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华荣不耐烦地?堵起耳朵,“还?好我们选了个?偏僻地?方,这嗓门大的,方圆五公里都?能?听见。”
李时维掰过?沈浩思的脸,用手指掀开他的眼皮,强迫他的视线对准木箱。
“这些都?是你放在驿馆的行囊盘缠。”李时维好脾气?地?蹲在沈浩思面前,“我要你帮我从里面找出一样?东西。”
沈浩思不情愿地?看了眼,呼出一口气?,“要什么?”
“你离开南都?书院前,你父亲是否给了你一张纸,或是一本折子?”李时维说,“其实,我们已经翻找过?一遍了,但是你的东西,实在不便入目。”
他手指掸了掸最上面一本书的封皮,翻开几页,全都?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沈浩思脸红到脖子根,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我爹就给了我银子。”
“他可曾叮嘱你什么?”牛华荣问。
沈浩思眨巴着眼,“让我到了京城不要乱花钱。”
确实是很?像一位严厉的父亲对待纨绔儿子所说的话。
但这都?不是李时维所要的答案。
牛华荣小?声提议,“要不告诉他实情吧……”
李时维显然有些犹豫,在地?心转了几圈。
但是这却勾起了沈浩思的好奇心,心头很?莫名地?有了一丝不祥预感。
“什么实情?”他虎躯一震,小?眼睛瞪得?大大的。
李时维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南都?书院的山长沈季柳,也就是你父亲,与四日前被发现自?缢于家中……”
“你……你说什么!”沈浩思霎时间双目充血,耳中嗡鸣。
“报丧的信已往京中而来,”李时维声音变得?温和起来,“过?几日你便能?收到了。”
“我不信……”沈浩思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李时维和牛华荣对看一眼。
他们都?没经历过?类似的状况,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浩思在地?上挣扎着,花生米一样?大的眼泪往下掉,“放我离开!我要回家!”
“你听我说!”李时维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爹如今背着畏罪自?杀的罪名,即便你回去,也只能?空对着棺材……他的罪名一旦坐实,是不能?埋进你沈家祖坟的,留在这儿为你爹查明真相,还?是任由你爹当旁人的替死鬼,你自?己想吧!”
沈浩思怔怔地?望着李时维,机械咀嚼着他方才那番话。
堂堂南都?书院的山长,响当当的名气?,硬梆梆的骨头,怎么会畏罪自?杀?
到底是什么原因,怎么就当了旁人的替死鬼?
沈浩思急怒攻心,喉头腥甜,“什么罪名,有话直说!”
李时维叹了口气?道:“你听说过?《忧危竑议》吗?”
“妖书在江南无人不知。”沈浩思惊恐地?说。
“你的父亲,就是撰写这篇妖书的人。”李时维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沈浩思大叫:“不会,我父亲不会写这种妖言惑众的东西,妖书案发那天,他还?……他还?把散到我家门前的全都?烧了!”
李时维在江南蹲了大半年,自?然不会做没有证据的猜测。
他目光里带了一丝怜悯,“我向来敬佩沈山长高?洁,此书自?然不是他原意,所以究竟为何?人所逼迫,沈公子就不想知道吗?”
沈浩思颤抖着思考了许久,最终缓慢点了点头。
“可爹除了银子外,真的没给我任何?东西。”
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沈浩思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
李时维重新蹲下身?,眯起眼眸盯着他,“沈山长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会留下受人胁迫的关键证据……你的任务,不,咱们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个?证据。”
今日正义堂本该三?皇子亲授,还?未到上课时分,其他五堂的学子早已将走廊和堂舍后排占了个?满当——谁不想一睹三?殿下的风采呢!
李时居却有些午后犯困,支着脑袋眺望窗外碧空,神游天际。
自?从与南都?书院联考后,她和陈定川之间的关系愈发奇怪了,他继续躲着她,竭力避免一切单独的接触,就算在仁福坊宅子外碰见,他也只会远远绕开,仿佛在躲什么瘟神似的。
拿思卉姑娘新开发的菜式讨好崔靖,问来问去也是那个?答案:“三?殿下忙呢,哪有功夫绕着你转。”
这话说得?李时居哑口无言。
是啊,她不过?是一介平平无奇的小?监生,人三?殿下身?份贵重,所谓国子监监事,也不过?是监事罢了,这里总归是祭酒的地?盘,没人规定他要对她的功课负责。
李时居很?迷惘,有时想起那夜在川庐中,与陈定川、薛瑄对酒联诗的场景,竟还?挺想念的。
再说,拿到五十两赏银后,如今连翰林院也不再叫她去了帮忙,因此能?见到他的机会愈发少了。
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可她分明是立下抱紧未来皇帝大腿的宏愿,如今进展受阻,心头郁闷,只能?和系统谈谈心。
“阿统,你说我还?能?当上什么帝师吗?”她在心里默默问,“完不成任务,会有惩罚吗?”
系统同志没好气?道:“你太心急了。”
檐下花枝沙沙乱摇,檐角上的风铃也叮咚作响,晚风和暖,这个?的春天俨然已经到了深处。
片刻后,她看见陈定川和王仪一起从敬一亭走出来,一直行到正义堂外。
然而怀抱书籍走到屏风前落座的,竟然是王仪。
大伙儿有点失望,有人看着站在廊下的陈定川问:“三?皇子怎么不授课了?”
陈定川温声一笑:“今日有事,下回再补上吧。”
说罢,他朝李时居招招手:“出来一下,你兄长来了。”
李时居感觉脸上唰地一凉, 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但是正义堂里这么多人,大伙儿?都瞧着她,千万不能乱了方寸。
王仪大手一挥, “李时居你去?吧, 下午给你放半天假。”
李时居道了谢,堆砌起一点笑, 迂回地跟着索然离席的监生们一起, 从正义堂中踱出去?。
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 走到陈定川身边时,他已经转过?身,负着手在前方带路了。
这一路走得七上八下, 她不由在心中暗自揣测——
穿越到这个时空后, 她也没见过?几位兄长。表兄李蒿已在白衣试失败后离开京城, 那么剩下的, 就只剩亲哥哥李时维了!
如果哥哥平安抵京, 那他必然快要完成那个神秘任务,爹爹回家指日可待,她自然是万分欢喜的。
她抬起眼帘望一望陈定川沉默不语的背影。
三殿下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原书中, 李时维分明是同大皇子关系更?紧密的啊。
还有一件悬在心头的事?情, 万一李时维甫一见面,便?当着三殿下的面唤她小妹,那她先前那么多假扮男儿?的功夫, 岂不都白做啦!
走也不是, 停也不是, 李时居犹豫地来到了敬一亭东厢房外, 到底还是亲情战胜了理智。
站在窗边的人一袭墨色布袍,只看身影轮廓, 俨然就是亲哥哥李时维。
迈过?门槛的时候,李时居还是犹豫的,不过?窗边那人听见脚步声,却立刻回头,朝她懒懒一笑,招手唤了声表弟。
“时维表兄!”李时居口干舌燥地拱了拱手,“……好久不见。”
“是啊,上回见你,还不长这样。”李时维蹙着眉头,上下打量她这套装扮。
不管他是从哪儿?得知自己乔装男子入国子监,在三殿下面前保住马甲,李时居还是长长松了口气。
勉力?让自己不要欢喜得太明显,她也正眼去?打量哥哥,人变瘦了,也黑了不少?,明明才二十七岁,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
“上回见时维表兄,好像也不长这样。”李时居揶揄了一句。
李时维淡淡一笑,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不懂他这段日子的艰难。
陈定川给他们二人留了些叙旧的时间,然后才低头走进来,“时维兄如今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二人有话?就在此处说完,我已吩咐崔靖,让他清开了后门的衙役,可以从那条巷子离开。”
李时维不卑不亢地向陈定川作揖,“果然还是三殿下想?得周到。”
陈定川淡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现?在李时居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只是当着陈定川的面,实在不便?说出口,只好静静站在一边,看亲哥和老师生?疏客气的寒暄。
观察了一会儿?,李时居笃定,陈定川和李时维并不算熟,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地避开一切不合时宜的话?题,更?不去?讨论李时维消失的这段时日里,人在何方,做了什么,手上拿到了什么证据。
“……大恩不言谢,殿下此次助我与表弟重逢,往后若有机会,在下定涌泉相报。”李时维觉得国子监不可久留,这是要告辞的意思了。
陈定川颔首道:“李公子客气了。”
说罢,他让出了一个向外引的手势,李时居朝他点点头,他却只是垂着眼帘,并不去?接她带着探究的目光。
李时居不由有些莫名其?妙。
这种?奇怪的疏离感,从元日祭拜袁鼎之后便?开始了,上回二皇子大婚后,陈定川的漠视又更?胜从前。
她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真实身份必定没有被察觉,难道是自己无意间踩中他的雷点,惹尊贵的三殿下不高兴了?
李时维干咳了一声,李时居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哥哥往国子监后门方向走去?。
带着这位不方便?露面的大兄弟,她遂没有回正义堂收拾书箱,一路上做足了男子的作派,还得留意别冤家路窄地碰上广业堂堂长别景福。
好在恰好是午后一堂课的时光,暖风熏得学子醉,堂上讲课的、堂下停课的,都昏昏欲睡,就连站在后门边放风的崔靖都靠着围墙打瞌睡。
李时居走过?去?,在他眼底打了个响指,笑嘻嘻道:“多谢了啊。”
崔靖被她惊醒,嘟囔着“怎么才来”,一边偷偷打量她身边那个男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李时维么!大殿下先前日日带在身边,看得跟个宝儿?似的,结果李家一出事?,立刻不闻不问丢在一边。
再说样貌上,也不如咱们三殿下玉树临风龙章凤姿嘛!
他摇摇头,扬长去?了,李时居冲他做了个鬼脸,带着哥哥往巷中钻去?。
李时维问她:“那个是崔靖吧?三殿下对你还挺好啊。”
……原先对我更?好呢!
“三殿下是我老师,不过?他很忙,不怎么搭理我,全靠我自学成才。”李时居在心里默默叹气,面上却不置可否,“外面说话?不方便?,还是随我回家再说吧。”
说罢,她轻车熟路地带他拐进了仁福坊。
李时维诧异地抱起双臂,“这是你家?”
李时居说是啊,她挺直了腰板,很得意地说:“侯爵府离国子监太远了,多不方便?啊,这院子离得近,租金也还公道。”
说罢指了指隔壁更?大的院子,“那是三殿下的川庐别业。”
李时维打量着这处院落,黑漆的门,低矮的女?墙,里面的楼宇被一片新绿掩映,看不清细节,但顶上也不过?灰色卷棚瓦,朴素得像是普通小官的府邸。
不,连府都称不上,只能唤作宅子。
他抓了抓额角,“真想?不通三殿下是怎么想?的。”
李时居上辈子饱受通勤摧残,心中觉得这种?做法很寻常。
据她上回观察,别看川庐别业看起来很低调,里头布置却很清雅自在,陈定川要是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那就不是她认识的陈定川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李时居一手推开大门,站在竹道上很豪气地嚷了句:“枫叶呢,荻花呢,看看谁回来了!”
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子里传来,枫叶和荻花,一个手拿针线筐,一个提着沾满葱末的菜刀,从房内小跑出来,看见门口笑意盈盈的李时维,全都愣在原地。
枫叶连连倒吸气,荻花连手上的针线筐都拿不住了,掉在地上也没管,而是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
院子里最淡定的实属雪宝和大黑,两猫正亲密午间地躺在竹椅上晒太阳,不是眯着眼给对方舔舔毛,一派静谧祥和。
“少?爷!”不知道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嚎啕大哭,好在李时居已经把门严严实实关好了,才没惊动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
李时居哭笑不得,把荻花掉在地上的针线活捡起来,吩咐道:“去?把我那间书房收拾出来,留给哥哥住吧。”
荻花欢天喜地地去?了,李时居又同枫叶道:“你回侯爵府一趟,将娘请过?来……务必乔装一番,千万别被侯爵府外盯梢的锦衣卫发?现?动静。”
想?了想?,又把腰上荷包解下,递过?去?道:“回来路上买点好酒好菜。”
枫叶大声道:“好嘞!”将菜刀往庭院的石桌上一扔,径自推门而出。
“锦衣卫还在盯着家里?”那厢李时维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李时居觉得有点好笑,曾经无比崇拜的哥哥,在有些事?情上也挺天真。
她拎着菜刀走回厨房,顺手帮他倒了杯茶,“爹爹如今正在狱中,您这位通缉犯又叛逃出京,咱们还能过?从前那样的日子吗?”
李时维有些内疚地沉默了。
“你离京第?二日,江德运带人搜家,砸坏不少?东西,记得侯爵府对面的茶棚吗?一直有人守在那儿?,好在大半年也没消息,他们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咱们小心点总归没错,你在我这儿?住着,反倒安全些。”
李时居把茶杯送到他眼皮子底下,“这不是高碎,是从隔壁川庐别业里顺来的宜兴阳羡。”
李时维抱着茶杯啜饮一口,叹了声:“居儿?,你长大了。”
李时居恶寒地甩了甩脑袋,表示这话?太矫情了。
总之这些日子,两人都吃了不少?苦头,说起来三天三夜也没完,人生?苦短,索性先聊点开心的。
李时维望着妹妹,眼底现?出一点骄傲的神情,“我听说,你连着好几个月,都是国子监大课的榜首。”
李时居说是啊,心头一动,又问他,“难道是三殿下告诉你的?”
李时维摇了摇头,“南都书院的学子已经把你的大作传遍全驿馆了。”
李时居却并没有很兴奋,只是寥寥地点了下头。
李时维没察觉到小妹的失落,他把玩着空了的茶杯,在屋子里转悠,东瞧瞧西摸摸,叹息道:“你这日子怎么过?得这般清苦?我和爹……实在对不住你和娘……”
主动道歉并不会让李时居觉得宽怀,她撇了撇嘴道:“是的,我和娘……唉,其?实我也罢了,能入监念书挺好玩的,主要是娘,维持侯爵府不容易,你和爹出事?没几天,府中就没剩几个人了。”
李时维愧疚道:“到底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早知你们日子艰难,我给你寄点钱就好了。”
李时居摆摆手,“哥哥也不容易,爹说你不能暴露,我和娘都很理解。”
李时维诧异:“你们见过?爹了?”
李时居点点头,“我见了两回。”
说罢,她拉着李时维在桌边坐下。趁着云氏还没来,兄妹俩把这段时日的重要信息悉数交换了一遍。
李时居静下心来?, 将自己结交薛瑄、参加白衣试、进国子监的流程通通说了一遍。
不过系统的任务和奖励自然不能坦然告知?,李时居将一切归功于运气和天资上,好在李时维对小妹滤镜深厚, 并没有提出质疑。
李时维呢, 则对薛瑄赞赏有加,连声道还好自己没有看错人, 另一方面, 又对昔日同窗别景福的落井下石感到扼腕。
不过话说?回?来?, 身为哥哥,还是十分心疼妹妹这大半年的遭遇。
尤其是?在李时居说?到骆开朗怂恿厉承业闹事、张代差点在半夜砍伤她?时,感到气愤不已, 一掌拍在桌上, 将路过的雪宝震得抬头一惊。
“这些事情背后, 都?有霍贵妃的身影。”他重复念叨着“霍姣”和“赵安凡”这两?个名字, 神色不快, “我看那《忧危竑议》,写得也?不无几分道理……可叹我却天命难违,不得不去抓住写下此文?的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 树梢被春风吹得簌簌作响, 树影自青砖上轻轻移动,一方天地间只剩下一对兄妹,说?起话来?当然不必顾虑那么多。
李时居垂下眼眸, 摩挲着光洁熨帖的杯口, “所以, 哥哥究竟查到了什么, 能跟我说?一说?吗?”
李时维神色复杂,按照他原本的设想, 是?不想将李时居卷入这场纷争的。
可是?望着眼前书生打扮的小妹,她?成长的速度,快得超乎她?想像。
“我去江南的时候,只知?道《忧危竑议》于一夜之间,散遍了南都?、扬州、徽州、苏州等好几座城,但是?源于何人之手,实在没个头绪,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妖书行文?平易流畅、议论精辟,又对朝中党争之事了如指掌,绝非寻常读书人所写。”李时维用手指关?节慢慢敲击着桌面,“我辗转于各大书院之间,企图查出谁与宫中人有接触……你也?知?道,这几年南方士子出头,最出名的几所书院都?出了当官的学子。”
李时居慢慢点头,李时维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忧危竑议》终究是?因袁鼎那本《列女图说?》而起,袁鼎曾在南都?书院任夫子,所以我将调查的重点放在南都?书院,只是?因舅舅的关?系,其中有不少人都?能认出我来?,是?以无法以李时维的名义光明正大查个究竟,只能化名在那附近找了份差事,挣点糊口钱,顺便查找线索。”
说?得轻松,不过李时居想到兄长从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模样,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半年,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后来?呢?”她?问。
李时维轻描淡写道:“后来?,我攀上了南都?书院的山长沈季柳,正好有牛华荣帮忙,我恰巧发?现?,那妖书的作者就是?这位沈山长,于是?着手寻找证据,只是?数日之前,沈季柳发?现?自己露出马脚,于家中自缢身亡。”
信息量很大,李时居眨巴着眼慢慢消化,“牛华荣?他不是?锦衣卫么?”
李慎点点头,顺便解释而一番——原来?牛华荣是?借李慎的假死?药,从八十杖下逃脱,奉李慎之命来?到江南帮他的。
“原来?如此……”李时居叹道,“我还说?呢,那天陛下如此重罚,他竟很淡定地接受了。”
李时维笑?了笑?,继续道:“沈季柳那边的线索中断后,我听?说?他儿子沈浩思如今正在京城游学,想来?沈季柳料定自己难逃一死?,便只能将最重要的保命证据交给沈浩思……只可惜这沈浩思没什么心眼,我和牛华荣什么都?问不出来?。”
“沈浩思如今也?在哥哥手中?”李时居问。
李时维“嗯”了一声,“我将他藏匿在隐僻处,让牛华荣守着他。”
他眼中显现?出笑?意,“正是?因为听?他说?小妹你在国子监大出风头,所以才请托了三殿下,与你见上一面。”
外?头大门吱呀一响,紧接着便听?见枫叶用难得一闻的大嗓门说?话:“夫人来?了!”
李时维抛下茶杯,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趁着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当先将云氏搂在怀里。
枫叶特意一路上都?没告诉云氏实情,只说?小姐有要事相商——结果这要事竟然是?朝思暮想的儿子回?到京城,云氏当下就愣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此时无声胜有声,李时维咧着嘴笑?,没去解释这些日子的遭遇。
“……黑了,瘦了!”云氏仔仔细细端详半晌,母亲怜爱的掌心抚过李时维的面颊。
李时维只是?摇头。
云氏抹了把眼泪,又朝李时居招招手,将一双子女都?揽入身边。
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声:“如今就算你们爹爹再不回?来?,我也?觉得死?而无憾了!”
这话说?得李时维和李时居都?笑?了起来?。
那厢荻花已经收拾完房间,和枫叶一起整理买回?来?的食物,李时居将母亲和哥哥牵到自家厅堂中,嚷嚷着说?:“怎么着今晚也?得美美吃上一顿!”
她?拉着两?个帮手去厨房里忙活,将外?间留给母子两?叙旧。
云氏摸着李时维的手,“接下来?,还要离开京城吗?”
李时维说?不,“江南的线索已经中断,好在我已查出《忧危竑议》的作者,只需要找到幕后指使之人,这桩案子便算了解了。”
云氏点点头,做了这么多年侯爵夫人,便有这点好,不该多问的绝不多问,即使心中好奇那妖书的作者到底是?谁,却也?不言不语,将疑问摁回?心底。
“侯爵府我不能回?去,居儿这里虽然方便,但仁福坊鱼龙混杂,离贡街又近,我也?不会常住。”李时维反握住母亲的手,“放心,咱们很快就能团聚,回?到从前的日子。”
李时居搅着鸡蛋液,从厨房帘子后探出个头来?,“随时欢迎。”
李时维说?好,他向?窗外?眺望,隔壁川庐别业的二层小楼上似乎有人影晃动,便站起身,关?上了窗。
“今日进国子监虽有赖三皇子帮助,但是?此人内里藏得极深,儿子也?看不透他。”李时维接过荻花递过来?的碗筷,一一放置在桌上,曼声道,“若是?能得三皇子帮助,我这胜算便又能加上一筹。”
云氏微微蹙眉,“三殿下人是?很好的,但我也?不知?他可不可信……”
李时居端着托盘上来?,拍了拍胸脯,“我向?您打包票,若是?哥哥要在宫里找帮手,怕是?没有比三殿下更可信的了!”
她?瞧着李时维,“大殿下也?不行。”
不用她?说?,李时维心中也?明白,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大皇子曾是?他年少有为时最亲近最相信的同龄人,却在李家出事后对他不闻不问,选择明哲保身。
毕竟那《忧危竑议》很大可能是?大皇子的拥趸所写,妖书案一出,朝中大臣纷纷进言,要求皇帝立大皇子为太子,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和大皇子站在对立面了。
“好啦,吃饭吃饭。”云氏将一双儿女安置在手边,又招呼忙完了的枫叶和荻花坐下一块吃。
“能留下来?的,就是?我们的家人,若不嫌弃,我认你们两?做干女儿,往后遇见了心仪的男子,尽管说?来?,我保证将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云氏岔开话题,枫叶和荻花都?羞红了脸,桌上的气氛又重新温馨起来?。
五个人吃饭,再加上李时居现?在手头阔气,这自然是?这么久以来?最丰盛的一顿。
凉菜有清雅的鸡汁豆腐、虾籽茭白丝,热菜有香花鱼丝、松子鸡卷、反沙芋头,还有爽口的如意荪和蒜蓉马兰头作为调和,点心是?鸭油酥烧饼和恰合时令的迎春花细饼,李时居甚至开了坛珍藏许久的松子陈酿,给每人都?倒上满满一杯。
江南那地方菜色丰富,但太过清淡精致,让李时维的北方胃受了不少折磨,此时不由食指大动,吃得额头冒汗。
“慢点,慢点。”云氏心疼地拍着儿子的后背,又问,“太素了,还有别的吗?”
枫叶说?还有道大菜,她?起身从灶上端了个热腾腾的陶瓮上来?,揭开盖子,香气四溢。
“我前儿跟隔壁川庐的厨子学了一手,这是?药膳肉,特意用了丁香、官桂、豆蔻等中药慢煨而成,既醇香,又滋补,汤汁用来?拌饭,也?是?一等的香甜。”
云氏尝了一块,“果真酥烂可口。”
像每个宠爱子女的家长一样,不容分说?地给李时维和李时居的碗里分别夹了两?大块,还浇上满满的肉汁,与米饭混在一处。
李时居摸着自己已经被填饱的肚皮,望碗兴叹。
吃不下,真的一点儿都?吃不下了!
酒足饭饱,五个人都?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你一言我一语地述说?这段时日里的趣事。
“上回?咱们吃得这么好,还得数中秋节三殿下送菜那一回?。”云氏感叹道。
李时维笑?眯眯望了李时居一眼。
李时居佯作不知?,扭头一望,外?面的天色已经浓黑如墨,星子点缀在半空,川庐的烛火也?亮起来?了。
心情很舒畅,或许那个能赢得合欢香的特殊任务离完成不远了!
“我该回?去了。”云氏笑?着站起身,“我要写信派人告诉你们爹爹,维儿回?来?了。”
“江德运不会拦下来?查看吗?”李时居眨巴着眼睛问。
“自然不会明说?,用旁的法子叫他知?晓,”云氏温柔一笑?,“我和你爹爹夫妻这么多年了,还能没点默契吗?”
兄妹两?感觉被秀了一脸恩爱,于是?纷纷起身相送,李时居吩咐枫叶,一定要将夫人送进侯爵府再回?来?。
李时维背着手往自己房中溜达了一圈,又去看李时居的功课。
他已经从沈浩思那里听?说?了小妹在联考中写下的文?章,翻着书桌上堆成小山的习作,不由感叹道:“怕是?比我还厉害,往后当上大邾第一才女,谁能配得上我妹妹呢!”
李时居一脸认真地介绍道:“我要去参加科考。”
“哪怕父亲重掌权势也?要去吗?”李时维皱起眉头,看着妹妹道:“你是?个姑娘!”
李时居不欲争辩,“我有办法,不会叫人看出来?的。”
“这是?看出来?看不出来?的问题吗?”李时维叉着腰,头一次感觉到妹妹真的是?翅膀硬了,“你这辈子就不打算嫁人了吗?”
第66章 审问
李时居叹了口气,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有你?们男人才满脑子想着结婚生子,谁来问过女子, 到底想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李时维瞪圆了眼睛, “无稽之谈!我看?你?在国子监倒是长出了一身反骨……”
李时居摇摇头,不想因为这个和刚见面的哥哥吵架, 干脆直接搬出?最大的?杀手锏来, “我已经和爹娘都说好了, 他们也同意我去参加科举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