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忙道:“公主是君,她的夫婿可不是。”
这话的指向未免就太明显了,嘉善凛然抬眸,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齐氏不慌不忙地道:“四叔当然不是君,只是他掌管整个京城的军务,平日里本就繁忙。我记得太奶奶在世的时候,就曾教导过我们‘家以国为先,无国不成家。’”
“回想起来,真觉得太奶奶音容犹在。”齐氏微一摇头,好像是真的在遗憾,“府上众人都如此尊敬太奶奶,我想,不会有人忤逆太奶奶的意思。””
张氏咬着牙,恨恨看了齐氏一眼。
居然搬出闻老太君来压她,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货!
齐氏淡然自若地笑一笑,大方不改,继续道:“这样看来,公主与四叔,大概无法像我们一样身先士卒了。”
嘉善在心里领了齐氏的情,虽然不愿卖好于安国公,但她也不想给旁人说闲话的机会。她端正了姿态道:“我生瑄哥儿的时候,父皇曾赏下过一支天山的雪莲,一直在我府上没有机会用。”
“雪莲有除寒壮阳之效,正对了国公爷的病症,稍后我会派人送来,”嘉善平静地道,“就当是全了我与驸马的孝心。”
嘉善此举让张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见张氏终于哑口无言,嘉善方施施然地离开了国公府。
展岳回府以后,知道安国公病了,起初还淡淡地,倒是听到嘉善主动送了一支雪莲去安国公府时,有些情绪波动。
他皱起眉头,轻声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怎能平白给了他,岂不是用大理石压咸菜缸子。”
嘉善的心里本还微微郁结,听他这样形容,不由嫣然笑道:“哪有这样说人的,可真够促狭!”
展岳也弯了眼:“我这都是抬举他了。”
嘉善知道他不喜安国公,最后的父子之情也在这几年快要被磨灭光了,她遂道:“总是些身外之物罢了,这种时候,不能让他们坏了你的名声。”
“那你下一次生产的时候怎么办?”展岳一本正经地握住她的手,语态柔和,“岂不是没东西补身子了。”
嘉善的脸色轻微羞赧,打他一下:“下一次还没有影子呢。”
“谁说的。”展岳亲了下她的唇,目光多了一丝认真的温柔:“我掐指算过,瑄哥儿明年就要多个妹妹了。”
“是吗,你什么时候学的算命?”嘉善轻轻地回亲了他一下。
展岳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有意地往她耳垂处吹了口热气,他扬起唇角:“你说什么时候?”
嘉善的呼吸渐渐乱了,很快承受起他烈火一般的动情。
两人都没把安国公的事情放在心上,无论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嘉善与展岳都并不在乎。
然而,这一次,安国公的这场病却持续地生了近半个月,直到嘉善又一次地过了国公府,安国公都没有要好转的迹象。
第122章
国公府里的气氛与嘉善以往每次来时都不一样, 透着沉沉的庄严和死寂,仿佛真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下人们面孔上的严肃几乎更甚于闻老太君病重的时候。
嘉善本只是过来试探深浅的,见到国公府上下成了这个样子,忙加快了脚步, 往安国公的院中走去。
她正好碰见了刚从安国公院子里出来的余氏。
“公主也来了?”余氏行完礼后, 微微上前了几步, 压低声音道。
因为展阿鲤的缘故,展岳和余氏这一房的关系一向和睦,所以余氏是国公府内嘉善少数信任的几人之一。
嘉善点头, 轻声地问:“国公爷还是不太好吗?”
余氏神色一黯, 摇着头说:“自病后,国公爷的身子便一直没有起色。大夫也觉得奇怪, 只说是病来如山倒,得继续将养着。”
嘉善皱眉, 问道:“我送来的雪莲呢, 可有煎服着用?”
“分三次服用了,”余氏轻叹息一声,低声回说, “却也没什么效果。”
嘉善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这天山雪莲是上等的奇珍药材, 别说安国公一向强壮得如牛一般。即便他真的是得了什么大病, 服下雪莲,多少也会有滋补之效,怎会没什么效果呢?
难道他真患了什么病入膏肓的恶疾不成?
嘉善走进安国公的内院里,便见安国公闭眼躺在塌上, 似乎是刚吃完东西,几个平时伺候的侍妾正在为他擦脸。张氏也坐在床头的椅凳上, 见到嘉善进来,张氏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帕。
可惜嘉善的眼珠子此刻完全盯在了安国公的身上,并未发现张氏的不自在。
张氏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方才道:“公主是金珠玉叶,又是大忙人,和我们这些普通媳妇儿可不一样,难得大驾光临一次。”
“莫非是公主终于想了起来,还有个公爹正病着?”张氏不阴不阳地刺道。
嘉善此时没有心思与她吵架,只是对屋里那几个服侍的妾室道:“我听说国公爷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大夫都是怎么说的?”
妾室们回了话,与余氏转述的内容所说无异。
嘉善道:“开的药方子在哪儿?给我看看。这些天,都是你们在贴身伺候?”
一个长相温婉的侍妾回道:“夜里是奴婢几个轮流服侍国公爷。白天里,世子夫人、二夫人与大少夫人也会来。”
说话间,那名妾室把大夫开的药方子递给了嘉善身旁的绿衣,嘉善示意绿衣收下。她抬头看了眼张氏,不轻不重地道:“国公爷总不见好,依我之见,或许该换个大夫看看,世子夫人以为如何?”
不管嘉善从前与国公府如何,但说这话时确实是一片好心,谁知张氏完全没有领情之意。
她眼角微垂着说:“公主是君,自然能当得起国公府的家,我等哪敢不从。”
嘉善的唇角轻抿,神情似笑非笑,她哂笑了一声,淡淡道:“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世子夫人既然自有主意,那便按你想的办罢。”
撂下这句话后,嘉善毫无留念地带着绿衣几人走了。
张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儿,刚才回话的那位奴婢静默了片刻后,低声与张氏道:“奴婢觉得,公主似乎是想帮国公爷的。公主到底是公主,国公爷也病了好些时候了,如果公主能请来太医,也许会……”
“你懂什么!”小丫鬟的话似乎完全激怒了张氏,张氏的双目定定看着她,喝道,“她若有这个心,一早便来了!岂会等到现在?随口说番花言巧语,就想唬人信她的话。若真按她说得做,过得几日,你们便准备给国公爷收尸吧!”
张氏言语愤愤,几个小丫鬟不由都吓得顿住,互相看了看。
张氏瞧她们好像不信,遂又讥笑着说:“国公爷与永定侯府的恩怨,你们都忘了是不是?”
永定侯傅家向来是府上的一个禁忌,丫鬟们皆沉默下来,不敢再吭气。
张氏这才满意,继而道:“我去煎药,国公爷若是醒了,搀扶着他下床走走。不要告诉他公主来过,都听到没?”
丫鬟们低下头,诺诺称“是”。张氏见这几个丫鬟被自己彻底驯服了,方才哼一声,走出了房门。
而在回去的马车上,丹翠正在为嘉善抱不平:“世子夫人也忒不识好歹了,什么人呐这是?”
嘉善早就清楚张氏的脾性,倒也没有太生气,只是说:“随她去吧,若要与她计较,气到下辈子都气不完。左右也不是我躺在床上受罪。”
丹翠想到正生病吃苦的是安国公,瞬间也好受了一些,哼笑道:“真不懂她的脑子是什么做的。”
“谁又能知道呢。”嘉善从来都猜不透张氏的脑回路,也早就懒得猜了,只是对安国公的病情仍旧奇怪。
回府以后,她让绿衣把大夫开的药方送去太医院给龚必行看看。也是想要弄清楚,安国公这病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那么病的重不重,到了什么程度。
展岳回府以后,知道安国公如今还缠绵病榻,只是头也不抬地说:“痴迷于酒色的人,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早晚问题。”
“说是这样说,可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嘉善敛眉道,“他才刚出孝期,即便再疯狂,也不可能一下子被消耗成这个样子。”
嘉善说:“我今天去,可是看他又瘦了不少。”
展岳没有什么反应,他其实有句话没有说——按照安国公的狗德行,谁晓得他有没有在孝期胡来?
一旁的瑄哥儿正在一边搭积木,一边有意无意地听着爹娘的谈话,听到安国公又瘦了的时候,瑄哥儿随口问:“他要死了吗?”
瑄哥儿对这个一年都见不到一面的祖父没有任何感情,谈起他的生死时,好像是在谈一条狗一般。
嘉善其实不想让他们之间的事儿影响到瑄哥儿,可小孩子本就对喜恶敏感,瑄哥儿又早慧,似乎早已看出了安国公不大喜欢他。
嘉善叹口气,沉思了少许后,决定不隐瞒他:“还没有,应当不会这么快。”
瑄哥儿“哦”了声,道:“那好吧,我还以为阿爹能在家陪我好长时间呢。”
展岳笑了笑,上前去摸了下瑄哥儿毛茸茸的脑袋:“你阿爹不是每天都在陪你吗?”
“可是每天都只有一会会儿啊。”瑄哥儿把拇指和食指捏起来,意思是这还是很短,他解释道,“宝哥儿的祖母上个月去世了,于是宝哥儿的阿爹可以一直在家陪他,我还以为我的阿爹也能这样呢。”
瑄哥儿天真无邪的样子顿时暖热了展岳的心,他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儿,刚把儿子给抱上床,准备哄睡。
某个念头却电光火石地穿过他的脑海,他抬眸,无声地与嘉善对视了眼。嘉善也正由瑄哥儿的话想到此处,两个人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诧异和寒意。
二人中间隔着一个瑄哥儿,嘉善以口型道:“真会是这样吗?”
展岳神情冷凝,半晌没有说话。直到瑄哥儿在他的轻哄下睡着后,展岳才冷笑道:“为了把我从九门提督拉下马,他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瑄哥儿适才无意的几句话,却恰好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
安国公是展岳正儿八经的爹,他要是死了,展岳必然要丁忧!眼下傅骁出事,朝中本就有一部分人对展岳仍然身居高位表示了不满,如若安国公不在了,这些人正好能够趁势让他辞官。届时章和帝即便有心想要夺情,怕是也会很难。
嘉善脸上没有了笑容,她压低声音说:“安国公府必有内应,否则安国公的病情不会持续反复。”
“只会是她。”展岳几乎没有考虑,就说出了那个人选。
嘉善不知该说什么,张氏下午一口回绝她的那一幕又涌现在了脑海里,现在她终于能够想到原因了。
张氏竟然是盼着安国公闭眼的!
嘉善慢慢道:“展泰会知道吗?”
展岳垂下眼睑,低声说:“大概率不知道。”
“我那位大哥虽然没有本事,但姑且算是个至孝之人,不会做这种不忠不孝之事。”
所以,大概率是张氏自己的主意。至于展少瑛知不知道,那就又是一回事儿了。
嘉善定下心神,转瞬间已拿定主意:“看来,明天我还得去一趟国公府。”虽然她是真的不喜欢安国公,此时却不得不为了展岳救他一命。
展岳抚上她的青丝,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低声说:“要辛苦你了。”
嘉善环住他的腰,忽然笑道:“有时候,这世事也真是奇怪。”
“只怕安国公死了都想不到,害他的是他最满意的媳妇儿,而救他的人,居然会是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展岳也若有似无地笑了下,他淡道:“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让他知道的。”目前还不是时候。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那些人的手究竟已经伸到了哪里?
从小舅出事开始,再到安国公病重,这一桩桩像是一出连环计一般,主要的针对就是他。或者说,针对的是九门提督这个位置。
是什么惹了他们这样迫不及待?
展岳的手指拂过床沿,在思考中沉默不语。
翌日, 嘉善起了个大早去安国公府。
安国公的院子里头,张氏等人还未来得及去,守在屋子里的乃是昨日向嘉善回话的那位丫鬟侍妾。
她大概也没想到嘉善会这时候来,愣怔了一瞬后, 才匆匆站了起来, 恭敬行了个礼。
嘉善示意起身, 她轻声问说:“怎么就你一个,其余人呢?”
丫鬟斟酌着回道:“昨夜正好轮到奴婢守夜,姐姐们都去睡了。再过半个时辰, 会有人来换我的。”
嘉善打量了她一眼, 眼里带了些了然。
嘉善昨日就瞧着这个丫头眼生,所以特意差人偷偷问了齐氏。原来这丫头是安国公出了孝期以后才买进府里宠幸的, 刚进府不久,心思难免就单纯一些。
单纯何尝不意味着好欺负?
眼下摆明了是另外几个丫鬟嫌守夜辛苦, 这才让她一个人在这儿顶着。
无独有偶, 如今正巧方便了自己。
嘉善的语气变得更加平易近人,她微微一笑道:“你倒是个不怕累的,叫什么名字?”
丫鬟低声回道:“奴婢珮儿。”
“珮儿, ”嘉善唤她一声,继而问道, “国公爷今日怎么样?”
珮儿低着头, 轻声回说:“自公主昨日走后,国公爷断续醒来过几次,但是瞌睡的时间明显比前些时候长了。”
“那天,大夫也说了——”珮儿稍稍停顿了下, 再回话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颤的哭音, “安国公如果长期以往地困倦下去,只怕……只怕是会越来越不好。”
嘉善仔细端详了眼她的面色,见她面上的伤心不似作伪,便轻轻抓住了珮儿的一只手。
“你不想国公爷死吧?”嘉善面色如常地道。
嘉善手指上冰冷的护甲若有似无地在珮儿掌心上轻刮着,珮儿不由自主地就是一个颤栗。
珮儿被这句话吓得连忙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当然希望国公爷福寿康健!”
嘉善笑了下,笑容有如风里的云雾那般清淡,她道:“我想也是。你刚进府,福气等于才刚刚开始,国公爷若是一命呜呼了,你的好日子也会到了头。我瞧你不是个蠢的,算盘应当打得明白。”
珮儿听到这话,脸色瞬时变得惨白,她跪在地上,一副低眉敛目的模样,呐呐不说话。
嘉善见此,便主动开口道:“昨日我走后,世子夫人没少说我坏话吧?”
闻得此言,珮儿更不敢抬头,只仔细着答道:“世子夫人的性子是刚烈了一些,但是对公主还很尊敬。”
嘉善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只是笑一笑,道:“她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你进府也有些时候了,有关驸马与世子夫人之间的恩怨,我不晓得你听过多少。我也与你说句实话,我们与世子夫人确实是有旧怨在,但是父皇以‘孝’治国,国公爷到底是驸马的父亲,是我名义上的公爹。”
“我不可能害他,只希望他能痊愈。”嘉善道,“这一点,能明白吗?”
珮儿道:“是。”
说完这话,珮儿终于敢抬起头,她轻轻地说:“公主昨日离开以后,奴婢几个也曾向夫人进言过,只是夫人行事武断,没能采取奴婢的建议。其实在奴婢心里,也是愿意相信,公主能够救国公爷!”
“我不是大夫,要想救国公爷的命,当下之急,是再换个医科圣手来。”嘉善道,“曾大夫虽说是京里的名医,但比起御医来,终归有所差距。”
“我已经让人拿了我的名帖去请太医院的院判,你若真想救国公爷,待会儿龚院判来了,记得把这些天里,国公爷的症状仔细讲与他听。”
珮儿点头,忙应道:“是。”
说完,嘉善又状似无意地问道:“国公爷今早喝过药不曾?”
“还没有,”珮儿温软地回道,“每日都是世子夫人身边的迎春姑娘亲自煎药,再由夫人喂给国公爷。眼下还没到喝药的时辰,所以迎春姑娘与夫人这才都没来。”
“原是这样,”嘉善似笑非笑地说,“国公爷这一病,我才看出来,世子夫人竟是难得的孝顺之人。”
听出了嘉善话里的深意,珮儿便没再回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又过得约半个时辰,张氏方才姗姗来迟。此时,房里其余伺候的丫鬟们业已到了,见嘉善竟然到得早,众人皆是一惊,只是张氏脸上的惊骇要来得更加明显。
她目中精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地说:“公主来得真早。”
嘉善:“不及世子夫人。”
第124章
言语往来间, 张氏仔细打量了嘉善几眼,见嘉善乌发上的累金丝钗一如往常,她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张氏强撑起腰板,做出一副与平常一般彪悍的样子:“我们这些粗人, 如何能与公主相比。公主府上事忙, 无法侍奉公婆, 我可没有这等好福气。”
“自国公爷病后,晨昏定省,哪一日不是我派人伺候在床边, ”张氏话语里不无邀功之嫌, 她道,“便是世子, 在此事儿上也不如我周到。”
嘉善淡淡道:“世子夫人的确是辛苦了。”
张氏一愣,显然没料到嘉善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凝视着嘉善的面庞, 目光幽幽地, 想要从中认真看出点儿名堂。
嘉善却不看她,好像也没发现张氏正在端详自己,只是说:“昨日我来府上, 与世子夫人话不投机,本不想再管安国公府的事儿。”
“可惜, 下午进宫的时候, 安国公却被父皇问起,”嘉善抬起眼眸,道,“安国公总不见好, 父皇也很担心他的病情,于是特地赐了太医来。”
嘉善抬起头, 与张氏四目相视。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张氏脸上有藏不住的紧张和畏惧,嘉善遂轻快地笑了笑:“父皇更是因此训斥了我,家公生病,岂可完全不闻不问。”
“到底圣名难违。我虽然与世子夫人话不投机,却不得不再来一趟。”嘉善道,“既然世子夫人到了,那我便请院判进来,你看如何?”
张氏咬着牙,手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她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张氏看着嘉善笑靥如花的脸,几乎是瞬时下了这个结论!
她想干什么?揭发自己?
不不,这件事自己做的那么小心,根本不可能让她拿到证据,即便有证据,也不能证明是自己做的!
张氏想,她可以栽赃!这安国公府那么多人,总可以找到替罪羊的!
只要撑过今天,撑过这段时间……只要撑到大殿下登基……她就不会被这个贱胚子拿捏住了!
沉着,冷静,绝不能认,不然也会害了瑛哥儿!
张氏手掌上的肉都几乎被指甲捏变了形,她撩起眼皮,盯着嘉善说:“承蒙陛下赐医,安国公府上下都感念皇恩。”
“请院判大人进来。”张氏说。
嘉善笑了笑,给了个眼神与丹翠,丹翠便即刻去了。
出乎张氏的意料,在对安国公望闻问切以后,吴院判只是很简单地给安国公开了药方,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嘉善,断断续续地还问了些许问题。
嘉善:“吴大人,安国公能痊愈吗?”
吴院判:“微臣只能说尽力医治。以国公爷如今的身子,微臣不敢下太猛的药量。不过公主与世子夫人放心,国公爷的情况也不算太糟,至少性命无忧。”
嘉善:“是吗,那怎地还老昏昏欲睡。”
吴院判笑笑,道:“国公爷这个年纪,贪觉总是难免的。”
嘉善于是捂嘴打了个哈欠:“这倒是。”
一时见嘉善和吴院判的反应这么淡然,张氏心里不免又起了疑心。
她到底知不知道?
她和展砚清究竟要做什么?
难不成真是孝心大发,忽然想要给国公爷治病?
张氏觉得自己真是看不清这位公主卖弄的玄虚。
张氏皱眉,嘴上却说:“吴大人辛苦了,药方上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都可与我的婢女说。”
吴院判遥遥称了声“是”。
嘉善笑了笑。
在回公主府的路上,嘉善已经有些无精打采了。自瑄哥儿长大以后,她的身子便又懒了不少,许久未早起过。
今日为了唱这出戏,特地起了个大早,眼下明显开始力有不逮。
丹翠在旁边替她打着团扇道:“奴婢趁人不注意,把安国公府煎药的炉子换了下来。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都在吴院判那里,药房倒是放松警惕了,殿下放心,没有人发现。”
嘉善平静地“嗯”了声,显然并不担心。
丹翠于是说:“殿下到底想不想让世子夫人知道,奴婢愚笨,真看不明白。”
嘉善抬眸,微微一笑说:“她此刻,就好像你一样,看不明白。”
丹翠狐疑,嘉善执起茶盏,喝了口热茶后,方才道:“看不明白才好。现下是拿不出功夫收拾她,但也不能让她好过。日夜活在这种担惊受怕里,滋味也不会好受。”
丹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安国公府上。
张氏果然发现药房里的药罐子被人换过了,刚刚放下一颗心,如今又出了一身冷汗。
待展少瑛下衙以后,张氏赶忙叫人请他过来了一趟。
母子二人关上房门,说起了真正的体己话。
面对这个已经有了自己主意的儿子,张氏终于表露出心急如焚的样子:“瑛哥儿,大事不好,公主知道了!”
展少瑛抬眼,沉声问:“她怎么会知道,她不是一直不管府上的事儿吗?”
张氏的心情起起伏伏,抿着唇说:“她是不管,这次是你祖父病得太久,才过来看了两眼。”
说着说着,张氏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对,她流着泪道:“瑛哥儿,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听你的,将药量下重一点,我真不该妇人之仁……”
“娘。”几年过去,展少瑛的声音已变得稳重沉着,他口吻有力地打断了张氏的话,“不要说这些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们没有可回头的路。”
“你不要管她知不知道,我问你,你有马脚留下来吗?”
张氏仔细想了想,才敢说:“应该没有。”
张氏道:“可是给国公爷煎药的药罐子换了,也不知道他们拿去做什么……”
展少瑛点了下头,面不改色地说:“如此,我们的确是暴露了。”
张氏正惊讶于他的冷静,却听得展少瑛继续道:“暴露了也无妨。”
“娘,这些日子,你侍奉祖父需得再殷勤些。”展少瑛说,“祖父病了几个月,公主不过偶尔来几日,娘却是日日侍疾。这事儿传出去,谁不夸您孝顺?就算公主拿出证据来,只要您不承认,祖父也好,父亲也罢,都不会相信的。”
“因为您没有理由这么做。”展少瑛凝神静气,一字一顿地说,“您明白吗?”
得了儿子这番话,张氏才敢放下心。
只是……
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张氏竟惊觉自己已经不认识他。
其实从那一日瑛哥儿回府,叫她给国公爷下药那一日起,她就生起过这种感觉。
她的孩子,出身名门,又熟读圣贤书,曾经也是忠孝无双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身陷漩涡,与恶鬼缠斗,目光不再清亮呢?
张氏忽然又想起那天展少瑛说的话——
“陛下迟迟不立储,朝野已经要动荡了。”
“老实告诉娘,我支持鲁王,只是有一件事,还得娘替我们做。”张氏清楚听到,他用的是“我们”二字。
“只要展砚清在九门提督这个位置一日,鲁王就无法安心。眼下,有一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
“丁忧。”
“太奶奶过世,他不必丁忧,但若祖父出事,便是陛下也不能夺情。”
“此事只能母亲来做,有劳您了。”
张氏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反复道:“这……可……可是……”她想说,他毕竟是你的祖父啊孩子。
展少瑛却看也不看她:“您要说的我都知道。”
“但我也得和您说,日后若是四殿下即位,嘉善和展砚清的身份只会更加尊贵。安国公的位置由谁来做,可就不是我们说了算。”
“我不甘心,娘。”展少瑛的眼角红了,“夺妻之恨我不甘心,他拥有的一切我都不甘心。”
“您就甘心吗?”展少瑛盯着她。
张氏目光闪烁,最后也不知自己是被哪句话说动的。
成王败寇。
成,就是王!
败,才为寇!
第125章
且说自从将安国公的大夫换成了吴院判后, 安国公的病情竟真的逐渐转好了起来。不到月余时间,人精神了不说,也能够开始下床走动了。
张氏做贼心虚,见安国公有重振雄风的意思, 只敢比原先侍疾地更加用心。她一面让人放出话去, 说原先伺候的那位大夫是个赤脚医生, 派人去了医馆找麻烦,一面又暗地里将人家送出京城,以绝后患。
张氏这边忙得热火朝天, 与之相反, 嘉善却乐得清闲。
吴院判每日都会派人过来,将安国公的病情禀告给她。知晓安国公这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 嘉善便也不再关心他,专心忙起自己的事儿来。
她这个月的月事已迟了七天未至。
按照上一胎生瑄哥儿的经验来看, 很可能是又有了。自上次与展岳有了共识, 想再给瑄哥儿添个妹妹后,两人敦伦的次数也确实较之以往频繁一些。
嘉善心里欣喜,却还是耐住了心性, 怕是空欢喜一场,遂没有率先知会展岳。又等了七日, 见月事还迟迟未至, 方令人请了龚必行来。
龚必行给号了脉,笑道:“恭喜殿下,殿下确是喜脉。”
嘉善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也高兴地说:“我还怕是我的臆想呢, 有龚院判这话,终于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