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手握帝师系统(科举)—— by侍女的短刀
侍女的短刀  发于:202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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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长还?说自?己不擅经营,实在是太谦虚了?。”
两人又在正达斋中商议了?授课的具体内容,陈定?川估摸着国子监生们差不多该收拾好行囊了?,便寻了?个借口,出门往波光斋方?向走去。
那是南都书?院最好的一片斋舍,就在书?院中心的镜湖之畔,背靠一座小山,斋内遍地馥郁芬芳的花木,南都书?院的书?生都不能住在此处,可见薛茂实对?国子监还?是相当尊重和照顾的。
其实他也住在波光斋,就在山上头的一处院落,只?是行囊等物早就被小厮接去安置妥当了?,于是只?能假作欣赏湖景,负着手,慢慢走到?斋舍附近。
足足两日没见,陈定?川不禁在心头琢磨,她可曾淋雨了??吃得还?习惯吗?怎么短短一截路,偏偏耽搁到?现在才到?书?院呢?
眼下刚到?晚饭时间,若是她有空闲,他也很乐意携她在城中逛一逛。
她那么爱吃,面对?南都土产的红皮鸭子、桂花糖芋苗和什锦豆腐捞,一定?会眉开眼笑吧。
然而快走到?斋舍前,隔着一片浅浅的紫薇花丛,他看见李时居站在院中,正和一名穿锦衣的书?生说话。
两人其实站得虽远,中间隔着足够宽敞合乎礼节的距离,但是被檐下胭脂色的灯笼一照,那两道人影,便有些暧昧地融为一处。
书?生他先?前就见过,是先?山长之子沈浩思。
陈定?川停住脚步,下意识往阴影里一站,没由来的,感到?心头涌过一阵酸涩。
其实沈浩思和李时居说话很正常。
先?是戏楼中沈浩思对?音华出言不逊,与蔺文柏大打出手,李时居顺势提出国子监和南都书?院联考。
结果两人不打不相识,李时居用?自?己的实力叫沈浩思刮目相看、心服口服。
再然后就是办妖书?案那会,他看过三法司的卷宗,便知道两人颇有些交情。
沈季柳受赵安凡指派的关键证据,正是李时居从沈浩思身上获得,并交予李时维,面呈给父皇,才令真?相水落石出。
沈浩思回到?南都之后,没少在书?院里宣称李时居的机智和果敢,俨然成了?李时居在南都的代言人。
这么一位故友到?访,沈浩思急匆匆来拜访,聊表地主之谊,实属寻常。
陈定?川很有耐性,他并不打算干涉李时居交友,于是定?定?在紫薇花丛外站着,背对?波光斋,假装正欣赏镜湖上黑乎乎的天鹅。
夜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路过的监生并没有发现端倪,只?是他心中不由嘀咕——沈浩思和李时居交谈也实在太久了?!
他几乎能听见腹中饥饿的肠鸣,依照对?李时居的了?解,她一定?也饿得抓心挠肺了?。
犹豫了?半晌,陈定?川转过半侧身,准备抬步走向紫薇花丛的另一边。然而就在此时,他听见沈浩思和李时居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
“你?一定?没去过夫子庙吧!阳叶河畔有夜市,这个时候最热闹,有好多好吃好玩的,还?有画舫!画舫里的姑娘可美了?,虽然我知道时居兄是正经人,但是远远欣赏一眼,也会觉得心头畅快!你?想去哪儿?我一定?奉陪到?底!”这是沈浩思,在得意地炫耀着南都的风土人情。
果然李时居笑道:“夫子庙和阳叶河我小时候去过的,只?记得处处点着灯笼,金灿灿一片,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来的路上还?想着,一定?要去河上长廊转一转。”
沈浩思抚掌大笑,“那太好了?!我知道那儿有家?不错的馆子,叫曲浮楼,做的一手好酥油八珍糕和炉焙鸡,他们家?的栀子酿更是闻名江南,只?可惜你?来得早了?些……”
李时居说无妨,“我一时半会不会回京,往后有的是机会品尝佳酿。”
说话间他们已经快要走到?紫薇花丛,只?是陈定?川早在沈浩思请求的那一刻,就已经惶然地悄声?离去,站在远处的长廊上,看着他们两人并肩走出了?南都书?院。
失落吗?嫉妒吗?
他也说不上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哽在喉头的一点艰涩。
早在发现她女子之身那日,他便在心中对?自?己说,不会干扰她的步伐,不会阻止她一切行动。
只?是若她真?选了?沈浩思,他会觉得那人不甚明澈,终究不算匹配她的绮丽风姿。
漫无目的地在书?院内转了?几圈,忽而遇上薛茂实身边那名叫雅志的小厮,说是薛茂实邀请他和书?院的夫子们一同吃饭,在波光斋找了?好久,总算才碰上他。
薛山长的好意,陈定?川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花厅里摆着长长的桌子,桌上满是珍馐和美酒,十多位夫子们正襟危坐,没人动筷子,显然都在等他。
陈定?川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与大家?举杯共饮。
只?是饭菜再可口,夫子们的恭维再顺耳,这一整晚,他也三心二意,食不知味,略带倦意的眼光,不时瞥向书?院大门。
——李时居,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南都是出了?名的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与宏阔京城不同的是,这种?繁华里带着一些奢靡委婉的情致,一杯一杯的美酒灌下去,更叫人骨头酥软,无限沉沦。
曲浮楼临阳叶河而设,窗边摆了?一长排桌椅,虽然不是最好的位置,但是他们临时而来,没有预定?,能坐在这儿欣赏风景,已算得上幸运。
旖旎的胭脂色浮光在金光闪闪的河面上飘荡,幽怨的箫、动情的琵琶和女孩子娇俏的笑声?一同在耳畔回响。
禁不住沈浩思的盛情邀请,李时居含笑品尝了?曲浮楼的几道名菜,若不是她实在饿狠了?,这几样滋味,实在不称她心意。
炉焙鸡有些凉了?,不是现烤出来的,鸡皮不够焦脆,傍炖目鱼虽在时令,又没有那几日在游船上现打捞出来的河鱼鲜美,酥油八珍糕油脂不够,蜜却?放得太多,若是无事时配一杯清茶细细品尝尚可,这么囫囵下肚,只?会糊成一团,黏在上颚。
她放下筷子,默默叹了?口气。
穿越前也常去南京,对?红皮鸭子和牛肉锅贴印象极深,天知道她有多想品尝那几样,再来一碗冰凉爽口的桂花糖芋苗。
然而沈浩思似乎对?自?己推荐的菜肴很满意,一叠声?地问李时居好不好吃。
她不好当面唱反调,只?能喝酒说话,来转移对?面书?生的注意力,并试图套出一点关于军火案的蛛丝马迹。
将?妖书?案的真?相说了?一遍,沈浩思感慨万千:“霍姣就这么死了??可真?是便宜了?她!”
李时居点头说是,然后话锋一转:“沈兄在南都,可曾听说过漠北来的船队?”

“崔家军?”沈浩思不解地拧起眉头。
“就是先前驻扎在?漠北的军队, 领头是漠北都尉崔垚。”李时居耐着性子解释道。
不?是她想问得这么直白,而是沈浩思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世家公子模样,只在?沈季柳出事后, 才算有了一点点磨砺和成长?。
也不?必担心沈浩思会顾虑太多, 或者?被?他?人假以利用。以李时居对他的了解,沈大公子酒量甚差, 偏偏又喝了这么多栀子酿, 只怕转头就忘了。
“哦……漠北, 那就是从北边来的船队啊。”沈浩思打了个酒嗝。
不?过李时居还是找了个借口。
她点头称是,“我在?《天工开物》上?读过造船术,很好奇北地船只的构造, 与南都造的船有何不?同。”
沈浩思眼神发懵, 舌头僵直得快要转不?动了, “北地的船……好像, 没见过。”
他?赶苍蝇似的挥了挥胳膊, “我成天在?书院里,薛茂实……那薛老儿?比我爹看我还紧,要不?是今日国子监生来, 他?顾不?上?我, 我哪儿?能有出门溜达的机会!南都的事啊……除了吃喝玩乐,旁的我是真的不?清楚,李兄若有感兴趣的, 还不?如问阳叶河上?的姑娘!”
说完他?举着杯子咯咯笑了, 李时居也抿着唇笑, 心说也是, 沈大公子哪儿?能对这些事情上?心呢。
不?过沈浩思的一问三不?知,至少给李时居提供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如果漠北军的船只真的将军火囤在?南都一带, 至少也没有大张旗鼓,而是进行得非常隐秘。
否则阳叶河上?不?会是这般享乐糜烂的风气。
好在?计秋芳当?日给的路线图她已经默默记诵在?心中,虽然图中没有画出详细地址,但是她在?南都这么久,多在?外头行走,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对面沈浩思已经醉意浓重?,捂着嘴直打呵欠,李时居唤过小二来结了账,又请他?们帮忙,扛起快要睡着的沈浩思,走出曲浮楼。
江南的韵致,在?于遍地的小河小湖,和顺着流势铺设的青石板路。
夜风夹带着水面的湿气,扑面而来时比白天更?加清寒。
站在?路边,沈浩思猛地被?吹醒,站直了身体。
“我喝醉了?”他?问李时居,脸上?有点慌,“被?薛山长?看见,一定?念叨个没完。”
李时居说是啊,“要不?要沿着阳叶河走一走,散散酒气?”
沈浩思说好,于是两人沿着砖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李时居很清醒,嘴上?应付着沈浩思,双眼不?住往河上?的船只逡巡。
只是走出繁华的城区,她还想往城郊再看一看时,沈大公子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路边,连声说要回去?。
“唉呦,累死我了!”沈浩思揉着小腿,神情委屈,“国子监每月给你们排几节骑射课啊?都是吃肉喝酒长?大的,李兄的体力怎么能比我好这么多!不?行!我今儿?逛够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李时居挤出笑脸,“我这不?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江船嘛……你知道京城的,哪儿?能和南都比呢?”
沈浩思是一位极度有家乡自豪感的同志,三言两语便打消了他?的埋怨,当?场撸起衣袖,表示能陪远道而来的李兄走到天明。
不?过时间确实是不?早了。李时居看一眼天上?的星辰,时值夜半,等他?们走回南都书院,只怕得敲三更?的梆子了。
若是真在?河边逗留通宵,势必会引起薛山长?还有陈定?川的留意。
看来今天的搜寻只能到此为止。
“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吧。”李时居拿折扇一敲沈浩思的脑袋,步履轻快地往书院方向走。
回去?的路上?,行人显然少了很多,南都书院的大门已经紧紧锁上?了,不?过这难不?倒从小在?书院长?大的沈浩思,他?熟门熟路地带李时居从围墙下的狗洞里钻了进去?。
李时居无?语地整理衣袍上?的泥土,“早知如此,我一定?早早回来。”
沈浩思笑嘻嘻道:“那哪儿?成啊,李兄难得来,我必然奉陪到底……再说这狗洞,不?是挺宽敞的嘛。”
李时居回头一看,这倒是,偌大一个洞,仅用几个木箱对在?外面作?为掩盖,每日打扫的仆人肯定?早就发现,并禀告给山长?了。
然而至今没人戳破,把狗洞堵上?,只能说明它的存在?,是山长?默许的事情。
——看来南都书院对书生的管理没有面上?严格,私下还是挺允许他?们自由发展的嘛。
书生们都住在?镜湖另一边的平桥斋,与沈浩思告别后,李时居顺着紫薇花丛往波光斋走,心中还在?琢磨着:哪天无?事,还得一个人溜出去?,再去?河边搜寻线索。
反正回来晚了也不?用担心,可以从狗洞里钻回来。
波心斋的一片屋子都已经熄了灯火,回到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锁上?房门,点上?灯烛,匆匆梳洗。
这里没有同住的舍友,更?没有贴心的枫叶和荻花,她往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的被?衾上?一躺,疲惫地若揉了揉眉心。
只是一睁开眼,恰好对上?窗外远处的一点金红色,李时居下意识走到窗边,撩开半透的纱帘——原来她这间屋舍正在?山下,而山顶上?有一间疏阔的小院。
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但那盏明亮的灯火告诉她——里面的人和她一样,还没睡着。
夜风一下子涌进来,拂动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李时居放下帘子,回到床上?,脑中忽然飘过一个念头——
川庐的灯火,好像也总是这样。
因为不?用和书生们一起上?早课,李时居原本想着自己?能睡个懒觉。
结果卯时刚过,便被?镜湖两岸震天的诵读声给生生惊醒。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1]
李时居双手捂着耳朵,在?床上?滚来滚去?,企图寻找一个安静的角度再次入眠。
只是那诵读声宛如魔音贯耳,哪怕将整个脑袋塞入枕头的缝隙之中,也只能以失败告终。
她闭着眼,一脸悲愤地从床上?爬起来,发誓接下来半个月都不?会再熬夜了。
青盐漱口,黄粉糊脸,换上?澜袍和冠巾,又喝了杯浓茶整顿精神。
李时居迈着方步走出波光斋,今天她还有个重?要任务——会一会“江南第一神童”詹明德,必须得拿出良好的精神面貌,让南都书院的学子见一见国子监生的力气和手段!
提着一口气,她一路走到镜湖之畔,正好遇上?了坐在?石凳子上?看热闹的高开霁和钟澄。
“看什么呢?”李时居也寻了个石凳,在?旁边坐下来。
高开霁转过头来,用古怪的笑看着她。
“我们在?看江南第一神童。”他?清了清嗓子,往那边的书生堆里一指,“你猜猜,是哪个?”
李时居眉头拧起来,“这哪儿?能猜中!”
不?过她还是给面子地打量了一圈,嘟哝道:“没看到年纪特别小的呀。”
确实,对面的书生都穿着一样的书院长?衫,朴素的青灰色,大概是起得太早,连每个人脸色也灰扑扑的,望上?去?一派沧桑疲惫。
沈浩思眼睛底下挂了俩硕大黑眼圈,不?过那副小白脸的模样,已经算得上?十分?青春,嫩得能掐出水来了。
钟澄笑得肩膀直颤,“我们刚刚也一头雾水,直到有人叫了喊了他?的名字,才将人对上?了号。”
他?凑到李时居耳边,小声道:“站在?柳树底下,正在?挖鼻屎的那个……”
李时居按照指示望过去?——柳树下确实站了个人,没跟大伙一起念书,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掌心。
看明白了,那人刚从鼻腔内挖出老大一坨鼻屎,在?掌心搓了搓,团成一个球,然后放在?指尖一弹——
那鼻屎球不?偏不?倚,正好弹到了前面一位夫子的脑袋上?。
夫子浑然不?觉,还在?摇头晃脑地领读,那人乐得咯咯直笑,得拼命捂着嘴,才不?让自己?笑得太过显眼。
他?身边的书生好似习以为常,早就习惯了此人的荒唐,只是嫌弃地往旁边站了站,给他?留出更?多的玩耍空间。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让人惊讶的,李时居知道自己?为什么刚才没猜中谁是詹明德了,因为这位“江南第一神童”,根本就不?是个稚龄儿?童——
而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汉!
她惶然地抬眼望天,仔细回想在?慈新寺听?到的传闻。
是啊,那杭泉书院的书生并没有说过,“江南第一神童”是个少年儿?童啊!
书上?也就寥寥数笔,没提过他?年岁几何,自学了多少年才成才,只在?他?得中状元后,薛瑄将人领到翰林院做纂修,仅此而已。
当?时她只觉得奇怪,为何詹明德中了状元,却没在?夺嫡之争中展现任何才能呢?
如今想来便能解释得通,因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儿?,是不?可能在?政治上?有太长?远的前途。
而明煦帝赐予状元,多半也是看在?他?苦读不?易,不?能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以资鼓励罢了。
李时居登时浑身松快起来,眼看晨读结束,众书生鱼贯走向授课的志阳舍,她便也抖了抖衣袖,如迎风展翅的仙鹤般,往那边走去?。
那厢詹明德卷着袖子,漫不?经心地朝波光斋张望。
他?对国子监生李时居也很好奇。
自从他?被?薛山长?带入南都书院,沈浩思便不?余遗力地吹嘘他?的好兄弟李时居多么惊才绝艳。
那《莫春者?,春服既成》他?读过,《生财有大道》他?也读过。
才华他?是佩服的,只是沈浩思说李时居正直青春年少,假以时日必将长?成一代翩翩佳公子,他?却不?大相信。
文章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思想底蕴,李时居的放笔纵意、气韵精纯,已经达到了“不?烦绳削而自合”的境界。
若非见过世间百态,胸襟高旷,焉能有此谈吐?
世间不?会出现第二个陈定?川,詹明德在?心中断定?,这位李时居,只怕年岁阅历不?在?自己?之下。
因此当?他?坐在?志阳舍中,看见薛茂实带着三皇子和一众监生走进来,一一向书生们介绍时,他?彻底傻了眼。
——李时居,怎么会只是个姣好的少年模样?
詹明德腾地站起身,指着李时居鼻子大声问:“我不?信你就是李时居,除非你现在?与我比上?一比!”

李时居丝毫不怵, 立刻站起身应战。
薛茂实和陈定川笑着对望了一眼,让出屏风前的一片空地,供两人比试高低。
又唤了两名刚入学的小书生来, 坐在屏风后记录两人话?语。
一时间, 周围的国子监生和南都书生连书也不读了,字也不练了, 纷纷摩拳擦掌, 自动?分为两派, 围在两人身后,为能代表自己书院最高水平的同窗鼓劲助威。
只有沈浩思,为难地在地心转了几圈, 最后还是集体荣誉感战胜了对好兄弟的崇拜, 委委屈屈地站回詹明德身后, 朝李时居做了个“你加油”的眼神。
李时居微微一笑, 向薛茂实拱手道:“请山长出题。”
陈定川是自己的老师, 如果请他来命题,南都书院必然觉得有所偏颇。
但?薛茂实作为南都书院山长,于?詹明德而言, 亦有伯乐之恩。
国子?监生们小小的骚动?了一下, 似乎还想再?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来出题目。
陈定川只是掖着手微笑,不为所动?,李时居亦朝身后摆了摆手, “你们对我还不放心吗?只要有人给我出题, 我都有信心做到?对方满意。”
这句话?国子?监生们听李时居念叨了好多遍, 以前没觉得多挑衅, 如今听起来倍儿有面,一时掌声?雷动?。
高开霁激动?地朗声?道:“时居兄!让他们瞧瞧厉害!”
南都书生们听了这话?便?不大乐意起来, 认为李时居口气太大野心太高,不由?发出一阵嘘声?。
詹明德从鼻腔里哼笑一声?,抱起双臂,冲她?抬一抬下巴,“少年人就是冒进。”
气氛有点儿焦灼,薛茂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承蒙三殿下和监生们的信赖,此?次出题必定公允……”
他那双机灵的小眼睛在四周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堂中书桌上?。
那里摆着一本蓝底儿封皮的书,上?有三个大字——《西厢记》。
论理来说,书生们并不应该读这样的淫词艳曲,难免分了心神乱了心智。但?是薛茂实从来就不是个古板的教谕,他一直博采众长,坚信这世上?的每一笔文字都有它的意义。
而此?时,《西厢记》恰好给他提供了出题的灵感。
“平日?让大家?做八股文,都是从《四书》和《经义》里挑选题目,写得多了,亦有套路和技巧可?言,看不出真?才实学。”薛茂实清了清嗓子?,“不如此?次就以《西厢记》里的句子?来出题吧。”
他信步走到?书桌前,拿出《西厢记》翻了翻,指着其中一句,用眼神问了下陈定川的意见。
陈定川眼波一动?,唇角微弯,轻轻点了点头。
薛茂实朗声?道:“好!请李时居和詹明德以‘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写一篇八股,一炷香后,分别将文章念予记录的书生。”
他在桌前立下一炷“梦香甜”,这下无论是国子?监生还是南都书生,都面面相觑傻了眼。
拿戏文做题目,这根本就是前所未有,以后也不可?能出现的事。
沈季柳的教学方式比较死板,大多数书生一时间思维转变不过来,有几个人甚至连声?诘问自己的山长:“太荒唐了,这怎么行?文章要用孔孟的口气说话?,怎么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
反倒是国子?监生见惯世面,没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
钟澄、高开霁和蔺文柏聚在一起商量,这一句是以“转”字为眼,还是将重点放在“秋波”上?。
屏风前的詹明德和李时居都没说话?,两人背对着对方,思考此?文该如何写作。
陈定川远远站在廊下,只见詹明德似乎一脸自得,毕竟从阅历上?来说,他身为年长男性,年轻时也曾风流过,能精准拿捏揣摩到?《西厢记》里张生的心态。
而李时居身为年轻姑娘,是否会落入下风呢?
他情不自禁地向李时居看去,只见她?望着窗外,唇瓣翕动?,似在低声?念着心中构思。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下意识转过脸,朝他瞥了一眼。
陈定川登时心中一跳,似乎是缓了半拍似的。
这不就是——临去秋波那一转吗?
很快香就燃尽了,书生分别记下了李时居和詹明德的文章,吹干墨迹,双手交到?薛茂实和陈定川手中。
读詹明德那一篇时,薛茂实面色舒爽,连连点头,而李时居的那一篇则令他眉头紧蹙,甚至拈起了胡须。
书生们和监生们早就心痒难耐,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两位高手过招。
许久之后,薛茂实终于?走到?众人面前,缓缓长出一口气——
“今日?的比试……”他故弄玄虚地卖了个关子?,嗓音高亢,整个书院都有隆隆回音,“国子?监李时居获胜!”
李时居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高开霁和蔺文柏拍得生疼,耳畔都是欢呼,宛如爆炸一样。
对面的詹明德不敢置信,拉着书生们一再?要求,“能不能将李时居的文章给我们看一眼?”
“当然可?以。”不等薛茂实回答,陈定川和李时居异口同声?道。
李时居朝他望了一眼,只见那人脸上?也堆砌着真?诚的笑意,想来应当为自己胜过詹明德而高兴。
薛茂实说好,为了方便?所有人欣赏李时居的大作,他干脆搬了梯子?过来,现场指挥着小书生,将那一长卷纸直接贴在了窗棂上?。
詹明德双目灼灼地盯着李时居的答卷,心跳得速度慢慢缓下来。
实在是写得太好了,这样的才情和韵致,比自己高了太多。
头一句破题,“想双文之目成,情以转而通焉”[1],便?叫他想起了《九歌》里的“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后面几股,都围绕着“目”来写,以“目若传之”、“目若停之”为一股,“转之不易受”、“转之不可?却”为二股,拟作崔莺莺眼波流转的来去情状。
一篇即成,收结之语却停在“秋波送情,悟禅恰在个中”,将临去秋波那一转,化为了张生的“情禅”,可?谓举重若轻,余韵无穷也。
书生们都不作声?了,先前闹得最凶的那两个,现在脸红脖子?粗,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而监生们很给自家?同窗的面子?,由?高开霁带头,一齐鼓起掌。
陈定川也笑得眉眼温柔,看来《四书》和《经义》这些枯燥的课业反而限制了李时居才华的发挥,生动?有情的戏曲,竟然更能体现她?的真?实水平。
他想到?这儿,带着赞许的目光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众人称赞的对象。
李时居呢,恰好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在自己的文章上?,便?不声?不响地绕到?屏风后面去,看了看詹明德的大作。
“……莲步轻盈,袜亦足以凌波……能不销魂于?那一转乎!相赏于?风尘之外也!”[2]
她?口中默默念着纸上?的黑字,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他文笔华丽,又化用了《洛神赋》,写得也不差,要不然薛茂实先前也不会露出那样得意的神情。
李时居在现代读了不少言情小说,自然明白感情最美好的阶段就是窗户纸快要捅破前的暧昧,有拉扯有张力,看得人一脸姨母笑。
而主角们一旦表明心意,反倒索然无味,只叫人想把书卷抛下。
詹明德差就差在太懂男女□□,少了那一层朦胧美好的感觉。
初看是很好,只是与自己的文章对比起来,便?落了窠臼。
从屏风后转出来,詹明德已经快步走上?前,一把揽过她?的肩头。
“时居贤弟!”小老头现在心服口服,甚至留意不让那只挖过鼻屎的手触碰到?她?的澜衫,“你的文章太好了!太好了!我现在承认,你就是李时居!”
李时居有点汗颜,这算是通过自己的文章证明了自己就是自己吗?
陈定川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后,拉下了詹明德不太礼貌的胳膊,然后恍若无事发生般和薛山长徜徉而去。
詹明德嘿嘿笑,抓了抓头,“是我鲁莽了,贤弟莫怪。”
李时居说没事,不过还是有点好奇,“明德兄为什么号称江南第一神童呢?”
詹明德摆了摆手,“都是他们起哄,说我是老顽童呗……老我承认,但?是我哪里顽了?到?底哪里顽了?”
他的连声?反问让整个屋子?里的书生和监生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经过这一番较量,国子?监和南都书院先前暗搓搓的较劲好像瞬间化解,沈浩思带着先前去过京城的几名同窗在两派人之间跳来跳去,一时要给书生们介绍国子?监多大多好玩,一时要给监生们说明南都有多少美酒美人美景美食。
于?是游学生活的开端便?这么平静顺利地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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