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川耐着性子道:“崔姑娘方才不是说?喜欢那篇《生财有大道》吗?就是她写的文章。”
银红纱帐幔外的人影若隐若现, 似乎生?了一张秀气的脸, 崔姑娘往后仰了仰, 眉头舒展开,害羞地抿着下唇道:“云英,让他进来吧。”
小丫头愤懑地放下手臂, 李时居大大方方地走进雅阁, 行礼的仪态如行云流水般优雅流畅。
“见过老师、崔姑娘。”她抬眼看了眼陈定?川, 然后双手将油伞奉上。
这油伞, 还是她听墙角听到一半, 冲到楼下巷子里买的。
陈定?川接过那把伞,放在桌边。不知道是羞愧于被撞破相亲,还是屋子四角的料丝灯的火光太红, 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晕。
李时居轻轻笑了一声?, 在他身边站定?。
崔姑娘很疑惑地看了看窗外?,“没有下雪啊。”
李时居大方道:“姑娘不知道,京城太大了, 这一地有一地的天气, 虽然老师的别业离这里很近, 方才那里确实飘起了雪花, 老师的侍从崔靖便?命我来送伞……结果到了长宁街,这儿却?一点都没下, 我也不知道过会儿雪气会不会飘过来,但是将伞送到老师手上,总是没错的。”
她说?得振振有词,句句在理,然而崔姑娘却?偏着头问她:“殿下难道不是乘马车来的么?”
李时居摇头道:“崔姑娘怕是不知道,老师看上去身子骨硬朗,实则风一吹就倒,万一淋到雨雪这等湿寒之物,轻则身上酸痛三五天,重?则高烧半个月,因此?从出门到上马车那两步路,也是必须要将伞撑起来的。”
陈定?川差点笑出声?来。
这丫头!编排起人?来毫不脸红。
虽然她说?得全是假话,不过他也没恼,甚至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颇为配合地轻轻咳嗽一声?。
崔姑娘“啊”了一声?,眼底流露出浓厚的失望。
仔细想一想,外?头确实一直流传着三皇子如何惊才绝艳,才华斐然,但是从没有人?提过他身手如何,如今看来,怕是实在太文弱,所以传话的人?都把真相隐去了吧!
这样的身子骨,哪怕在外?头隐藏得再好?,总是瞒不过每天跟在身边的侍从和学生?,所以这位小公子说?的必然没错。
咽了口唾沫,她看李时居的眼神?带了不少信任,对着面前的三殿下,却?多了几分同情和可?惜。
——这么丰神?俊朗的人?儿,竟然是个病秧子!
再琢磨琢磨,崔姑娘依稀想起来,坊间总说?三皇子为人?正直,不沾靡靡之音,身边不近女色,而她作为皇后的堂妹,也记得皇后抱怨过,这几年宫中?选皇子妃,三皇子总是能找借口不动声?色地回绝掉。
她心头一惊,暗忖道:……怕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想到这儿,崔姑娘简直坐如针毡。
还好?三皇子先前就有了婉拒的意思,她迫不及待顺台阶而下,“既然殿下另有所爱,我便?不讨这个没趣儿了!”
说?罢,她一口气喝干了杯中?茶水,飞快地站起身行了个礼,挽着丫鬟的胳膊,向雅阁外?走去。
然而路过李时居身边的时候,她的脚步缓了下来。
“你。”崔姑娘朝李时居抬了抬下巴,气势凌人?地问道:“我很喜欢你的文章,你叫什么名?字,家中?任几品官,如今几岁了?”
李时居被她查户口的阵仗给镇住了,眨巴着眼道:“小可?家中?无?人?为官,刚过十八岁生?辰。”
“不是世家也没关系。”崔姑娘打量着李时居,似乎越看越满意,颊边露出一点羞涩的微笑,“公子啊,正好?比我小三岁……听说?京中?近来梅花开的得甚好?,我如今在都尉府上暂住,等国子监休沐时,公子来找我吧,我们去逛逛梅园可?好??”
李时居愣在原地。
——老天,她可?真没有百合的癖好?啊!
求助地看了眼陈定?川,尊贵的三殿下此?时风雅地品尝杯中?好?茶,气定?神?闲地冲她挑了挑眉头,似是要看好?戏的模样。
方才好?心帮他解围,结果该他帮忙时,此?人?却?作壁上观。
平生?第一回,李时居想狠狠地在未来皇帝陛下的脑袋上弹一指头。
这厢崔姑娘还在等她的回答,不能多犹豫,她下意识继续编故事道:“感谢崔姑娘抬爱,只是小可?有未婚妻了,很爱吃醋,若是被她知晓,恐怕有损姑娘清誉。”
大邾民风开放,女子主动邀请男子约会,其实并不算罕见。
只不过像崔姑娘这样的世家小姐,身份金贵,从前在老家时,都是被旁人?上赶着,哪里体会过被拒绝的滋味呢。
今晚带着找个如意郎君的念头来金缕衣,却?接连着吃了两回瘪,真是大大丢了世家的脸面。
崔姑娘的脸色霎时铁青,再也不想跟这对师徒说?一句话,掀开帐幔,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走到街头的时候,李时居和陈定?川还能听见楼下传来大声?的抱怨。
“——堂姐给我找的什么火坑啊!”
街上行人?皆扭头看她,李时居缩了缩肩膀,讪笑着往里头躲了躲。
她小心翼翼地瞥过眼,去看陈定?川眼色。
今晚她同崔姑娘说?的话,或许破坏了他在众人?心中?完璧无?瑕的形象。
三殿下不会因此?而生?气吧?
恰好?他也正抬起头来,眉眼温柔地朝她弯了弯唇角。
“过来坐。”陈定?川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身边的位置,示意李时居过来坐下。
然后又唤小二进来,重?新?拿了一套干净的茶具和碗筷,亲手用滚水温杯后,才牵着衣袖,给李时居倒了一杯茶水。
“这是御茶,比金缕衣还难得,叫龙园胜雪,外?头喝不到的,你尝尝。”
他向来知晓她爱喝茶,只是手头节俭惯了,买不起金贵的茶叶,在国子监念书时,杯中?泡的都是高碎的六安茶。
李时居自忖今天是大功臣,所以毫不客气地品起茶来,一边喝,一边连连点头,茶水清香,还有回甘,比武德侯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叶都要爽口。
陈定?川见她喜欢,又给她倒了三杯,还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两块精致的糕点。
虽然今天得罪了崔家小姐,但是挣了顿上好?的夜宵,着实不赖啊!
她吃得有滋有味,抬起眼时,才发现陈定?川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而他们坐得太近,隔着宽袍大袖的澜衫,她几乎能体察到一旁锦衣之下,隔着数层布料,淡淡的檀木香气随男子的体温而蒸腾出来。
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李时居得意地弯起唇角,“看来我今天没有坏您事儿。”
陈定?川点头,“你来得刚好?。”
他没有问李时居怎么会撞破他和崔姑娘的相亲,只是温声?道:“待会儿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李时居说?好?,放下杯子,不由问他,“这家金缕衣是什么来历,竟然能公然贩卖御茶。”
“是崔家人?开的。”陈定?川垂下眸子,“这些能在中?原绵延上百年的世家,都不是等闲之辈,只不过金缕衣的老板同母后并不是一支,细论起来,同崔祭酒还要更?近些。”
这是原书上未曾提及的内容,李时居不禁在想,金缕衣看上去与皇后瓜葛甚多,连给自家姑娘相亲都要选在此?地。
只不过依照陈定?川和崔墨崔靖的亲近程度,很难说?到底谁才是那个跟金缕衣更?熟的人?。
像这样的世家,每回改朝换代,应当都会扶持好?几股势力,以对冲风险吧。
那边陈定?川唤小二进来,连带李时居没喝过的那壶茶一起,付了银钱,李时居则将油伞拿起,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率先走下楼梯。
天公很给面子,她说?会下雪,长宁街的上空,还真纷纷扬扬地飘起雪粒。
空气里有凛冽的雪意,李时居站在金缕衣门前,扬起那张玲珑的小脸,鼻头翕动。
连续两年的初雪,身边人?都是陈定?川,这大概是命运的巧合吧。
只不过去年初雪时分,他们刚从袁府出来,三殿下心情郁闷,连带着自己也没有欣赏的兴致。
这会却?不一样了。
下得并不大,细雪如玉,落在地上,便?迅速融化,仿佛未曾存在过,连地面上都只有一层薄薄的阴湿。
不过向远处看去,天上无?星无?月,远处灯火晶莹,雪片似乎被放大了,碎玉一样,将人?间的繁华喧嚣淹没。
“好?美啊。”李时居不舍得撑开油伞,只是抬头慨叹。
陈定?川站在她身边,微微一震,转头定?定?望向她动人?的侧颜。
后来,当她以新?科状元的姿态踏上紫宸殿谢恩,当她以礼部尚书的身份站在他面前请求施行新?政,当他故作不知情地告诉她、自己不娶皇后是因为心仪之人?不是女子时——
他总会想起这个雪夜。
细碎的、绵延不绝的雪,茶楼酒家昏黄的灯光,龙园胜雪苦涩清雅的香气,还有她清润真切的眼神?。
年前的最后一次大?课结束, 堂长?酆元青向监生们宣布了外出游学事宜——
从来年三月到六月,国子监生必须出京,到各地游历一番。
期间要在当地的书院上学, 与?书生交流, 帮助百姓做事,并写成心得。
诚心堂有不少学子都在入监前通过乡试, 像李时居这样还没有举人身份的监生, 就必须在七月前赶回京城, 参加八九月份的秋闱。
游学是国子监惯例,大?多数非京籍的监生都会选择借机回乡,是以监生们兴奋异常, 纷纷讨论起家中妻儿有多久未曾相见, 回乡要带什么?礼物和土产。
而?无家乡可去的京城人氏, 国子监也会进行?统一安排, 去往南都游历。
因为计秋芳送来的线索, 李时居一直想找机会去江南,这一次的南都之行?正中她下怀,立刻在堂长?递来的意向书上签了名。
与?她同去南都的还有蔺文柏、高开霁和钟澄, 而?从志义家在江西, 便只能分道扬镳了。
李慎和李时维是知晓国子监这一传统的,对于李时居外出游学,父子俩贯彻穷家富路原则, 给李时居准备了一大?笔钱, 叮嘱她不要束手束脚。
然而?云氏却长?吁短叹, 一方面担心她和一群男子外出, 指不定?会露出女儿之身,另一方面, 她不方便贴身带着枫叶和荻花,就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李时居很淡定?,扮了这么?久的大?兄弟,她早就是女扮男装的大?师级人物了。
再说?即使被?发现端倪,只要唤出“一叶障目”,便不用再担心。
至于有没有丫鬟仆婢,就更不是个问题。
毕竟在社会主义光芒的照耀下,所有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前世她自己照顾自己,照样把体格儿养到了一米七。
冬日天光苦短,进入腊月之后,国子监还没散学,天便已经彻底黑透了。
李时居对待学业,比先前更加注重?效率的提升。
现在她基本上已经读完了市面上所有的科考书籍,就连国子监藏书楼中的诗词歌赋典籍,也做消遣读完了几?大?十本。
学得越深,她越觉得这次游学很有必要。
毕竟文章的笔墨可以雕琢,技巧可以训练,但是文章的立意和内涵,永远来自于在广大?人民群众中的丰富实践。
李时居悟到这一点后,不由慨叹——
社会主义思想诚不欺我也!
按照先前与?陈定?川的约定?,除夕那日清晨,他们一起前往袁府,祭拜袁鼎。
在两年前袁鼎意外丧生,遗体被?袁家远亲接回祖坟入殓后,整座袁府便大?门?紧锁。
陈定?川将这座府邸买了下来,差人不时来打扫一番,是以院中虽然寥落,也长?了些衰草枯杨,但是摆放灵位的正堂却还是整洁干净。
地上放了两个蒲草团,似乎是给他们提前准备的,李时居和陈定?川并没有多寒暄,径直上香行?礼。
天上飘起了冬雨,是滔滔不绝的沉默。他们就在袁府里静静坐着,看?庭院的砖地被?雨水冲洗的波光粼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对于陈定?川和李时居来说?,沉默而?舒适地坐一下午,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默契。
临走前,陈定?川说?要请李时居吃上回的春饼,不过李慎一再要求李时居尽早赶回去适应李家大?小姐的身份,李时居便只能婉拒了陈定?川的美意,提着书箱赶回侯爵府。
因是过年,国子监休沐十日,李慎和李时维又恢复了昔日的官职,侯爵府来拜访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李时居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烤着火看?着书,还能享受枫叶跟着厨子新学的糕点。
不过有时实在逃不掉,在云氏的一再要求之下,她便只能让荻花帮她换上衣裙,扮上浓妆,老老实实地坐在花厅里,扮演那位体弱多病性情古怪的大?小姐。
比如现在,她正百无聊赖地听云天青一家和母亲说?话,云瑶的母亲再三抱怨着云瑶的婚事多么?坎坷,而?她只能望着地上的栽绒毯发呆,顺便在心里默默记诵昨夜书上的内容。
云瑶和薛瑄的事,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薛瑄自从升任礼部员外郎,再也没有经济拮据的困扰,便正式向云家提亲。
然而?云天青先前阻挠再三,他又是一个死要面子、不肯认错的人,再加上他自诩清流,打心底认为薛瑄升得这么?快,一定?离不开结党营私的勾当。
是以云天青坚决反对薛瑄的提亲,甚至将几?大?车礼品扔到了大?街上,丝毫不给这位新任的礼部员外郎一点情面。
云瑶翻过年,便要年满二十二岁了,她的母亲自然着急,先是带着云瑶参加了好几?次京中贵女的聚会,企图找人帮忙介绍,又是让云天青榜下捉婿,从朝中物色一个年貌相当的男子。
云氏名声在外,云瑶个人条件优越,般配的相亲对象自然能找到,只是云瑶却将大?门?紧闭,谁都不见。
这个烈性儿的表姐甚至放出话来,除了薛瑄,谁都不嫁,如果逼急了,她就一头撞死。
薛瑄听说?此事,自然心疼地要命,再三请托李时维帮忙照看?,不过李时维到底是表哥不是亲哥,有些事情,也只能拐弯抹角地问一问。
眼下这个场合,只有女眷们坐在花厅里,李时维自然是不方便传话的,于是帮薛瑄的任务,便又落到了李时居头上。
趁着云氏和舅妈在那儿互相恭维对方的衣服料子,李时居小心翼翼地问云瑶:“表姐最近还好吧?”
云瑶有气无力地摇头,“不好,我娘让我去见一个家中落魄的书生,他是个连国子监都考不上的普通举子,无论学问人品,都不能和薛公子相比,我不想去,现在正在绝食抗议。”
前半段话李时居尚能理解,不过说?到绝食,李时居一双眉头不由惊讶地抬起。
表姐也太恋爱脑了吧!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放弃世间?美食啊!
“呃……”李时居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充当薛瑄的传话筒,“薛公子请我哥哥,我哥哥再托我转达表姐,千万不能饿坏自己,更要保重?身体,别?同你爹娘闹太僵,实在扛不过就先见一见,他还在想办法?……”
云瑶叹了口?气,“罢了,总是在想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等他升到一品大?员,才能请求陛下赐婚吗?”
话中不乏埋怨。
等了这么?久,挣扎了那么?多回,到了现在这个境地,云瑶对薛瑄的感情,很难说?是深深的爱恋,还是舍不得这么?长?时间?的埋没成本。
读原书时,大?男主薛瑄一路凭借光环和魅力广开后宫,没心没肺地撩了一个又一个小妹妹,作为读者尚且没觉得有多过分。
但是当李时居真的身处这个世界,了解双方各自的生活和面临的难题,她真心为表姐感到不值当。
在这段感情里,一直坚持着不去嫁人,不惜和家人放狠话,被?禁锢在宅院里,接受全京城流言蜚语的是云瑶。
而?另一位当事人薛瑄却可以将全部心思放在官场之上,自由穿梭在各大?声色场馆之间?。
每回见到云瑶,她都精神恹恹,而?薛瑄却神采飞扬,与?同僚讨论政务,等待下一个机遇的来临。
这么?鲜明的对比,不禁让李时居心生疑窦——
薛瑄当真深爱着云瑶吗?
在李时居看?来,那是年少?不得志时的爱人,必定?是最特?殊、最缠绵、最难以忘怀的白月光。
可是外面的诱惑太多了,要做的事情也太多了,对他来说?,云瑶或许只是他仕途中,一抹桃色的注脚。
即便她知道结局,在原书最后,身为帝师的薛瑄如意抱得美人归,李时居却还是感到扼腕。
悠悠叹了口?气,她低声道:“表姐,换成是我,不会坚持这么?久的。”
云瑶却只是叹气,什么?话都不愿再说?了。
李时居很无奈,只能继续盯着地毯背书,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系统却忽然“叮——”地响了一声。
好在母亲、舅妈和表姐都没在意,她偏过身子,幅度极小地挥动手指,将系统调了出来。
任务栏上闪着金光,她快速地看?了一眼,新的主线任务出现了!
【主线任务】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目标:前往南都书院,完成外出游学任务。
奖励:由冶金X业出版社《炸药化学与?制造》、西北X业大?学出版社《炸药理论》、X京理工大?学出版社《火炸药生产技术》等专业书籍组成的炸药制作汇编。
李时居倒吸一口?凉气——
系统你这个家伙,总算舍得给我送点好东西了!
表面上维持着大?家闺秀得体礼貌的微笑,李时居心中现在简直乐开了花。
虽然不用炸学校,但是一旦掌握了先进的炸药技术,岂不是就能组装一支牛逼轰轰的现代武装力量!
到了那个时候,她甚至都不用抱陈定?川大?腿了,只要她想,当个女皇帝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在李时居满心期待下,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国子监生启程去江南游学的日子。
这一路,他们将乘坐游船,顺着大?运河直下江南。
大?清早,李时居高高兴兴收拾好行?李,同依依不舍的枫叶荻花、雪宝大?黑告别?后,按照堂长?安排,直接出城,到出发的通州码头,等待与?其?他监生会合。
人刚到码头,她却愕然地发现,渡口?处站着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殿下,您怎么?也来了?”
陈定川决定参加这次外出游学, 和李时居同去江南的原因很简单——
一方面,南都远离京城,城郊的鸡鸣山上又住了一位忘年交长辈, 此人?的学问人?品一流, 鸡鸣山上环境清幽,非常适合霍定方在此躲避风头。
如果明煦帝归天、新帝登基后, 霍定方已经磨练出良好心性和出众学识, 看在昔日的兄弟情分上, 陈定川也可?以?举荐他入仕,当一名为百姓造福的寻常臣子。
如果霍定方心生怨恨,企图报复明煦帝, 那么?不用陈定川自己出手, 那位忘年交也会提前解决掉这个隐患。
另一方面, 陈定川在崔墨那儿听说了?, 李时居此去江南, 长达三个月,他也如云氏般,实在放心不下。
同游的都是男子, 又要住在她?人?生地不熟的书?院里, 万一遇到什么?事,有他帮忙暗中解围,李时居能?从容得多。
昨日散朝后, 陈定川向明煦帝告了?假。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陈明煦可?不是等闲之辈。事后想一想, 霍定方被放出宗□□后, 立刻被人?接走?,接他的人?不会?是上了?断头台的霍家男丁, 更不会?是将霍家视为眼中钉的老大和老二。
那就只剩下霍家女眷、公主和老三了?。
他原先还不确定是谁,直到陈定川告假前往江南,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便心中明了?。
年纪大了?,心肠没有从前硬,午夜梦回时,很?想再将那个带着奶香味而小男孩搂进怀中。
这样也好,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老四?到底是他宠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是他这么?多年威严帝王面具下唯一的软肋。
霍姣死后他越想越伤心,只是覆水难收,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再三让童子昂确认,他那小小儿子没有被皇后发现,尸体没有出现在义庄里。
望着跪在脚下沉默不语的老三,明煦帝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这个儿子办事,他向来放心。南都的那位故友他是知道的,先帝的伴伴,心性纯良温和,也曾暗中帮他夺权。
正是因?此,当年宫变时,明煦帝留了?此人?一条性命,并令他长居鸡鸣山中,年年写信,互通有无。
老三的安排很?恰当,至少只要他明煦帝在龙椅上坐一天,就可?以?让老四?在鸡鸣山上苟活一天。
父皇点了?点头,陈定川心照不宣地跪谢天恩,然后前往川庐,将一切安排妥当。
这一路要乘船而行,国子监的大船是个很?好的屏障,不会?让崔家和锦衣卫发现霍定方出城的痕迹。
只不过一路与?国子监生同行,少不得要掩人?耳目。
夜半时分,陈定川便带着霍定方赶到通州码头,提前将他送进最下层的船舱,准备好米水和便桶,叮嘱他不到南都,千万不能?打开舱门。
经此大变,霍定方成熟了?不少,他心知母妃死后,自己能?从宗□□中被放出来,少不了?姐姐音华公主和三兄的推波助澜。
而崔家和皇后心怀恨意,嘴上说着要网开一面,实则暗中派人?,追寻他的踪迹。
这段时日,他一直躲在川庐的小房间?里,有时也会?在夜半时分爬上围墙,偷听坊上百姓的交谈。
就连明面上被贬为庶人?的霍家女眷,都在大赦的第二天,收拾行囊,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只求不会?被皇后的亲信暗中杀害。
现在的苟活来之不易,霍定方郑重地向陈定川点了?点头,“三兄放心吧,我都明白,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苦心。”
苦难是让少年迅速成长的催化剂,陈定川拍了?拍小弟的脑袋,再次检查了?一回,确定他能?安然无恙地在船舱中生活十天后,才理了?理衣袍,走?到码头边,装出一副刚刚到来的模样。
果然没过多久,李时居身背行囊,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俏皮地凑到了?他眼前。
陈定川按捺住心头欢喜,淡声道:“我同你们一起去南都。”
顿了?顿,又解释道:“去南都书?院讲学。”
李时居没多想,笑眯眯“啊”了?一声。
比起陈定川的陪伴,她?更担心要如何在他眼皮子地下找军火案的线索。
不过眼下焦虑也没有用,只能?先到南都,再根据实际情况考量。
码头上又来了?好几位监生,天色大亮,运河被春风吹拂,沉沉水面上波光粼粼,几只白鸟点水而飞,惊得游鱼乱撞。
船家指挥着几名船工,将大帆升了?起来,于是监生们热热闹闹地登上甲板,寻找自己要住的舱房。
甲板下面一层用来安放货物,以?及供船工们居住,甲板之上还有三层客用。
陈定川身为皇子,自然要了?第三层最好的一间?舱房,余下的监生们则被安置在三层和二层的客舱,两人?一间?。
连通甲板的那一层摆了?许多桌椅,后面连带着厨房,用于日常吃饭起居。
因?为要安排霍定方,陈定川已经提前跟船家打了?招呼。此次出行的监生恰好是单数,于是三层那单独一间?房的钥匙,便被交到了?李时居手上。
“运气真好啊。”钟澄站在隔壁客舱门口,羡慕地看向李时居。
他和高?开霁分在了?一间?,两人?是多年好友,平时没什么?摩擦,只是钟澄比旁人?知道的更多——高?开霁睡觉不老实,打呼噜磨牙说梦话,这一趟旅途,他是甭想睡个整觉了?。
李时居扛着行囊,笑出了?一嘴白牙,“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这一间?是另外隔出来的,比旁人?的舱房还略小一些。
只是一个人?住,怎么?都比有个室友更加自在。
她?全然没想到这是陈定川的安排,还以?为自己欧气爆棚。
高?高?兴兴地收拾完行囊,躺在床上补了?个觉,就着枫叶早上塞进来的肉饼垫巴了?肚子,坐在窗前翻看了?几页书?。
一整天消磨过去,等到腹中饥饿,才推门下楼,走?到甲板上,让江风吹醒有些昏沉的头脑。
时值黄昏,太阳斜斜地照在芦花深处,有渔歌隐隐从两岸青烟处传出。
厨房传来一阵饭香,船家掐着时间?敲了?敲锣,大声呼唤道:“监生老爷们,吃饭啦!”
客舱的门被推开,监生们鱼贯而出,蔺文柏打着呵欠走?到李时居身边,“我刚上船就吐了?,不过睡了?一觉,又觉得好受许多。”
这是晕船了?啊,李时居道:“去厨房要一片生姜,贴在肚脐上,或许有所缓解。”
蔺文柏对李时居的话深信不疑,立刻就转身娲厨房要姜片,不过他这一转身,恰好对上从楼梯上缓缓而下的陈定川。
晚霞绯色的光芒洒过来,春衫裹着他的玉立长身,吴带当风,纤薄一片,似乎快要羽化登仙。
“三殿下!”蔺文柏惊讶地嚷了?句,引得监生们都围了?上来。
清晨登船时,陈定川当先走?上三楼,大家还以?为是起太早看花了?眼,这会?他出现在眼前,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三殿下当真与?他们一起去江南啊!
三殿下只收过李时居一个门生,大家一直羡慕不已,如今一路同行,岂不是人?人?都能?有向三殿下讨教问题的机会??
监生们脸上露出激动的微笑,高?开霁殷切地凑上来:“江景甚美,我和同窗们准备将饭桌抬到甲板上,不知三殿下可?愿与?我们一起?”
陈定川看一眼李时居,温和地笑道:“好啊。”
在监生们和船工的合力协助下,原先放在舱内的几张大圆桌子被抬到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