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带着孩子不知何去何从的邱婉儿,偶然得见赵府张榜招丫鬟的告示,心动意动,兴高采烈去应聘,结果……
家大业大,后继无人,振威镖局大小姐赵雪娥肩负重任,无奈之下只得选择招个身世清白的靠谱良人入府当夫婿,一心盼望早日诞下麟儿继承家业,却不知……
内容标签: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邱婉儿,赵雪娥┃配角:木儿,董依芸,赵夫人┃其它:专一
一句话简介:带娃入赘。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序章
岁末,覆白的屋瓦街巷将凉州城裹成一片雪海。疾风如刀,划过屋间巷口掠空而来,轻巧击落枯枝败干上摇摇欲坠的散絮。行人间,衣着厚实的多是缩缩肩膀,寒潮过后复归常态。身形单薄的,免不得“刷拉拉”拢衣襟,狠命咬牙挺过这波无情蹂、躏,继续打颤。
天寒地冻如是,走街串巷的民众却不比常日少。时值年关,城里城外纷扬热闹,喜迎新春的热烈氛围浓郁得能将一干恶劣境况粉饰与点缀,布上淡淡美感。
略为遗憾,热闹与美感是他人的,不是邱婉儿的。
人群中,素色半旧厚外衫的年轻女子顶着寒风微缩肩膀,一双手臂抱在身前,别过一个又一个行人独自向前,步履稍显匆忙。
住处位于老街巷,老街巷就在前方不远,逆风走了小半刻,横过一个路口,咄人寒意瞬时叫街边住屋削去一半,邱婉儿将不自觉上下打嗑的两排牙咬紧,脚上步速加快,绕进右侧小巷,瘦削高挑的身影消失于巷口,身后一片鼎沸人声渐去渐远。
巷子甚窄,路面凹凸感隐于薄雪现于足底,光线比街外暗沉三分,幽幽一条道,隔开两片宅区相对而立。平民居所,无甚大异,栖身此地者,无非本城百姓,抑或外乡租户。
袅袅回到住处,邱婉儿双臂微僵,由头到脚一片冰凉,全身上下只得一处幸免,抖抖牙抽出一只手,掏钥匙开了门锁,小心推门入内。
独门小院一居室,大门进来是一小块空地,大腿粗的一棵矮枯树占去小院部分空间,一根横搭于树杈与院墙的晾衣杆,挂了大小不一厚薄参差几件半旧衣物。
闩门回身,僵硬的面上带出一丝笑意,邱婉儿松了松臂弯,原本牢牢圈在怀中的物件终于面目露半——一块油纸包。
错不了,是一小包热腾腾的吃食。
食物不单热乎,且香气四溢,勾得婉儿连连耸鼻深嗅,勾出她满满腹欲,兴奋得几大步穿过小院回到屋前,“吱”一声将房门推开,目光所去径直向了里侧床帷,倒是瞧得不甚清晰。
是了,今日天色沉郁,青天白日的屋外尚且阴瑟瑟,何谈隔了门窗的屋内。轻轻巧巧入了屋,婉儿手中的油纸包搁上桌,才空出手去开窗,引入光线来。下一瞬,回头再看向床上,小小的一团隆起略微动了动,脆生生的轻哼传出来,
“唔……娘?”
“木儿醒了?快起来,猜猜娘给你买了啥。”
话音伴随着身影靠近床边,当娘的眼神温柔,步至床前望望懵懂醒来的小家伙,掀被子一把将人捞起,快速为他套上衣物,捏捏他嫩嫩的腮帮子,宠溺意味甚浓。
“买了好吃的嘛?”
小家伙朦胧水雾的一双小黑眼珠霎时点亮,睡意赶去大半,乖乖抬了小胳膊配合娘亲穿衣,再扶正他头顶歪歪扭扭的小发髻,耸起鼻深深一嗅,与娘亲前一刻那模样作派如出一辙。
奶声奶气满目期待的小家伙着实惹人怜爱,邱婉儿心间柔成一汪水,二话不说抱起儿子,大步跨到桌边放下,一人一张凳坐好,揪揪眼前小人儿酷似自己的尖尖鼻头,扬起笑,
“是咱家木儿最爱吃的烤鹅腿唷!”
“哇!”
小家伙喜得惊呼,双手合十一拍,满心喜悦瞅着娘亲为他剥了油纸递上来这只肥美鹅腿,凑上去轻闻低嗅,并未急着张嘴,轻轻将它推回去,
“娘先吃。”
邱婉儿爽利,旁话不多说依了小人儿,张口咬下小半边儿来,使劲吧唧嚼,不住点了头,
“嗯,香!”
温馨欢闹的氛围里,母子二人将美食分享毕,才笑闹了片刻,院门不期然被扣响。
大眼小眼对视间,婉儿掏手绢给孩子抹抹嘴擦擦手,随即起身去将床前的小小绒鞋取了来,先是微蹙眉,随即利落娴熟地给儿子套上,道,
“该是郑大婶来了,娘去开门,外头风大你在屋里呆着。”
小家伙乖巧应下,“哒”一声跳下地,目送娘亲开门出屋,自去取了床头的小袄子裹上,安静呆在房中等候。
门响只得几下,邱婉儿出得院外,自门缝看清来人,不出所料是她口中的郑大婶,这座院子的主人,她的房东。
门开,门外人颇具特色的高扬声调伴了北风扑面而来,
“小邱呀,在家呐!还以为你出门咧!”
婉儿心间皱起一道褶子,面上不动声色,让了人入院,再严严合上门,回身冲这位房东长辈颔首:“租子已备好,正等着郑大婶你来。”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枚细碎银子递出去,不多一句废话。
郑大婶接过来细细掂了掂,眉眼弯了再弯,大圆脸蛋仰起来,冲婉儿咧嘴,话里半带了关怀:“小邱呀,是不是找着活计了?”
邱婉儿见问,心烦意燥顿生,却是点点头:“找着了。”
对方眼角的笑意敛回去,微叹:“你说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多不容易,出去干啥活都不方便,要我说——”
“郑大婶,时候不早了,我一会儿得带木儿出趟门,下回再聊。”婉儿掐断眼前之人话匣子大开的苗头,不给任何闲扯家常的机会。反正东拉西扯最终还得扯到她那个不成器的亲侄,她可不耐烦。
“哦哦呵呵,成,你忙你的,有空再聊。”
尴尬也识趣,房东大婶讪笑两声,悻悻离去。
婉儿舒一口气,送了客回到房中,眸光转柔,笑意爬上脸来止都止不住,只因瞧见儿子半蹲身子拱了小屁股在抠鞋后跟,憨态逗人。
“木儿,走,咱上街去,娘给你置办一双新鞋子,不要这双不合脚的了。”
小家伙眼中闪过惊喜,扶着娘亲的手终于将不合脚的小绒鞋套牢,站直身子扑进娘亲怀里,扬起小脸摇头道:“鞋子还能穿,木儿不要新的!”
当娘的因这奶奶声一句言语,柔了整颗心,感动与无奈漫过心头无限的复杂,揽紧了怀中小人儿,霸气道:“木儿乖,这是娘给你置办的新年礼,每家的娃娃过年都要穿新衣新鞋,咱家也不例外!”
小人儿似是有些动摇,仍是犹豫着噘了嘴:“那……”
“不用担心银子,娘这有,不然哪来的烧鹅腿是不?”
木儿这才展颜,一双小眼珠子睁得溜圆,望向自家娘亲的眸中尽显崇拜:“真哒?娘挣到银子了耶!”
被崇拜的人心中默然一叹,绽开笑意的模样,正是怀中人儿的放大版,两张几乎如出一辙的笑脸,开怀肆意,惹人心酥。
“那当然!走,带我宝贝儿子逛街去!”
第2章 董记
入冬至今,天儿一日冷过一日,前两日才过大寒,雪落得越发猛烈,小木儿可是好一阵子没出过门了,今日不但啃了鹅腿,还且能随娘亲上街溜达,把他乐得没边。
母子二人出门前往身上再添了一件外袍,裹成厚肥结实的一大一小俩团子,一个套了小绒帽,一个包了布头巾,迎风闲逛走出老远,一家一家摊子挑了老半天,终于在一位半老大娘的鞋摊前,仔细挑选起来。
邱婉儿自问也算见过世面的,然眼前这位摊主,目光是落在她二人身上,手速却分毫不减,飞针走线,轻巧细致,纳鞋叫卖两不误,伺候他们挑选问答的工夫,一只精巧可人的墨色小筒靴露了形,惹得母子俩眼前发亮,接过那大半只成品的玩意儿,爱不释手。
“大娘好手艺!”
瞧着儿子欢欣又兴奋的小模样,邱婉儿便觉顶着寒风逛这老半天值了,凉飕飕的手探出,捏一捏小家伙的嫩腮帮作作恶,转首向摊主赞去一声,接着问价钱:“这靴子大娘怎么卖?”
摊主这才自手中活计抬起眼来细细打量客人,摊前这个高挑的带娃女人,俗气的头巾遮了她大半颗脑袋,自斜下而上的角度倒是能瞧见一张狭长的面容。多的不敢说,此女挺拔秀丽的气质真不与她眼下这一身扮相合衬,询问价钱时眸光中的在意也不似假,大抵是个家道中落为几两米犯愁的可怜人……
卖鞋大娘守街叫卖数十年,阅人无数,笃定自己眼光无误。
于是,价钱出得自认公道:“一钱。”
“一钱?”俗气装扮的女人瞪眼,调提了上来,“不能吧大娘?这么小的……”
“料子少,料子好哇!小姑娘,大娘手艺牢得很,整条街没人不晓得,这个价良心。要是三下两下能穿坏,拿回来我给你修好!”
卖鞋摊主话毕,见对方面色仍未松动,添一把油:“瞧你家小娃娃多稀罕,过年了给他买双靴子嘛,毛绒的多暖和,这样式配你家娃神气也可爱不是……”
邱婉儿并非听不得哄劝的软耳根,纵是这位商贩手艺了得,她还是个商贩,好价钱卖出商品是她最终目的,莫论好听的言语是否出自真心。此类人往往不受正为钱发愁的婉儿待见。然当此时刻,对上儿子期盼犹豫交织参半的眼神,叫她立时下了决定,探手入怀掏荷包,
“包起来吧大娘,一钱就一钱。只是咱有话在先,要真穿了没几回就脱了针磨了线,我会来找你的。”
大娘乐了,吊起眼角皱纹横生:“好说!”
新鞋自是包得利索,邱婉儿一手抱鞋,一手牵儿子,母子二人继续向前逛去。小家伙极是兴奋,小脑袋随着小眼珠左右环顾目不暇接,这年节气氛浓厚的闹市,牢牢将他吸引。
当娘的对花出去的银子只心疼了一小会儿,谁让她儿子招人疼,一双鞋子算点啥,稍后她要领儿子去裁缝店做身好的,今日典押出去的玉镯,足够他们娘儿俩过个好年。
“木儿,前面有家董记布庄,听说布料样式多衣裳也做得不错,咱们去一人裁一身怎么样?”
“好!”
木儿年幼,心智尚未成熟,向来对钱财花销有度的邱婉儿今日意外的大手笔,将他唬得乐开花,心中对自己这大个子娘亲的景仰与崇拜,更上一阶。
午后北风越发猛了,眼看天色又将落雪,邱婉儿为鼻头冻红的小家伙紧了紧帽子,拉他加快步速,“咔呲咔呲”一路朝前走去,为街头薄雪地面添上深浅有别大小不一几道鲜脚印。
董记布庄,是凉州城叫得出名堂的老字号,大小分店遍布全城,与城中数不清的大户人家主雇往来多年,远不止邱婉儿口中的一句“名声不错”。
母子二人踏入的这家,位处城西之地,是董记少有的几间主做平民生意的铺子。即便如此,此店装点依旧比周边几家小店气派不少。
这家董记城西小分店,铺面不算太大,大小物架上陈列了琳琅多样的布匹样式,轻易将邻铺给比下去,店中角落一鼎暖炉碳火正旺,案前的掌柜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堂前小厮有二,均忙着招待客人,婉儿母子顶着风霜寒意撩帘子入得厅来,暖意霎时裹了周身。
“二位客官里边请。”
有客至,店中实是抽不出人手,掌柜的便停了记账,亲自相迎。邱婉儿早在进门的第一眼便已将店内境况环顾了然,收回目光之际,抬手摘了头巾,向接待者颔首,
“掌柜的有礼。我母子两人想来贵店裁做一身过冬衣物。”
“二位来得正巧,今日东家有喜,店中大酬宾,凡进店选布裁衣者,八成价,另有薄礼相赠。”
掌柜的面带笑意,说话间不着痕迹打量了眼前这二位客人,小娃娃机灵可爱,大人原是神色平静,听得他一番酬宾解说,意外着挑了眉,为她那张英气的细长面容再添几分气势,靠近后发觉自己竟无法与其平视,心头不禁暗暗淌出一滴汗。
“哦?既有这般好事,掌柜为何不将消息展示门外,如此,生意该是会火热更甚罢。”
出门在外,邱婉儿从不是个心思单纯的,被掌柜打量的同时,也在心底盘算着些甚么,话也就多了。
“呵呵呵,原来是懂行之人,失敬失敬!”
“不敢当。”
婉儿似乎有意与掌柜攀谈,话题自然是生意经,所学所闻一一道来,很是将对方吸引住,招待起他们母子就更为热情。
自家娘亲与掌柜伯伯所谈内容,木儿听不明白也无兴趣,小眼珠在大小货架上花式繁多的布样间转了两圈,安静牵着娘亲随掌柜伯伯步入内室,两个大人又聊了会儿,掌柜伯伯退了出去,因为有另一位大婶进来,开始为他们量尺寸了。
这内室是专用于客人量身换衣的,空间不大,布置倒算雅致,依旧是碳火旺盛,暖意如春。邱婉儿搁了手中新鞋与头巾,先为儿子摘下帽子,解去小袄及外袍,把儿子剥得只剩薄薄一层里衣,才招手让那位妇人上前。
“麻烦大姐动作快些,怕孩子着凉。”
“好嘞,客官放心。”
量身大姐动作甚是利索,邱婉儿才宽了外袍,那人已将木儿手脚肩颈量度完毕,余下几处,也在婉儿褪下第二件外衣时完工。
“敢问大姐是这董记的绣娘么?手工如此利落娴熟,想必干这行有不短时日了。”
绣娘大姐招待过的客人众之又众,大都是些平民,而现下这位年轻的母亲,给她感觉却是不一样,听此人简单一句恭维,好令她得意,笑吟吟开了话匣,
“干了好多年咯,大妹子看着眼生,是头一回来董记做衣裳吧?这娃娃生得可真俊,真像你呀!”
并不是头一回被大人夸赞长相了,年幼的木儿不会因此生出何样情绪,可这大婶说便说,还带动手来捏脸他就不乐意了!娘可是说过,不能给不认识的大人碰,没有娘亲的同意,谁都不准捏他!
当娘的何尝愿意自己的宝贝儿子给陌生人又捏又摸的,只是也并未小题大做,微拧了拧眉尖,由得这个占自家儿子便宜的大姐为自己量身,继续探问,
“诶大姐,听掌柜的说今日你们东家有喜,不知是何喜事?”
“嘿,大妹子你怕是个外乡人,这凉州城的百姓可没有不晓得今儿是董家大小姐出嫁的大喜之日,全城的董记分店,热闹得不行,也就城西这块儿……来大妹子,劳烦垂下脖子,你长得太高我够着费劲。”
显然,绣娘大姐嘴皮子溜,为人也热情,婉儿与她多说两句,她便有些止不住嘴了,
“我们东家董老爷唯一的闺女董大小姐,前年和振威镖局总镖头的大弟子定的亲,原本定在去年完婚的,结果因为赵总镖头的事耽搁了一年,今日总算顺利完婚了……”
婉儿双臂轻抬,由着对方量腰身,眼波微转,道:“竟是董家千金出嫁,难怪董老爷如此大手笔,想是极疼爱这颗掌上明珠吧。”
“可不!大小姐可是董家上下捧在手心的宝。不过说起来,我们这东家老爷夫人都是厚道之人,待手底下的人都不错,我们那一批绣娘,在董记这些年也都干得舒心。”
话唠大姐嘴不停,手倒足够灵活,一面说话一面还能分心将邱婉儿的身段尺寸一一记下,末了,止住话头,收回皮尺,招呼两位客人穿衣回前厅,自己也准备离开。
婉儿哪能放她走,快速为儿子套好衣裳,自己则衣衫不整拦住那人去路,启唇相问,
“大姐,小妹姓邱,确是个外乡人,带着孩子到凉州城谋生的,头一回来董记……你我也算有缘,可否透露些消息,敢问贵庄眼下可需新招人手?”
被拦去路的大姐大感意外,她虽对眼前这对母子好感甚浓,终究只是个绣娘,一个普通的伙计,招人收学徒抑或旁的甚么,她说一百句也不算一句的。
“这……大妹子,这事儿你大姐我说了不算,要不你去问问掌柜的!”
第3章 殷勤
当日,量身选布后,邱婉儿便带着儿子准备回家。董记无疑是气派的,初入店门婉儿便起了心思,于是试图与掌柜攀谈,向话唠绣娘探问。只可惜,这店,不过也是名气大些罢了。
离开前,掌柜的眼神歉然中夹带一丝别样意味,直言:“本店从无招收前堂女伙计的先例,账房先生更不能是名女子,至于绣工学徒,经验浅白者也是素来不收的……”
邱婉儿犹记得自己厚着脸去同掌柜的一番极力争取,言语态度足够诚心,却仍是未能如愿,即便她的所求,并非多么了不得的一份谋生活计。
容不下女子呢……
记不清第几回了,婉儿只觉耳中茧已厚得堪比脸皮。
罢了。她虽汲汲营生,却非蛮缠之辈。偌大凉州城,拼不出她一处容身之地?东家千千万,慧眼识她者竟无一人?
无妨,机会多得是。
一如来时,邱婉儿一手牵娃,一手拎靴,踩了厚度愈深的雪面,朝回路行去。小木儿隐约能觉出娘亲心情不佳,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跟着走,乖巧得很。
“木儿,咱们去买菜,娘今晚做你爱吃的焖猪蹄!”
心情不佳的娘亲快速整理了状态,大掌紧了紧小手,点点温度逐渐驱散心头的寒意,漾起笑来。木儿仰头瞅瞅自家娘亲,也跟着笑,小嘴儿甜甜,
“嗯!娘做啥木儿都爱吃!”
当娘的笑得更欢,捏捏他的红鼻头:“我儿子真乖!”
说笑间,娘俩儿径直朝最为熙攘热闹的菜市走去……
正当年关,物价飞涨,肉食蔬菜瓜果零嘴,酒米油盐碳火柴薪,于家底微薄的百姓而言,样样都是压力。邱婉儿今早典当出去的玉镯,并不称得上珍品,换来的银两,除去租子,除去今日购置衣鞋物什的花销,余下的恐是只够母子两人过完这个年。纵是再节衣缩食咬牙撑着,她也该在年前安顿明白一门差事,以确保年后正常度日。
是故,今儿这几回合放肆后,她邱婉儿可得勒紧裤腰带,再放低些姿态,为自己,为她相依为命的儿子,速速谋一条出路。
菜市着实热闹,雪天里人来人去,各个菜摊肉摊前挤满了人,带篷的露天的,生意一个比一个火爆。
邱婉儿一面护着儿子,一面艰难地挤在各大娘大婶中,奋力争夺卖相尚好的食材。幸在她个高臂长,只多挨几下白眼,终归把看上的都抢了来。
自拥堵吵闹的菜市退出来,婉儿这才放松了心神,扬唇欲笑,垂头望望边上的小人儿,定睛打量一圈,笑不出来了,
“木儿你的鞋呢?”
可不,小家伙右脚上赫然只剩一只袜子,当下已踩得脏不拉几,想是也润了雪,原本好好的小鞋愣是不见了踪影。
小木儿大抵是给挤懵了,茫然抬起小脸望着娘亲不知所措,乌溜溜的眼眸晕出慌乱与委屈,扁了小嘴眼看要哭。
婉儿一惊,忙拢了手上大包小包蹲身下去,长臂将儿子捞入怀,
“木儿乖,不合脚的鞋子丢了就丢了,正好买了新的,娘这就给你穿上!来,这只也脱了,换上靴子可暖和了……”
孩子虽被娘亲温声安慰着,却依旧自责。好好的鞋子没了,虽然小了不合脚了,可那是他自出府时就一直穿着的,一直穿着的,他舍不得呀!
“呜……”
“不许哭!”
当娘那个最怕孩子当街哭闹,孩子才弱弱嚎了一声,她立时喝止,见儿子吓得一哆嗦,顷刻意识自己反应过度。因为自己失态,倒是惹了三两个路人投来目光。
婉儿懊悔,连忙抬手拉低头巾,把儿子搂得更紧,改了声气软语哄道:“木儿乖,不是答应过娘不准在外面哭闹,不准引人注目的吗?咱先把靴子穿上赶紧回家,娘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木儿皱着小脸,窝在娘亲颈间委屈了好一阵,才乖乖听话配合娘亲套上新靴,随后便小手牵着娘亲大手快步往家赶,另只小手是怎么也不愿撒开仅剩的那只小绒鞋……
高高兴兴出门,闷头苦脸回家,邱婉儿心里虽谈不上郁猝,丝丝不悦还是有的。毕竟方才那样的状况鲜少,她会稍显激动并不意外。幸而孩子乖巧,哄一哄也就罢过去,若是不幸因此招来麻烦,他们母子这半年苦都白吃了。
一大一小回到住处,才稍稍缓和的心绪又叫院门口一道身影惹出不耐。
显然,那是个不受期待的人。
“哈,小邱你回来啦!天儿这么冷也带木儿出门么呵呵……”
不受期待的人是个男人,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男人的嗓门很是尖细,与今日前来收租的郑大婶有几分相似。
婉儿起先只是木然,因这男人一嗓子惹来街边路人循声侧目,她的心头眉尖掩不住的皱纹堆起来,模样不很客气:“马大哥,有事吗?”
板起脸来神情肃穆的邱婉儿很有股逼人气势,加之身高优势,衬得眼前这个裹成厚棉球的瘦小男人越发弱气,不尴不尬挂在脸上的笑毫无男子气概。
禁不住的,婉儿在心内默默摇头:这个男人究竟哪来的勇气对她死缠烂打的?
可不,这位死缠烂打的弱气男人,今儿又巴巴的跑来献殷勤来了,
“嘿嘿,小邱你瞧,这一担子黑炭,我特地挑来送你的,最近天太冷了,可不能冻着小木儿呀!是吧木儿?啊还有这个篮子,里头是我姑他们家腌的腊肉,我瞅你们外乡人定是没吃过本地口味的,就多讨了两块送来,给!”
男人似乎毫不在意母子二人的漠然,自顾自献出他今日份的殷勤,面上的尴尬早已褪去,浮上真心实意的憨厚笑容。
一道寒风划过,扬起邱婉儿散在身后的发丝,头巾也随风微动,然那脸上神情,是毫无所动。
黑炭和腊肉么?
这个男人呵,说他弱气平凡,又有颗锲而不舍体贴之心。说他无家无业毫无本事,却是志向远大敢对她邱婉儿起非分之想。
“不用了马大哥,我们母子不需要这些。天儿不早了,你赶紧挑回去吧。”
冷漠的拒绝一而再,姓马的男人面子挂不住,定定将目光锁向眼前的高傲女子,隐隐的不甘到底没被所受的打击淹没。
这个女人,从不带正眼瞧过他的!
也是,自己没本事,没她年轻,没她好看,没她够气势,甚至没她高……更重要的,自己没有一副健健康康的好身板。
可他仍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因为她是个带着孩子的孤家寡妇。
他讨不到媳妇,她也难再嫁人,该是多么合趁的一对儿!
“不了,挑都挑来了,瞧我这条腿,你忍心让我再挑回去么!小邱,你就收下吧,我先回去了。”
丢下这么一句,姓马的男人落荒而逃,一瘸一拐踩着凹凸不平的雪地溜走,模样很是狼狈。即便如此,邱婉儿的心中丝毫未曾生出波动,所有的感受,只是烦扰、无奈。
碳是留下了,肉也搁下了,寒风中婉儿与木儿大眼瞪小眼瞪了好片刻,只得认命收下。
无端多了一道菜呢!香喷喷的腊肉呢!不能弃之街头暴殄天物呢!
清汤寡水的苦日子熬了好些,婉儿即便不心疼年幼的儿子,也该心疼心疼日渐消瘦的自己。
罢了罢了!
第4章 吉日
凉州城东,位处繁华地段的某座新宅大堂,新婚夫妇行礼才毕,半日的喧闹仍将继续,堂中厅外高朋满座,见证董家大小姐与赵门大弟子的大喜时刻。
“礼——成!新人入洞房!”
唱声落,艳红喜庆的一对新人,牵了喜绸缓步向新房去了。
佳人配才俊,观礼宾客一面赞叹,一面簇拥着跟上前去,余下少数不凑热闹的纷纷落座交谈,另有不爱喧闹不喜多言者,神情清淡,眼色平静,与这纷扬喜庆的周遭格格不入。
“娘,您累了,回府歇息吧。”
高堂正座旁,站了一名端庄少女,不理会堂中宾客几何,轻声劝了才受新人跪拜的自家娘亲,音容如一的冷冷清清。
被劝的高堂自是名中年妇人,气质更为端庄大气,淡淡的倦色铺上淡淡岁月痕迹的面容,眸中却又见几分喜色与这热闹相融,好歹比她冷冷清清的女儿情绪高些。
“不累,你师兄成家娘心里高兴。”
“还说不累,昨夜定是又深夜才歇吧,再不能这样了。琴儿,为娘亲物色新丫鬟之事你早作安排。”
端庄少女俨然说话极具分量,浅眉微扬便定下安排,身后侧的随侍少女恭顺应道:“是。”
当娘的无奈,出言劝阻:“你呀,何苦费那周章,只——”
“恭喜赵夫人!德才兼备的大弟子与董家千金喜结良缘!”
“恭喜赵夫人!今日这门大喜事可是传遍凉州城了!”
“是呀嫂夫人,却不知何时能吃上我这大侄女的喜宴呢,那热闹怕是能遍布凉州城内外咯,哈哈哈!”
宾客一一上前道贺,言辞客套者,礼数不拘者,皆而有之。诚然,赵家的结交,或是江湖同道,或是城中大户。
“呵呵,李大当家说笑了。”
赵家大嫂强打精神与众宾客周旋开来,赵家大侄女则是淡淡颔首,对客人的打趣回以毫无兴致的一记浅笑,好在大伙儿最为关注的,是赵家当家的状况而非她赵家千金的终身大事。
“赵夫人,赵总镖头近来可好?这凉山他一去便是数月,爱徒大婚也不见下山的……”
“是啊,赵大哥闭关也忒久了,这是修炼啥独门功法哟!”
赵夫人不愿好好的欢庆气氛染上过重的江湖气息,只点点头,扯开话头:“多谢诸位关切,外子一切安好。今日是小徒凌峰的大喜,感谢各位赏光前来,喜宴即刻开席,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