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驸马他小叔—— by咎书
咎书  发于:2024年04月11日

关灯
护眼

“丹翠,拿纸笔来。”
“世子承诺的事情,请一一写下,免得日后分辨不清。”
嘉善一口气说完,将笔交与展泰手上。展泰写完最后一字时,竟眼眶发热,他的骨节咯吱作响,竭力忍住所有情绪,终于告辞离开了公主府。

展泰一走, 展岳就跟着嘉善回了房间里。
瑄哥儿早已睡得小奶憨都打了起来,展岳帮瑄哥儿掖了掖被角,才扶着嘉善到床畔边躺下。
“明早还要进宫,今夜早些歇息吧。”展岳用温和的口吻说。
嘉善道:“我白日里贪了觉, 眼下还不困呢, 你先睡。”
展岳却没躺下, 而是自嘉善身后环住了她,沉甸甸的脑袋搁在她的腰侧,听着她肚皮里婴儿的似有若无的心跳声。
察觉到展岳有心事儿, 嘉善嘴角轻抿, 问道:“在想什么,可是刚才展泰惹你不快了?”
展岳嗤道:“他还不值得我耗费心神。”
嘉善抬眸, 等待他下一步的话语。
展岳说:“这两日,吕思贤已先在父皇面前复命。父皇想必知道了西北这次也掺和进来的事情。小舅如今依旧没个消息传过来, 明日进宫, 父皇多半会再次盘问我。”
“西北那边的情况,任谁事先也无法预料啊。”嘉善说。
展岳道:“话虽不错。”
“只是安定侯并非好拿捏的性子,如今鲁王和秦王败露, 还不晓得安定侯那边是否知道了消息,又有小舅的事情掺杂其中。这一次不同以外, 若安定侯真的勾结外敌, 那么就得尽快解掉他的兵权。此事非同小可,等闲人没有这个威信,我恐怕父皇会派我去一趟西北。”
“倒不是为我自己的安危担心,”展岳的姿势缓缓上移, 顺势捧起了嘉善如月牙般的下巴,“我是放心不下你。”
他眼里的温柔如春日里的千般雪落, 嘉善不由心软了,温声说道:“我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秦王一府上下都已伏诛,鲁王和庄妃也被废,如今人人巴结奉承我都来不及呢。”嘉善的语气里自有一股倨傲。
展岳干巴巴道了句:“哦。”
晓得他在想什么,嘉善不由好笑,见他神情依旧清冷,只是眼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滋味,便忍住心中的那股悸动。
她摸了摸展岳的脑袋,像是安慰般说:“你且放心去就是了。”
“不过,你要应承我一件事儿。”
展岳滚烫的吻落在她温软的手心上,问:“什么?”
“战场形势万变,乃十分凶险的地方。安定侯戍守西北多年,非轻易能拿下,另外还有突厥人在虎视眈眈。”嘉善认真地看着他的眉眼,小心地藏起自己心里那点儿恋恋不舍的情绪。
嘉善说:“答应我,一定把顾惜自己当做头等重要的事儿,让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不要出任何差错,好吗?”
“好。”展岳不假思索地郑重应诺,“我答应你,尽快平安回来见你。”
“砚清。”嘉善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撩过心头,引起轻轻的骚乱。
展岳:“嗯?”
“我会想你的。”嘉善说。
展岳忍住所有愁绪,温柔抚了抚嘉善的肚皮,低声道:“我也会。希望回来时,还能赶上这孩子的出世。”
“那就要看展都督有多大的本事儿了。”嘉善贴着展岳的耳根,促狭笑道。
展岳望着她笑靥如花的脸,不由地深吻下去。
翌日,展岳寅时就进了宫。章和帝果然与他预想得一样,既然京城已定,西北那边总要有人前去料理。论资历论能力论谁简在帝心,都很难找到比展岳更贴合的人选。
因此展岳第三日便带了人出发。
展岳一走,嘉善害喜得要更加严重,三餐的量加起来尚及不上往日的一餐。展岳不在,也无人想方设法地能骗她吃进点儿东西,不到十日,嘉善倒是瘦了两斤。
好在展岳平安抵达西北以后,第一时间便传了书信回来。收到信,仿佛就见到了展岳说话时的模样,嘉善不由嘴角微勾,这一日总算进得多些。
是日,嘉善午睡刚起,就见丹翠拿着一枚玉佩走了进来。
“殿下,刚才有人送了枚玉佩到咱们府上,朱侍卫交给了奴婢,奴婢瞧着这玉佩眼熟得很,好像是从前从咱们府上出去的。”
丹翠将玉佩递给嘉善,嘉善仔细瞧了眼,眉心微拧,说道:“这是怀庆过百日宴的时候,我随的礼。”
“怀庆县主?那这是谁送来的?”丹翠瞪大眼睛问道。
嘉善沉吟道:“送东西来的人呢,拘着没有?”
丹翠摇头,说:“朱侍卫以为只是个想要走您与驸马门路的人,没特意留神。”
“罢了,”嘉善想了想,说:“我大概能猜到是谁。”
“李氏如今被拘禁在哪儿?”嘉善抬眸问。
鲁王妃李氏虽然已被下令赐死,但是肚子里毕竟还怀着龙孙,章和帝的意思是待她生产过后再行处置,所以目前只是拘禁,且托了她肚子里龙孙的福,拘禁的地方并不差劲。
丹翠说:“在天行寺里。”
嘉善反复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然后说:“你派人去打点一下,过几天我要去天行寺,见到李氏本人。”
丹翠怔了一下,道:“是。”

第140章
李氏会托人给嘉善送东西来, 嘉善虽有些意外,但并不算多吃惊。李氏一直是个聪明人,打心底里说,嘉善与她虽分属于不同阵营, 却称不上憎恶她。
李氏与赵佑成的婚事是皇帝所赐, 平阳侯阖府属于被动乘上了庄贵妃与鲁王的船。在这件事上, 李氏本人与平阳侯府并没做错,他们与嘉善只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比起淑娴的骄横,庄贵妃的老谋深算, 李氏的确算不上恶毒, 甚至嘉善在私心里是挺欣赏她的。李氏与赵佑成成婚几载,即便没诞下嫡子, 两人也仍旧恩爱有加,不仅如此, 她还能把庄贵妃哄得服服帖帖, 可谓是难得的本事。
如今李氏千方百计让人献上玉佩,嘉善也的确好奇她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过得几日,嘉善便坐上马车从公主府出发了, 她专程带了御医。
天行寺属于皇家寺院,地处京郊。眼下, 平阳侯府谋逆一案已尘埃落定, 阖府众人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在章和帝的苦心保全下,赵佑成被定为从犯,算是个株连。他虽被废为庶民, 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相比之下, 李氏却没这么幸运了。
李氏现在能活着,全凭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但这孩子没有外祖,没有亲眷,大概率生下来以后就会没有娘,父亲又是这个下场。何况,万一李氏生的是个男儿,谁也不知道章和帝会如何打算,太子又会作何想……
揣着这些想法,天行寺的守卫们对李氏并不慈善,甚至还隐隐抱着她生养不下来的意思,毕竟皇帝也没交代过他们要特殊照顾,摆明了对这个孙子不上心。
谁也没想到大公主会专程从公主府赶来,还带着御医。
天行寺里领头的守卫名叫石保,曾经在展岳手下当过职,所以认得公主府的马车,他忙上前行礼叩拜:“给殿下请安。殿下怎来这儿了?这一路崎岖,可难走了,您身怀六甲,可千万出不得差错。”
嘉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她怎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从善如流地笑说:“是啊,身怀六甲,这心也变软了。李氏与本宫是前后脚有的身孕,本宫想着,怎么都算是父皇的骨血,罪不及胎儿,所以带上龚御医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龚必行作为太医院院判,是不得私自出诊的,也就是说龚必行这次来,皇帝心里必然知道。
思及此,石保很快转了口风:“公主仁慈,是李氏的福气。”
他转身道:“臣给殿下带路。”
“路不好走,您一定当心。”
他口吻殷勤,嘉善心里安定不少,便说:“劳驾。”
李氏前后被软禁了一个月,她的月份本来是要比嘉善还大些的,因为营养不良,肚子倒是看着跟嘉善差不多的形状。
没了那些金装的头面和胭脂做粉饰,李氏瞧着憔悴了许多,瞳仁却还是水汪汪的,见到嘉善以后,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殿下安。”
“瘦了。”嘉善省去了繁琐的问话和礼节,她转向石保,好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你们对待皇孙这么不尽心吗?”
石保一愣,额上顿时留下了几滴冷汗。
这……鲁王已经被废为庶人,李氏肚子里的还算不算皇孙尚是两说。但嘉善说的这话他当然不能反驳,毕竟皇帝为了这个骨血,特意留了李氏一条命。
他只好请罪道:“殿下恕罪,天行寺地处偏远,伙食上难免粗糙,是臣失职了。”
他认错认得快,嘉善也不好再多敲打,只道:“你去吩咐厨房,中午多做几道小菜。孕妇胃口不好,不能重油,但又不可缺荤腥,平常需要多尽心。”
“是,臣明白。”石保躬身,他犹豫了一瞬后,自觉地关上门告退了。
石保一退下,龚必行便道:“臣先为夫人把个脉,殿下若有话要与夫人说,之后可去内室。”
李氏却道:“劳烦院判,只是把脉就不必了。”
嘉善与龚必行一同看向她。
李氏的面容虽略显瘦削,却神情坚定:“时间宝贵,请殿下直接与罪妇来内室。”
她顿了顿,恭谨地说:“罪妇,有事恳求。”
她用上了“恳求”两字,嘉善眉头微微地蹙了蹙,淡淡道:“请。”
内室的条件并不好,棉布粗衣,十分简陋,李氏到底不是来此享受的。走进内室以后,丹翠皱了皱眉,下意识道:“殿下且慢,奴婢先收拾一下。”
不必丹翠动手,早有李氏的婢女上前去收拾干净。嘉善待她们收拾齐整后方才落座,她道,“有什么事儿,长话短说。”
李氏不敢耽误,她走到嘉善面前,径直跪下了。
嘉善挑眉,她没有作声,耐心等着李氏下一步的动作。
李氏的音调平平:“自我身陷囹圄,曾经先后向淑娴公主与惠安公主传信,没想到没有等来她们,最先等到的竟然是殿下您。”
李氏的口吻似乎有几分嘲弄,但又很快抹去,她道:“也罢,淑娴惠安被我们连累,恐怕已经自身难保。大难临头各自飞,即便身为公主也不能免俗。”
“无论如何,您愿意来,妾感激在心。”李氏面色不变,轻声道,“妾这里有一份礼,正好赠予殿下。”
嘉善依旧不语,只是淡淡看着她,显然不打算接茬。
李氏也不敢故弄玄虚,很快说道:“这一次叛乱,除了平阳侯、鲁王、秦王参与了之外,还有一派人马是从西北来的。我曾经也觉奇怪,西北路远迢迢,是如何与京城有的联系。所以我曾请兄长代为调查。我的兄长虽不如驸马文武全才,在这等事上却有许多小聪明。他不负所望,花了半年时间,查出了西北的许多龌龊。”
李氏抬头:“其中甚至牵连到了当年的永定侯府。”
永定侯府……嘉善心有所觉,却并未被她牵动,直截了当道:“证据在哪儿?”
李氏说:“在怀庆的奶娘身上。”
她回答得很干脆,嘉善终于不得不道一句:“你对我如此坦荡,想来我有什么能替你做的?”
听到嘉善这句话,李氏险些落下泪来,她对着嘉善一叩首,嗓音带着些许鼻音,诚恳道:“殿下仁慈。我与殿下同为人母,到了如今这一步,我唯一还放心不下的,便是怀庆。”
自鲁王被废为庶民圈禁以后,怀庆就跟着被褫夺了县主的封号,贬为普通的宗室女。宗室女,说白了就是没有任何封号的由宗室所出的女子,大多王爵生下的庶女,她们所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待遇。跟鲁王和李氏的下场比起来,皇帝对怀庆的处置并不算多严重。
但是怀庆才四岁,往后的日子里,没有父王撑腰,没有母族维护,没有一切可以傍身的东西,身为女子,她也许会面临很多糟糕的可能……
嘉善叹道:“稚子年幼,我会尽量看顾。”
“谢殿下。”
能得嘉善一句“看顾”,李氏已十分满足,她再一叩首。
嘉善不由发出几声叹息。
今时今日,若沦为阶下囚的是她,她是否也会像李氏这样,为了仅存的骨肉周旋奔走,若真有这一天,能来救她的人又会是谁呢?
在嘉善思绪飘远之时,李氏忽然出声道:“其实,妾比殿下更早得知四殿下会被立为太子。”
嘉善“嗯”一声,少顷,她反应过来,脸色微变,深深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道:“帝心似海。殿下是聪明人,一定明白妾的意思。”
嘉善不发一言,面色微敛。
李氏倒:“殿下与驸马深受皇恩,驸马又有兵权在手。殿下请恕罪妇多嘴一句,如今的形势,您……”
嘉善眸色阴沉,断然喝道:“够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宫姑且把你刚才的话当作是犯上,不算你挑拨之罪。若再信口开河,休怪本宫不讲情面。”嘉善再不复方才的仁慈,一双眼眸有如利剑,直直地射向李氏。
李氏莞尔,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是。”
“别再自作聪明。本宫能救怀庆一命,自然也能让她消失得毫无声息。”嘉善发出淡淡的警告。
李氏低首,不敢应和。
嘉善再不理会她,待丹翠对门外唤了一声“起驾”后,嘉善在李氏的目光侍奉下,起身离开。
甫一上马车,丹翠便啐道:“好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殿下好心帮她,她还妄想生口舌是非。不然殿下也别操心了,等拿到了证据,且管她们死活呢。”
嘉善笑笑,说:“应了人的,岂可不作数。”
丹翠叹道:“殿下就是太过良善了。”
“太过良善”的大公主殿下眼眸微弯,唇角却稍抿,压成一个苦思的弧度。
天行寺内。
李氏身边如今尚仅存两位贴身伺候的婢女,等嘉善走后,其中一位扶着李氏在塌上坐下,口中嘀咕道:“奴婢还以为您会与公主说从秦王妃处听到的事儿。”
“哪里还有秦王妃,”李氏口吻淡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是犯妇韦氏。”
“既然是犯妇,她说的话又有谁会当真,我何必枉做小人。”李氏说,“适才与大公主说那些话,也不过是想试探她是否存了急流勇退的心。公主既然不喜欢被打探心思,那便罢了。左右她是公主,是太子唯一的同胞姐姐,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护得住怀庆。”
婢子感慨道:“是啊,公主眼下已是天下中最尊贵的金枝玉叶,不过奴婢还是好奇,您怎确定公主一定会来?连淑娴惠安二位公主都只图自保。”
“我不确定,一个赌罢了。”李氏说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声道,“她若来,我便将秦王妃告诉我的秘密一同带进地府,以后再无人知道,她若不来……”
若不来呢?
李氏心说:那我便想方设法让她知道此事,到了那时,便是天下大乱,不知太子还会容下她吗?
好在……她来了,好在她是个良善的人。
李氏阖上眼,手上微微使劲,感受到来自肚皮里的蓬勃的心跳声,默默流泪道:可惜,我却不是个善良的母亲,要对不起我的孩子了。
十日后,李氏夭于天行寺,一尸两命。仵作验过尸身后,说她怀的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李氏是自戕的,自戕前留了一张遗书,上面写着:平阳侯府有负皇恩,罪妇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诞下皇嗣,求陛下宽恕自作主张之罪。
这份遗书被原封不动送到了章和帝与太子手中,章和帝看了一眼后便放在一边,问太子道:“你如何看?”

第141章
赵佑泽自上而下地扫过这封遗书, 叹道:“生年不过百,常怀千岁忧。李氏忧思过重,实在是可惜了孩子。”
章和帝侧头去打量他一眼:“你觉得可惜?”
“稚子无辜,”赵佑泽的声音清澈安宁, “大皇兄成家几载, 至今子嗣单薄。李氏毕竟与他是结发夫妻, 她孕育出的孩子,对大皇兄而言,会不一样。”
听赵佑泽说完, 章和帝嗓音冷淡道:“他已被废为庶人, 不再是你的大皇兄。”
“儿臣一时失言。”赵佑泽低头应道。
“既然李氏一心求死,那便将这封遗书一并送到凤阳去, 也好免了赵佑成的痴心妄想。”章和帝指尖夹着那张纸,轻飘飘落到御案前。
很快有小内侍上前恭敬地捡起, 谦卑应着是。
赵佑泽对此目不斜视, 只专心饮着茶。
一盏茶随即被他饮完,陈功上前又替他斟满,章和帝在这功夫里开口道:“朕记得嘉善的月份与李氏差不多, 不久也要生了吧?”
赵佑泽应道:“是。儿臣昨日正好见到龚院判,龚院判说阿姐这一胎的怀相好, 尽可放宽心。”
“龚必行是妇科圣手, 自然不会看错。”章和帝微笑颔首,又问了句,“太子妃如何?”
赵佑泽本该于几个月前就大婚的,只是突生平阳侯府叛乱一事儿, 他的婚期就耽搁了些日子,月初才正式迎娶太子妃。
赵佑泽明白章和帝是在问什么, 笑说:“儿臣与太子妃尚年幼,子嗣倒不着急。何况,儿臣此前十年一直目不能视,也想再调养下身子。”
他说到“目不能视”四字时,章和帝的面色微微变动,少顷后,才恢复成淡淡的神色。
章和帝道:“吾儿已恢复,又有真龙之气傍身,自然可放心绵延子嗣。”
“父皇尚在,儿臣怎能算真龙之气。”赵佑泽从容笑说,“最多只能算是依附真龙的一条小龙罢了。”
章和帝侧首凝视他,见赵佑泽的侧影青涩年轻,好似那样熟悉,便唤了声:“元康。”
赵佑泽:“儿臣在。”
“从前十年,你贵为嫡子,朕却对你不甚疼爱,你可怨过父皇?”章和帝的眼睛深如夜色,他道,“看着朕回话。”
赵佑泽听话抬首,瞳仁明净,并无几分惧怕颤抖之意,他说:“儿臣不曾有。”
赵佑泽的面庞清隽,长得真的很像裴皇后,只是比起裴皇后的端庄华贵,他身上更多了些平静沉稳,或许就是章和帝适才所说的“真龙之气”。
他道:“自古从没有过眼瞎目盲之君,儿臣出身元嫡,父皇若过于疼爱儿臣,对儿臣而言是祸不是福,儿臣心里都明白。后来,儿臣治好了眼疾,父皇也给了您能给的一切,元康岂会怨怼父皇。”
赵佑泽的眼眸亮晶晶的,即便在晦暗的宫殿里,也好如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那样清明澄澈。
章和帝神色平和,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道了句:“好孩子。”
“有空多去看看你阿姐。”章和帝说,“展砚清不在,她月份也大了,朕不好叫她常来宫里。虽然龚必行说她怀相好,但是忧思伤身,你去陪她说说话,也好解了她的烦闷。”
赵佑泽暗地里琢磨了遍“忧思伤身”四个字,温和地应道:“是。儿臣也想阿姐了,明日便去公主府探望。”
赵佑泽是位言出必行的太子,说了明日去,第二日散了早朝,便带着东宫的侍从们骑马去了公主府。
自展砚清去了西北以后,赵佑泽怕嘉善在府上一人待着无趣,也来陪过她好几次。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任太子之后,既要修学问,还要辅佐政事,空闲时候少了许多。加之他也长大成亲,总不好以外男之身三番四次过府,因此姐弟俩也有月余没见过了。
见到是太子前来,公主府的侍从婢女们上下忙成一团,嘉善也挺着大肚子亲自出来迎接,脸上笑道:“怎地今日有空来了?也不提前遣人来知会一声,我好让人备着你爱吃的菜。”
“宫里日日山珍海味,我已吃腻了。正好今日沾阿姐的光,一道用些清淡小菜就行,阿姐不必让人特地准备。”赵佑泽见嘉善大腹便便,已经不大方便行走,忙上前去亲自扶她坐在塌上。
“阿姐最近还好吗,肚里孩儿调不调皮?眼瞅着要生了,这府里没个男人帮衬,若随时有不好,阿姐遣人来东宫说一声,我必然来陪阿姐。”嘉善刚一坐下,赵佑泽便张嘴细密嘱咐了一番,一点儿不似位年轻的太子爷,活成了个碎嘴的老嬷嬷。
丹翠现在是嘉善身边最老的人儿了,从宫里出来的,到底比府上的侍女胆大些,便笑说:“太子待我们公主如此仁厚,公主哪敢不好呢。有奴婢们伺候着,太子您尽请放心。”
嘉善也调侃道:“你已入主东宫,也娶了自己的太子妃,怎好随时到我这儿来。何况前几日太子妃才来探望过我,你们夫妻的心意,阿姐都晓得。”
“瞧,光说我,”嘉善笑一笑,“我还没问你与太子妃处得怎么样。”
太子妃袁氏是宁平郡王的嫡长女,宁平郡王乃世家贵族,家教极严。嘉善从前就见过袁氏几次,论品行教养,袁氏也算无可挑剔,绝对当得上未来皇后的位置。嘉善对这位弟妹挺满意,只是不知道元康如何想。
赵佑泽道:“太子妃是个好姑娘,我会待她好。”
他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嘉善闻言点点头。
展岳不在,连瑄哥儿也都去了学堂,昔日热闹的府上不免显得冷冷清清。
赵佑泽环顾四周一圈,笑说,“阿姐还不知道吧?今早的朝会上,我与父皇一同看了西北传来的加急捷报。姐夫已经拿下安定侯,顺利接管了他麾下的将士,待西北安定下来,姐夫就能带人折返了。”
“我知道,”嘉善扬一扬手中的几张纸,“你姐夫寄了几道家书回来,你来之前,我正好在看。”
“姐夫真是好细的心。”赵佑泽瞥了眼嘉善手上拿捏着的厚度,无压力地吹嘘了展岳一番,“姐夫在家书里,肯定比在军情上写得细致多了。”
嘉善笑笑。
展岳写的一手清隽俊采的好字,除了细说西北风光外,还额外绘了一张大漠孤烟直的草图,干涸的墨迹透过纸张,下笔之处,无一不是相思。
想到赵佑泽也没见过漠北风景,嘉善遂大方地将展岳绘的那张草图递给赵佑泽看。赵佑泽接过,仔细瞅瞅,沉吟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画得好!”赵佑泽赞道,过得一时,他又搁下纸,神情微顿,“可惜我是没机会领略了。”
“阿姐恐怕也没有。”嘉善说。
赵佑泽问道:“阿姐想不想看?”
嘉善一怔,过了片刻道:“有些想。”
“只是有些?”赵佑泽一动不动地看向嘉善,“莫非在我面前,阿姐也不敢畅所欲言吗。”
嘉善又捻起那张纸,指尖细细描绘了一遍连绵的燕山山岭和赤红的落日,这一次她说:“挺想。”
“那日后等我登基了,给姐夫封侯,让他上任时带着阿姐一起去看,阿姐说好不好?”赵佑泽的嗓音平和,听起来却像十分遥远。
嘉善眉心一跳,立时道:“瞎说什么。”
她使了个眼色,屋子里除了丹翠外,别的婢女们都自觉退下去,最后一个还乖觉地阖上了门。
“我没有瞎说,”赵佑泽鼻尖的气息暖暖地呼出来,他的眼睛乌黑明亮,“阿姐,我是储君,未来就是皇帝。不管阿姐有什么心愿,我都可以替你实现。”
嘉善道:“我的心愿,如今已一一实现了。”
“当真?”赵佑泽的声调极是悠缓,他淡声说,“我听闻阿姐近日来,时常过问有关怀庆的消息,阿姐好像很关心她的荣辱。”
他突然提起了怀庆——赵佑成膝下唯一的女儿,也是李氏与嘉善之间的一场交易。
嘉善一时间恍惚了一瞬,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得半晌,她才道:“是,我很关心。我不仅关心怀庆,元康,还有个问题,我憋在心里了很久,也想问一问你。”
赵佑泽道:“阿姐请问。”
“你被立为太子的事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赵佑成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嘉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低声开口。
赵佑泽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又像是欣喜她终于问出了这番话,于是说:“我与赵佑成知道的时机皆在阿姐之前。”
嘉善闭了闭眼,默默道:“果然如此。”
那一日李氏说了那样的话,嘉善便觉得奇怪了,这些天里,她辗转反侧,只是始终不敢相信。
嘉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惊颤。
赵佑泽见嘉善的反应不对,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嘉善的手,见她手心冰凉,俨然是惊惧之兆,忙唤了声:“阿姐!”
“你在想什么?”赵佑成沉声问。
嘉善道:“我在想庄公养祸的典故。”
赵佑成已经听明白了嘉善的症结所在,反问道,“阿姐觉得,父皇对大皇兄好如庄公养祸?”
“难道不是吗?”嘉善说,“否则何必故意透露要立你为太子的消息给他们,又为何放任赵佑成与秦王他们沆瀣一气,父皇真的就没有存过一丝的养祸之心?”
嘉善说着说着,不自觉无声掉下了两行泪来。她自然不是在怜悯赵佑成,只是忽然开始害怕。父皇久浸权术,连对一手教养的赵佑成也能如此狠心,那么上一世,元康双目救治初有希望时就被诱骗进宫杀害,这到底是赵佑成为了斩草除根还是父皇为了□□天下所做的临终示意?
他们这些子女,在章和帝这样一个铁面无情的帝王心里,到底占了几分位置?
这些年的舐犊之情,莫非也只是父皇权衡之术下的天秤筹码吗?
嘉善目光泫然,不敢再深想。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