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居的负罪感大大降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趴在桌子上显然不能和?躺在床上比, 她现在脖颈酸痛, 浑身难受仿佛被人打了一顿。
肩头的披风瞬间滑落在地, 李时居茫然低头看去。
——难道昨晚有?好?心人来?到?藏书楼, 看见她睡着了, 不仅没有?叫醒,还怕她在初秋的夜风中着凉,给她披了件外衣?
她伸手将披风拎了起来?, 细细观察。
这是一件质地相当?精良的披风, 黑色的缎子上还绣着细致的暗纹,不是寻常监生?拥有?的物?件,而且放量长得惊人, 说明?它的主人拥有?颀长的身段。
很眼熟……想到?家里的狐裘, 李时居感觉已经猜到?昨晚来?的是谁了。
擦了擦唇畔的口水, 她衷心祈祷, 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梦话。
不过既然人已经在国子监中,她也不打算再回仁福坊了。外面?的正义堂和?广业堂闹哄哄的, 显然快要到?了修业一年?的监生?们上课的时间,李时居偷偷溜出去,盥洗过后,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书桌前整理今天的思?路。
距离开考只有?一天了,这最后一日,她打算读时文集。
这本书其实早就在京中流传开来?,是内阁大学士计玉书所编纂,汇集了前朝和?大邾前期科举考试中最好?的文章,其中亦有?去年?前三甲的策论文,是参加乡试所有?考生?必读必背的范本。
此书一上市,便受到?所有?考生?的追捧,一时洛阳纸贵,李时维仗着自己是皇子侍读,也弄来?了一本,让人送到?仁福坊中。
然而李时居却?将它放在一旁,按照自己的复习计划,迟迟没有?打开。
这是因为,所有?考生?都在背诵的文章,必然会被今年?的出题人规避,她不想早早被时文集中的套路绑住手脚,更不想与?别的考生?有?如出一辙的思?维方式。
不过眼下不同了,她已经总结出了自己写?文章的章程和?风格,现在再读这本时文集,就只做查缺补漏,换换脑子。
考前最后一日的主题就是放松,李时居很快翻完了最后一本书,然后推开藏书楼的大门,让清凉舒适的风吹遍身心,然后迈着平稳轻快的步伐,习惯性提前一天去看考场。
然而等她专门绕到?贡院外一探,考官们却?已经提前锁院了,除了黑漆漆的大门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门外聚集了十多个?考生?,看着都很面?生?。听口音,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李时居不欲与?人攀谈,但听到?杏花树下有?一白衣一青衣两人在议论考官身份时,她还是小心地竖起了耳朵。
白衣考生?一惊一乍:“……九名考官?这么多?”
青衣考生?撇嘴:“这还多?到?了会试,只怕还要翻番!”
白衣考生?又问:“有?什么旁的消息么?三殿下可参与?阅卷?听说他在国子监授业,还收了门生?,肯定有?所偏颇。”
李时居不着痕迹地往门边挪了挪。
青衣考生?摇头:“这等秘辛,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咱们大邾朝廷有?规定,阅卷者中,必有?过半数选自跨省的官员,还有?进士出身的官员,不会容许这等不公平的事情发生?的。”
李时居暗自点了点头,虽然没能看成考场,但是也不算毫无?收获。她回到?仁福坊的小院子里,亲自准备好?放在书箱带进贡院的物?品,比如被褥锅碗、笔墨纸砚、干肉干粮等,简单吃了碗好?消化的汤饭,便安安心心睡下。
第二日要早起搜身点验,三更天便得出门排队。
她先前听经验丰富的老童生?从志义说过,乡试搜身点验比童试严格许多,先得在外监试点名搜检,然后还要在内监里细细检查一遍。
四更天时,贡院外已经站满了考生?,还好?这一日是晴天,微风和?煦,大伙儿都很兴奋,或是叽叽喳喳与?人讨论,或是捧着书本临时抱佛脚。
为了不露馅儿,李时居走出家门前便将“一叶障目”技能唤出来?。
搜身环节如从志义提醒得那样仔细,不过李时居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和?物?理准备,厚着脸庞坦然走进去,倒是没受什么刁难。
不过她刚进去不久,便有?个?夹带小抄的被搜检官发现,从贡院轰了出去。
听着考生?的哭天怨地连声哀求,她不由感叹,一叶障目这个?技能真是太好?了!
巡检的兵丁不容许她多做停留,立刻示意她往前走。
这还是她头一回踏入贡院,气氛逼仄狭小又庄严,每个?兴高采烈走进来?的考生?也被吓坏了,苦着脸心惊胆战地等待,仿佛要面?临大兵过境,完全不复院外的欢乐爽朗。
李时居在号舍图上找到?了自己对应的位置,很幸运地没分到?臭号,穿过人群走进号房,身后的矮门已经被巡检兵丁眼疾手快地扣上。
坐在桌板前,她长长呼吸一口气,即便离厕所很远,空气中也飘着不洁的气味。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未来?还有?三天鏖战,李时居迅速打起精神,将书箱里提前准备好?的洁净粗布取出,仔仔细细地把桌板和?长凳清扫干净,文房四宝请到?桌上,然后将被褥取出,垫在腰后和?屁股下面?,以防因为坐太长时间而难受。
最后,她又把食篮端正摆好?,确定食用顺序和?每日份额——
新鲜瓜果肯定别想吃了,她也不算擅长厨艺,更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按照她的指示,枫叶准备的是作为碳水化合物?的杂粮干饼和?糕点,提供蛋白质营养的豆腐干、干肉和?咸鸭蛋,补充维生?素的甘蕉、柑橘和?无?花果,还有?一把炒过的花生?。
以上这些都很耐放,足以保证未来?三天不会有?太大的营养流失,脑子能以平常的速度转动。
另外她还准备了夹袄、油布等物?,目前都还派不上用场,便全都安置在书箱内。
一切准备就绪,李时居闭上眼,一边磨墨,一边调整状态。
为了这场考试,她已经在国子监中准备了这么久,那“书声喧两庞,无?复辩朗朗”、“传析三更静,挑灯六馆明?”的时光仿佛历历在目。
而眼下,就到?了检验的时刻了。
全部士子入场,第一声铜锣敲响,李时居猛地睁开双眼,眉目清明?。
“……给烛三支,烛尽文不成者,扶出……”
考官口中念着《科举成式》的规定,举着题牌走到?她面?前。
李时居取出一张稿纸,将手头的考卷放在一边,不敢沾上半点墨汁,然后才看向题目。
那考卷是乡试前便印好?了的,为了防止作弊,折缝上已被印卷官用印钤记,尾部也有?印卷官本人的长印,每人只得一份,虽然试卷递交上去,还会被考官重新誊抄,但李时居不敢大意,只怕卷面?上小小的污渍,会让誊抄的考官心生?不满。
待考官走过,题目已经抄在了草纸上,她低下头认真琢磨起来?。
第一道考题是——“道之以德”。
这一句出自《论语·为政第二》:全章书是“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道是引导的意思?,政是法?制禁令,齐是一律,即用刑律来?统一人的行为,使之不犯法?。免于刑罚,而无?所羞愧,虽不敢为恶,而为恶之心未尝忘。礼是品节礼法?,以道德教育要求,民耻于作恶,格是至的意思?,即能做到?。
李时居思?考了一下,大概是考虑到?参加乡试的考生?来?自各地,水平参差不齐,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所以题目并不刁钻艰难,很大众的路数,意在强调道德教育。
她读了那么多的乡试文章,早就明?白一点——作为选拔官员的考试,不是诗歌大赛。一定不能以花里胡哨的文辞博胜,须得以明?理为先,文辞简洁,但蕴意深厚,且能体现士子之风骨为上佳。
思?虑片刻,她开始在草纸上作答,先列出文章的八股和?框架,再顺着思?路填充内容。
她记得朱注上曾说过——“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德、礼则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礼之本也。此其相为始终,虽不可以偏废。”而穿越之前她接受的社会主义思?想中,也有?以德治国和?依法?治国相结合的阐述。
因此文章的重点,始终围绕道德律令和?法?制禁令两个?方面?来?写?,重点论在“道之以德”三句。
一篇写?完,李时居并不急着誊抄,而是先将草纸放在一旁,看向下一道题,待三题全部写?完初稿,脑中已经转换了思?路时,再重新取过草纸,以旁人之思?维细细检查三篇文章的漏洞之处。
等到?全部修改完毕,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监考官点亮灯笼,这就是让大家停笔的意思?了。
李时居伸了个?懒腰,扭了扭僵硬的脖颈,将考卷折好?收妥,这才净手去取烤饼和?干肉。
很好?,顺利完成今天的进度,明?日早起誊写?过后,便是她最不担心的判词题了。
李时居走出贡院的时候, 脚步发?软,神色略微有?些疲惫。
以她的能力,应对这些题目绰绰有?余, 身体上的乏累主要是因为号舍太过逼仄, 到了最后半天,腰酸背痛, 连带的食物也吃不下去。
来之前, 她觉得只不过三天而已, 咬咬牙就过去了,只不过真的身处其中,才发觉远比自己想象中难受。
从贡院一并走出的监生脸色也?不大好看?, 有?人一瘸一拐, 还有?人直不起腰, 甚至有?年纪大的吃了腐烂的食物, 扶着院墙哇哇直吐。
可见任何考试, 到了最后,考的都是人的体力和耐力。
她看?见相识的国?子监生们,只是招了招手, 没有?精力议论题目。
眼下乡试过了第?一场, 回家休养几天,调整状态,还得迎接第?二?场, 又得在号舍里窝上三天两夜。
比起迫不及待对答案的同窗们, 李时?居现在只想回家填饱肚子, 然后认真睡上一觉, 至于?考过的试,再多的议论也?没法改变结果, 还是放到一边吧!
为了避嫌,临到最后关头,陈定川还是回绝了此?次乡试阅卷。
不过考官的资历都经他之手认真审核过,务必公正耐心,绝不会有?私通关节之嫌。
主考官是吏部右侍郎孟邳,副考官则从六部中擢选,共计二?十余人。
除此?之外,还从翰林院中选了批誊录生,以正楷抄录考生答卷,以避免考生在字里行间向?阅卷官传递信号。
礼部定下的出榜之日就在半月之后,是以抄录完毕,再递交到考官手上时?,就只剩不到十日的时?光。
因此?,以第?一场卷子中的八股文来评判考生成绩好坏,成了大伙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考生们也?多将精力放在这一科上。
就快到最后填榜的时?限了,每个考官桌子的左右两边都堆着卷子,高高的那一落是被罢黜的落卷,而薄薄数张的则是要举荐给主考官孟侍郎的优卷。
孟邳此?刻也?很激动,往年这乡试的主考官都由礼部把持,这可是个香饽饽职位,头几名自然而然列为主考官的门生。
若不是三殿下的推举,再加上礼部侍郎被派去江南主考,哪儿轮得到他。
不过他是进士出身,在吏部浸淫多年,也?算识人颇准,作?为主考官,很是专业对口。
正在摩拳擦掌的当?儿,已经有?考房将优卷选出来了。
而李时?居写有?《道之以德》的那张卷子,也?经由层层递交,送到了孟邳眼前。
孟邳拉着同考官一同读卷,其中有?一张标注考号为二?百二?十三号的卷子,引起了所有?人的一致注意。
“道之以德”这个题目可以说出得很平庸,大多数考生都能说上一两句,但?是看?了这么多张卷子,却极少能看?见出彩的言论。
要想从中选出众人服气的解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却见此?卷起比就不同寻常,“禁之勿为小人,与引之共为君子,其意同而厚薄分焉……而此?不能忘之见,已足流教化于?大同。”[1]
“很巧妙!”孟侍郎敲了敲卷面,惊喜地赞叹道。
送卷子上来的同考官示意他继续往下读,毕竟是自己是举荐上来的优卷,能得到主考官的称赞,既能在吏部侍郎面前博一个伯乐的美名,对这个考生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孟邳眯着眼继续看?卷,越读到后面,他心中便越是震惊。
此?卷后比写道:“但?见愚者奋之于?前,愚者化之于?后,以为见责于?国?典,犹可言也?……而修能之念弥殷矣。”[2]
“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孟邳没想到今天看?到的头一张卷子就写得这么好,简直迫不及待想去看?此?人剩下的文章了!
“二?百二?十三号第?二?场、第?三场的卷子呢?”他吩咐同考官,不必初审,直接全部递交到他这里来。
“就知道侍郎大人爱才,一并带来了!”同考官笑嘻嘻地一本?册子递上来。
孟邳到底谨慎,不敢专断,叫了几名同考官一起阅卷,然而这名考生的判词题、诰、表等文书都展现出深厚的功底,不仅用?词精准,见解精妙,还能炼出精辟的字句,就连贴诗题也?恰到好处,没有?故意卖弄,显山露水,却不会喧宾夺主。
一名考官中肯评价道:“此?生做文章得技巧已是一流,立意也?高,更难能可贵的是,每一篇却仅仅数百字,无一闲笔,却也?不能少一个字,可以说,以气韵贯通全文!”
另一位考官却一肚子好词,简直盛不下,要溢出来了,“浩浩汤汤,直出胸臆!爽快!我好久没在科考场上见过这样光彩四溢的文章了!”
他琢磨着看?了众人一眼,“你们觉得,这样的文风,是否有?点?眼熟?”
大家对视一眼,当?年李时?居那篇《生财有?大道》就张贴在贡街上,没回上朝路过时?,都有?无数人驻足欣赏,恬吟密咏。
众人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倒是有?几个偏僻地方来的考官不明所以,“各位大人见过这样的文章么?我倒是觉得,若干年前的三殿下常有?此?等不为阉然媚世之态的文气,只可惜啊,这些年他不动笔了。”
这给考官们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不忍置卷地再读一遍,确实有?陈定川行文的习惯在里面。
孟邳笑着点?点?头,据说那人正是三皇子门生,文风有?相似之处,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乡试结束的这半个月,李时?居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连着在侯爵府里躺了三五天,才缓过劲儿来。
大小姐的日子恬静美好,除了吃吃喝喝,就是陪云氏唠嗑理家,陪李慎钓鱼种花,陪特意赶回来的李时?维购买带回漠北送给未来嫂子的京城美食。
这段闲暇时?光里,她顺便去看?望了云瑶,帮忙分析她和薛瑄的感情状态,又去了计府,莫名其妙成了计秋芳女儿小雅的干妈。
“那件事还得多谢你。”计秋芳心情很好,似乎一点?没受二?皇子圈禁的干扰,“现在也?没人烦我了,就在计府清清静静地呆着,爹娘心疼我,也?不催我再嫁,我还得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多好啊!”
李时?居捂嘴偷笑,想来计秋芳算是大邾“去父留子”第?一人。
“你的弹琴画画事业呢?”李时?居逗弄着干女儿白白嫩嫩的小手。
“准备着呢!等小雅再大一些,我就打算问问京中差不多年纪的贵女,若有?想学这些的,正好可以拢在一块儿,我亲自来教,若是没人愿意来,我一个人教教小雅,这样也?很好。”
听得李时?居连连点?头,并衷心祝福她的女学圆满办成。
该忙的事都忙完,眨眼就要到八月底发?榜的日子了。
耐不住寂寞的她早早赶回仁福坊,到国?子监一瞧,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这样疲惫,所有?参加了乡试的监生都无精打采地怂拉着眼皮,好几个还瘦了一大圈,一副精力被吸干了的模样。
此?事给李时?居提了个醒儿,她决定在明年春闱到来之前,要将读书的一半精力分出来,用?在锻炼身体上。
唯有?强健的体魄和高速运转的大脑,才能将自己的真实水平全部发?挥出来。
终于?到了秋闱发?榜这一日,大清早,李时?居谢绝了凑热闹的李时?维,但?是躲不过云氏给她祈福的一片好意,只好带着一身的祈福香包和手串,来到贡院前门。
看?榜的人很多,无论贫穷还是富贵,站在那张榜纸之下,都只是祈求一个好名次的芸芸众生。
古往今来,唯有?考试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最公平的机会。
贡院大门打开,衙役们抬着榜纸出来,合力将它展开,张贴在彩亭内。
人太多了,远远挤不过,李时?居深吸一口气,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初次遇见陈定川,获得帝师系统那日的情景——
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听见离榜纸最近的人高声念了一句:“李时?居!谁是李时?居?国?子监的那个吗?”
等不及她回答,蔺文柏、高开霁、钟澄等一起来看?榜的考生忙大声呼唤:“是!李时?居第?几名?”
“国?子监生李时?居,解元!”
人群一下子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李时?居倒还好,大概是习惯夺得榜首,也?清楚自己答出了真实水平,大抵逃不开前三名,是以没觉得有?多兴奋,很淡然地举了举手,“啊,是我。”
接下来的事都在她意料之内,监生们拥着她往榜单下走去,确认无误后,又去看?旁人的名次——
高开霁第?九名,钟澄第?十名,真可谓好兄弟心连心,唯独蔺文柏的名次略差些,五十五名,好在也?是录取范围之内。
蔺文柏用?衣袖擦了擦额上汗珠,叹一句“好险”,李时?居却将目光投向?了亚元处。
蒋思?远这三个字列在李时?居旁边,对于?这个名字,她是有?印象的——次年春闱落幕时?,正是詹明德中状元,蒋思?远中榜眼。
到了这一刻,她总算感到一丝兴奋——詹明德已经在南都交手过,此?次乡试亦超过蒋思?远,就看?明年殿试之时?,自己还能不能留住常胜将军的名头了!
报喜官往仁福坊小院而去,李时?居也?早有?准备,让李时?维以表哥身份接待,并给了笔丰厚的酬金。
到了第?二?日,中式的举子们在孔庙附近的酒楼设宴答谢,李时?居向?赏识她的房官和孟侍郎敬过酒,不想却被众举子一杯接一杯地敬起来。
她担心自己醉后暴露,来不及隐藏身份,索性在两三杯后谢绝了所有?的敬酒,称自己不胜酒力,头晕难耐,信步往外走去。
因为刚刚放榜,贡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孔庙外竖着进士题名碑,朝代更迭变换,但?自前唐以来,所有?进士的姓名皆会被刻在石碑上,光宗耀祖,永披恩德。
李时?居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喃喃自语道:“明年春闱过后,我的名字,也?会被刻在上面吗?”
身后有?一道声音淡淡响起:“时?居,无论你会试成绩如何……身份如何,我都向?父皇禀报,让你到翰林院帮我,可好?”
他的意思,她心中是很明白的。
毕竟陈定川不知道她有系统的任务和“一叶障目”技能的傍身。在他眼?中,这一次乡试的验身和作保环节已?是她走了大运, 不是每一次都能躲过, 那个?叫人?暗自担忧的女?子之身,迟早有一天会暴露在世人?面前。
李时居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
如果因为?她是个?女?子, 就?不能靠着考取来的功名, 堂堂正正地走进翰林院, 而只能承下他的好?意,放弃曾经的努力,躲在他身后“帮忙”。
这样?的好?意, 违背了她和系统, 乃至袁鼎的本意, 不要也罢。
陈定川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你真的不怕么?”
李时居抬起眼?帘, “不怕。”
她向来固执,却是他头一次领教。陈定川无奈地牵了下唇角,轻声?道:“你若是有其他顾虑, 大可以告诉我, 从今日起,你我不必是师生关系,若是你想做回你自己, 我可以……”
“不用。”李时居很害怕他把最后的窗户纸捅破, 只怕话一旦说开, 连她是李慎女?儿这件事, 也瞒不了多?久了。
她赶紧一脸坚定地说:“殿下,请您相信我……我在国子监中修业三年了, 明年的会试和殿试,我是一定要参加的。”
偏过身子,望着进士题名碑,她轻声?道:“您仔细看过这些石碑吗?将姓名刻在上面,是天下每个?学子的梦想……我一定要把李时居三个?字列于其上!”
陈定川若有所思地问?:“你的愿望,就?是当官吗?”
李时居又摇了摇头。
“殿下,我的愿望,是无数像我一样?的人?,都能有参加科考、走上仕途的一天。”
陈定川良久没有说话。
他在心中暗自忖度着——像她一样?的人??是像她一样?出身贫寒无根无基无依无靠的人?,还是像她一样?本应在闺中学习如何相夫教子的女?子?
大抵是后者吧。但是要实?现这样?的想法,并非易事,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助她实?现愿望。
当了这么多?年的三皇子,他早就?是个?克制又理智的人?,很快便收敛了情绪,从袖子里抽出一叠信,淡声?道:“尚之玉来信了,音华和宜年上月在漠北悄悄成?婚……这一封是让我转交给你的。”
李时居接过展开,信不长,是陈音华那手秀气的簪花小?楷,只是比昔日在京中时写得潇洒了许多?,看来漠北的生活彻底令她放飞自我。
她在信中一一诉说这假死后跟在尚之玉身边的自如,在战场上第一次砍下敌人?头颅的难受,还有霍宜年始终不离不弃的保护。
最后写到新婚那夜,见证的只有尚女?官,以及无垠大地和漫天繁星,是她十九年来最快乐的一天。
李时居唇边慢慢堆起笑意,忽然就?想到,对面的人?也曾带她一同看过繁星,无论是京城朦胧的天河,还是江南游船上的华丽星带,都令人?心潮澎湃。
读完的信被她叠好?,收进贴身的腰带里。抬起头,她说:“殿下,无论我会试成?绩如何……春闱之后,我们再去看看星星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约,方?才那一瞬的争执如春风化雨,陈定川脸上绽开恬淡的笑意,轻声?道好?。
酒楼内,有几名翰林院的文官喝得酩酊大醉,此时互相搀扶着走出来吹风,看见他们二人?站在街边说话,不由笑道:“殿下,原来您在这儿和解元说话呐!”
陈定川向来没架子,笑着问?:“找我有事?”
一名文官摆了摆手,“没事,咱们哥儿几个?就?是在感叹,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我们好?歹也都是进士出身,如今殿下眼?中,却只有李解元啰!”
这话说得其他几名文官都笑起来,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李时居做贼心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们说的对,是我疏忽了。”陈定川朝李时居看了一眼?,微抬了抬头,气宇轩昂地回身往酒楼中走。
李时居缓了口气,在风中站了片刻,待头脑完全清醒,也回到席上向座师和房官一一告别。
回到仁福坊家中,她好?生洗漱一番,才清理掉身上有些浑浊的酒气。坐在桌前时,系统刚好?提醒她,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了。
系统音还是那么冰冷傲娇,“你完成?了【主线任务】青春虚度无所成?,白首衔悲亦何及,通过乡试,请领取你的奖励,并查看下一个?任务!”
李时居继续往下点领取奖励。
金光闪过——
“你已?获得《古今会试录(共38册)》。”
桌上忽然出现了一摞堆得极高的书册,摇摇欲坠,差点把坐在桌边她给埋在书底。
李时居长长叹了口气,衷心希望阿统下次不要再给书做奖励了。
没有新的任务到来,根据系统的尿性,她猜测下一个?任务一定是通过会试或者殿试,然后说不定就?可以开取走上仕途的新篇章了。
不想看那堆课本,她信手翻了翻基础属性页面——
【基础属性】
姓名:李时居
政略:85
军事:59
声?望:6946
立意:在服务大局中激发使命担当
声?望的点数在她意料之中,政略也如预期般有所增长,就?是军事那一栏,阿统再多?加一点,到60分及格它不好?么!
脸上肌肉跳动了一下,她毫不留情地面板收起,开始整理下一个?阶段的计划。
从乡试结束到现在,她刻意一个?字也没有看,一本书都没有翻开,让自己的大脑得到彻底的清空和休息,整个?人?的思维敏捷度都比先前好?了不少。
距离会试只剩下五个?多?月,率性堂将在三日后复课,她打?算继续先前的学习状态,只是将每天早饭前和晚饭后的时间空出来锻炼身体。
同时,这三十八本会试录也要安插在学习时间内,依照她对科举考试的理解,将这三十八本书啃完,至少能给自己挣出前三甲的一席之地。
只不过,她的野心比这要大就?是了。
小?长假还剩最后两日的时光,李时居也没打?算闲着,她的目光从墙角的那堆炸药指南汇编上掠过。
趁这个?机会,将里面的内容整理出来,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天时光过得很快,她几乎没有离开过书桌前,困了就?睡,累极了就?撸一撸陪读的小?猫咪,只吃枫叶和荻花端上来的食物,终于在复课的前一天晚上,整理好?全部的内容。
系统给的指南太先进了,有些知识在目前朝代而言,完全做不出来,也没人?能理解。
她干脆编了两本,薄的那本记述到明清两代西方?各国的火药制作水平,而厚的那本,有很多?高科技内容连她自己都读得稀里糊涂,干脆就?先锁在了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