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手握帝师系统(科举)—— by侍女的短刀
侍女的短刀  发于:202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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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轮到李时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就算我找出?妖书案真相,让爹爹官复原职, 你?也还要?参加科考……不当侯爵府大小姐了?”
李时居神情散淡地盯着他, 语气却很坚定, “是。”
心念一动, 那个初级的?巧舌如簧技能?终于很滞后地冒了出?来。
“哥哥, 我永远都是爹娘的?女儿,是你?的?小妹,这是我永远不会否认的?身份。”她朗声道, “但是我不想只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等待着嫁人生子、按部就班的?生活……我还这么年轻,我的?人生,分明有很多种可?能?。”
李时维被她说得心神激荡, 默默念在口中, 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在江南蹲点时, 常常躺在南都书院后墙外的?草垛上, 盯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鸿鹄发?呆。
那时他想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若是能?回到京城,他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要?登上那最耀眼的?位置,方不负这一番卧薪尝胆的?岁月。
如今重回京城,才?发?现?居儿走出?闺阁,竟比他的?天资还高。
一旦尝过自由的?滋味,谁愿被囚禁于一方小天地呢!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恶人,强迫她当笼中的?金丝鸟,不去做一只翱翔天际的?鸿鹄呢?
难不成被所谓的?三纲五常儒家思想束缚了大脑吗?
可?他心中也明白,那些伦理纲常都是人定,并非句句正确,句句在理啊!
李时居看?他不说话,低下声气儿来安慰他,“哥哥,我觉得我也是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
她无端有了个新?主意,“我曾经……梦见过一个时空,那里男女都一样,每个人都可?以去学堂念书,可?以参加科举考试,走经济仕途,当上宰相那样的?大官,就算不考试,女子也可?以外出?经商,养活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哥哥,你?相信,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存在吗?”她柔声问,“如果大邾的?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为举国之发?展出?谋划策,难道不是更利于天下万民吗?”
“……是啊,女子也属于天下万民啊。”李时维彻底冷静下来,先前对妹妹还是个小孩子的?想法被一扫而光,盯着她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伤感,“我真是感觉你?长大了,不再依赖哥哥……”
李时居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个依赖旁人的?小女孩,已经死在去年的?新?春了。
她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城,“你?相信吗?终有一日?,你?我兄妹二人会站在朝堂之上,辅佐皇帝,为苍生营造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气象。”
这句话像着了魔似的?灌入心海,李时维重重点头道:“我信。”
李时居笑了,好哥儿们似的?拍了拍李时维的?肩头,“放心吧,我也不是一个人,尚家的?姑娘已经走在前面了,皇后娘娘钦点的?武官,负责整个内宫的?安危,多威风呐!”
李时维眼神一闪,心头突突直跳。
果真是他爱慕的?姑娘!想到自己先前不准李时居考科举,竟有些无地自容,感到配不上她了。
他感到自己耳根发?烫,躲躲闪闪道:“尚之玉女官么?我……先前是认识的?。”
神经大条的?李时居没有发?现?哥哥端倪,她笑嘻嘻道:“往后你?还做你?的?皇子侍读,每日?进宫,就能?见到她啦!”
李时维望着她亮晶晶的?目光,不由也跟着笑了。
这一夜,沈浩思饱受煎熬。
双眼一闭,总会出?现?他爹的?身影。
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即便他也不相信白天听说的?消息,但一闭上眼,便能?看?见父亲双目血红,面色紫涨,额头上的?血管青筋一根根爆出?来,脖颈间没有绳索,但人分明掉在半空,摇摇晃晃。
沈浩思出?了一身汗,猛地睁开双眼。
母亲很早就去了,父亲没有娶续弦,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
沈浩思是不愿接受事实的?,他一再告诫自己,那只是旁人骗他的?话术罢了。
父亲那样充满威仪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不敢再睡了,他硬撑起眼皮,强迫自己不要?入梦。
可?终究敌不过困意,这一整夜,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断从梦魇中跌倒爬起,宛如被上了水刑。
前几次醒来,周遭都是黑的?,借着一点星光,能?看?见那个身形高壮的?汉子在旁边的?草垛上睡觉,鼾声如雷,而那个样貌俊俏秀气,和李时居有几分相似的?人却不见了。
最后一次醒来时,天色微微亮起,一小片阳光从门缝里溜出?来,正对着他的?眼睛。
看?守他的?人睡得正香,沈浩思口干舌燥,腹中亦饥饿不已,不由动起了逃跑的?念头。
但是绑架他的?人实在太坏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打结的?办法,一点儿都挣脱不开,身边所有锋利的?东西都被拿走,最后找来找去,只能?尝试着用牙齿去咬绳结。
当然,最终以半个时辰后他被粗粝绳草磨得口破血流而告终。
睡在旁边草垛上的?人慢慢睁开眼,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
“这可?是我们北……北方人才?懂的?打法,你?就歇歇吧。”那人嘴皮一张,用浓重的?口气打消了沈浩思的?念头。
他皱着眉头,很嫌弃地躲开。
“得,落得这般田地,还讲究着呢!我现?在去洗漱一把?,顺便给?少爷您也带点青盐和净水?”
那人不等他回答,径自向门外走去。
洗漱完毕,沈浩思对着铜盆看?了看?自己的?仪容——
仅一夜功夫,便再不是从前风流的?公子哥儿的?模样了。
大门猛地敞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他不想抬头,但是眼前蓦然出?现?一张素麻的?手帕。
“擦擦吧。”
——说话的?声音很眼熟。
沈浩思抬起头,眼前站着的?人身量瘦小,浓金的?天光从她的?背面照过来,包裹住轮廓,看?不清面容。
但他还是认出?来了,不由叹口气道:“李时居,我不要?你?同情我。”
李时居摇摇头。
她把?帕子放在他手边,盯着手腕上的?绳索,和李时维说:“表兄,就这么绑了一夜?不给?他弄点水喝?”
表兄弟是他们先前商量好的?称呼,李时维一脸无辜地看?向牛华荣,“我走之前分明叮嘱你?照顾好他。”
“真是个少爷!”牛华荣无奈地摆了摆手,“我这就去给?他买糕饼茶水,还不行么!”
他从李时维的?荷包里摸了几枚铜板,大摇大摆走出?柴房。
那厢沈浩思听说有吃喝,萎靡的?神色好不容易振奋了一些。
他背靠着墙壁,朝李时维抬了抬下巴,“所以,你?们是表兄弟?”
不算聪明的?脑瓜总算反应过来了,“你?是……武德侯李慎的?儿子?那你?不就是通缉犯么!”
“是啊,现?在你?就是和通缉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李时维蹲在他面前,从背后摸出?一把?匕首,故作恐吓地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利落地割断他手腕上的?绳结。
沈浩思吃痛地转动着手腕,只可?惜脚腕还被缠着,他根本跑不了。
李时维说:“好好想想,在你?离开南都书院之前,你?爹到底有没有给?你?东西。”
听见“爹”那个字眼,沈浩思肩头一颤,情绪明显低落下去,“……没有。”
李时维略有些气闷地站起身来,在地心转了又转。
“我来试试?”
李时居征得哥哥一个短暂的?点头,然后走到了沈浩思面前。
“我相信沈兄没有骗人。”她的?声音里带了安慰的?成分。
“我没有。”沈浩思有点委屈,“真的?,我的?衣物被褥和文房书册都由书童一手操办,爹只说怕我钱不够花,就多给?了一些银子。”
边说便掉下泪来,一把?抓起李时居留在地上的?手帕,擦起了眼睛。
李时居想了想,“把?你?爹给?的?银子都拿出?来。”
沈浩思朝木箱偏了偏头,那里面装着所有李时维从他驿站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衣物尤其多,满满塞了一整箱。
李时居埋头翻了许久,总算摸到了一个空了一半的?大荷包,剩下的?半包倒在地上,竟然全是烧麦大小的?银锭子,白花花的?,很是刺眼。
刚给?沈少爷买完早饭的?牛华荣抓着油纸包进来,蹙着眉头道:“可?真稀奇啊,背这么多银锭子在身上,现?在咱们京城人都用银票,多方便。”
沈浩思哼了一声,“怕你?们北方的?钱庄兑换银子不方便,我爹才?让我带现?银来着,再说这一路上有马车,东西都是书童提着,又不用我自己扛。”
李时居坐在地上,将所有的?银锭子都检查了一遍,大致得出?结论。
如果沈浩思没有撒谎,如果李时维的?推测正确,那么沈季柳受何人要?求写下《忧危竑议》的?证据一定就藏在这些银锭子中。
可?眼前这些银钱都完好无损,唯一的?可?能?,就是大少爷没长心眼,大手大脚地将那块藏有证据的?银子花出?去了。
“银子,只剩半包了。”李时居扔了个烧饼给?沈浩思,“据我所知,你?们南都书院的?学子吃住都在驿馆,不用自掏腰包,另外半包都花哪儿啦?”
沈浩思就井水啃着干烧饼,含糊道:“那次联考前给?同窗在如意布庄裁了衣裳,还有就是……风月馆的?香薇姑娘,其他……真的?没什?么了。”
这话说得还算实诚,李时居点点头,跟李时维商量道:“这样的?大银锭子,平日?寻常买卖根本用不上,要?不这两处还原封不动收着,要?么就已经送到钱庄兑换了银票,那些钱庄的?人都精明着呢,银锭子克重有差,一定不会轻易换票,所以藏着证据的?那块八成还在风月馆或如意钱庄,不如咱们兵分两路,且看?能?不能?把?证据找回来。”
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了,李时维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小妹,“就按你?说的?办。”

自从?明煦帝上了年岁, 对御书房样样陈设的要求也就更高。
虽是?春末,但暖阁的宝座上铺着一层明黄的褥子?,龙泉炉里香烟袅袅, 燃的是?颇得圣心的黑龙挂香, 茶则是?明前?庐山云雾,用一整套的白玉杯盘装着, 清澈碧绿, 宛如一汪翡翠。
剔红茶花纹圆盒里摆了荔枝橄榄榧实等市面上买不到夷果, 但是?没人去用心品鉴,御书房的茶果虽然价值千金,却仿佛只是?个摆设。
好在新鲜香气消失后, 总会有宫人端下?瓜分, 方?不辱这些水果来人间一遭的使命。
陈定川垂着眸子?, 端详手?边茶杯里已经沉了底的叶片。
大皇兄在御前?已经汇报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父皇, 去年春夏以来, 雨水增多,黄河中下?游多次决口泛滥,民不聊生。”陈定夷毕恭毕敬地将手?上的奏折往前?一递, “文渊阁大学士计玉书为?民请命, 请父皇开?恩典,修筑两道大堤。”
二皇子?陈定南将白玉茶杯往凭几上重重一放,眼光不善地盯着陈定夷。
陈定夷却丝毫不察, 继续道:“根据河南州县官员进言, 中州水患, 最?甚者莫如黄河, 每逢秋夏水发,城郭漂没, 民鲜定居。”
明煦帝不动声色地接过奏折翻看,“计玉书想在哪里修堤啊?”
陈定夷将桌子?上的河图展开?,一一指明道:“这第一道,西?起荥城,东止洪子?湖,第二道北顶东西?黄河大堤,南由归德古城北城郭外向东南方?向,经会亭驿至永城曹家洼。”
明煦帝端详片刻,顿了顿道:“放这吧,下?半晌传工部尚书觐见再议。”
陈定夷道了声是?,微微躬着身,退回到堂下?,在两位弟弟身边站定。
陈定南双目盯着地砖上的莲花纹,嘀咕道:“计玉书是?内阁大学士,又不是?没长手?,要上折子?为?民请命,他自己不会上么?”
二皇子?妃计秋芳正是?计玉书之女,亦是?他陈定南的岳丈,要向父皇禀告此事,怎么说也该是?他才比较合适。
声音不大,但御书房里极安静,陈定南一字一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明煦帝清了清喉咙,高深莫测地抬了抬眼皮:“定夷,你二弟问你话呢。”
陈定夷不动声色道:“父皇,这本就?是?工部之事,父皇命我监察六部,修葺黄河大堤,实乃儿臣分内之事,此其一。”
他转向陈定南,又道:“其二,虽然为?兄很?想认下?这等利国利民的大功劳,但此事确实是?计大学士亲自登门,将河图和奏折一齐递交于我,请托我上达天听?。”
都说二皇子?娶了计大学士的长女,这等秦晋之好,无不昭示着计玉书向崔皇后和二皇子?阵营投诚的意?图。
然而陈定夷此番行为?,无异于在明煦帝和陈定川面前?打?二皇子?的脸。
三弟他是?不在乎的,可是?父皇心中又会做何等感想!
陈定南冷笑一声,“皇兄与皇嫂成亲十多年,诸多尝试,仍无法为?父皇诞下?皇孙……莫不是?弟弟我与贱内琴瑟和谐,令你心生不快,借此事打?击我吧?”
二皇兄毫无城府地发难,令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定川蹙了蹙眉。
陈定夷望了望明煦帝,又望了望陈定南,一副有话要说,却又诸多顾忌,不敢宣之于众的模样?。
明煦帝有些不耐烦,挥了挥袖子?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毫无帝王气概!”
陈定夷大概是?习惯了父皇连年累月的贬低,面上没有显现出丝毫不爽之色。
他转了转身,一脸诚恳地对着陈定南道:“虽是?二弟家事,但为?兄也得劝上一句,二皇子?妃……常常拉着相月诉苦,说二弟行为?粗鄙不堪,尤其是?……总之,相月说二皇子?妃周身青紫之处甚多,因顾及二弟颜面,亦不敢传太医施药,终日以泪洗面,相月不懂医理,能做的唯有劝解开?导。”
明煦帝一章拍在案桌上,站起身问:“此言当真?”
陈定夷颔首:“千真万确。”
陈定川默然思量,他知道相月是?大皇子?妃顾氏的闺名,如果此言不假,那计秋芳对陈定南心生怨恨,计玉书改换门庭,也不算奇怪。
陈定南有些着急,连连摆手?:“父皇,没有这样?的事,我们不过是?……感情深了些!”
他又转向陈定夷,眼光吓人,“大哥莫要胡说了!”
“是?不是?我和相月杜撰,请二皇子?妃到御书房来,一看便知。”陈定夷朝明煦帝拱手?,不卑不亢道。“相月曾多次向母后回禀,只是?母后偏爱二弟,不予理会,是?以这段时日,弟妹不敢面对二弟,只能一再留相月陪伴……”
他转脸看向陈定南,“计大学士好心将长女许配于你,你却如此糟蹋,真是?辜负了一片苦心!”
御座上的天子?目光森冷,望着足下?二子?内讧,没有出声打?断。
这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两头全神贯注奋力厮杀的幼兽。
成王败寇,赢的那个人,方?有资格坐上龙椅,为?帝王者,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可为?人父母者,总是?会偏心的。堂下?的两个儿子?,不,三个儿子?分明都不是?他最?满意?的太子?人选。
只是?老四还太小了,他必须为?最?珍爱的小儿子?铺平一条路,让两个嫡子?相互厮杀,让不受宠的庶子?手?无权力,直到所有人被磨灭野心,小儿子?也长大成人、羽翼丰满,方?是?自己将最?好的天下?双手?奉上、功成身退之时。
天子?的心思并非无人看破,御书房的角落里,陈定川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轻抿一口,默默叹了叹。
陈定南语塞了半天,勃然大怒道:“虚伪!我还没跟皇兄算账,嫂嫂不在她的夷园好好待着,每日流连南筑我与贱内的新房,赶都赶不走,这又是?什么道理?”
陈定夷早就?想好了对策,“为?兄本也觉得相月行为?不妥,但此事早已传到计大学士及夫人的耳中,是?计夫人登门,央求我约束二弟的行为?,我和相月方?出此下?策……再说,相月仅是?陪伴,她与弟妹之间又不存在私相授受的勾当……”
“父皇!您评评理!”陈定南凄厉地尖叫起来,“我管教自己的妻子?,有何不可?”
“好了!”明煦帝被吵得耳中嗡鸣,斟酌片刻,掂量着两个儿子?背后的份量——崔皇后还算好拿捏,可是?将皇长子?扶为?太子?的奏章已经堆满了案桌。
一个不声不响的大皇子?,竟引得那么多臣子?为?其上奏,让他这个皇帝当得很?不舒坦。
明煦帝缓了口气道:“这里是?御书房,是?商讨前?朝大事的地方?,这些宫闱琐事,不要拿到此处议论。”
是?将此事按下?不提的意?思,陈定南正了正肩膀,朝陈定夷冷冷一瞥,心头松懈下?来。
——看看吧,父皇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可陈定夷却一掀衣袍,倏地跪下?去。
“父皇,可是?儿臣不得不说!”他义正言辞地抬起眼帘,“二皇子?妃之事关乎国家根本……因为?……她已经怀上了二弟的骨血!”
“此事当真?”这可是?明煦帝的第一个孙辈,他蹙着眉头站起来。
“不过三个月,秋芳就?……就?有身孕了?”这是?陈定南第一次叫妻子?的闺名,他旋即又瞪大了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事千真万确,相月每日与弟妹共处一室,如何不知?”陈定夷鄙夷地看了陈定南一眼,“只不过,弟妹心情低落,对二弟害怕至极,根本不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即便再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可是?拥有了第一个孩子?,这样?的心情总归激动不已。
陈定南一刻也不愿多待,朝明煦帝拱了拱手?,转身便离开?御书房。
“去吧。”明煦帝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掠过跪着的长子?,“你起来。”
“是?。”陈定夷重新在陈定川身边站定。
“赵安凡。”天子?将门外侍立的宦官叫进来,“挑选几名太医去看看,若是?喜脉,立刻回来复命。”
赵安凡低着头下?去了,明煦帝又看了眼桌上的奏折和河图。
“修堤治河的事,先这么办吧,定夷,你多盯着工部。”他一锤定音,朝陈定夷挥了挥手?,“你也走吧。”
陈定夷深吸了口气,今日头一回,将目光投向不声不响的三弟。
三弟向来很?少说话,可是?在权力中心斡旋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位三弟若是?发起力来,只怕比二弟那个没脑子?的难对付多了。
“定川,你上前?来。”
待御书房中只剩下?两人,天子?终于朝不受宠的庶子?招了招手?。
陈定川走上前?,等待父皇的吩咐。
不能睁眼瞧,他只能用余光小心地观察明煦帝,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拥有嫡孙的快乐来。
然而帝王就?是?帝王,自由不动如山的气魄。
有失落、有沮丧、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和倦怠。
“你的两位皇兄,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外面吹进来的风带着些暑气,皇帝烦闷地闭上眼,按了按眉心。
陈定川当然是?懂事的,懂事到他明白,并不能顺着父皇的话往下?说。
他将捧了许久的题本放在明煦帝手?边,低声道:“这是?翰林院纂修的先朝实录。”
明煦帝嗯了一声,拿起最?上面一本,翻看数页又阖起。
“不用看了,你做的,朕放心。”
陈定川微微颔首,和煦地弯了弯唇角,宛如春风拂面。
天家亲情漠然,这是?难得流露的温馨时刻,明煦帝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大臣们,倒是?都对你称赞有加。”明煦帝站起身,走到窗边,亲手?卷起了金丝竹篾帘,“还在修订先朝的几本史书吧?时间宽裕,不要太过劳累,你看看你,愈发清瘦了。”
他转头,见陈定川还是?站在那里淡淡笑着。
面如冠玉不过如此,几个儿子?里,唯有这个庶子?,得到他年轻时清俊模样?的真传。
“儿臣一定努力加餐饭。”
“好。”明煦帝坐回宝座上,匀了口气道,“你也不小了,婚事该当筹备……若有心仪女子?,倒是?可以说出来,不必请求你母妃同意?,朕大可以直接下?赐婚圣旨。”

明煦帝还是一贯淡漠的姿态, 眼眸却?仿佛穿透千山万水,定定地望过来。
陈定川心下一惊,忙将头低下去, 柔柔笑了笑, 道:“儿臣还不急……”
明?煦帝哼笑一声,抚了抚膝盖上龙袍的褶皱, “那就是还没心仪的姑娘?我听说那日定南成婚, 你同李慎的女儿交谈甚欢。”
只不过是对话了几句而已, 在盯梢他的人眼中,俨然蒙上了一层暧昧。
陈定川温声道:“恰好?碰见?李姑娘喂鱼,便多说了两句。”
明?煦帝“嗯”了一声, 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毫无破绽的儿子。
武德侯李慎的女儿, 若是放在一年之前, 只?怕是京中最?大的香饽饽, 本是当二皇子妃的绝佳人选。
不夸张地说, 他甚至动过私心,若不是老四年岁太?小?,当未来的皇后也?是绰绰有余。
不过现在的李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他与李慎私下商谈过, 此次入狱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为了找出妖书案的幕后指使。
但武德侯的势力太?大了,他可是天子!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趁着这一年功夫, 他早就命吏部调整过武官任免, 着意提拔自己的心腹, 甚至放纵东厂、锦衣卫和崔皇后安插自己的人手。
凡是曾在李慎麾下效力的, 一概摒弃不用?,哪怕几?个党派内斗争权, 也?比只?听一个人的好?。
是以李时维回京、李慎出狱之后,他会恢复武德侯曾经的爵位和名誉。
但是想要先前权力和地位,就不会那么容易了。他会建议李慎,从此就别再痴心妄想。
如此说来,如果陈定川真心喜欢,也?不是不能将李慎的女儿配给他。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在李时维没?有回京复命之前,他身处天子之位,是不会主动示好?的。
毕竟,此人在牢中过得这般惬意,回回对弈,都能不动声色地以一子之差输给自己,实?在叫明?煦帝很生气。
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赵安凡掀了帘子,趋行至皇帝身边,“太?医已经往南筑去了……贵妃娘娘在外?头候着,约是听见?陛下和三殿下说话,不便进来打扰。”
明?煦帝颔首,朝陈定川摆手道:“你下去吧。”
陈定川行完礼,退行从御书房而出时,正好?与霍贵妃擦肩而过,瞥了瞥她的神?色。
他向来心思细敏,仅一眼也?能观察独到。贵妃显然是施过脂粉的,只?是那胭脂扫得很敷衍,从厚厚的下唇边滑落一道殷红的痕迹。
比甲领缘的扣子错了位,头上的金丝鲜花冠子插得横七竖八,显然是正在梳妆时听说某个消息,慌里慌张便跑到御书房面圣了。
明?煦帝多疑,陈定川不敢多留,垂下眸子,快速走出殿外?。
贵妃的失态来得很突然,从时间点的巧合上,他心中有了几?个猜测。
一是她听说了二皇子妃怀孕,一旦有了皇长孙,陈定南便添上好?大一重夺嫡的筹码。
二是计玉书修河堤,此事若成,背后的陈定夷便名利双收,更胜一筹。
三是李时维回京,或许也?带回了妖书案的消息,此案针对贵妃而来,明?煦帝的态度,决定着霍贵妃能否继续在夺嫡之争上有一席之地。
三种情况皆有可能,不过在陈定川看来,只?要霍贵妃和东厂没?做下阴谋诡计,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毕竟皇帝对贵妃和四皇子毫无底线的宠爱,是她的最?大倚仗。
陈定川站在廊下,缓缓出神?。
殿前的一树海棠花早已落尽,叶片也?开始微微发红,春来春去,不过如此这般。
前两样猜测他都无从入手,不过李时维却?在前日往国子监中找过李时居。
妖书案无论指向哪一派党,都会在朝中撼动轩然大波,时间有限,他能查的,也?只?有这一桩。
那厢在御书房中,霍贵妃换上了一副盈丽的笑容,缓步走到明?煦帝身边。
“散朝后也?不歇息,就知道忙公务!”贵妃娇嗔着,将柔荑递上去,抚摸天子粗壮的手臂,“您好?歹吃些点心,千万别饿坏了身子!”
明?煦帝吃劲地享受着爱妃的按摩,闭着眼道:“知道了,今晚还去云香殿,放心吧。”
云香殿是贵妃的居处,她不由缓缓吐了口气,将脸颊贴向明?煦帝的手背,“妾只?想长长久久地陪在陛下身边。”
明?煦帝将贵妃圈进怀里,“方儿在做什么?”
“在文华殿跟老师们开蒙呢!”她柔媚地笑笑,“本也?想跟着来的,妾同他说,你父皇正在和哥哥们商量国家?大事,等?你成年后方能旁听,他就乖乖的,没?再嚷着要见?陛下了。”
“这没?什么,让他听听也?好?,方儿这三个哥哥均有长处,是他将来要学习和超越的。”明?煦帝把贵妃头上的冠子拆下来,拎了一撮青丝,放在手中细细把玩。
霍贵妃轻笑一声,趁天子将所有的注意力倾注于自己身上,便瞧瞧侧过头,斜觑案桌上的文书。
——只?不过,那是陈定川方才留下来的翰林院公文,并不是她想看见?的答案。
只?能从陛下口中问出来了,霍贵妃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江南可是又乱糟糟的,惹陛下心烦了?”
“还是那档子事。”明?煦帝含糊道,“前几?日南都书院的山长自缢,朕还琢磨着,要不要把老三派过去,代表皇室祭奠一下。”
目前的消息还算让她放心,但提起陈定川,霍贵妃便想起数次失败的招降,心头有些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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