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成激动地点着头:“宫里已尽在我们掌握中, 宫外也燃了信号, 一切都成了!”
“你父皇呢?”庄妃问,“你见过他没有?”
提起章和帝,赵佑成还是有几分紧张。他沉默了会儿, 垂眸道:“父皇那边是秦王叔去的。等全部事情处理完毕, 我再去见父皇。”
赵佑成是章和帝一手教导的,到底余威尚存。赵佑成联合秦王逼宫, 乃是名不正言不顺,因此提到要面见章和帝, 他便有些不安了。
庄妃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胆怯, 她的眼眉微微挑起,柔声道:“你父皇老了,再厉害的老虎也要掉光牙齿的时候。日后的天下, 做主的是你。”
赵佑成点点头,他的瞳孔黑沉沉的, 像是一轮被乌云遮住的隐月。
比起母子二人对章和帝的讨论, 鲁王妃则郑重严肃地问道:“殿下今晚有见过秦王吗?”
赵佑成无所谓地摇头说:“尚未。秦王叔还在东宫那边处理赵佑泽的事情。”
所谓的“处理”当然便是“杀人灭口”这等腌臜事儿。即便赵佑成与赵佑泽已到了同室操戈的地步,为了身后清史,赵佑成也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正好秦王主动提出来替他解决了赵佑泽,既然如此, 赵佑成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赵佑成这样讲,鲁王妃连忙几步走近到赵佑成身边去, 她的面孔紧绷起来,低声说:“殿下听我一句,现在马上带人马去围住东宫,无论是秦王还是赵佑泽,都不要放过。”
赵佑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皱眉道:“这合适吗?”
“西北那边一直是秦王在联系,除去他以后,若西北生乱……”
“那时候你已经是皇帝了!”鲁王妃的气度沉着,她掷地有声道,“秦王是以你的名义说服的安定侯,安定侯定不会反你!殿下上位以后,可以仍然重用安定侯。安定侯是聪明人,绝不会为了秦王的事情犯上作乱。”
鲁王妃见赵佑成还在犹豫,索性也不藏着了,她的脸上闪过狠戾之色,硬声道:“秦王夫妇城府极深,又与西北一直有牵扯,殿下登基后,其必会成为心腹大患。”
“此人决不能留!”鲁王妃冷冷道,“请殿下即刻带兵去东宫将他与赵佑泽一并除去。”
赵佑成眉头紧皱,显然还在犹豫。
“好,好胆识!”
一道声音忽然从房外传来。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房门被一脚猛力踹开,秦王竟然直接从宫门处走了进来。
他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唇角微挑,像是猫抓老鼠一般,带着戏弄的说:“早听说李家教出了个好女儿,果然非同凡响啊。”
秦王轻挑的目光上下扫过鲁王妃隆起的肚子,大笑着说:“但这过河拆桥的本事,还是不教为好。”
赵佑成几人都吃了一惊,心下不由惊惶起来。这承乾宫外还有他的侍卫在层层守护,秦王是怎么能像出入无人之境一般?
还是庄妃最先反应过来,她克制着紧张与颤抖,微笑着说:“深更半夜,王爷怎么走到内宫里来了。”
秦王看也没看她一眼,故作奇怪道:“娘娘不是要说,这于理不合吧?你并非皇后,从不是我的正经皇嫂。说得好听是贵妃娘娘,说得难听些,不过就是个妾罢了。那些叔嫂间的规矩,就别拿出来见笑于人了。”
庄妃从没有见过秦王如此不客气的一面,也几乎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嚣张。她先是怔住,随后,便扬眉怒道:“王爷还是放尊重些。”
秦王哈哈大笑,漫不经心地说:“娘娘不会还没认清形势,打算给我摆太后的派头吧。”
他好似轻声细语地,目光却一寸寸地冷凝下去,让人看着胆寒。
赵佑成简直是强撑着腰板,勉强笑道:“王叔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叔不是去东宫了,赵佑泽现在如何?”
秦王大笑出声,扬声道:“莫急着操心他,你待会儿就会见到他的!”
秦王这话几乎就是明示了他此时来承乾宫的意义。赵佑成与鲁王妃对视一眼,俱都目光僵直。
内室里烧着火炉与地龙,被踢开的大门却不时飘了几片飞雪进来,使人忽地又从暖房里一下坠入冰窟窿。
秦王用暧昧的目光扫过鲁王妃,笑道:“不过你这王妃十分有趣,我倒想继续见识一下她的本领。”
“王妃说得对,斩草要除根,不然,后患无穷啊。”秦王特意将尾音拖得很长,像是一个享受捕猎的猎人般。
听了这话,赵佑成长吸一口气,好像心肺之中也吸进了层层寒霜。
鲁王妃挺着肚子,撑开险些被冻住的口舌说:“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过奖了。”秦王的眉眼中都写满了志得意满,“你们既然敢与虎谋皮,便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皇嫂。”又有一道声音突兀地在他们耳边响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这句话说得未免有些太早了。”
一个堪比姑娘般清秀的人缓缓地领着侍卫走了进来。他的五官清隽秀丽,及至走到亮处时,才发现这人居然穿着一身戎装。目光所致之处,已是英气表表,锋芒毕露,再不会觉得像个姑娘。
来的是赵佑泽。
第134章
见到赵佑泽, 秦王眼中的惊讶较之赵佑成更甚。但他的城府极深,第一时间先端详了承乾宫一圈。
承乾宫里此时正布满了他的人手,不管外头情势如何变化,在这承乾宫里, 要想拿下他却绝对是千难万难。
多了此想法, 秦王缓慢地给自己找回了点儿底气。
他盯着赵佑泽, 说:“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聪明。”
“秦王叔过奖。”赵佑泽的语气平淡。他的眸子如一方润墨一般,从来都是清澈端方的,可今日却隐隐地投出了些上位者才有的威严与决断。
“既然我能平安到此, 那么王叔, 您应该能想到佑棋皇兄的下场才是。”赵佑泽看着秦王,不动声色地道了句。
秦王不由一怔。
赵佑棋是他的嫡长子, 他与秦王妃鹣鲽情深,府上虽然也有侧妃和庶子, 但是赵佑棋早前就被封了世子, 是他悉心栽培长大的,二人父子之情极为深厚。
此次逼宫,他见大势已成, 遂放心地将赵佑棋留在了东宫善后,自己则亲自来了承乾宫料理赵佑成等人, 没想赵佑泽竟是个这么难啃的骨头。
想到赵佑棋, 秦王默了一瞬。
再抬起头时,秦王却轻描淡写道:“不过一子罢了,随你处置。”
“不愧是秦王叔。”赵佑泽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可惜佑棋皇兄听到这话, 只怕要伤心了。”
赵佑泽目光一转,轻轻说了句, “大皇兄,你在今晚,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赵佑成在看到赵佑泽的那一刻起,心中便在五味杂陈。喜的是,赵佑泽不似秦王那样心狠手辣,至少他能保住性命。忧的却是,既然赵佑泽还健在,那么父皇……是不是也一并知道了他与秦王的所有谋划。
父皇会如何处置自己?
赵佑成有些笨拙地张嘴:“我……”
“四弟,”这个时候,依旧是鲁王妃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她瞧了眼赵佑成,笑得很平静乖巧,“今夜的事情,鲁王从不知情。一切的谋划皆是平阳侯府与秦王所勾结。秦王之所以会来承乾宫,不过是因为事情败露,想要挟持贵妃与鲁王。”
此话一出,不管秦王和赵佑成下场如何,但是鲁王妃和平阳侯府一定会万劫不复。
赵佑泽的目光轻轻瞥向鲁王妃,其实赵佑泽曾几次从嘉善那儿了解过鲁王妃的为人,也多少听说过她与赵佑成夫妻恩爱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鲁王妃竟会为了赵佑成,甘愿牺牲掉平阳侯府的所有人。
赵佑泽饶有耐心地听鲁王妃接下来的内容。
鲁王妃的语调居然还是那样柔和,她的嘴角轻轻扬起,好似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说怎么样大逆不道的话:“鲁王到底是陛下的儿子,自幼得陛下教导,怎敢有那狼子野心,逼宫弑父呢。”
这是在逼着章和帝为了皇家名誉,保住赵佑成了。
赵佑泽抬起眼,头一次正视起鲁王妃来。
承乾宫里的灯光与火光连成一片,唯独少了日光的照耀,这使得这座宫殿,在此刻徒增了几丝阴森的味道。
赵佑泽的目光反复在赵佑成、秦王以及鲁王妃几人身上转了几个圈,几息后,他心思微定。
“今夜的事情,还需父皇圣意裁决。”赵佑泽道,“不是皇嫂你三言两语说了算的。”
这话,却已是透露出皇宫内外早已尽在他与章和帝掌握之中的意思。
秦王的脸色一阵泛白。说到底,鲁王毕竟是章和帝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可自己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他怔怔地睁开眼,环视了一圈周围自己的人手,目光复又盯向赵佑泽,凶相毕露,显然是打算鱼死网破。
然而,不待他号令,赵佑泽却先一抬手,扬声道:“今夜宫变,秦王与其世子皆在混乱中应弦而毙。”
话音刚落,还不及众人反应,一道流矢已经穿过内殿的大门,带着赫赫风声,向秦王而去。
这刹那,赵佑成仿佛听到了秦王喉骨破裂的声音,只见秦王连最后抬手捂住鲜血的力气都没有,便轰然倒地。
赵佑成吓得接连后退了数步,他本能地一手盖在了自己的喉咙上,楞在当场。
赵佑泽则是向门外的楚锡轻颔首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承乾宫的大门。
乾清宫。
宫殿里烧着暖和的地龙,将一室风雪都隔绝在外。章和帝披着外袍,背手而站,殿里除了陈功,此刻再没别的人伺候,好像今夜的一切纷争都与这间宫殿无关。
陈功悄悄为章和帝添上茶,低声道:“禀陛下,都处理完了,四殿下正往这儿来。”
章和帝默然不语,半晌后,他开口道:“放他进来,你们都退下。”
陈功道:“是。”
虽说在天家,父子相残是常有的,可今夜发生的事情,还真是让人一句都不敢多问啊。
赵佑泽的脚步声很轻, 不知是特意放轻的,还是出于他身量纤细的原因。
这个儿子其实一直不算很像自己,章和帝抬眼望去,一下就望到了好远的时光。
他忽地记起赵佑泽出生那一年。先是蓝田山崩水出, 又逢豫州大旱。人人都说那年不是个好年景, 盼望着皇后的嫡子降世, 能天降福星,冲一冲晦气。
可谁也没料到,中宫皇后的嫡子, 竟生来就会双目失明。这好像更加印证了此不是个好年景的说法。
但章和帝实则是不信这些的。
天知道他有多盼望这个孩子出世。嘉善冰雪聪明, 本已是万里挑一了,但终究有一点不好, 她无法继承大位。若皇后能再生个属于他们的男孩儿,他必会悉心教导, 以储君的标准去培养他。
他们的孩子, 一定会幸福地长大,未来,也一定会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即便到后来, 天不从人愿,元□□来有疾, 不能为君, 章和帝也没准备吝啬自己的父爱。
可是,他又想起裴皇后临终前,郁郁地抓着他的手,始终念念不忘的几句话。
“陛下, 您多爱元康一分,在将来, 便是多害他一分。其实陛下若能废了我的皇后之位……对元康才是最好的。他还这么小,又占着嫡子的名头,岂能不遭人妒恨。但臣妾,又舍不下嘉善啊。她不应该因臣妾和元康的过错,失去嫡出公主的名头。她只是个女孩儿,陛下喜欢她,她未来才能嫁得更风光。”
“陛下,臣妾是个母亲,臣妾真不知该怎么办……”
“臣妾对不起您,没能给您生下一个健康的储君……”
裴皇后最后的一滴泪,滚烫得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章和帝像是被烫着般,缓缓地抬起手,摸着她的脸说:“朕不怪你。只要是我们的孩子,都好,都好。”
裴皇后眼中清澈,却再没有了生机。
他不知道她究竟听没听见他的话。
她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上,离开了他。
章和帝猛地从回忆中抽出神来,发现赵佑泽已经站在了他跟前,向他行礼道:“父皇,儿臣幸不辱命,都处理干净了。”
“秦王与秦王世子皆已毙命,鲁王等人被软禁在了承乾宫。九门那边也没出任何差错,卫子谦被拿下,有大姐夫坐镇,其余的人不成气候。”
这个孩子,这个裴皇后放心不下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呀。他医治好了身上的顽疾,还有了自己的獠牙和翅膀。
章和帝望向他年轻俊秀的脸,低声问:“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鲁王?”
赵佑泽处变不惊地抬头:“鲁王以下犯上,是为谋逆。想要弑君弑父,是为不忠不孝。”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说起来面不改色,章和帝不由微微睁眼看他。
赵佑泽的眸子漆黑,并无害怕的意思,继续说道:“但鲁王到底是父皇的子嗣,自幼得父皇教导。既然秦王父子已经伏诛,儿臣以为,为了父皇的颜面,便不必将鲁王牵扯进来。不如撤了鲁王的爵位,贬为庶人,圈禁在凤阳也就是了。”
章和帝沉吟片刻,看向他,半开玩笑道:“打虎不死,后患无穷。”
“鲁王不是虎,”赵佑泽言之凿凿道,“儿臣能辖治他。”
章和帝笑了,点头道:“好。”
“按你说的办。”
他想了想,又说:“鲁王妃与平阳侯府一同参与谋逆之事,此为灭族重罪,罪不容诛。”
想到适才那位一身孤胆的女人,赵佑泽顿了顿,方才低首道:“是。”
他略一抬首,说:“还有承乾宫的庄贵妃娘娘,该如何处置,请父皇示下。”
章和帝偏过头去,看了眼宫外半谢了的梅花,怔楞片刻。
几息后,他说:“贵妃大逆无道,与鲁王妃一同犯上,念在这几十载恩情的份上,赐她三尺白绫。”
“淑娴性情乖张,与忠义伯府并不相得。朕一念之差,成就一对怨偶。往后的日子,让她青灯古佛,在道观里度过吧。”
章和帝的嗓音冷淡,几句话之间,已经定了无数人的命运生死。赵佑成和淑娴终归是龙子龙孙。哪怕赵佑成欺君罔上,谋逆反叛,可虎毒不食子,他还是留了赵佑成一条命,庄贵妃与鲁王妃却没这么幸运了。
至于淑娴,这孩子从来都是不知高低的。未免她在赵佑泽即位之后再兴风作浪,做些无谓的念想,章和帝干脆直接出手斩断她的红尘。这也是在明示,鲁王这一脉,将彻底跌落尘埃,不会再存在任何逆风翻盘的可能。
在这大刀阔斧间,一场宫闱叛乱被顺利地解决了。
赵佑泽领完命,刚准备退下去善后,章和帝忽地又叫住他。
“元康。”
赵佑泽走出两步复又停下:“父皇。”
章和帝凝视他,忽然问:“对展砚清这个人,你怎么看?”
赵佑泽并未犹豫,用他特有的清朗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说:“姐夫有出世之才,儿臣以为,他不该因门第身份之故困宥于一方天地中。”
章和帝道:“你与嘉善自小感情深厚,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展砚清又是所有驸马里最具本事的一个,他可以为你所用,可以掌兵权,当朝廷重臣,但也正因他是驸马,这一生,他不能做封疆大吏。”
前朝的驸马地位低下,基本都只领个四五品的闲职,可以算是最苦逼的皇室宗亲了。本朝的驸马则不一样,太\\祖皇帝爱惜公主,最初选驸马时,许多人选都是系出名门的嫡长子,这样的人才,如果只担闲职,那就太过大材小用。
展砚清也是如此。
可驸马有驸马的坏处,驸马是皇亲国戚,当了驸马以后,所有皇子都会跟他有亲戚关系。偏偏他却是个外姓人。
太过信任驸马,可会存在改朝换代的风险。
这样的话,章和帝没有明说,他相信赵佑泽能领悟。
赵佑泽果然明白,他大大方方地说:“是。父皇想教儿臣制衡之术,儿臣知道。”
章和帝“嗯”一声,微微闭上眼,不再言语。
这一夜,展岳一直坐镇京城,直到宫里传来了尘埃落定的消息。他才换了身衣裳,匆匆地打马而出。
赵佑泽来寻人的时候,已经不见展岳的踪影了,九门提督的人打算沿着路去找。
赵佑泽却道:“不必了。”
这种时候,姐夫除了去接阿姐,不会去别的地方。
也好,今夜九门没有出乱子,是因为有展岳在。他早已身居高位,这夜过后,赵佑泽的储君之位将会稳如磐石,而展岳又要声名大噪了。
树大招风,他也需要适当地敛起锋芒。
赵佑泽唤来楚锡,命他宣读了内阁下发的缴文——卫子谦从前安插的钉子被彻底拔出,九门的兵力,重新布置了。
而展岳呢,他果然出京直奔向长春观的方向。
路上竟然还碰到了从长春观返京的吕思贤,吕思贤向他草草地讲述了在长春观的经过,展岳听得是胆战心惊。
他自认对嘉善母子做了最缜密的安排,但还是没有料到,西北的手居然敢伸得这么长!
幸好,幸好吕思贤机变,及时返京,不然……
展岳一阵后怕,赶忙对他道了谢。
吕思贤道:“此乃我分内之事,你这样可就见外了!”
“赶紧去见公主吧,我也忙着回京复命。”
展岳向他拱手,二人很快告别。
有了这个插曲,展岳更加忙慌地赶路,三天才能走完的路程,他居然在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就到了。
此时,嘉善与瑄哥儿刚起,正与齐氏和弘哥儿一道在院子里用早饭。在吃上面,瑄哥儿一向进得香,而弘哥儿被养得娇些,不太能适应观里的吃食。齐氏只好亲自来喂。
这边瑄哥儿与嘉善已经放下了碗筷,打算换套衣服去园子里摘点水白菜呢,齐氏还在念叨瑄哥儿:“你要不吃快点儿,待会我们都出门去,你可只能在院子里看书了。”
说着话,瑄哥儿已经换完衣服,蹦蹦跳跳地出了游廊。
他小孩子心性,走路也不仔细,连前方有人都没看到,直接一头闯进了别人怀里。
还是展岳将他捞出来,瑄哥儿才手舞足蹈地大声惊呼:“阿爹阿爹!是阿爹来了!”
正好这时嘉善刚换了简装,因为要去园子里,所以她一身荆钗裙布的打扮,分外朴素。
朝阳升起,晨雾弥散,嘉善站在深邃微白的苍穹下,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她嘴角噙笑的时候,有种很生动的美丽。
嘉善睁着漆黑晶莹的瞳孔,声调低柔道:“你来了。”
明明不算久别重逢的相见,展岳却莫名觉得眼眶有些热。
他不顾还有那么多人在场,狠狠地把嘉善掼进怀中,带着粗暴的温柔。
“我好想你。”展岳闭上眼,闻着嘉善身上的馨香,说。
第136章
嘉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齐氏和弘哥儿可还在呢,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紧拥在一起,传出去也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一边这样想着, 一边又觉得心上无比温暖, 恋恋地甚至不舍得和展岳分开。
见此, 齐氏忙低下头,目不斜视地抱着弘哥儿走了。
瑄哥儿则趁机钻进两人中间来,抱着展岳的大腿, 扬声道:“阿爹阿爹!你怎么不抱我!我也好想你哦!”
“我前几天还生病了。”说着, 瑄哥儿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打算挤出几滴眼泪来。
展岳闻言, 终于放开了嘉善。他蹲下身,复将瑄哥儿抱进怀里。
展岳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低头问:“快让阿爹看看, 现在病好了吗?”
“嗯!”瑄哥儿重重地一点头,他趴在展岳肩上,轻声说, “阿娘也很辛苦,那晚一直抱着我赶路, 我听丹翠说, 阿娘昨天吐了好久……”
展岳目光一顿,望向嘉善微微隆起的肚子,双眼中流露出心疼和歉疚之意。
嘉善看他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忙上前去牵住他的手, 笑着说:“别听这孩子瞎说。他没生病,不过是流了几次清水鼻涕, 我也只是孕吐的正常反应而已,实在不值得一提。”
她笑起来的时候端的明眸皓齿,展岳看得喉头滚动,遂一手抱着瑄哥儿,一手再次将嘉善揽进怀里。
他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无尽温柔,盯着她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嘉善微微一笑,主动地拥着他,顺手也摸了下瑄哥儿毛茸茸的脑袋瓜,她说:“好啊。”
这一刻,好像风停了,云也静止了,万物流转都舍不得打扰他们。
展岳低首,轻轻地吻着嘉善的鼻尖。
光天化日下,怎么好意思!嘉善红着脸推拒他,展岳叹了口气,专注地看向她的唇,轻声道:“走,进屋说。”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展岳身上难免有风尘仆仆的气息。嘉善唤了人来给他沐浴梳洗,又重新给他穿了身整洁干净的衣裳。
嘉善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一边道:“我带瑄哥儿去玩,你留在这儿睡会儿,歇息好了我们再回京城。”
展岳说:“你们去就是,我不累。”
他招手示意,剑兰很快过来了,展岳吩咐道:“让陈楚和朱政来见我。”
听到他要传陈楚朱政两人来,嘉善很快猜到了他要干什么。
嘉善不由心中一跳,晓得他已经知晓了在长春观发生的来龙去脉,于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虽然我也恨极了,但是你别杀展少瑛,别为他脏了手。”
“哼。”展岳此时还不知展少瑛说过的那些不知死活的话,不然早就第一时间把他给剁了。但是展少瑛敢私下来此处的,还是让展岳勃然大怒。
展岳冷哼一声,道:“你放心,杀他太便宜,我已想好了别的方式来料理他。”
嘉善点点头,她并不关心展少瑛的死活,只是不想让展岳担一个滥用私刑,戕害同族的名声。
嘉善说:“我答应了会帮齐氏合离,但弘哥儿毕竟是展少瑛的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如果展少瑛被判谋逆,就算别的人能不被株连,弘哥儿的一生也肯定是毁了。”
展岳沉吟了片刻,笑说:“这个我自有办法,保准不会牵扯到弘哥儿,还能让他日后稳稳坐上安国公的位置。”
“真的?”嘉善一喜,瞥着他说,“什么法子这么厉害?说给我听听,我也好去讲给齐氏。”
“那要看公主愿意献出多少诚意了。”展岳意有所指地盯着她粉嫩的嘴唇。
嘉善呼吸一滞,欲说还休地瞪了他眼,走上前去轻轻亲吻他的唇角,然后,在展岳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又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不说算了,还欺侮我,跟我讲起条件!”嘉善凶巴巴道。
展岳忙拉住她,讨饶道:“不过一个玩笑,我哪里舍得……”
展岳缠着嘉善,又絮叨了一炷香的时间,嘉善方才从里屋离开。出来的时候,她嘴唇微肿,特地又整了衣裳,就连发髻都好像是重新扎过。
陈楚和朱政早就到了,只是碍于公主在里头,不敢贸然进去。现下见嘉善终于出来了,二人目不斜视地行过礼,忙去拜见展岳。
展岳从朱政口中听到了展少瑛的那些放肆之语,当即脸色铁青,他没有发作,只是面色冰冷地凝视着屋前的砖地。
死一般的寂静在顷刻间弥漫开来。
陈楚追随展岳多年,很了解他的为人脾性,清楚这是暴怒来临的前奏,只低着头不敢说话,恨不能把刚才朱政转述的那几句“我想要你”从耳朵里给挖出来。
“陈楚。”展岳终于开口了,他的语调冰冷,一身从战场带来的戾气无处可安放。
陈楚忙道:“属下在。”
展岳的双眸如刀如剑般,他抿紧嘴唇,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你去,把他废了。”
感受到了展岳身上肆虐的气息,陈楚忙喝一声:“是!”
他脚步不错,一刻不敢耽搁地去了展少瑛的院子里。
展岳深呼一口气,片刻后,他一掌下去,旁边的一张桌子轰然倒塌。
朱政害怕地跪了下来,展岳却上前去扶起他:“你做得很好,护主忠心,勇气可嘉。等回府了,我与公主会对你另有封赏。”
“多谢驸马,属下不敢居功。”朱政边说着,便擦去额角留下来的汗滴。
他从没有见过驸马这个样子……当然也会猜到驸马听到展少瑛的话,肯定要发雷霆之怒。只是,这样的戾气,这样的凶悍,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毕竟驸马在公主面前,从不会如此的。
是啊,也许驸马从来都是这样,只有在公主面前,才会那么温情吧?朱政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低声道:“只要公主无恙,属下就算幸不辱命了。”
展岳“嗯”一声,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朱政便退下了。
这几日安国公府出了桩新鲜事儿,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在议论。安国公世子的大公子,被人从一辆马车上给扔了下来。
扔下来的时候,大公子衣衫不整,颜色苍白,两腿间还鲜血淋漓,亵裤被染得像枫叶一样红。而大公子本人,则一直捂着某处不可告人的地方,喃喃呻\\吟。
百姓们都猜测,大公子可能是碰到了什么歹人,被……被……生理性阉了?
天子脚下,是谁这么大胆啊?
托了赵佑泽的福,那夜的宫变解决得悄无声息。百姓们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妨碍,只是睡一觉过去,觉得这些时日京城的将士好像在频频换防。不过这也无所谓,他们只关心柴米油盐,以及关心……安国公世子的大公子,到底是不是成了太监?
安国公府。
自从展少瑛被送回来以后,安国公府的大夫就没断过,每一个进来都摇了摇头,劝一句“节哀”。
张氏的眼睛已经哭得像核桃仁一样,几日来,她魂不守舍,看着衰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