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必行边笑着, 边走去书案前给开了一张药方,口中叮嘱道:“殿下的体质偏虚寒,微臣照例给您开张固本保胎的方子,每日要按时煎服。眼下胎相尚不足两月,殿下还是须多卧床休息,小心为上。”
嘉善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加上这又是第二胎了,遂说:“好,有劳龚院判。”
等展岳晚上回府时,嘉善正好在喝安胎药。
展岳的鼻子比狗也差不了多少,远远地就闻见了药味儿。他快步上前,一双漆黑的眸子即刻盯住了嘉善,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早间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地。太医来过没有?”
嘉善放下药碗,先颇有兴致地瞧了眼他,而后忽然顽劣笑道:“从前都没发现你这样啰嗦。”
展岳却没心情说笑,他扶住嘉善的肩膀,一副预备亲手检查的架势:“让我看看。”
这下,连一旁的丹翠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见公主还预备逗驸马,丹翠于是笑吟吟地说:“您别担心,殿下哪哪儿都好。”
展岳蹙着眉,目光直接转移到了药碗上。那意思很明显——既然哪哪儿都好,这又是什么东西?
嘉善先是笑着挥手,示意屋子里伺候的人退下。
直至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嘉善方慢悠悠地拉起展岳的手掌,穿过衣裳,放在了她柔软的肚子上。
展岳的手掌坚硬,掌心纹路粗厚而清晰,与嘉善丰腻的肌肤截然不同,更显得他掌心下的温度炙\热真实。
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嘉善的暗示。
展岳的心跳擂动,他艰涩地开口问:“有了?”
“是呢。”嘉善餍足地依偎在展岳肩头上,仔细与他说,“这个月的葵水迟了十余天,下午才请龚必行来过。”
“砚清,你这次说对了,明年瑄哥儿就要有妹妹了。”嘉善的两根食指轻轻戳上他的脸,咧嘴问他道,“开心吗?”
展岳环她入怀里,柔声说:“当然。”
得到的回答并不算激动,远远不及上次嘉善有喜时。
嘉善在他怀中抬起头来,见展岳神色间并无异样,她轻声问:“可是今日有什么烦心事吗?”
展岳在朝中之事一向都不会瞒她的。只要嘉善主动问起,展岳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
这次也一样。
展岳缓了片刻,方才说:“也算不上烦心事,还是西北那边的问题。”
“是小舅有消息了?”嘉善马上问。
展岳道:“还没有。”
“只是,西北的局势依旧不好,父皇打算从京城派兵增援。”展岳道,“今日下了朝,父皇私下里与我谈话,”
展岳顿了顿,说:“他属意我去。”
嘉善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展岳的为难之处,也想起了从前冯婉华说过的话。她的驸马,原该是个在边疆的战场上拯救黎民于水火的英雄。
嘉善的脑海里转瞬便浮现出展岳在秋狩时,上马拉弓的场景。
是那样英武不凡,所向披靡啊。
嘉善的心里怔怔在跳动,再看向展岳时,她的眼神已发生了变化。
她唇畔翕动,轻声地与他说:“既然父皇属意你去,你便去吧。”
“我这不是第一胎,瑄哥儿如今也大了,我们都会照护好自己。”嘉善笑一笑,一手轻抚上他的脸,缓缓说,“男儿该建功立业,你一身的本事,不该为了我们困于京城。”
展岳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嘉善一时也揣摩不到他的心思了,只得问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还记得我曾说过什么吗?”展岳低头望她,珍而重之地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膝上坐好。
他以臂力圈着她,闻着她近在咫尺的馨香,哑声道:“你怀瑄哥儿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和孩子是我最重要的家国大事。”
“如今是多事之秋,我本也不放心离开京城,何况,你又有孕在身。”展岳凝视着嘉善,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吻上她鸦羽般的青丝,“我从不打算,在这种时候,离开你身边。”
“我会回绝父皇。”
嘉善沉默片刻,忽地静声道:“可我不想做你功名路上的绊脚石。”
“什么绊脚石?”展岳的目光盯住她,声音下沉了些许。
嘉善埋首在他怀中,并不言语。
展岳薄唇微抿,一向柔软的目光此刻显露出点坚硬来,他抬起嘉善的下巴:“谁说你是绊脚石?”
他盯着她,一字不错道:“你是我心头牵挂,是我毕生温暖,是我最终归处。”
嘉善心中触动,与展岳相望之时,分明地感受到心脏在一寸寸地清晰收缩。
“如若没有你在身边,我的拼杀又有什么意义?”展岳平静地看着她,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牢牢捏在掌心中。
“公主以后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可就要施以惩罚了。”
展岳掀开她的衣裳,作势就要在她的娇臀上狠狠拍一下。
嘉善忙又惊又羞地拦住他,连声讨饶道:“别……快停手……”
“那你说,错了没有?”展岳却没有这样快地放过她,他捏住嘉善的下巴,低眸望着她。
嘉善很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眼中含情地道:“错了,我不敢了,绝不再说那样的话。”
展岳轻哼一声,低头在她脸蛋上轻咬了一口,方才作罢。
嘉善红着脸给自己理了理衣裳,低声地呢喃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你。”
两人自打成婚后,分开最长的时间也不足十天,远去边疆路途遥远,非一年半载不得回,她又怎么舍得呢?
展岳道:“既舍不得,还说出那些话来诛我的心。”
“我不过是看你适才一副为难的意思,以为你心里想去。”嘉善解释道。
说到底,展岳的态度其实才是害她误会了的根本原因。
聊到此处,展岳便收了玩笑,握住她的肩膀,说:“我不是为难,只是觉得小舅迟迟没有消息,京城这边的局势也不安宁。我是在担心,内忧外患之下,这一胎,会不好养。”
嘉善默了默,没有反驳。
眼下确实是多事之秋没错,傅骁那边还未解决,赵佑泽和赵佑成两两争锋,形势也未曾明朗。还另外有秦王、安国公那边的许多杂乱事。
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既然来了,她就决不许他出差错。
嘉善呼出口郁气,低声说:“虽说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我会尽全力护他周全的。”
展岳见她倏地挺起胸膛,一副老母鸡护小鸡仔的样子,不由觉得温暖又好笑。
他凑到她耳根前,轻轻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说。”
嘉善抬眸看他,
展岳张嘴,说出口的话字句清晰:“父皇今日,与我交了底。他已决定立元康为储,待元康大婚后,旨意便会下来。”
嘉善一时欣喜地难以自胜,忙问:“真的吗?”
“是。”展岳肯定道。
嘉善瞬时眉飞色舞:“如是真的,那便苦尽甘来了!哪还来的内忧外患呢?”
赵佑泽的婚事早就定了下来,只是他是嫡皇子,身份显赫,所以礼节繁冗,礼部一直在为此筹备。但是日子大婚的已选好,定在了下月初九。
距今不足二十天,也不远了。
展岳的面容挺俊,他低声提醒道:“赵佑成已入朝理事三年,暗中也扶持了自己的势力。再有平阳侯、安定侯与他站在一路。而且……”
展岳顿了顿,才说:“这几个月来,元康正在推行吏政改革,多少触及到了世家的利益。”
“我怕,”展岳的声音低低地,“这些人得到消息后,会和赵佑成一同,沆瀣一气。”
嘉善不敢置信地摇头说:“你多心了罢,父皇还健在,他们哪来的胆子!”
展岳却不再在此事上与她深聊,只是抚着嘉善的额发,眸光流动:“我只是怕。”
“如他们没有这种心思,是最好的。”
嘉善的双眉紧锁。
比起展岳,其实她应该更了解庄妃和赵佑成才对。若换地处之,是她和元康站在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上……
不,上一辈子不就是曾经的他们站在这个位置上吗?
嘉善仔细回忆着上一世时,自己的心境。
那个时候,万念俱灰,何尝不明白等赵佑成即位,自己和元康讨不到好去。只是手上没有任何可以翻盘的资本。
那,假使当时的她有资本,有机会呢……
会不会拼死一搏,为自己和元康挣个出路?
嘉善手指捏紧,不敢再往下想了。
过得一刻,她才沉声说道:“他有。”
“他虽是庶出,却是被当作储君培养的,他忍不下这口气。”嘉善说。
展岳“嗯”了声,说:“是。”
展岳拥着嘉善在怀中,摸着她的肚子,语气柔和:“所以,我很担心。”
嘉善默然,静静倚靠在展岳怀中。
两人一同望向窗外的天空。
晚霞升起,夕阳已近沉没,只剩一点血红的余晖在空中怒放,鲜艳而又短暂。
第126章
嘉善有了喜事, 自然不会瞒着宫里章和帝那边。展岳第二日回辞去西北的请求时,便捎带着将这事儿禀告了。
章和帝照例赐了封赏下来,并没怪罪于他,另指派了吕思贤去西北。
相比起上一胎, 这一回嘉善怀得要轻松许多。
怀瑄哥儿的时候, 正好是夏天, 一整日下来也常常吃不了多少。这次却不然,既没有害喜的反应,吃喝正常不说, 还格外地贪觉。
裴夫人和顾珺仪来探望嘉善的时候, 瞧见她这个样子,便笑道:“两胎这样不一样, 多半是个疼人的丫头。”
嘉善和展岳心里都是想要女孩儿的,听了这话, 嘉善格外开怀地笑说:“若是丫头就好了, 正巧能凑个龙凤呈祥。”
与嘉善不一样,瑄哥儿却更想要个弟弟。
于是他微微闷闷不乐地道:“才不是呢,阿娘肚子里是弟弟。”
裴夫人瞧见他这个模样, 便打趣地问说:“瑄哥儿不喜欢妹妹吗?”
瑄哥儿年纪小,性子单纯, 还不太能接受‘不喜欢’三个字, 觉得分量太重了。
所以瑄哥儿犹豫着开口说:“不是不喜欢……只是……”
瑄哥儿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阿爹给我做的那些东西,妹妹都玩不了,还有祝融, 如果是妹妹的话,妹妹可能骑不了祝融。但是要是弟弟, 我可以带着弟弟一起骑。”
“妹妹太娇弱了,会受伤的。”不知想到了哪儿,瑄哥儿又额外补充了一句。
裴夫人和顾珺仪两个听了顿时抚掌大笑。
嘉善也笑着解释道:“上回父皇召见,他骑着他的小红马入宫,正好怀庆也在,他小孩子心性,便想带着怀庆一起骑。不想庄贵妃吓个半死,忙让宫人把怀庆抱下来,说那是男儿玩的,哪有那么小的姑娘学拉弓骑马。”
“大概就是那一次,给瑄哥儿留下了女儿家娇弱的印象吧。”
顾珺仪边笑着边摇头,缓缓走到了瑄哥儿旁边去,蹲下帮他擦了擦汗。她说:“瑄哥儿见过春天里的百花齐放吗?”
瑄哥儿点头,答说:“当然见过,很漂亮呢!”
顾珺仪道:“既然花都有百种样子,何况女儿家。鲁王家的怀庆妹妹娇弱,舅母家的阿昭妹妹却很喜欢马。”
“要是阿娘给瑄哥儿生了妹妹,瑄哥儿也可以教妹妹骑马。她既是瑄哥儿的妹妹,我想,你喜欢的东西,妹妹也会喜欢的。”
瑄哥儿懵懵懂懂地问了句:“真的吗?”
顾珺仪点头:“真的。”
瑄哥儿也越想越觉得顾珺仪的话有道理。
是啊,那是他的妹妹,他喜欢的东西,妹妹也一定会喜欢!
于是,瑄哥儿走到嘉善跟前去,兴奋地说:“如果像舅母说得,那弟弟妹妹我都想要,阿娘要是能生两个就好了。”
说完这话,瑄哥儿又苦恼地道:“不过,阿娘要是生了两个,那祝融怎么办?它载不了三个人呢……”
裴夫人和顾珺仪立即忍俊不禁起来。
就连嘉善也捂嘴而笑,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一句“鬼灵精”。
公主府里其乐融融的场面,一直保持到了展岳下衙。展岳这些日子很忙,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用晚膳,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提督衙门勉强将就一顿。
但是每当他回了府,嘉善还是会令人上膳,自己则陪着他再少用一些。衙门的饭菜是水煮盐拌的,毕竟比不过家里。
两人用膳的时候,嘉善已经先一步将瑄哥儿哄睡了。
许是连续几日都未歇息好的原因,展岳面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态,他只草草用了几口。
见展岳这个样子,嘉善不由开始心疼,遂把下午时瑄哥儿说的话玩笑着讲与他听了。
展岳果然笑了笑,道:“这位顾表嫂委实不一般,与普通的书香世家教导出来的女子相比,她确有过人之处。”
即便庄妃已经贵为贵妃了,也还是会被《女则》那样的“圣贤书”所累,只打算循规蹈矩地教养怀庆。
顾珺仪幼承庭训,却还能说出“百花齐放”的话来。
可见并不是凡夫俗子。
也难怪能与裴元棠处到一路。
嘉善笑着点头,说:“是啊。瑄哥儿本来不大想要妹妹,听了顾表嫂一番话,如今已经来者不拒了。”
“算是为我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怀了二胎以后,嘉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瑄哥儿的反应。他素来在府里横行霸的,只怕多添个弟弟妹妹后,瑄哥儿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兄长的风度来。
今日见瑄哥儿如此懂事,嘉善终于也能乐得开怀。
展岳见她双颊粉红,这样笑逐颜开,情不自禁地便拥着她的香肩,在她脸上亲了一亲。
他的吻不同于以往的云淡风轻,隐隐显露出一股深深的眷恋和温柔。
嘉善便奇怪地抬首去望他。
展岳的下颔瘦削,正不由分说地再次吻了下来。
这次单刀直入地吻在了嘉善的唇上。
男人侵略性的气息瞬时覆盖住了嘉善全身,他好像越亲越舍不得离开,像是云中逐月,蛇尖紧紧地追着她的唇舌,相濡以沫,步步紧逼。
直到要将嘉善亲得喘不过气来,展岳才放弃了攻势。
嘉善发出轻微的喘息声,她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一手摸了摸自己已经略微红肿的嘴唇,半是脸红地说:“这是怎么了?”
她还从没体会过他这样不要命的亲法。
展岳低头,凝视着她初雪般的容颜,轻声说:“我送你们去长春观住些时日,好不好?”
嘉善:“长春观?”
那是汝阳长公主修行的道观。嘉善头回找借口带元康离宫的时候,便是去的长春观,当时还是展岳为他们保驾护送。
嘉善是何等聪慧敏感的人,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她眼眸里波光流转,低声问:“是京城要出变故了吗?”
展岳垂眸:“山雨欲来。”
四个字已经道尽了不可言明的一切。
嘉善心里了解了,偏过头去,看了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答道:“好,我听从你的安排。”
展岳心里百感交集,他的公主,他的妻子,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信任他。
展岳将下巴轻轻放在了嘉善的肩头,还是慢吞吞地说:“公主府太过显眼,你又怀着身孕。未免徒增变数,去长春观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嘉善对展岳和赵佑泽有多重要,是谁都知道的。
“那里离京城尚有几百里,他们不可能顾此失彼。”展岳温声道。
嘉善笑了笑,还有心情去安慰他:“不用多说,我都明白。你自然是为了我和瑄哥儿好。”
展岳默然半晌,再开口时,喉头发紧:“在那里等我,等事情结束,我亲自去接你们回来。”
“我等你。”嘉善用力抱紧了他。
她贴在他的耳畔,湿润的唇畔一张一合:“你也是,一定好好保护自己。”
“再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安危重要。”嘉善神情柔和,目光清亮而又温暖。
展岳凝视着她乌澄澄的眼睛,眼睫一眨,柔声应说:“好。”
这一夜,两人相拥着入睡,紧握的双手未曾有分开过。
嘉善和瑄哥儿是在第二日卯时出的京城。
没有刻意瞒着谁,却也没大张旗鼓的排场,只是由护卫们护着一辆轻巧的马车,从公主府出来后,直出阊门,往长春观的方向去。
瑄哥儿被迫起了个大早,是最不乐意的,临走的时候,知道是要出城去玩,还念念不忘地想要带阿爹与祝融一起去。
嘉善温声哄了他有半刻钟,瑄哥儿却依旧不高兴,最后是展岳承诺,再过两月,带他出京去南方看海,瑄哥儿才肯乖乖地走。
嘉善有身孕,离京是不得已为之,展岳当然不可能让她在路上就出差错,不仅派了最为贴身的护卫们暗中随行,马车内里也布置地“穷奢极欲”。
汤婆子、大团软枕、洋毯、时下最新的水果……一应俱全,好生地将他们伺候到了长春观门前。
汝阳长公主显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院子早帮他们收拾好了。
嘉善从马车上被人搀扶下来,与汝阳长公主见礼:“又来叨扰姑母了。”
“姑母是红尘外的人,却总被我与砚清麻烦,真是惭愧。”
汝阳长公主点了点她的鼻尖,作势要生气,佯怒道:“你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可真把你娘俩赶回去。”
嘉善笑一笑,领着瑄哥儿上前,道:“姑母即便舍得赶我回去,也舍不得我们瑄哥儿吧。”
汝阳长公主只在瑄哥儿的洗三宴和抓阄礼上去过,彼时已过了两年多,瑄哥儿也认不得她了。
嘉善便教他称呼:“这是姑祖母。”
瑄哥儿在马车上睡了个回笼觉,加上有展岳的承诺在,心晴已然转好。他见汝阳长公主一副面善的样子,很乖觉地说:“姑祖母好。”
“我是瑄哥儿。”
他学嘉善的话:“我们来叨扰你了。”
“别嫌弃我们。”
瑄哥儿皮肤雪白,长得又珠圆玉润,偏偏还是个人小鬼大的模样,十分机灵可爱。
汝阳长公主对他更是多了三分疼爱,爱不释手地摸着他饱满的后脑勺说:“多来叨扰才好呢。”
说着,汝阳长公主又去招呼嘉善:“快进来,尽管住着就是。”
长春观地势偏高,呈易守难攻之态,这也是展岳会送他们过来的原因之一。也正是因为地势偏高,所以早晚时候,山峰间竟还有些秀美的绮丽景色。
瑄哥儿头回来,小孩子家家贪个新奇,便没有整日地吵着回去或是要展岳,倒了却了嘉善的麻烦。
这日,嘉善正与瑄哥儿在院子里用晚膳,忽听得旁边的院子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嘉善刚想令丹翠出去看看,已先有小女观来禀告道:“有人携家带口地在附近的山峰上游玩,谁料那小公子受不了山上的气候,得了风热。那小公子看着尚不足三岁,这荒山野岭地,附近也没有大夫,居士心软,便收留了他们。”
“他们说,只待一晚就走。”
“居士令我来报公主一声。”
嘉善蹙眉,看了看一旁的瑄哥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打定主意,待会亲自去打探一下来人。
嘉善再如何也想不到, 来到长春观的,竟会是齐氏和弘哥儿。
见到嘉善,齐氏显然也很惊讶,她一面给弘哥儿的额上重新换了条帕子, 一面惊奇地起身, 说:“殿下怎会在此?”
嘉善不在京城的消息, 齐氏是知道的,也知道她有了身孕。嘉善对外放出的消息,是京城太闷热, 所以带着瑄哥儿, 另寻了一座京郊的庄园避暑。
嘉善是公主,有自己的庄园食邑, 齐氏再如何也没猜到,嘉善竟是来到了长春观。毕竟长春观与京城的距离, 算起来可就远了, 来回不算方便。
嘉善并没有心思与齐氏过多寒暄,她睁着乌亮的眼睛问:“展少瑛来了没有?”
齐氏不料她第一句话就会问到展少瑛,嘉善对展少瑛从来都是不屑提及的。
到底不是傻子, 齐氏虽然不了解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见嘉善忽然出现在此地, 再思及展少瑛这几日的种种反常之处, 饶是再愚钝的人,也明白了些什么。
齐氏直言道:“他也在。”
嘉善的神情陡然严肃起来,她上下打量齐氏一眼:“仔细说说,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
嘉善很少会用这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与她说话, 虽然是公主之身,可齐氏为人不错, 嘉善与她颇有渊源,一直还是抱着与齐氏交好的意思。
这是头一回以势压人。
齐氏本就是个能判断轻重缓急的人了,听出嘉善语气不好,遂赶紧细声细气地从头道来:“大概五天前,展少瑛回府,说听人讲灵药峰的雾乃是一绝,尤其到了这个季节,山雾飘渺,当得起天下独一份的好看。”
“弘哥儿听了后,便一直吵着要来。殿下也做了母亲,应当明白,我与他夫妻虽不相得,可有时候,难免要为孩子思量。”
“我拗不过弘哥儿,纵使觉得奇怪,还是与展少瑛一道出了门。”
五天前?
嘉善眉心一拧,她在七日前离开京城。若齐氏说得是真的,那么展少瑛就是从五天前开始筹谋此次的出行。
那么,他特意来到长春观,会是因为自己在这里吗?
齐氏见嘉善忽然眉头紧锁,便低下头去回报:“我们在山中住了两日,直到今天预备离开的时候,弘哥儿忽然发起高热,那灵药峰地险人稀,根本无处去寻大夫,弘哥儿还太小了……”
话到此处,齐氏流露出几分为人母才会有的脆弱:“无可奈何之下,我听从了展少瑛的提议,来附近的长春观求宿。信安居士向来慈悲为怀,加上这儿又栽种了草药,总能应下急。”
“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公主……”
嘉善静静听完,又瞥了一眼到熟睡的弘哥儿身上,问说:“弘哥儿怎么样,高热退下去没?”
齐氏道:“劳公主关心。我适才给他服了草药,刚刚睡过去,摸着倒没有原先那么烫了。”
嘉善于是亲自上前去,探了下弘哥儿额上的温度。
弘哥儿比瑄哥儿要小一岁,看着远远不如瑄哥儿长得好。此刻他正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被子外的一张小脸因风热而烧得通红,瞧着很是可怜无助。
这到底激起了嘉善的恻隐之心,她叹口气,默然片刻。
嘉善缓缓在屋子坐下,她环视了院子一周,见这间院子外还有十来个人守着,便低声问道:“这次跟你们出来的护卫,都是安国公府的吗?”
齐氏顿了顿,说:“有三四个瞧着眼生的,展少瑛说是他新招进府的护卫。”
嘉善心中一沉,不免怒从心生,当即狠狠拍了下桌子,斥道:“倒是煞费苦心了!”
齐氏再糊涂,此时也难免踟蹰着问一句:“殿下,可有什么不妥吗?”
嘉善拧了拧眉,抬眸望向她,缓缓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会办这么糊涂的事。”
齐氏听她的语气有几分料峭之意,心里不安起来。
嘉善淡道:“我来长春观是件隐秘的事儿,本来,断不能容外人在此。”
齐氏心头紧了紧,第一眼看向床榻上的弘哥儿。
嘉善的目光也停留在弘哥儿身上,她沉声说:“眼下弘哥儿生病,不适合长途奔波,再有,我与你,多少还有几分情面在。可破例收留你们一晚。待他明日高热退去再走。”
“但你与弘哥儿须得搬到我院子里住下。”嘉善面无表情道。
这是一句命令。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齐氏自然知道来长春观留宿这事儿触到了嘉善的逆鳞,只不过是出于同为人母的同情,她才没有赶走他们。
可近身监视,却是在所难免的。
齐氏从来不愿与嘉善为敌,再往深一层想,更明白这可能是展少瑛借由他们母子布的局,不然怎么解释正好会在这里碰到大公主?
齐氏低下头,及时投诚道:“是,但凭殿下吩咐。”
嘉善并没有直接带走齐氏母子,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院子,嘱咐剑兰将朱明唤来。
朱明是嘉善公主府上的侍卫长,此次出京,明面上,便是由朱明护卫嘉善和瑄哥儿的安全。
只是除此以外,展岳还暗中派了不少人随行,不过,如今远不到暴露他们的时候。
这些明的暗的加起来,嘉善身边共有百来号护卫在,而且大多是好手,何况,长春观还有自己的守卫。
有这些人手在身边,嘉善是丁点儿不怕展少瑛胡来的。不管展少瑛抱了什么心思,他既然敢来这里,她便决不能容他。
朱明很快到了,他一身玄衣,跪在嘉善面前:“殿下唤属下来,不知有何吩咐?”
嘉善低声道:“你多带几个人,去把隔壁院子里的护卫们都绑了。”
朱明一愣,却没提出异议,只是问道:“全都绑了?”
嘉善“嗯”一声,神色有几分凝重,她说:“绑了以后,把人关在我们院子里的耳房,再派几个妥善的人看着。”
朱明道:“是。”
嘉善的眉头始终紧皱着,吩咐完这事儿以后,她又道:“办完此事后,你去瞧瞧展少瑛在哪里,若是寻到他了,直接把他带到这边的厢房来,拘着不许外出。”
朱明虽是公主府的侍卫长,但是并不像刘琦或者素玉那样,那么了解嘉善与展少瑛之间的恩怨。虽然知道展少瑛是安国公府的,可他还把展少瑛当作展岳的普通子侄在看待。
如今听嘉善这样说,朱明心中便有几分明白展少瑛的地位了,他面不改色地问:“要绑起来吗?”
嘉善想了想,面色如常道:“暂时不用。”
朱明起身,立即便去办了嘉善吩咐的事情。
嘉善这才命丹翠和剑兰将齐氏母子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