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够新鲜的,邱婉儿静静听下来,心中唯一一句感想是:
董夫人,你原也是个……
两人边逛边聊,在街头游走,夜幕逐渐暗下来,路人对邱婉儿的注目慢慢减少,她引小六子不停说话,将对方整个口干舌燥,现下该收获成果了,
“走得有些累了,口也渴。我记得这条街尾新开了一家茶庄,只不知这会儿了是否已经打烊,小六子,你跑个腿去瞧瞧,我在此处等你。”
婉儿说着,抬抬下巴指了指边上一家胭脂铺,在小六子惊讶的表情落下前,潇洒地迈进去。
胭脂铺灯火明亮,掌柜眼明眼厉,客人也细致讲究,原都在专心挑选妆品,乍见一名年轻挺拔的俊秀公子步入店内,个个忍不住瞪大了眼直勾勾瞧。
小六子领了命不好不去,胭脂铺里头几乎全是姑娘家,他做不到自家姑爷那般坦然入内,犹疑片刻,一跺脚,朝着街尾跑去。
终于支走那小子,邱婉儿的目的达成一半,在众女或者痴醉或者异样的眼光中,快速挑了一盒品相极佳的上等胭脂,付钱离开。
那举止行动太过潇洒,太过养眼,妙龄少女们叽叽喳喳挽作一团自铺中探头追望出去,只见一道英挺背影在夜色中隐入人群……
可怜的小六子,带着满肚子狐疑从街头跑到街尾,环顾了好几圈,愣是没见着所谓的茶庄,喃喃道:从没见着这条街有开茶庄来着……
念着念着,他忽然心头一跳,一拍脑袋,当即拔腿往回跑,一路风风火火回到原地,却哪里还有他家姑爷的身影!
城北,邱婉儿租住的小院,随着院门打开,不一会儿,孩童欢快惊喜的清脆喊声传来,一声越过一声。
“娘?!唔——爹爹回来啦?!”
“爹爹坏!好久都不回来!”
“要抱抱,木儿要抱抱!”
“爹爹去哪儿了呀?!”
“木儿有听话!有乖乖!可是你都不回来看人家!”
邱婉儿刚进门,小人儿一个猛冲上来抱住大腿,她弯下腰,把孩子揽进怀里狠狠抱了抱,才领着孩子进屋。
夜色已是黑尽,屋外看不清啥,屋里掌了灯,婉儿与李婶打过招呼就拉着儿子细细瞧了,没胖没瘦还算可以。
若是李婶知她心思,指不定多么无语,这才多大会儿日子,能把孩子养成啥样呢她!
也的确,邱婉儿自婚礼过后就未回过城北,距今有十来日,可在她当娘的心里,一日就如一年。
“呐木儿,这是爹爹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婉儿抱着孩子坐下来,孩子坐在她腿上,圈住她脖子不住地蹭,她抽手自怀中掏出一件小玩意儿,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力,这才有空去和边上的人说话。
“李婶,这些日子多亏了你,辛苦了。”
“嗨,辛苦倒不辛苦,只是少爷日日吵着要爹爹,可叫人头疼!说实话,我老婆子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黏爹的男娃,爷您可真有福气!”
婉儿听了只管点头微笑,随即想起某些事,遂问道:“李婶,最近可有甚么人到咱们这儿来?”
李婶摇摇头:“没有啥人。”
婉儿又点头,沉吟了一忽儿,说:“可能再过不久,会有人来,若问起我和木儿的关系,李婶你只管照实说,不用顾忌。”
话毕,在李婶顺从又有些不解的眼神中,掏银子递出去,
“给孩子多买点好吃的,李婶你也买两身衣裳吧,这都入夏了,注意些身体,带孩子辛苦。”
主子给底下人掏银子是天经地义,而主子一句半句的关怀,足以令底下人布满感激与感动。李婶连声道谢,保证一定照顾好小主子,然后默默退出屋去,很懂得做人。
“木儿, 仔细听我说,很快你就能见到新的娘亲了。”
李婶走后,邱婉儿把孩子拉出怀中, 捏着他的小胳膊细细嘱咐,
“若到那时有人问起你娘,你就说不知道。若有人问起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就说从叔父家出来的, 明白吗?”
原本欢欢喜喜的木儿听得这些话, 迷迷瞪瞪不明其意, 歪了脑袋细细瞧着又是爹爹又是娘亲的娘亲,实在闹不明白为啥他要有那么多的娘亲。
而当下他最想知道的, 是娘亲口中的这个新的娘亲,那是个啥样的人儿呀?
“唔……那木儿的新娘亲,有没有娘亲好看?”
“嗯……没有。”
“那……木儿的新娘亲有没有娘亲高?”
“也没有。”
“新娘亲会不会做饭?”
“大概……会一些吧。”
“新娘亲会不会很凶?”
婉儿失笑, 逗他:“这个说不准, 要看木儿乖不乖。”
小人儿急了, 扬声笃定道:“木儿乖的,木儿很乖的!”
小家伙太过纯真可爱,邱婉儿二话不说往那小脸蛋吧唧一口,长长叹气。
她叹呀, 每日里紧绷的心弦在此刻终于能稍稍放松,时刻斗智斗勇的心态变为与儿子温馨相处的欢乐开怀。
母子二人笑闹了一阵,邱婉儿才正起脸色, 以最为郑重的语气叮嘱儿子:“木儿你听着,今后不论是谁向你问起你娘我, 都不能透露半个字,绝不能说出我们真实的姓名!从今日起, 你的大名唤做贾长林。”
木儿依旧懵懂,但他大体能听懂娘亲的意思,他又问:“那要是有人问起爹爹呢?爹爹叫啥?”
“爹爹就是我呀,有人问起,你就说你爹是一个高挑英俊,非常疼你爱你的男人,贾天海。”
婉儿的眼神越发深邃,看在木儿眼里就是怎么也弄不懂的内容。他虽认为说谎不好,可这件事似乎有那么些好玩儿,他把娘亲的话都听进去了……
当夜,邱婉儿回到赵府已有些晚了,府中人都已伺候主子准备就寝,东院这厢,男人早已止步,小六子急得在院门口乱转,左等右等,终于见人回来了,赶忙扑上来,
“我的爷!您上哪儿去了?!小的都快急死了!”
婉儿面色淡定,反问他:“小姐可要找我?”
小六子错愕,摇摇头:“没找。就是姑爷您突然人不见了,小的急得不行就赶回来向小姐禀报了。这会儿您回来,小的也就放心了。”
婉儿点点头,心道:还挺沉得住气嘛!
“太晚了,你早些回去歇吧。”
丢下这一句,邱婉儿步入院中,径自回了自己房间,自始至终未曾解释自己为何失踪。
她想,这个时候没有解释的必要。
第二日早起,婉儿被院中的动静吸引注意,打开房门一看,是这院子的主人在练剑。
那日切磋,她只管寻思着如何让自己受一道轻伤,并未关注那令她受伤的人武动起来是何模样。如今作为旁观者,她终于能瞧了个清楚,细看之下,那女子身姿飘逸,一招一式兼具力量感与观赏性……
好一个飒爽女子!
由衷的感叹,发自肺腑的赞赏,等邱婉儿自己反应过来,两掌已拍了数下。
“好精彩的身手!”
又是鼓掌又是称赞,扰了人家雅兴的邱婉儿尤不自知,眼看着对方停下武动,她更是步上前去,将人好一通欣赏,好一通夸赞。
赵雪娥面无表情,扫了扫身前人,收剑入鞘。一旁的琴儿忙迎上来接过,退开时也拿余光瞥一瞥她家姑爷,表情就有些藏不住了。
可恶的姑爷,脸皮真厚!
邱婉儿见状,心下好笑,来不及开腔再说些甚么,赵雪娥越过她直接回房,身影消失的一刻,房门重重合上。
门外人愣住,在原处呆站良久,转身离开。
主屋内,赵雪娥接过琴儿递来的湿帕子净脸,再擦一擦手,到换了衣裳坐下来整理仪容,始终一言不发。
琴儿心知自己主子为何心情不佳,她斗胆提议道:“小姐,今日天气好,要不琴儿去请董小姐,一块儿上街走走?”
赵雪娥扬眉,讽道:“上街走着走着就能失踪,我可不敢去。”
琴儿一噎,暗暗掌自己嘴:个缺心眼儿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可恶的姑爷,昨夜出门溜达,溜着溜着溜进了胭脂铺,转眼人就不见了,回来时已是极晚,也不知上了哪儿干了啥,偏偏第二日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教人想揍!
而且而且,据小六子汇报,姑爷将他支走后在那铺里大喇喇挑了一盒不便宜的脂粉!随后大喇喇地离开!
这可都是在场几名女子亲眼所见,亲口所证!
琴儿其实深有八卦联想之心,可她不敢当着自家主子的面说出来,她不敢说:难不成姑爷在外头有人了?!
此想不是不可能。细细数来,他贾公子到凉州已有数月,生得那副姿容,有多少个狐媚子巴巴勾引都不奇怪。
赵雪娥不理身旁的大丫鬟思绪翻飞,她心中藏着更多的事,现今不住回想着那夜,那个人口口声声的坦白,又将昨夜小六子上报的消息一一细忖,仿佛有了些眉目,实则又想不出甚么来。
于是,她并未作何行动,依旧吩咐了小六子,将那人任何的风吹草动悉数回禀。
除此之外,她还在等,等赵二从京城传回来的消息……
可惜一连数日过去,小六子未再探得有价值的东西,那个人不是时常在屋里闷着,就是去给娘亲请安,再多的,便是去镖局与郝掌柜熟悉日常事务,并无其余举动。
也即是说,那个人见了娘亲,见了郝掌柜,见了师兄甚至见了镖局一干人,就是不来见她!
贾天海,你甚么意思?
振威镖局前庭,邱婉儿正与郝掌柜及一众得了闲围上来的镖师说话,忽的耳根一抖。
“姑爷家中是做啥买卖的,怎的这些事一点就透?”
“对呀,姑爷看着确实也不像做生意的!”
“初初见着姑爷时,我还以为是哪位风流倜傥的王孙公子呢!”
“……”
年轻的镖师们其实大多对大小姐的婚配对象抱有些许敌意,尤其婚礼那日他们见其被众长辈拉着灌酒的样子,心里大为畅快。可自从近几日他来镖局报到,谦和有礼时又风趣开朗的性子,很快博得他们的好感。
若说性格讨喜也就罢了,偏此人还聪敏智慧,大掌柜带他在身边,大事琐事教授下来,比带谁都轻松,私下里止不住的夸:此子不凡,假以时日,其手腕能力绝对不输同样的青年精英,他们的二当家。
如此,镖局众人都对这位新姑爷顿起敬意,一来二往混得熟一些了,吹捧起来不带牙酸的。
邱婉儿就觉得,自己牙酸。不但牙酸,耳根也酸。
这群人太浮夸了,她勉强适应着,都是为了生存。闲聊话毕,众人各自散了,邱婉儿终于空出来,想去偏厅倒杯水。水还未喝上,有人进来给她添堵。
“近日在镖局混得不错嘛,我的好妹夫。”
“不及师兄在外风生水起。”
邱婉儿继续喝水,不打算与这人客道,亦不会与其撕破脸奋力相拼,她眼下还没有那个能力。
曾凌峰朗声笑一笑,甩衣摆坐下来,盯了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人,低低警告,
“今次就且饶了你,往后若再敢擅作主张,休怪我无情。”
话音才落,厅外又有人来,是送茶的小厮,曾凌峰话锋转得极快,换成一副关怀语气:“妹夫与师妹相处得如何?可莫要慢待了我那心气不低的师妹,否则有你苦头吃的,哈哈哈!”
婉儿才不搭这个腔,她把话头转回到对方身上:“好着呢。说起来,师兄该多陪陪师嫂才是,在外拉多少买卖都不比在自己家中舒坦,师兄说是不是?”
“好,多谢妹夫提醒。”
意思已表达,曾凌峰起身出了厅,忙他忙不完的事情去了。厅内沉默下来,为邱婉儿倒茶的小厮幽幽开口,
“难不成……就是他?是他逼迫的你?”
婉儿抬眼看看他,不应答不反驳,算是默认。这下,马有才眼中泛出愤意,紧接着又贪恋地注视着眼前翩翩公子模样的女子,说:“我会帮你的!”
避开那道柔情目光,婉儿摇摇头:“不必。你不要掺和进来,我自有应对的法子。”
“那要到甚么时候?你还要和大小姐做夫妻到甚么时候?”
马有才现出激动,婚礼那日他在赵府,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女人,在所有人的见证与祝福下,同另一名女子拜堂成亲。即便知道那是假的,是她被迫的,他仍旧难掩妒意。
因为这个人,与那赵千金,该死的般配!
邱婉儿诧异着看向他,明白过来,心下一阵嗤笑:我不与她赵雪娥做夫妻,难道就会与你马有才做夫妻了?你能给我甚么?
“马大哥,你安心过你的日子吧,我的事我自有分寸。还有,曾凌峰或是赵家的几位主子,都不是你能惹的,莫要因为我而一时冲动,犯下大祸。”
马有才被劝,恢复理智,转身向厅外瞧了瞧,又问:“那……我能不能去看看木儿?”
一记冷冽的眼刀划过,邱婉儿不自觉泄出的凌厉气势,一瞬中把人笼罩在寒意之下。
对方缩了缩,仿佛听见她无声的警告:莫要多管闲事,失了分寸!
当日邱婉儿回到赵府, 赵夫人将她与赵雪娥叫来,一同吃了晚饭。
饭桌上赵雪娥对她的态度有了一些缓和,邱婉儿知道她只是在母亲跟前做做样子, 于是也就默默配合着对方。
“天儿,镖局的事务熟悉得怎样了?有没有难处?若有不懂的要和峰儿他们多多商量。”
赵夫人见女儿女婿关系缓和,心下稍宽慰,饭后关心女婿两句。
“没有什么难处的, 镖局里大掌柜和其余人都待天儿极好, 多谢娘关心。”
“嗯。”赵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放了她们二人回院。
没了赵夫人在场,赵雪娥对自己这夫婿恢复近日来的冷漠态度。在一切还未水落石出之前, 她不能对这人有好脸色。
邱婉儿自知在赵家小姐这里已是个毫无情义的骗子形象,多日来她努力营造的也就是这个形象。她要让这个女人心思混乱,左右难安。
眼下这情况, 显然收效不错。
那么, 下一步就是亲手打破这个形象, 令其更加大乱阵脚,不知所措。
“雪儿,我……”
回院的路上,两人本是一前一后隔了两步远, 邱婉儿突然凑上前去与赵雪娥说话,对方立即加快步速将她甩开。
婉儿并不放弃,对方甩开几步, 她就跟上几步,如此反复一路回到东院, 最后径直跟进了屋。
“你进来作何?出去。”
赵雪娥端起厉色要将人赶走,她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如此厚脸皮。
“雪儿, 我有话对你说,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
雪娥看过来:“赔甚么礼?”
“我……”
邱婉儿支吾着,自怀中掏出一样物件,递出去,不好意思道,
“我送不起什么贵重的礼品,那日逛街瞧见这个不错,就买下来……拖了几日,如今终于鼓起勇气送你。雪儿,我错了,我不求你原谅,可见你近来一直心情沉郁,饮食不振,我很心疼。”
所谓的赔礼,那礼竟是一盒胭脂。赵雪娥定睛看去时不由心中一震,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边上的琴儿也见了,心内霎时涌出千句百句想说的。
未等她们说或不说,也不管收礼的人愿不愿接,送礼那个递了半天,最终抓起对方的手,一把将礼物塞进去,转身离开。
“……”
“小姐?”
小姐未有反应。
“小姐?这胭脂……原来是买了送给您的……”是咱们错怪了他。
“……”
小姐还是未有反应。
雪娥攥着手里这盒子,回想起方才那人笨拙忸怩的样子,又觉好笑,又觉无语。当然,她平静的思绪果然如婉儿所料那般,乱了。
暗暗叹口气,心间又问:贾天海,你甚么意思?
当晚,邱婉儿美美睡了一觉,次日早起梳洗吃过早点后,领着小六子去了镖局。那被她搅乱心境的赵雪娥比较惨,一夜未得好眠,清早醒来时得知扰自己心神的人已然出门,空落落的心情无处去说。
幸好今日董依芸过府,陪她打发时间。
“雪姐姐,最近你和姐夫怎么样了?可是和好如初了?”
两姐妹难得静静对坐饮茶,自在闲谈,聊些甚么不好,偏要聊那个人,赵雪娥不想接话。董依芸一看便知,这夫妻俩还在别扭。
“不是吧,都过去多少日了,你还在气?还是说他未曾向你低头认错?”
赵雪娥将茶杯搁下,放眼望向满庭艳丽的鲜花,轻轻启唇:“认错是认了,还赔了礼。只是除了这些,再无其余举动了。”
“那是姐姐你未表态,你未表明自己是否已经原谅他吧!男人嘛,要面子。你不给人家好脸色,人家才不会上赶着黏上来的。”
侍候在侧的琴儿心下暗道:也不是所有男人都面薄,您是不知,那个人脸皮厚着哩!
雪娥不想再聊那人,生怕自己忍不住将那个秘密说出来,是而将话头拐个弯牵了回去:“芸儿是不是也与师兄闹脾气了?往日也不见你说这些刻薄的话。”
问到点上了,董依芸长长一叹,她今日就是来求安慰的。
“不知怎的了,最近峰哥哥心情躁躁,我也不知怎的了,也是老觉得烦躁,他白日出门晚上回府,也不知道多陪陪我……每回说他就是信誓旦旦,应着应着就没了……”
“许是镖局太忙了,他们男人总以为我们甚么都不懂,就不爱与家人提起公事。这夏日越发的烈,你吧也别总往外跑,越是闹可不就越是燥。”
“可是人家闷嘛!府里成日就是我自己,峰哥哥白天难得回一趟家,要把人憋死。”
董依芸撇嘴苦着脸,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全怪自家那个见天没人影的男人,再这么下去准给她闷出毛病来!
赵雪娥被这张苦瓜脸逗出好心情,出言打趣道:“要不,你与师兄商量商量,早日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你也能解解闷。”
“嗯……才不要!”董依芸一脸嫌弃,“人家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还是雪姐姐你生吧,你赶紧生一个,若是好玩,我再生。”
话到这里,赵雪娥觉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到如今与自己夫君还是清清白白,能生出个甚么来?孩子难不成可以自己蹦出来?
她只是笑笑,笑毕心头蓦然一跳。
孩子?!
不知为何,雪娥心里有异样感觉涌上来。
当日,邱婉儿故技重施,费了些功夫,才脱离紧身跟随的小六子的视线,逃一般去了城北。回到小院,她陪孩子吃过饭,玩了好长时间,天黑了才依依不舍离开,回到赵府。
而此时,赵雪娥已知晓她再次无故失踪,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在房中熬着熬着,等了许久不见人回来,她耐不过烦躁与憋屈,索性带着琴儿坐到那人屋里去,等。
邱婉儿自己布的局,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她回到院中,瞧见自己房里亮着光,竟然有一种被逮的心虚感浮出来,罕见的泛起些许不安。
横竖是一刀,已到了这一步,走下去吧。婉儿默默念着,调整了脸色,推门进屋。
“雪儿,你怎么在这儿?”
“应是我问,贾天海,你怎么不在这儿?”
赵雪娥面色阴沉,语气寒如深冬,定定盯着眼前做贼心虚模样的人,她好气,好多疑问,好想骂人。
婉儿在门口住了脚步,未敢靠近,她分明瞧见雪娥眼中太多复杂的情绪,她冒这个险,只是因为无可奈何,她的本意,绝不是刻意去伤害一个无辜女子。
然眼下,有些话还不能明说,她假作镇定,却又在字句里透着丝丝慌乱不自然,
“我只是……出门溜了溜,不喜欢身边总有人跟着。”
“……”
“雪儿?我真的只是出去走走,没做坏事,雪儿缘何如此在意?”
赵雪娥见对方死活不肯开口,提了提声调再度质问:“你到底还有甚么事瞒着我?偷偷溜出去,究竟见了谁?”
邱婉儿只摇头。
雪娥大失所望,她不想把场面闹得难堪。小六子来报,她原也是打算心平气和引导这人坦白交代。
可是他,太过嘴硬。
“贾天海,你别太过分。有些事,你最好自己招,别等我查出来,不给你留颜面。”
镖局千金的威势丝毫不输邱婉儿自己气场散发的状态,她是首次领略到,来自比自己年轻的女子,给出的威胁。她就着这股强大逼人的气势,意图将自己缩得毫无存在感,
“雪儿,你别再问了!是我对不起你!你把我赶出去,把我杀了,我全认。可我不能……再让赵家蒙羞……”
意思就是,她身后这件事,或者某个人的存在,会令赵家名声受损。可不管她说与不说,事或者人,都已存在。
说完这句,邱婉儿把自己埋下头去,再不言语。赵雪娥知道问不出最终结果,深深看了那缩头乌龟一眼,起身离开。
既撬不开你的嘴,那便只能我自己去查了。
被她特派去京城的赵二总管,半月过去仍未回传消息。她冷静下来算算时日,或是人刚刚抵达京城,或是还未探出结果,或是结果已在路上。
不论如何,她不能坐等了。
“琴儿,明日一早,把赵小六叫来,我要从头到尾细细盘问。还有,关于此事,闭牢你的嘴。若事情查清前有透露出去,第一个罚的就是你!”
琴儿恐怕是生平头一回见识自家小姐气场全开的架势,她内心的震惊不比姑爷少,受到的惊吓,也不小。眼下除了乖巧领吩咐,不敢多说一句废话,不敢触霉头,不敢惹其心烦。她敢的,只是在心里把可恶的姑爷骂上千万遍。
人打发走了,恐怕那颗心也狠狠伤着了。邱婉儿跌坐到塌上,闭目沉思。方才那场面,自己的反应虽有一大半是装出来的,可对方,的确有将她唬到。小姑娘那周身的气势,委实不能忽视。
塌下肩膀坐了会儿,她才抬手抹抹脑门的汗。活了小半辈子,甚么场面没见过,如今竟被一个小姑娘吓出了汗……
赵雪娥,我还是小瞧了你。
木儿,你的新娘亲,好凶!
第31章 抱恙
卯时, 夏日的初阳洒入室内,几乎是合眼静躺了一夜的赵雪娥勉力撑开眼皮,干涩难忍, 头昏目眩。
“琴儿?”
一声轻唤,门外人应声入内:“小姐,您起了。”
琴儿已在门外候了一小会儿,这阵子她都起早候侍, 因为入夏后她家主子向来少眠, 尤其自成亲以来, 那人就未睡过懒觉。
拨开珠帘进入里间,绕过画屏看见主子已坐起身靠在床头, 琴儿撩开纱帐,入眼便见这人两颊绯红,目光也不似平日的清明, 忙紧张询问,
“小姐, 您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无妨,伺候我梳洗更衣。”雪娥说着,掀开薄被下了床, 踩在地上的脚步竟有些发虚。
琴儿又急,扶着主子的手暗暗试一试,觉出不寻常的温度:“小姐, 您身子发烫,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不必, 我今日一定要将那件事处理了。”
琴儿见主子面色实在差,语态也勉强, 心知劝不听,只好去开门放了其余一干侍女进屋伺候。
头发才盘到一半,赵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前来请人,是让孩子们去饭厅一同用早膳。赵雪娥心情不佳身体也不适,自然推拒,只教对方去请姑爷,自己免了。
赵夫人的大丫鬟如意是个机灵的,小姐姑爷闹不快都惊动夫人了,她们常日跟在身边的岂有不知。可是夫人呐,说也说过,劝也劝了,小两口依旧未曾和好如初……眼下大小姐推说没胃口,隔着一道珠帘自己也瞧不出啥来,就依言退去,到偏房请另一位了。
等人走后,赵雪娥吩咐琴儿即刻叫来小六子。她想了一夜,那事绝对要查个明白。
琴儿就急了,想劝劝自家主子,身体有恙且还未用餐,这种急火恼的事该容后处理才是……
可是她不敢。她从未见过性情清冷的她家小姐对哪件事如此在意,如此急于安排。她只得照吩咐去做,领了人来,谴退其余侍女。
“小六,你跟在姑爷身边也不少日子了,可曾发觉他平日有何异常举动?”
“回小姐,姑爷除了喜欢一个人呆着,喜欢自个儿溜出去不见人,并没有啥不寻常的举动。”
一大早被唤来大小姐的书房,小六子心想定是为了昨夜的事,她对赵家忠诚,对大小姐更是知无不言。
赵雪娥听了,独独对他前一句进行了咀嚼,追问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呆着?”
“就是姑爷喜欢一个人在卧房或是书房呆着,只让人守在门外不进去打搅,还有沐浴宽衣用膳入侵都是姑爷自己来,不喜旁人伺候。”
雪娥听到这里,忽来一阵晕眩,头疼得她无暇多想,缓了缓继续问:“姑爷每回把你支走后离开,你寻人时就没向路人打听他都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有!”小六子神情认真,回忆着这两回,姑爷走得好生潇洒大方:“姑爷好像都是朝别院方向去的!”
一旁琴儿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插话:“回别院有甚么好藏着掖着的,小六子你糊涂了。”
她的话音还未落,她家主子神思略定,吐出两个字:“城北。”
赵雪娥抬手揉了揉眉心,依旧头晕得厉害,勉力一琢磨,就安排下来,
“别院地处城东城北交界,他一定是去城北。小六,从今日起,只要姑爷一提起出门,你即刻来报。”
小六子连声应是,他深觉自己是摊上了两个狠命折腾的主子。虽然跟在姑爷身边已有数月,可他真正效忠的还是赵家,所以,万事依照大小姐的吩咐,不会有错。
领了吩咐的小六子离开后,书房内又剩了主仆二人。琴儿见主子深思静默,脸色又难看,便自告奋勇为其分忧:“小姐,琴儿去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