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驸马他小叔—— by咎书
咎书  发于:202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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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些时间,齐氏已经恢复了从前的镇定和机敏。
她抱着弘哥儿靠在塌上,尽量地不去碍嘉善的眼。
过得一时,朱明才回来。
相比离开时候的轻松,朱明的面色也多了些严肃,他躬身上前回禀道:“殿下,那十四个护卫里,有几个不同寻常的好手,属下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其制服。属下大胆猜测,他们断不会是普通护卫那么简单。”
嘉善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不然也不会让朱明多带人去。
她问道:“你们可有受伤?十四个人,是否全都被绑起来了?”
朱明说:“虽花了功夫,但无人受伤。属下已经令人将他们全关在了耳房里。”
嘉善听到这儿,心放下了一半,她抬眸,继而问道:“展少瑛呢?”
“殿下放心,他也被拘在厢房里了。”朱明说,“属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摘草药。这位大公子没练过武,制服起来倒是容易多了。”
嘉善左思右想了一阵,还是郑重其事道:“领我去看看。”
嘉善本以为此时此刻的展少瑛会像个无头苍蝇般乱转。毕竟他被人无来由地给拘了起来,妻小和护卫也都不见了,实属无妄之灾。
却不料,展少瑛比她以为的要平和镇定许多。
他们来到厢房时,展少瑛正在抚摸腰间的一个流云百福的玉佩,见到嘉善,他并未行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他对她说:“我知道是你。”
嘉善真是已经很久没见过展少瑛了。认真算起来,上次相见的时候,好像还是在闻老太君的灵堂里。
别的时候,即便两人同在场,她也没有刻意注意过他。
有了瑄哥儿以后,嘉善其实已经将前世的事情忘怀地差不多了。对展少瑛这个人,她连最初的恨和怨都要消弭殆尽,只剩下淡漠。
展少瑛今日穿着一身暗红的织金上襦,他坐在书案前,正好处在一片阴影中,使人看不真切。
嘉善这才发现,他眉宇间不知何时,竟多了几丝城府和阴郁,再不复原先的眉清目秀。
嘉善上下打量他一眼,而后敛衣坐了下来。
她道:“你处心积虑来到这里,为的什么?”
展少瑛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他身子微微向前一趴,脑袋枕在了自己放在书案前交合的两只手上。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嘉善,扯嘴道:“这话说得真是惹人伤心。”
他垂着眼睫,轻轻说:“我就不能单纯是追着你而来吗?”
话音刚落,还不待嘉善有所反应,随侍在一旁的朱明已经拔长剑出鞘。
他虽然是听命于嘉善,可也信服展岳。听展少瑛语气轻浮,朱明即刻生出一股怒意。
嘉善更是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趁早给我收起你的轻挑!”
她眸光如电:“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我的话。”
“这不是京城,我即便在这里杀了你,也能布置成是意外亡故。”嘉善的长眉入鬓,瞧着英气勃勃,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眼,道,“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你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嘉善的眼神极冷,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头狼。
展少瑛的眉目瞬间冷淡下来,他眼睫微垂,身子往后轻轻一仰,斜斜地倚在了椅凳上,不声不响地凝视嘉善。

第128章
嘉善今日穿着一件鹅黄色棉袄, 下身乃是一件月白的织金马面裙。许是出于在观里的缘故,成色看着半新不旧地,未见靡丽奢华,倒是透着几分安定恬静、岁月静好的意味。
可惜, 这份安定恬静、岁月静好从来都不是因为他展少瑛。
展少瑛的目光一寸寸地从嘉善面上略过, 良久, 他道:“我为了什么来,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他倏地一笑,语气中添了些许温柔:“但你应当明白, 此事是个秘密,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沉默,片刻的沉默。
嘉善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终于开口:“你真是不识抬举。”
她不待展少瑛再说下去,转身就走, 朱政连忙紧紧地护在她左右, 只是剑尖遥遥地又指了展少瑛一下,充满威胁。
展少瑛却忽然激动起来,他站起身, 喝道:“你走了,可不要后悔!”
“老实告诉你, 他活不过今晚!”展少瑛提高了音调叫嚷。
嘉善停住脚步, 还是回头,远远地看了展少瑛一眼。
展少瑛见嘉善去而复返,心知她还是对自己感兴趣,不过是死鸭子嘴硬, 不肯低头。
他便抿了唇笑,复又坐下来, 轻声地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不是要害你的。你信我,好不好?”
嘉善彻底地转过身来,她顿了顿,径自从朱政手中取过剑鞘,缓慢几步走到了展少瑛面前,到得还有几尺距离时,方才停下。
嘉善手拿着剑鞘,忽然遥遥地用剑鞘的鞘口抬起了展少瑛的下巴。
她似笑非笑地说:“是吗?原来还是我误会你了。”
“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救我?”嘉善低下头,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展少瑛几乎没见过嘉善这个样子。
她终于不再是冷淡端庄的姿态,而是格外鲜活的嗔笑怒骂,甚至还带点不可明说的张扬冶艳。
展少瑛心情激荡,几乎热血沸腾起来,他的视线留恋在嘉善脸上不肯离开。
他欲站起身:“当然……我当然不舍得看着你死。”
嘉善将鞘口下移,从他的下巴转移到了胸膛处,在展少瑛胸膛上不轻不重点了一下,使得他又坐下去。
展少瑛几乎是痴迷般地紧紧握住了鞘口,他下腹几乎情不自禁地升腾起一股火热的气息。
嘉善微微一笑,如同夜晚最华丽的那颗星,明亮又璀璨。
她嫣红的双唇一张一合,轻声说:“你预备怎么做,说给我听听吧。”
展少瑛喉结滚动,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那双眼睛,声音克制不住开始沙哑,好像已经动情,他说:“好,我告诉你。”
他眼也不眨地瞧着她:“如今,京城乃是非之地,你此次出京,名为避暑,却半路绕道来了长春观,是抱着不想让人晓得行踪的想法。但此计,根本不甚高明,实在聪明反被聪明误。”
“嘉善,”展少瑛直呼着她的名字,他的目光一刻不错瞧着她,道,“你可以相信我。”
展少瑛的神情近乎虔诚,他轻声说:“我愿意向天起誓,绝没有害你之心。”
嘉善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
听出了她的笑容里似乎包含着嘲讽之意,展少瑛抿了抿唇,深深地望她一眼:“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我若不来,今夜,你指望展砚清插着翅膀来救你?”
嘉善道:“你倒是对自己有信心。”你怎配与他比。
嘉善说:“我倒不懂,我好端端地出城避个暑,即便暴露了行踪又如何?我是公主之身,谁又敢有这个豹子胆来加害我,何须你来救?”
展少瑛不妨她如此伶牙俐齿,不由地一噎。
嘉善挑眉,接着道:“除非是想谋逆,否则,谁也担不起加害公主这个罪名。”
展少瑛沉默不语,只是遥遥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说:“这世上,成王败寇,本就没有谋逆之分。”
嘉善眸中冷光一闪,她道:“此话当诛。”
“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嘉善决然收回剑鞘,不再看他。
展少瑛顿觉手心一空,好像再也握不住的流沙。
到底不甘心她就这样离去,他紧紧地握起券说:“你何必这样嘴硬。日后新帝即位,你还是会来求我的。”
他的语气笃定,嘉善不由又是一声冷笑。
“不,不需要到那一天,今夜你就会求我。”展少瑛的嘴角牵着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话说到这里,他也不怕被嘉善知道了,他说,“我们手里可不止京城的人马。区区几个公主府的护卫,不可能护住你们母子。”
嘉善抬眸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才说,绝无害我之心。”
“看来你的起誓,不过尔尔。”嘉善心平气和地说。
展少瑛显然被这样冷淡的语气刺激到了,他脸上一红,还欲说话。
嘉善却率先道:“最后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清脆:“弘哥儿的高热,是偶然,还是你有意为之?”
若不是弘哥儿发着高热,即便是有齐氏在,以汝阳和嘉善的警惕,也断不会收留他们在此。
没料到嘉善会问起这个,展少瑛一愣,他目光闪了闪,没有立即回答。
嘉善见此,哪有不明白的,她一声冷笑,再张嘴时,便有几分戾气在:“真是让我恶心。”
“那是你亲生的孩子。”嘉善的目光冷得如千年玄冰,她道,“他们有你这种畜生不如的丈夫和父亲,真可谓悲哀!”
展少瑛抿着唇,一直成竹在胸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了裂缝。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他紧紧抿着唇,好像终于爆发了一般:“我不想!”
“我不想做别人的丈夫,不想做别人的父亲!我想要你啊!”
“公主,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你!”展少瑛双眼通红,犹如一个被囚禁多年的困兽。
“放肆!”不待嘉善说话,朱政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他狠狠一剑削去了展少瑛的半边头发。
朱政发狠道:“不想活了是不是?”
展少瑛痴痴笑道:“要真死,我也想死在你的手里。”
他像梦呓般,轻声念道:“嘉善。”
被他这样轻唤,嘉善只觉得耳朵里像爬满了蛔虫般的恶心。她本就怀着身孕,一时再也不忍住,拿着巾帕捂嘴,不自觉地呕了出声。
朱政担心嘉善的身体,可对展少瑛,他又实在忍不住心头之火。想到展少瑛刚才的妄言,朱政发狠地扶住剑,真打算在此地结果了展少瑛的性命。
嘉善总算在此刻缓了过来,她喝道:“住手。”
朱政:“殿下……”
嘉善背对着展少瑛,好像觉得再看这人一眼,都会恶心到自己一般。她说:“这样的人,不值得死在你我手上。”
“这毕竟是道观,别脏了此处的地。”嘉善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先绑起来。等回京了,再行处置。”
朱政闻言,只好收手,他嫌弃地“呔”一声,撸起袖子,找了条粗粗的草绳来。
嘉善则脚步沉沉地出了厢房,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朱政绑完展少瑛,便又回去找了嘉善复命。朱政虽是一介武夫,可跟随嘉善已久,这点政|治敏感度还是具备的。
他走到嘉善跟前去,微微弓着身,低声道:“殿下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属下办吗?”
嘉善此刻正在沉思展少瑛的话。展少瑛的话还是透露了些关键。如果她没有猜错,京里面今晚定会有一番大风波。
不知道父皇和砚清是否有准备?展少瑛说,他们手上不止有京城的人马,那还会有谁呢……
嘉善倒是不太担心自己,听适才展少瑛的意思,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那些暗卫在。
嘉善想了想,方说:“暂时没有。不过,我心里的预感不太好。展少瑛多半是被人送来投石问路的引子。就怕老鼠拉铁锹,大头在后头。”
“今晚守夜的时候,一定让大家多注意。多备几个暗哨。你最好能够找来陈楚,今夜的守卫该如何分布,你与他商量着办。”
陈楚是展岳一直放在嘉善身边的暗卫中的侍卫长。
他从前也在军中当过一个小官,因为后来得罪了人,才遭了个永不录用的下场,这也使得展岳有机会将他捡回来。
所以,对于行军布阵,陈楚比朱政要强。
朱政也明白这点儿,忙道:“是。属下既奉命保卫公主的安危,就必不会置公主于险境中。”
嘉善“嗯”一声,片刻的思索后,她又说:“你去那边的第三个屉子里,找一味香料来,给那些被绑了的护卫用上。”
虽然已经令朱政将安国公府的护卫绑了,但嘉善还是不放心,这才让朱政去拿迷香。
其实,真正算起来,直接击杀会是最好的防御方式。
只是,这里毕竟是道观,而且……
嘉善摸了摸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又看了眼旁边一派天真的瑄哥儿,到底给他们留了条生路。
她叹口气,就当是给孩子们积福报了。
嘉善这样又是绑人,又是软禁的,好大一番动静,当然瞒不过汝阳长公主去。
用过晚膳,汝阳就独自来到了嘉善的院子里。
见门口的守卫明显比白日里要森严,汝阳的面色一竣,再看齐氏和弘哥儿正在外室合塌而眠,汝阳便肃然地来到了正房。
她开门见山地说:“是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是。”嘉善来此的目的,汝阳多少清楚一二,所以嘉善也没瞒她,而且两人现在是正宗的一根绳上的蚂蚱,安危与共。
嘉善道:“以防万一,在砚清来接我之前,不能给他们自由,更不能放他们离开。望姑姑理解。”
汝阳是历经两朝的人,更何况她当年还亲自体会过永定侯府的一夜衰败。闻言,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懊悔地道:“是我妇人之仁,给你添了麻烦。”
嘉善笑一笑,还有心情安慰汝阳:“姑姑说哪儿的话。换做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小一个孩子犯了高热却不管。”
“怎么也怪不到姑姑头上去。”嘉善说,“姑姑别担心,跟着我的护卫都是砚清精心挑选过的,守一个长春观还不成问题。”
汝阳见她依然信誓旦旦,方才缓缓舒了口长气。见瑄哥儿正在用功地读《大学》,汝阳便走到一旁去,帮忙辅佐起瑄哥儿的功课。
自从嘉善带着瑄哥儿离京以后,展岳便一连几日都宿在了提督衙门里面。这几年,有妻有子的生活到底是把他给养刁了,他早已习惯了两个人的花好月圆,居然也开始耐不住一个人的形单影只。
这几日下来,只觉得衙门里的床板太硬,被子太凉……哪哪都透着股不舒服,远远不如与嘉善合塌时,要睡得称心如意。
此时子时刚至,想到房里那不甚暖和的床板,展岳也没什么要歇下的心思。他干脆披了件外衣,打算亲自去城里巡夜。
今晚,守夜的中郎将叫袁凯,他是原本的九门提督卫子谦留下的人,比展岳的年纪略大一些。卫子谦当日从九门提督的位置上离职时,曾与展岳交代过,说袁凯这人带兵是把好手,执行上峰命令的本事也很不错。
展岳上任以后,一是为了安那些原本追随卫子谦的人的心,二也是觉得此人使唤起来颇为顺手,因此他仍旧将袁凯放在原来的职位上,不曾有过调动。
袁凯见到展岳忽然披着外衣出来,先是愣了愣,才恭敬地道:“这个时辰了,大人怎么还未歇息?”
展岳“嗯”一声,跟随在展岳身旁的刘琦正恭敬地帮他将披风的带子系好。展岳不紧不慢地看了袁凯眼:“你是要去巡夜?”
袁凯弯着身子,一张脸在夜色下看不清表情,他轻声地说:“是。”
展岳说:“我与你一道。”
于是,展岳在前,袁凯微微落后几步,刘琦等一行亲卫则跟随在了两人身后。
现如今,京城里一共有九个门可供通行,所以才会有“九门提督”这个官职。只是,除了崇文门是收税关口,日夜有差役值夜外,其余几个门则每日按时关闭。
袁凯本以为展岳会直奔崇文门而去,没想到,他的步伐松松慢慢地,目的却很明显,乃是安定门。
袁凯抬头看了眼天色,今夜月明星稀,浮光千里,这样的映衬下,连风声好像都是静悄悄地。
袁凯打起精神,低声说:“末将斗胆问一句,大人与公主是发生了什么不睦吗?”
展岳看他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何出此言?”
袁凯“嘿嘿”一声,道:“属下听闻公主有孕,特带了小公子去了京郊避暑。想来京郊不过百里,一日来回还是够的。大人您前日休沐,却不曾出京去探望公主,所以属下才有此猜测。”
不比淑娴与钟毓的貌合神离,嘉善和展岳的鹣鲽情深,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展岳休沐,却不去看望妻小,依旧待在府衙里,此举引人疑窦也是平常。
展岳微笑,语气平常地说:“你似乎很关心我的行踪。”
袁凯面不改色道:“您是末将的上峰,为您分忧本是末将分内之事。”
展岳神色一缓,不再多说什么。
袁凯却喋喋不休道:“其实,以末将对您的了解。大人您有情有义,与公主更是伉俪情深,绝不可能在公主有孕的时候,还接连宿在衙门里,更不可能在休沐之日不去探望公主。末将大胆推测,公主恐怕距大人甚远,在一日无法来回的地方吧。”
展岳冷凝的目光在袁凯身上打了个转,他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不瞒大人。”袁凯的脚步率先停下,他抬头,看了眼城门的方向。
他们已经走到了安定门的门前。
袁凯道:“公主在长春观,信安居士那里。这事儿,末将早先就知道了。”
“所以?”展岳的视线如刀又如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袁凯,薄薄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
袁凯说:“今日,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带着妻室也住进了长春观。大公子和您与公主虽然都有嫌隙,但公主已为人母,当慈悲为怀。末将想,她绝不会放任一个发着高热的孩子在山中风餐露宿。”
袁凯抬起头,说话时,静静地观察起展岳的神色:“大公子身边,额外随行了几名西域的护卫,这些人会缩骨功,尤擅毒,等闲人绝对拿捏不住。”
展岳眯起眼,冷声打断他的话:“你要什么?”
袁凯笑了,轻声说:“早听闻大人疼爱妻儿,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末将不过是想请大人行个方便。”他看一眼安定门的方向,“待会儿二更时分,请大人将城门打开。”
展岳淡淡道:“我若不开呢?”
袁凯微笑:“那大人日后,只怕就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展岳眸色渐寒,他侧脸的轮廓隐在了夜色里,与那清冷的月光一般,高不可攀。

更深露重, 夜色深沉。
饶是已入了夏,到得这个时辰,空气中也依旧透着几分凛冽的意思。粼粼月光下,那幢朱红色的安定门被凸显得格外刺目。
静谧半晌。
展岳抬眸, 他的眼底黑沉, 有如夜色:“你可知挟持公主是什么罪名?”
袁凯耐心地道:“大人此言差矣。末将可不敢挟持公主……”
“尤其还是陛下最疼爱的大公主, ”展岳冷声打断他,厉声道,“一朝败露, 等待你的绝不是人头落地那么简单。”
袁凯笑了一下, 慢条斯理地说:“末将从没有半句要挟持公主的意思。不过是知道大公主在长春观做客,所以派了几个人去保护她罢了。”
“何况去的还是大人的子侄, 即便此事被陛下晓得,安国公府又能得什么好去?”袁凯脸上的笑容温和又平静, 他轻轻地说, “大人到底是安国公府的人,不要忘了,谋逆之罪, 是要株连九族的。”
展少瑛的九族之中,可是有你一份呢。
展岳定定地看着他, 语气微有沉意:“好谋算。”
袁凯的唇角勾起得胜般的笑容。
见展岳不言不语地眯起眼睛, 袁凯知道,他现在必然是处在权衡利弊的紧要关头,得再多添一把火。
袁凯便仰头,从容自若地望向展岳, 他低声道:“末将听闻,陛下原本为大公主议亲的对象并不是您。更听闻, 那位小展大人一直对公主心怀爱慕。您若是不能做正确的决定,那公主会如何,末将可不能跟您保证了……‘’
听到这话,展岳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下来,他的声音却放得很轻柔。像刘琦这样熟悉他的人,已经晓得这是展岳气极了的表现。
袁凯毫无所觉,还觍着脸在笑。
展岳嘴唇微动,他低声地说:“可惜,我这人一身傲骨,最恨别人威胁我。尤其是以我心爱之人性命。”
袁凯脸色一变,他顿了下:“什么意思?”
“今夜,有我在此,绝不能让你如愿。”展岳淡淡地说。
袁凯急道:“末将只是想与大人做桩交易……怎么能算威胁……”
“凭你?”展岳截断他的话,眼底的轻视满得要溢出来,他压抑着心里的怒意,笑说,“你这等不忠之人,不配与我做交易。”
袁凯再料不到展岳会说这样的话,他握有嘉善和瑄哥儿在手,原本是信心满满地,见展岳忽然翻脸无情,袁凯便道:“我不忠,您难道不是不义吗?莫非您真要罔顾妻儿的性命?”
见展岳似有犹豫,他连忙开始示好:“只要大人应允末将所求,末将保证,过两日必将公主与小公子全须全尾送回府上!”
展岳的眸光深沉,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打更的声音清晰地从几人的耳侧传了过来。
“咚”、“咚”、“咚”……
梆子不多不少,打了三下。
三更到了。
袁凯一顿,先一步地想要跑到安定门前,展岳却旋身过来,他速度极快地,直接一脚将袁凯掀翻在地。
“拿下他。”展岳的声音干净利落,不带丝毫感情。
刘琦早已在袁凯被踹倒的那一刻,就横了把剑在他脖子上。见展岳有吩咐,他忙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兵很快卸了袁凯的兵甲,将他五花大绑。
展岳见袁凯被制服,遂不再顾他。
他望了眼安定门的方向,沉声道:“随我上城楼。”
安定门外,不知何时乌压压地围了一大批兵队。
展岳一眼就认出了领兵的将领,他眉心一皱,神色微凝。
“卫子谦,”展岳的语气似惜似叹,“真的是你。”
展岳之所以能有机会升任九门提督,正是因为原本的提督卫子谦被章和帝派去豫州督军。后来,豫州的匪乱虽然肃清,但是九门提督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展岳。卫子谦便理所当然地没有被调回京,而是去驻守了天津卫。
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挟兵自重,敢率兵围困京师。
冷不丁被展岳道出姓名,卫子谦并没惊慌失措,他只是单手牵着马缰,冷漠地道:“看来,袁凯已经暴露了。”
“你从章和五年开始跟随陛下,至今已有十数年,陛下待你不薄。”与对待袁凯时的居高临下不同,展岳曾经也是看好卫子谦的,他口吻里隐隐有痛惜之意。
展岳缓缓道,“何苦如此?”
卫子谦却像是没有听懂展岳的话,他无动于衷道:“跟随陛下十数年,也得为皇权让路。不然,驸马又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去的?”
卫子谦刻意咬重了“驸马”二字,显然是在提醒展岳,他能坐上九门提督,靠的不是真才实学,而是他房中的女人。
本以为这话定会激怒展岳,不料他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卫大人这话,是在怨陛下将你调离京城?”
卫子谦的五官长得十分周正,是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虽然他眼下正做着谋逆反叛的事情。但是任谁见了他,也会觉得这样的长相,定是一个赤胆忠心的人。
卫子谦神色郑重,一张国字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他道:“臣不敢怨。”
不是不怨,而是不敢。
展岳自然懂其中区别,他于是肃了神情,面色沉沉道:“既不敢怨,卫大人今夜又是何意!未有陛下指令,擅自率兵围困京城。你可知该当何罪?”
卫子谦早有准备,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悠悠道:“驸马此言差矣,此番来,我是奉旨勤王。”
展岳微眯起眼,他道:“奉什么旨?勤什么王?”
卫子谦从盔甲中掏出一卷亮黄色的东西来,他将其高高举起,是给展岳看,更是给身后与城楼之上的将士们看。
卫子谦一身正气浩然地说:“此乃陛下手谕。上面清楚写到,自傅骁出事以后,陛下曾多番怀疑展砚清的忠心,只是顾念大公主与四殿下,才留情至今。可展砚清此人狼子野心,早前便与西北的傅骁沆瀣一气,欲引突厥人入关,迎四殿下为帝。”
“如今,展砚清掌九门兵马,已不易除。陛下身边的陈伴伴冒死替陛下传出这道手谕,令通州兵马与天津卫驰援京城,速速捉拿叛党归案。”
展岳的脸色极为冷峻,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
卫子谦道:“手谕便在我手中。”
“真假一探便知。”卫子谦也高声立喝。
展岳的神情阴晴不定,须臾后,他淡淡笑了下:“很好。”
“假传圣旨,私自调兵,”展岳冷厉的眸子从卫子谦身边扫视,他道,“看来,你是真的嫌卫家的好日子太长。”
与展岳一样,卫子谦也是出身自簪缨世家,其父是被太宗皇帝亲封的长平侯。卫家虽不算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人物,但是至今也有几代经营,家族庞大,根系颇深。
卫子谦捏紧了手中的圣旨,他面色晦暗,沉声道:“驸马无需再扰乱我军军心。只要你打开城门,是真是假,等见到陛下,自会清楚。”
说完,他便抬起头,利剑一样的眸子望向展岳。
展岳正站在城楼上,他一身玄色的披风,映在深深夜色里,面庞更显清冷白皙。
“我知道你怨,”片刻后,展岳方才开口,他的声音不再低沉,而是恢复清朗,好似淙淙泉水在耳前流淌,他说,“你不仅怨陛下将你调离九门提督之位,也怨四殿下的吏政改革。”
展岳好似无意一问:“说起来,这次吏政改革,卫家被连累颇多吧?”
卫子谦也好似云淡风轻地道:“我久不居京城,并不清楚家族近况。”
“是吗?”展岳笑笑。
笑过之后,他的眸色却陡然变深,展岳的长睫轻轻一颤,他逐字清晰地说:“卫子谦,你可知陛下为何令你驻守天津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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