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居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穿越前她曾经看过女子科举当?官的电视剧,那时候只觉得太过理想,宛如痴人?说梦,是以穿越后?也从没想过改变这个?现状。
可是陈定川竟然不声不响,偷偷摸摸写出了这么一整本改良方案!
心头的火苗倏然变得明亮,她知道就算明煦帝不同意?也没关系,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未来的皇帝,只要他愿意?,尚之玉、陈音华还有自己可以堂堂正正以女子之身当?官,而大邾的无数女子也有了安身立业可能?。
写在社会主义宪法中?的男女平等,或许在这个?朝代?就能?提前实现!
李时居一抬眼,正对上他微挑凤目,笑亦无声。
“我……”她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喉头梗塞,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陈定川明白她想问什么,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将她牵到了书桌前,拿起自己的亲印,想了想,又?扭身转向博古架,双手捧出一个?锦盒。
锦盒很眼熟,李时居忽然弯唇一笑,她认出那是自己亲手做的印泥。
“先前舍不得,这还是头一回用。”陈定川小心翼翼将印泥取出来,揭开瓷盖,将亲印往胭脂色的泥上按了按,“我把印盖了,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呈报给父……”
李时居的眼皮忽然跳了下,一点熟悉的香味钻入她鼻尖,李时居忽然想起来了,那日匆忙给陈定川庆生,她在家寻到这方锦盒时,正与系统奖励的永不失效的合欢香叠放在一起!
不祥的预感迅速爬上心头,接踵而来的是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的感觉。
压住狂跳不止的心头看向陈定川,那人?好像也中?招了,此刻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眉眼里?澎湃得快要溢出来了。
第121章 一吻
陈定?川没说话?, 只?是?趁着神思尚且清明?,将刚盖完章的科举改良案题本阖上,用?桌上空置的笔洗倒扣下来?, 将印章和印泥严严实实盖住。
室内合欢香的气味似乎稍微淡了些, 但饶是?如此,也足够他?们俩面红耳赤, 气喘吁吁地望着对方, 连抬步走到屋外, 或者是?推开窗户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不是?胳膊也抬不起来?,李时居真想扶额长?叹,她算是史上第一个不小心把?合欢香下给自己的女主了吧。
“我……”她努力抬了抬脚, 结果小腿肚子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右脚结结实实绊在不听使唤的左脚上, 一屁股跌坐在地。
还好?三殿下的花厅里铺了清雅的竹篾地垫, 除了有点丢脸外, 屁墩儿并没摔痛。
“你别?动……”陈定?川心急地走过来?,步伐跌跌撞撞。正想伸手去扶,李时居却下意识躲开。
她眨着一双春水波澜的大眼睛, 半是?唬人半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您别?碰我,否则我可能会对您做点出格的事来?!”
陈定?川眉头一挑,弯唇一笑, “所以该是?我害怕吗?”
李时居想着系统里“永不失效”四个大字, 顺势往身后的桌腿上一靠,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反正在旁人眼中,又不是?待嫁的大姑娘。”
也是?。
想了想, 陈定?川点点头,干脆在她两步之外的地上坐下,垂着眼眸沉思道:“印是?我一直使用?的,问题只?会出现在你送的印泥上……李时居,你老实告诉我,难道那个时候,你就对我有想法了?”
真不愧是?三殿下!身中合欢香,还能分出一半脑子来?思考正问题发生的源头。
李时居自愧不如地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偶然得了一块香,也不知是?什么用?处,随手扔在书架上了,想来?那装印泥的盒子与装香的盒子放在一处,沾染少许也算正常……殿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陈定?川缓了口气。
他?知道她没必要撒谎,眼下这个关头,他?对她的关心如此明?了,只?要她有再往前进一步的想法,不用?她主动,他?也会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心迹表露出来?。
那厢李时居正在思考“永不失效”到底是?几个意思,从字面上理解,当然是?那合欢香放上多久也不会失去效果。
但往深里想,万一它的意思是?——人中了香之后,这种头脑昏昏沉沉浑身发烫的难受劲儿也永不会失效呢?
是?不是?只?有和心上人进行完某个不能详细描写的一夜后,才算解开合欢香效果?
李时居越想越难为情,身上的热浪一潮一潮涌来?,比先前更气血澎湃。
——真想跳入冰凉的井水中彻底发泄一番!
她微微抬起一丝眼帘,就着朦胧的光线打量他?。
角落斗柜上只?有一盏料丝灯,暗黄的光线照亮他?温雅沉静的眉眼,五官清晰,下颌深刻,曝露在衣料之外的脖颈手腕无一不是?纤细洁白,看得她喉头一滚,欲念又深重几分。
毕竟他?一直是?她只?敢在梦中惦记的那个人。
其实吧,也不是?不能闭闭眼顺势推倒。只?不过在李时居同志伟光正的思想中,与心上的男人头一次你侬我侬,应当是?双方情投意合、情到浓处的自然反应,若是?有合欢香这一层催动,多少失却了原本的甜蜜。
李时居出神地想着三年前那晚,在青幔马车上初遇陈定?川的景象,没留神陈定?川忽然张口,轻声但有力地问了一句。
“什么?”李时居没反应过来?,睁大了眼问道。
“……我说,时居,我对你心仪已久,你可曾……喜欢我吗?”陈定?川也没恼,温声重复了一遍。
李时居呼吸窒了一窒。
三年来?自己一直以要抱紧未来?皇帝陛下大腿为借口,屏蔽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是?当他?这么堂而皇之地问出来?时,她几乎再没了遮掩的余地。
……喜欢啊,当然是?喜欢的。
他?这样的人,光风霁月,正直善良,怎么会不叫人心生爱恋呢?
可是?要怎么说出口呢,平衡一旦打破,她还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状元郎,继续完成帝师系统的任务吗?
她用?剩下的最后一丝清明?尝试唤起系统。
——只?是?系统那家伙装死装得很成功。
“时居……你不必说,是?我鲁莽了……”陈定?川看她没说话?,应该是?料到了她的为难,“我可以克制的,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罢,他?扶着桌案,慢慢往后挪了挪。
这是?准备自己躲在桌子后面,将厅前的大部分空地都?留给她吗?
“不是?……”李时居心里升起一阵温柔的牵痛。
如果说出实话?,会不会失了分寸?
可再一想,她从来?都?不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穿越到这个时空,被迫接受任务,犹如一枕清梦。
前三年她只?顾着完成任务,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活得像个老黄牛,却忽视了最真实的情感体?验。
只?要她坚持不在外人面前暴露女子身份,就算放纵一次,表明?自己也是?爱慕着他?的,以他?的人品性情,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殿下。”李时居口齿清晰地叫了他?一声,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曼声道,“我也是?喜欢殿下的。”
她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女扮男装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要强,是?以心里咚咚急跳,但还是?拼进全部力气,大方爽朗地直视他?的眼眸。
陈定?川眼中微暗的亮光刹那燃了起来?。
“时居……” 陈定?川喑哑了嗓音,这还是?历来?能说会道的三皇子头一次舌头打结。
这下算是?心意相通了,两人互相望着对方,都?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
陈定?川呢,经受侯公?公?的教导,这么多年一心扑在学问上,守旧而冷情,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史都?没有。
这么说来?,或许还是?李时居的经验丰富些,毕竟穿越之前读过好?些网络小说,青春萌动时也背着家长?看过小黄片。
反客为主吧,瞧了瞧眼前的三殿下,误打误撞,浑然被她拉下神坛的凡夫俗子模样,李时居往他?跟前挪了挪,倚坐在一处。
反正他?那么聪明?,无师自通,只?要自己先迈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他?一定?摸得到诀窍。
先贴合在一处的是?她的袖袍和他?的衫角,傍晚那一星半点的雨水早就干透,布料堆叠在一处,层层叠叠,遮遮掩掩之下,指尖也就触碰到了指尖。
她的手指滚烫,他?的手指却冰凉。李时居讶然地“咦”了声,拧头去看他?手边的端倪,他?的气息却忽然蔓延上来?,不容分说地,堵住了她的唇瓣。
这一瞬间,李时居脑中只?冒出了一个念头——
从前到底小看了他?,最后的真龙天子,又岂能没点王霸之气呢?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去,甚至能听见她送他?的那只?小猫咪,在案角的猫窝里柔声打着呼噜。
第一回接吻,主要是?确认心意的作?用?,并不需要多缠绵。
唇与唇交融片刻,气息涌动,顺着心跳融入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浑身发软,他?更怕冒犯了她,很快便又分开。
不知什么时候,他?一手揽住她后背,一手捧住了她的下颌,借着这股托力,两人额头相抵,喘息了两回,她却没半点预兆地,又一次吻了上去。
毕竟只?是?盒子上沾染了些许粉末,男女气息交合在一处,那合欢香的效力到此时便已挥发殆尽。
只?是?他?们吻了又吻,说不清是?在合欢香的催动下亲吻眼前的爱人,还是?借着中了合欢香的借口,一再不舍地与对方唇齿相抵,耳鬓厮磨。
——直到一阵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自门?外廊下传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时居猛然睁开双眼,毫不留情地推开陈定?川的怀抱,屏息躲到了书桌前的屏风之后。
还好?她溜得及时,那厢崔靖已推门?而入,大大咧咧地问:“殿下您怎么坐在地上呐?还只?点一盏灯?”
陈定?川站起来?背过身,抚了抚亲得有些疼痛的唇瓣,恍惚地说:“……才回来?,有点累。”
还好?屋内光线昏暗,崔小公?子并没有他?家三殿下的异常,只?“哦”了一声,“奇怪,我怎么路上没见着您呐?李时居呢?”
“李时居?”陈定?川愣了一愣,朝李时居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明?白过来?了,崔靖的意思是?,下午他?是?和李时居一起离开孔庙的,晚饭也是?一起吃的,八成也是?一起回到了仁福坊中。
“回家了。”他?生平难得撒谎,又怕崔靖察觉,于是?低头往距离她躲藏之处更远的书架边走,装模作?样地挑了本册子,放在手中细看。
崔靖“啊”了声,伸出手指逗了逗刚刚睡醒的小猫,又去看饭盆,拍了把?大腿道:“我就说忘了件重要的事呢!忘给崔夫子做饭了!”
崔夫子是?那只?小猫的大名,崔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八成存了揶揄他?爹的意思,不过陈定?川也觉得让这只?除了吃就只?知道睡的小猫叫“崔夫子”实在别?致有趣,于是?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厨房里有新鲜的鸡子和肉糜。”陈定?川顿了下说,“李时居说给猫吃这个最好?,今日我给厨子休了假,你去做吧。”
崔靖是?个合格的猫奴,欢欢喜喜地道了声好?,抱着崔夫子一路往厨房去了。
脚步从廊下消失,李时居才慢慢从帐幔后走出来?。
“我该走了。”她知道崔靖不久就会回来?,此地不能久待。
“好?……”陈定?川低着头,不敢看她,“我送你。”
外面的雨停了,土腥味和着草叶芳馨,飘荡在夜风里。地上的草木盛着水珠,在游廊灯火的照耀下盈盈如金珠。
一路走到门?口,李时居才开口说话?。
“殿下,后日我便要入翰林院了。”李时居转过身来?,合欢香的效力消散,她看着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往后私下处,叫我定?川就好?。”陈定?川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李时居笑着眨了下眼,“好?,定?川。”她的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笃定?,“如今正在夺嫡关头,不能让男女之情耽误了你的前程,我想说的是?,在翰林院中,请你务必不要对我优待,如果……如果能作?出殿试后你我生出隔阂的模样,就更好?了。”
“时居,你可是?对我没有信心?”陈定?川有些诧异。
李时居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定?川,请你相信我。”
当夜, 李时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倒不是?在想一个时辰前和陈定川的亲吻,而是?在思索进入翰林院之后的计划。
其实系统让她考科举,让她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 一直是她想不明白的一个关键。
就算有“一叶障目”技能, 不会被戳穿身份,但?女子?终究是?女子?, 是?绝不可能卸下伪装, 堂堂正正地走上仕途。
可是?今晚陈定川的那方科举改良案, 头一次让她看见了希望。
这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希望,更是?大邾无数女子?的希望。
这样大的格局,超出时代局限的观念, 令她再一次觉得自己爱对了人。
但?越爱他, 她就越明?白, 要让这些观念得以实现, 就必须要将陈定川亲手送上龙椅。
而明?煦帝是?个善妒而猜忌的人, 越成器的儿子?,反而越难登上帝位。
在外人眼?中,她必须尽快和陈定川拉开距离, 让自己浮在水面之下, 成为?他背后的利器,只有?当明?煦帝和朝臣以为?他们师生反目成仇,她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李时居隐隐有?些兴奋, 将被角紧紧捏在手中。
或许以旁人视角来看, 她和陈定川的感情?犹如一个赌注, 但?是?她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怵, 与?其说对他有?信心,倒不如说对自己有?信心。
她自觉不输这大邾的任何一个女人, 倘若他登基后有?了皇后,那她也有?信心能将感情?分离开来,潇潇洒洒地踹了他,效仿大明?的郑和,带上一支船队去海外的新天地开辟。
两日后,翰林院工部庶吉士的录用情?况,与?此同时,还有?吏部公布观政士的录用榜,能上榜的,从此便是?京官了,算是?在皇城根下站稳了脚跟,而余下的则属于外派官员,若是?先前?同家乡联系好了的,可以回乡任个一官半职,余下的则是?吏部分配。
众进士从乡试会试殿试走到如今,总算尘埃落定,无论?能否成功留京,总归有?了职务,即便一时分到京外,往后仕途长着呢,一切皆有?可能。
李时居失眠了好几天,早上实在爬不起来,让枫叶含了变声蜜丸去替她看榜。
枫叶小?姑娘出去溜达了一圈,拎着早饭回来向李时居禀告——
从志义?如愿回家乡,任县丞,正八品官员,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好差事,而沈浩思因为?成绩平平,排在而第三甲的末尾,也回到南都当典史去了。
剩下几个交好的同窗都留京成功,高开霁、钟澄和探花蒋思远都入选翰林院庶吉士,蔺文柏则入选了户部观政士,想来这其中多少有?云御史插手的痕迹,而詹明?德则因为?年纪大了,明?煦帝授予国子?监司业,以崔墨的品性,不会给?这位老顽童安排多少课业,他这算是?彻彻底底可以在京中躺平享福了。
至于李时居自己,则有?礼部官员当场宣旨,陛下亲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职位。
从志义?拖家带口,准备提前?离京。临行之前?,李时居特意前?去饯别。
结交三年,这还是?她头一次踏入从志义?落脚的住所?,是?城南一所?很小?的院子?,因与?旁人合租,他的妻子?和女儿只能与?他一起蜗居在狭小?的厢房里?。
不过从志义?曾经说过,家人一直十分支持他的课业,因为?害怕打扰他学?习,这么小?的屋子?也硬是?用帘子?隔开一半,给?他安置了一案一桌。
眼?下从志义?衣锦还乡,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从志义?的夫人听说状元老爷拜访,高高兴兴地端出茶来。李时居逗着从小?妮,问起了从志义?往后的打算。
从志义?道:“朝廷里?赏了些银两,加上我这么些年在京中攒下的膏火钱,足够置办个小?院了,县丞俸禄可观,女眷们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李时居原本心中洋溢着淡淡的愁绪,不过听从志义?这么一说,倒也是?恬淡幸福的生活。她说那就好,又担心起了从小?妮的学?习问题,“县里?必然没有?合适的女学?,小?姑娘这么聪慧,别给?耽搁了,若是?小?妮想要见见世?面,将她送到京中,我认她当义?女,想法子?安排便是?。”
从夫人和从志义?看了看,两人都是?感动?不已,忙让从小?妮跪下磕头,叫了声“干爹”。
李时居原没想到小?妮现场认爹,被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话已说完,杯中茶一饮而尽,不好再打扰他们收拾行囊,于是?便从小?院里?退了出来。
其实从小?妮这个事不是?她一时兴起,自从上回看榜时遇见从志义?带着女儿,便一直挂在心头。
二皇子?妃计秋芳生的也是?女儿,这些时日她忙于考试,与?计府的来信没有?从前?频繁。
但?是?她依稀记得计秋芳准备开办女学?,既能弘扬她昔日美名,又方便教导小?郡主。
把从小?妮送到计秋芳那里?,确实是?个好出路。
不过李时居的野心还远不止于此,若是?科举改良案能顺利通过,京中各大书院必然开始吸收女学?生,那么大邾姑娘们的人生,可就更广阔啦!
理想很美好,但?是?时间却并不等人,李时居开始隐隐焦虑起来。回到家中,朝廷派人送来了青色官服和牙牌。官服正中绣着从六品的鹭鸶补子?,她站在铜镜前?试了试,比宽大澜衫更显得人清俊如竹。
第二日正式上班,以李时居现在的官职,还轮不到上早朝,而是?先在翰林院熟悉馆史等日常事务。
翰林院离得很近,先前?拜三殿下所?赐,去得很频繁,是?整个京城除了国子?监最熟悉的一块地方,所?以这一日饱饱睡了一觉后,她方穿戴整齐,步行到了院中。
陈定川果然今日不在,而衙役们都眼?熟,看见她笑眯眯打起了招呼,“李大人,来啦?”
李时居一一拱手,没来得及多寒暄上几句,便被侍讲武光霁给?叫走了。
武光霁是?翰林前?辈,今日专门过来为?新任进士们引荐来着,嘴皮子?很溜,领着他们在史馆内先走了一遍,介绍翰林院制诰、史册、文翰等日常工作,又与?官员们见了一面,系统地认了认脸。
等全部说完,又专门提点李时居道:“翰林修撰与?庶吉士们不同,虽也要参与?编修,但?平日还要入宫编写天子?起居注。”
这可是?近侍天子?的好差事!大家都向李时居投来羡慕的目光,谁知武侍讲清了清嗓子?,又道:“平日里?修撰入宫都是?三殿下领着的,但?是?三殿下昨日特地请辞,据说手上事务繁多,李状元聪慧过人,一定能处理得当。”
李时居面不改色地道了声“是?”。
她心中清楚,这是?陈定川在履行那夜答应她的事,故意与?她拉开距离。
不过在旁人眼?中,结合李时居中状元后也没给?三皇子?送礼设宴谢恩的传言,俨然是?李时居不知何时得罪了三皇子?,昔日师生,竟成了心生隔阂的路人。
师生反目的情?况在朝中其实并不少见,其中是?非也很难断定,尤其三皇子?和李时居都是?出了名的品性公正纯良,进士们面面相觑,只能在心中猜测,或许是?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或许是?李家最终做出了选择,成为?大皇子?党。
大家忖度李时居的神情?,却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仍是?一脸坦然自若地跟在武侍讲身后,甚至问起了这段时日应从哪些事务着手。
武光霁指着一处小?厢房道:“听闻你和薛大人相识,先前?又曾在翰林院中做过抄书和编修的活计,正好薛大人调往礼部后,留下不少事务待人接手,此事也不急,你先慢慢梳理熟悉。”
李时居垂首恭谨道:“下官谨记。”
武光霁拍了拍手,他的导游工作到此结束,李时居跟同僚们一块从衙役那儿领了些文房四宝,然后才去自己的办公室里?探看。
旁人都是?三五人一个大厢房,而从六品官员的好处就是?从刚参加工资就有?独立办公室,毕竟状元郎好几年才出一个,连中三元者更是?几十年难见一回。
只是?这独立办公室也实在小?得可怜,还不如她在仁福坊小?院里?的书房大,一张大桌子?就占了整个屋子?一半的场地,博古架依墙设立,与?桌子?之间的距离堪堪容得下一张小?方凳。
还好李时居长得纤瘦,坐在方凳上也不觉得拥挤,倘若坐在此处的是?高开霁那样的小?胖子?,一定觉得憋屈。
头几日必然是?没什么要紧工作的,趁着眼?下闲适,李时居去拜见了几位内阁大学?士,以及翰林院中资历颇深的史官。
对于这位赫赫有?名的状元郎,大家不由高看一眼?,纷纷称赞她年轻有?为?。
当然还是?有?不少人好心提点道:“朝中最不缺的就是?有?学?问者,即便是?状元郎,也有?一辈子?在翰林院中修书,没能走进六部当上尚书,更够不上内阁的边角之人,所?以一定要将往日荣耀抛在脑后,戒骄戒躁。”
李时居谦逊地表示,一定将各位领导的话牢记心中,于是?众人又纷纷慨叹——好一位人品才华样貌样样都挑不出错的少年郎,前?途必定一片敞亮啊!
翰林院的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了起来。
熟悉手头工作后,李时居开始着手修史。
这工作是?个大工程,永远也做不完,不过国子?监里?也来了一批需要挣外快的监生,李时居将琐碎的校对整理工作交给?监生,自己则负责整理编修。
她本来就爱看书,又有?一目十行技能帮助,活儿干得漂亮利索。到了八月底的一个清晨,武光霁终于把她叫了出去,吩咐道:“依着安排,明?日该李大人进宫入朝当值了。”
入朝当值, 主要就是听朝政、观朝事,记录当朝天子的《起居注》。
这日李时居早早起床,换了身?崭新的官服, 博个天子眼中的好印象是其次, 主要是今日或许能见到陈定川。
自从那夜过后,她已经快四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她知道他在忙, 接手原本在陈定南掌握之中的事务, 为大皇子失败的治河事业善后, 国子监中新生入场,说不定还在暗中研究她送给?他的那本炸药制造笔记。
川庐别业的灯火每夜依旧亮起,只是亮着的时间一宿比一宿长, 有时晚上从翰林院归来?, 她站在窗前, 看着对面窗边那个同样?默默站立的身?影, 心想?自己怎么就把跟邻家男神的恋爱谈成了异地恋的模样?了呢。
多亏了合欢香, 李时居和陈定川才终于捅破了那层互相暗恋的窗户纸。不过那夜过后,她还是觉得?后怕——
万一当时情到深处,真的发生了什么有的没的, 然后被?崔靖撞破, 那么她辛辛苦苦经营了三?年的身?份和美好的前程便泡汤啦!
所以眼下那合欢香已经被?她用五个盒子套娃般装好,最外面一层牢牢锁住,扔在了博古架的最深处。
并且还向伟大的社会主义思想?虔诚祈祷, 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这玩意派上用场的时候。
想?到这儿?, 李时居又把装合欢香的盒子往深处推了推, 然后对着镜子满意地打量了外貌。
现在她已经不怎么往脸上涂黄黑粉了, 毕竟读书三?年,不做苦工, 也不怎么晒太阳,如?今俸禄高了,如?果每天顶着一张黄巴巴的面皮,看起来?仿佛大邾朝廷苛待了新科状元似的。
是以人人见了如?今的李时居都?要称赞一句,“昔日有何郎傅粉,今有白?面郎君李时居!”
荷包鼓了,她也雇得?起小轿子,卯时前乘轿抵达皇城门外,有宦官领着她入宫,从专门的通道进奉天殿。
一路上李时居不敢东张西望,隔着一道围墙,仿佛能听见众臣等待上朝的声响,想?到心上人就在那里,她心头?美滋滋的,连紧张的情绪都?卸下不少。
奉天殿角落的屏风后摆了一桌一椅,上面摆了笔墨纸砚,太监示意她坐在此处,又给?她上了一盏茶,便去?忙其他事情了。
李时居盯着那盏茶,咽了口口水。
上岗第一天,自然不能在陛下视朝时出?恭,是以她虽然走了一路口渴得?要命,也只敢微抿一抿,润润嘴唇。
昨日武侍讲已经跟她说过了记录的要领——字写成什么不重要,甚至句子通不通顺,用词严谨还是华丽都?不重要,关键是要记全,尤其是陛下口谕是重点,千万不能疏漏。
这让李时居想?起了穿越前给?领导做会议记录写会议纪要的遥远时光。
大抵是有了上辈子当社畜的经验,她并不觉得?紧张,适应良好,加上一目十行和笔走龙蛇技能的叠加,场上只要有人说话,她听在耳中字字分明,能一句不落地记下。
就算几人同时说话也不慌不乱,还能逐字逐句美化?语言,提炼中心,甚至还有余力去?观察屏风那边攒动的人影。
这日主要议的是漠北的战事,和亲未成,蛮族来?犯,好在尚之玉的部署险胜一筹,给?大邾带来?了转机,在京留守的武官们纷纷进言发表看法,恨不得?奔往漠北助尚家军一臂之力。
而陈定川多数时间都?默然不语。
但是他的地位显然比三?年前重要许多,明煦帝拿不准的地方,经常会征求他的意见。
当然,大皇子党也不是包子,六部又是嚷嚷着钱不够,又是争论和亲不成大邾失礼在先,总之没少给?支持陈定川的大臣们上眼药。
明煦帝模棱两可地敷衍着,尽显语言大师的说话艺术,而李时居不能敷衍,全部规规矩矩地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