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宽泛了吧!
这一句并非出?自四书?,也不?来源经?义,光帝王之政这三个?字就足以写几十本书?,何况还有帝王之心这个?更加虚无?宏阔的命题?
看过陈定川出?了那么多次考题,李时居现在唯一确定的是,这九个?字一定不?是出?自他手。
很有可能是明煦帝自己心血来潮拟定的考题。
不?过抛开?固有的思维定式,明煦帝这个?题目也算出?得有水平,让那些靠死记硬背琢磨八股题套路的考生彻底傻眼。
——反而能甄选出?真正有治国之策的良才。
李时居磨完墨,便?提笔蘸了蘸墨汁,在草纸上写下脑中飘过的想法。
她大概是场下考生中第一个?动笔的,霎时间前方衣料窸窣作响,数十道?目光重新聚焦在她笔端,简直能将草纸烧出?一个?洞来。
还好她一直有冥想的习惯,定了定神,迅速屏蔽掉嘈杂的余念,开?始写文章提纲。
所谓帝王之政,对于大邾的皇帝来说,无?非管理臣民的办法。
但是李时居作为?接受过社会主义洗礼的人,必然眼界更长远。
比如道?德与法治,就是议论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逃脱不?开?的话题。
不?能直接写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李时居想了想,在纸上列下纪纲和法度两行大字。
接下来的文章,就围绕这两个?论点来写。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淬励百工,振刷庶务。”[2]
此句破题,说的是帝王之政的重要性。
虽然她准备写的内容称得上标新立异,但格式和套路还得按大邾的惯例来。
先用开?头吸引阅卷人往下看,用心用技骗进来之后,再潜移默化地灌输那些来自现代社会的观点。
另起?一行,她又写道?:“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着乎令甲之中,首于岩廊朝宁,散于诸司百府,暨及于郡国海隅,灌注于边疆遐陬……”[3]
帝王施政,就要确立社会规范,整饬法律制度。很好,慢慢引到法治的路子上去?了。
思路一旦打开?,她动笔的速度便?愈发快起?来,一气呵成,直至结尾。
“……六府三事?之职司为?实政者,强以法令把持,是以帝王之心,切为?不?贰不?已之真心实心者。”[4]
从帝王之政写下来,李时居自己也慢慢梳理清楚了,君王带领官员投身于具体的政务实践,人人都?没有谋私之心,这才会让寰宇四海一片安宁,这就是真正的帝王之心。
其实通俗地说,就是为?人民服务呗!
李时居边写边连连点头,社会主义思想诚不?欺我也。
写完最?后一笔,她看了眼边桌上的沙漏,只不?过刚过一个?时辰,四周一片沙沙声响,不?过听起?来大家都?不?如她文思泉涌,下笔断断续续,实在犹豫。
她在留意听别人的动静,周围的人也在观察她的动作。
只不?过大家都?被她的捷思吓了一跳,蒋思远、景骅和詹明德等人只觉得眉毛跳个?不?停,手汗滑到握不?住笔,心想这回李时居怕是真要连中三元了!
而陈定川却暗自忧心,毕竟明煦帝题目出?得如此刁钻,他倒不?是怕李时居应付不?来,而是怕她的想法太过新颖,引得明煦帝不?快。
那厢李时居对自己的文章很自信,最?后通读答卷,然后增删数字,确定这是自己在这短短两个?时辰内能写出?的最?好的文字后,才规规矩矩地用簪花小?楷在答卷上抄录下来。
直到收尾停笔,距离鸣罄声响也还有小?半个?时辰。
有这么多人盯着自己,她即便?想松懈下来,也害怕回家后被老爹耳提面命地教训,因此垂着脑袋,装出?一副思索和回味考试的模样。
最?后这段时光比前面考试还要难熬,艰难表演完最?后一点时光,终于一声罄响,殿试结束。
李时居兴高采烈地起?身入列,跟着引路太监走到偏殿等候最?终结果。
第116章 文章
偏殿内如国子监馔堂, 摆放了长条桌椅,供贡士们午饭和休憩,大家虽然对皇城很感兴趣, 想在奉天?殿周边走?动, 但是有金吾卫守在走廊外,除了出恭解手, 不能踏出偏殿一步。
贡士们拉着熟识的人?, 三三两两聚在一处, 殿内南北各种口音交叠一处,口沫横飞,互相引荐着来历姓名。
往后同朝为官, 心思细敏者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结交, 为后半生?仕途打?下坚实基础。
此次参加殿试的考生?中, 北地?考生?们不在少数, 都聚拢在一处角落, 李时居不是喜欢四处结交的人,素来深居简出,很多人都不知道会元长什么牧羊。
而刚刚殿试上她坐首位, 大家终于把李时居这个名字同她这张脸对上号, 这时候上来套话的,八成别有用心。
因?此她除了同詹明德和沈浩思这样的南都书院故交点了点头,示意问好, 其他专门凑上来想交换名帖的一律婉拒。
方才那场考试题目刁钻, 有人?慌了神?, 甚至没?有写完, 此刻坐在地?上默默饮泣,不过大多数人?过了这一遭, 好不容易松快下来,只想彻底放下。
蔺文柏倚着墙壁,这个点儿还在发抖,手里茶杯的水都在晃荡,“殿试倒还好,我一想到当?场出成绩就害怕得很,万一就是个同进士……”
高开霁心直口快,“放心啦,你有云家关照呢。”
蔺文柏苦着个脸,“当?上门女婿不容易,真的,开霁兄自己尝试一回就懂了。”
高开霁连连摆手,“我这样吊儿郎当?的,还是算了吧,每天?跟小媳妇似的,在外头说一句话都要看岳丈脸色。”
蔺文柏叹了口气,被戳中肺管子,低下头不愿多说了。
李时居朝钟澄使了个眼色,高开霁被拉到一边,大伙儿重新?换了个话题。
“时居兄,我帮你打?听了。”钟澄笑嘻嘻道,“午饭后差不多就能出名次,唱名赐第,赏袍笏,三甲游街!我和开霁兄会?试后就跟南都书院的那群人?赌上了。”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赌时居兄高中状元,不,是连中三元!”
李时居深吸一口气,“押了多少银子?”
高开霁神?神?秘秘,“半副身家。”
李时居哭笑不得,“输了可别怪我。”
高开霁摇头,“哪儿能啊,说实话,乡试前我便押过时居兄了,赚得盆满钵满,我还得感谢时居兄给?我发财的机会?呢!”
监生?们一块说说笑笑,把紧张的心情抛在脑后。
李时居此刻却想起了远在漠北的霍宜年和陈音华,即将回乡任官的从志义,已经?去大理寺开始实习生?涯的师文耀等等同窗。
昔日在国子监中如何朝夕相对,可走?到今天?的,也不过他们四人?而已。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太监们将午饭送进来了。
不少人?等得心痒难耐,试图从这些送饭太监口中打?听消息。
不过这些在皇帝跟前办差的早就混成了人?精,一概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
这一顿属于工作餐,不似设宴那样阔气地?搬满了桌子,每人?分?发一个硕大的红木食盒,据说吃完了还可以带走?。
李时居打?开食盒来看,菜色很精美,大概是怕众口难调,光肉菜就有四例,东江盐鸡、干煎虾碌、鼓椒炒缮片和灯影牛肉丝,不过分?量小小,只够尝鲜,最下面放着一碗胭脂米,还有平桥豆腐羹,和充作小菜的干贝萝卜。
看来御膳房也不敢得罪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卯足了劲儿展示皇家厨艺的高超技术。
经?过一上午的鏖战,此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很多人?一肚子心事,都味同嚼蜡,没?有怎么吃得下去。
李时居却一口饭一口菜一口汤,吃得不亦乐乎。等填饱肚皮,心情也舒畅多了,心满意足地?盖上食盒,就看见蒋思远和景骅抱着饭碗,一屁股坐到李时居对面。
他两对望一眼,蒋思远先开口:“您就是李会?元吧?”
李时居点头说是,打?招呼道:“蒋兄、景兄。”
蒋思远和景骅嘿嘿笑,一脸见到了偶像的喜悦感。蒋思远道:“我早在张代案那会?儿就听说您的大名啦,被砍掉了右手的那个就是我同窗,只不过我胆儿小,会?试考场上看见您坐在我旁边,却一直都不敢同您说话。”
李时居憨笑一声,心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分?在臭号的倒霉蛋啊。
景骅长着一张憨厚的娃娃脸,“我在江南游学时见过詹兄,那可是江南第一神?童啊,看谁都不服气,唯独对李兄甘拜下风。”
李时居拱了拱手,“言重了言重了。”
蒋思远和景骅连连摆手,景骅一脸诚恳道:“说实话,我也在赌场上押您中状元了。”
除了倍感压力的李时居,大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整个偏殿的紧张氛围也跟着消弭不少,连守门的金吾卫都不禁探头进来查看情况。
年年都有殿试,贡士们这么和谐欢乐的,还真是头一遭。
正殿内却是迥然不同的氛围。
此次进入殿试的考生?虽多,好在文章要求短小精悍,陈定川已经?领着众臣飞快通阅一遍,再从中挑出不错的,捧到明煦帝跟前。
众臣观今日之答卷,虽然题目新?颖,但是众生?答卷却超出往年之平均水准。
论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有人?明道致用、宗经?师古;有人?注意“通变”,不仅内容充实,同时也有一定艺术功力;有人?行文活泼,其中虽然夹杂一些陈腐的见解,但写得精悍警厉,鞭辟入里。
虽然其中不乏内容贫乏、粉饰太平的台阁体,但为文纡徐委备,遒古矜练,亦有古风古韵。
计玉书掩上卷子,激动地?称赞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实乃我大邾之幸事啊!”
明煦帝坐在上首的龙椅中,觉得此话甚为中听也,笑道:“挑几篇文辞雅正、立论严谨的给?朕看看。”
陈定川道是,将手头攒下来的十余篇文章递交到童子昂手中的托盘上。
他方才已经?看过一遍,虽然经?过糊名誊录,但其中计玉书选中一份答卷,行文造句颇有李时居的风格。
但是明煦帝会?不会?喜欢那篇文章,他也说不上来。
从私心上说,陈定川其实并没?有那么希望李时居出风头中状元。如果低调行事,往后皇长兄登上帝位,他还能有请求李时居恢复女子之身,与?他双宿双飞的可能。
但是他太了解李时居了,太了解她这份不懈的坚持和苦心,正是因?为这份孤勇造就了今日登上奉天?殿的她,而他的爱慕,也与?她骨子里的坚韧离不开关系。
陈定川早已在暗自下定决心,能不能成全这份爱恋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她想,他就会?不遗余力地?举荐,送她上青云。
哪怕自己的感情只能永远被压在心底,他也甘之如饴。
只是能不能当?上状元,终究得看明煦帝的选择。
不敢抬头,不敢太过关注,生?怕给?李时居招来非议,他小心翼翼地?余光打?探明煦帝的动作——
第一篇文章只看过寥寥数字便放到一边,第二篇快读后哼笑了一声,到了第三篇,他方停下来,眉心深深蹙起。
陈定川感觉五脏六腑好像都被人?攥紧了,顺序是他排的,第三篇,正是李时居的试卷。
明煦帝看得很慢,也很仔细,看完后掩卷思考了片刻,才将剩下的□□张试卷匆匆读完,然后向童子昂低语一句,将陈定川、计玉书、礼部尚书潘实、鸿胪寺卿游和同等人?召集到龙椅前。
天?子将李时居的卷子传给?他们,问道:“你们怎么看?”
陈定川年纪最小,又是牵头阅卷,正好谦让一番,请几位大臣先发言。
礼部尚书潘实捻了捻胡须,“不事雕琢,体裁具存。”
这是个老?狐狸精,寥寥数语,说得很中肯,却又根本没?有主?观意见。
游和同性情就耿直多了,“臣看此文不同寻常,外若简淡,而意味隽永,纾徐则有欧之态,老?成则有韩之格,只不过……”
明煦帝抬眼,“有话就说。”
游和同搓了搓手,“臣实话实说,只不过没?见过这样的殿试策问。”
明煦帝“唔”了一声,指了指他们两,随后问计玉书,“大学士说说。”
计玉书犹豫了片刻,又像陈定川望了一眼。他其实是个正直的人?,否则也不会?在陈定南伤害计秋芳时,转而投靠大皇子阵营。
而这一年来跟着陈定夷治河,又让他看透了大皇子的虚伪阴狠,只能将最后的希望转投到三殿下身上。
只是这位三皇子行事太谨慎端正了,此时他分?外看不明白,陈定川到底是喜欢这篇文章,还是不喜欢这篇文章呢。
陛下还在等他的回答。想了想,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臣内心很喜欢这篇文章,其行文技巧老?辣,立意高远有新?意,不过能否留用,还有待观望。”
就在计玉书以为陈定川绝对不会?出声的时刻,他听见陈定川用敲金戛玉一样的声音道:“父皇,儿臣认为,此文难得,写出此文之人?,更难得。”
明煦帝猛地?抬起眼皮,颇具玩味的眼神?,打?量起这个向来忠厚听话的儿子。
礼部侍郎薛瑄到偏殿传所有人?回到正殿时,距离午饭已又过了一个时辰。
“也不知道陛下他老?人?家吃午饭了没?有。”高开霁打?着哈欠,拉上钟澄站好入列。
李时居还是站在最前面,企图观察薛瑄的神?色,不过薛瑄此时却一脸严肃,比早上还要冷漠几分?。
李时居心头咯噔一声,以她对薛瑄的了解,故意作出这种神?情,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彻底落榜了,要么她当?真中了状元。
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凝滞了,步入奉天?殿中,只见上午的所有帷幔和桌椅都已撤去,皇帝依然端坐在龙椅上,空荡的大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边,肃静站立。
这个角度看不见陈定川和李慎的神?情,李时居索性不打?量了,老?老?实实鞠躬行礼。
明煦帝朝薛瑄点了点头,只听一声高呼在殿中回荡:
“进,一甲三名策论——”
李时居挺直了腰板, 昂首站在数百人的前列。
说不紧张是假的,奉天殿四下寂静得要命,她感觉自己仿佛能听见所有人重如擂鼓的心跳。
薛瑄唱完, 官员们安静而谨慎地开始行动。
台阶下依次站了一长排传胪官, 一直延伸到殿外。礼部尚书潘实手中捧着一方托盘,托盘上对?折放着三张试卷, 上用明黄的缎子覆盖。陈定川双手从潘实处接过, 然?后毕恭毕敬地奉到明煦帝面前的御案之上。
这?三张试卷便是官员们挑选出来?一甲三元的原卷, 只是此刻仍旧严严实实地弥封着,圣上亲自挑开后,才会公布三甲。
在大邾的历史上, 曾有一名考生因为字写得太差, 在这?最后的关?头, 被皇帝硬生生踢出三甲阵营。
所以?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 李时居更不敢分神, 强迫心智从四面八方回到两眉之间?。
她有笔走龙蛇技能加持,一手书道早就出神入化?,倒不用过分担心。
已经完成全部的考试, 对?得起三年来?苦读的时光, 她现?在反而宽下心来?。就算无?缘一甲三名,能进二甲前七也很是了不得了。
不过斜后方的蒋思?远却紧张到开始抠手。
他那?一手馆阁体本就不规范,今日面圣太过紧张, 横是歪的竖是抖的, 俨然?写成了草书。
果然?, 龙椅上的明煦帝接过童子昂递上的金挑, 亲自划开封线,露出考生姓名, 最后检视完三张试卷,旋即皱着眉头,将?其?中两张调换了顺序。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倘若是榜眼和探花调换倒还好,万一将?原本的状元给换了下去,那?岂不是撞死在奉天殿上的心都?有了?
殿内众人心思?翻涌,殿堂之上的明煦帝倒一派淡然?,着童子昂按名次填榜,盖印皇帝之宝。
一切完成后,向陈定川招手,“念吧。”
陈定川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定了定神,方朗声道:“今科会试天下举人,取中一百名二十一名,今日天子策问天下俊才贤士,合拟读卷官等二十二员。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从六品,第二、三名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前言说完,揭晓最终结果,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头一回有些颤抖。
“第一甲第一名,李时居!”
台阶下方的头一位传胪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李时居!”
奉天殿中的第二位传胪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李时居!”
殿门内的第三位传胪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李时居!”
数声唱名在奉天殿内回荡开来?,一直延续到殿外?的广场上。
再过片刻,会传遍整座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今科状元郎正是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李时居!
自己的野心、系统的任务、亲友的期待在此刻得以?圆满,大邾朝的第一个连中三元,不是旁人,正是她李时居!
此刻新科状元李时居的小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她也没想到这?条路会走得这?么顺利,那?句“连中三元”先前只当成玩笑话,哪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好在腿肚子在哆嗦,面上上前镇定自若,波澜不兴,脑子里也清明地记着礼部先前的培训。
——一甲三名要一起向圣上谢恩。
狠狠掐了下手心,她淡然?走出队列,一步一步走到殿前,等候榜眼和探花。
她感觉到无?数目光投在身上,与上午考试那?会不同,这?些目光都?是善意?的,其?中就有老爹的兴奋,还有三殿下的赞许。
站定的时候微微仰起头来?,正好能看见长身玉立的陈定川,他虽然?还在往下念名,但那?带着微笑的眼波分明是投向她的。
雍容优雅,笑若春光。
李时居瞬间?觉得心绪平复了不少。
“第一甲第二名,詹明德!”
“第一甲第二名,詹明德!”
詹明德从第四名的位置走到李时居身边,老顽童讶异地盯着地面,眨巴着眼,显然?没想通自己是怎么从第四变为第二的。
——不过他两一个状元,一个榜眼,还真应了沈浩思?先前那?句打趣的玩笑话。
“第一甲第三名,蒋思?远!”
“第一甲第三名,蒋思?远!”
蒋思?远走过来?的时候,六神无?主,步伐错乱,看起来?差点要哭了。
明煦帝甚至摇了摇头,目光瞥到旁边侍立的薛瑄,心说都?是年轻俊俏的探花,怎么就差得这?么远呢!
再看一看李时居,那?份气度就更不能比了!还好午间?批阅试卷时听了老三的话,给大邾选了位很有气势的状元郎。
状元郎此刻并不知?道皇帝正在心中表扬她,而是微微出神,若有所思?。
蒋思?远这?位小同志心态确实是有点差,联系上原书中詹明德为状元,蒋思?远为榜眼,以?及先前明煦帝调换试卷的排序,琢磨明白了。
原先排名应是她李时居第一,蒋思?远第二,詹明德第三,只是蒋思?远的书道太潦草,临时被换到了探花的位置上。
李时居微微松懈下来?,看来?她那?篇惊世骇俗的文章,还是得到了陛下和众臣的赏识嘛。
此时一甲唱名赐第完毕,二甲进士只唱一遍,三甲同进士出身则没有唱名的待遇。
李时居此刻真切感受到了“金榜题名时”为何会成为古人最向往的一件事。
实在是太风光了!
在薛瑄的示意?下,李时居领着所有新科进士、同进士向天子行三跪九叩礼谢恩。
“平身吧。”
众人依次起身。
明煦帝脸色有些疲惫,但依然?颇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道:“状元李时居,抬起头给朕看看。”
李时居依言微微抬起下巴,双眼依然?不敢平视皇帝,眉心跟着一跳。
先前礼部官员说的程序是到此为止,可没听说过天子要单独跟状元说话的呀!
“早在乡试和会试之前,朕就听说过你。”明煦帝倒是乐呵呵,“国子监俊秀生,老三的学生,武德侯的远方亲戚,是你吧?”
没想到自己这?么招人惦记,李时居只能一脸诚实地回答,“回陛下,是臣。”
“嗯,不错。”明煦帝看向李慎,点着头道,“这?么多年,你们李家总算出了个人,长得比你年轻时好看多了。”
奉天殿内的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朝臣们知?道皇帝在开玩笑,都?盯着武德侯微笑,看他怎么应付。
当然?李慎如今也是插科打诨的一把好手,当朝笑道:“时居这?孩子我打小就见过,幸好长得不随她爹,李家才出了这?么个秀气的少年郎。”
明煦帝一拍膝盖,哈哈大笑,众臣也更开怀,唯有李时居不声不响,颇带埋怨地朝老爹望了一眼。
为了帮女儿掩盖身份,不惜拿自己开涮,这?个爹当得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这?还没完,明煦帝又微笑着念起了诗。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状元郎,这?也是你写的吧?”
李时居吞吞吐吐,她是在武举场上借用了伟人的诗篇,但是要她厚着脸皮将?其?据为己有,实属难为她了。
不等她回答,明煦帝不甚在意?地招了招手,“状元郎,今日过后,你就是朕的天子门生了,入了仕途,可要好生发挥才学啊!”
李时居连忙答了句“遵命”,望着新科状元天真又谦虚的模样,又引起众臣一片低声赞叹。
明煦帝兴味盎然?地清了清嗓子,随后童子昂传谕道,“赐新科状元李时居状元冠带朝服一袭,赐一甲三鼎夸官御道驰马、巡游皇城,礼部、鸿胪寺随行!”
终于放过对?她的询问,流程回归到正道上,李时居长长呼出一口气,带着榜眼探花,以?及一众进士、同进士再次跪拜。
各赐相应出身后,天子宣布退朝,百官和余下进士们如流水般散去。
薛瑄捧着长长的大金榜出宫,张贴在皇城门外?,供天下百姓瞻仰。
而进士们的姓名,也会经由工匠之手,被永远留在了孔庙前的进士题名碑上。
与此同时,礼部尚书潘实领着李时居、詹明德和蒋思?远去偏殿更衣。
方才明煦帝赐下的状元冠带朝服已经放在偏殿之中,另外?还有给榜眼和探花的朝服。
有太监要上来?伺候更衣,奈何新科一甲三鼎眼下只想松口气,一人抱着一个托盘,占领偏殿的角落。
潘实很了解这?种心态,了然?地挥手让太监们退下,自己也走到门外?去了。
李时居盯着托盘上的朝服,手指慢慢摩挲。
最上面的冠帽上簪着金质花叶,饰以?翠羽,用抹金银牌,钑字相同,腰带带鞓为青色,缀黑角带銙,垂挞尾于身后。下面还有一身质地极为精良的圆领袍,深蓝色,大袖敞口,领、袖、衣襟都?用青罗缘边。
原身帮李慎和李时维换过不少次朝服,她的动作竟是最利落的,换好衣袍时,詹明德和蒋思?远还在摆弄腰带和帽冠。
趁着这?个档口她望了望摆在门口的落地铜镜,镜中人手持槐木笏板,身影纤细出尘,好俊俏的白面书生!
走出偏殿,台阶下已经有人牵来?雪白御马,李时居早就学过骑射,不用人搀扶,身姿潇洒地跨紫金鞍辔而上,金吾卫执仪仗开道,她独行在前,詹明德和蒋思?远依次在后。
御道上的百官朝他们拱手祝贺,待走出皇城时,京城街道两边更是响起无?数欢呼,原来?这?就今科的一甲三名!
她听见詹明德在呵呵傻笑,蒋思?远则在连连吸气,李时居则感觉恍若做梦,脸颊滚烫,仿佛被一浪又一浪的掌声和尖叫捧上云端。
路过长宁大街时,沿街的楼台上甚至有姑娘娇笑着,朝她扔下朵朵鲜花。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什么叫“凤衔金榜出云来?,平地一声雷”,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一片模糊中,李时居却清楚地看见,天香酒楼上站着一道极高的身影,正含笑向她张望。
眉目平和,但神光动人。
第118章 祠堂
这一日是人生第一春风得意日, 但是李时?居从一大早就提心吊胆参加殿试,下午中状元后又出去游街,一路上昂首挺胸展现状元郎的气宇轩昂, 虽说博得了全京城老百姓的赞美, 却也着?实累得厉害。
被礼部官员送回?仁福坊后,她歪在榻上?撸着?雪宝,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方爬起身。
先吃了一大?碗火腿笋衣汤泡饭, 然后在浴桶里结结实实泡上半个时辰, 爬到床上?,才觉得彻底缓过劲儿来。
上?表谢恩和行释褐礼的时日定在十日后,中间空出来的时?间, 是给新科进士回?乡报喜用的。
李时?居想着?侯爵府近在眼前, 是以第二?日蒙头预备睡个懒觉, 结果辰时?没到, 赵管家已经把门拍响了。
晕头晕脑爬起身, 洗漱后换上?了燕居的便衣,睡眼惺忪地坐在桌前时?,荻花已经端上?了煮好的□□糖豆浆, 叮嘱她就?着?香醋吃牛肉锅贴。
赵管家四下看一眼, 确定?没人后才低声道?:“我的小姑奶奶,家里都乱成一团了,您还在这儿睡觉!”
“怎么就?乱成一团了……”李时?居被锅贴馅儿烫到了舌头, 含含糊糊地说。
“那些送礼的, 递拜帖的, 一大?早快把侯爵府外头的路给堵了!”赵管家道?, “虽然按照老爷吩咐,我们对外都说您不过是个远亲, 但是也抵不过京里的大?人们认为?李家要?东山再起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