉目,和轮廓优美的悬胆鼻,嘴唇看似无情,其实柔软可爱。
“好了好了,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官爷吩咐咱们干嘛就干嘛,议论这些的是以为自己腔子上头有两颗脑袋吗?”
“你个憨货别喂他松子糖,哎给他抠出来,那糖太小了,容易卡喉咙。乖宝到叔叔这边来,叔叔把云片糕掰碎了喂你吃。你儿子胃口真好,不像我儿子,啥也不爱吃,瘦猴儿似的愁人!”
“不是,你要擦口水用自己的帕子擦,你把我袖子牵着干嘛?不过小哥,看你年纪轻轻已经生了个大胖儿子,福气不小么!”
原来三皇子竟串通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某人,意图谋反行刺皇帝,不但在皇帝的饮食中下了毒,还在负责戍守皇宫的麒麟卫里埋伏了百余人。
这万全之策,也不知是怎么走漏了风声,当晚谋逆的麒麟卫亮出兵器,却被早有准备的穆大将军带领另一队麒麟卫和穆家精兵团团围住,一番血战后被全部生擒。
三皇子知道阴谋败露后仓皇逃窜,深夜内宫的消息还没传开,竟让他一口气突破了城门守卫,冲出京师。
这日宴云正在笨拙的改一件军袍,想改成两件上下衣裳,便见一个传令小兵匆匆窜进他的军帐,大声说:“主帐内有人受伤,您赶紧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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