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川给的评价是:凡有情之题,宜以不沾之笔写之,不沾而?切,题情乃真,全首不用捣衣万户典故,一片空灵,为?上佳之作。
李时居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对自己感?到?万分满意?,总归是对得起这段时日的不懈努力。
她从来?不是诗才,但是这次联考让她明白?,只?要勤奋钻研,也能写出?动人的句子。
至于那道算科题,她还是老习惯,不写详细的计算过程,只?有一句答案——“共有僧人六百二十四名”。
几步之外的辟雍殿二楼,陈定川站在栏杆边,盯着李时居的背影,心?中暗忖道:如果不是她运气太好,就是在算学上颇有天赋。
将来?助她进入户部工部,或许是一条坦途。
第61章 升级
送走南都书?院的学子后, 李时居在无人处点开系统面板,点击任务验收,查收了新的奖励技能。
“你?完成了【主线任务】一花独放不是?春, 百花齐放春满园(紧急), 带领同窗在南都书?院的联考中获得胜利!”
“你已获得技能,一目十行, 中级。”
随着系统熟悉的解说声, 一目十行已由初级升为中级。
李时居尝试着唤醒运用此技能, 不过?目前似乎还没找到什么感觉,她决定去藏书?楼找本没读过?书?,验证一下从初级到中级能有多?大的改变。
不过?这个行动?, 随着她刚刚迈出的脚步而暂停。
无需寻一本新书?来验证, 刹那间?, 无数文?字和信息涌入脑中——
不仅是?穿越后在大邾朝见过?的每一个文?字, 甚至连上辈子读过?的书?也在脑中徐徐铺开。
仿佛那些记忆一直在她脑海深处, 只不过?先前被落了锁,无法窥破。
而在升级了这个技能后,如银瓶炸裂, 穿越前那些认真记诵的、无意?间?见过?的文?字重新涌回, 清晰得宛如刚刚翻看过?一般。
李时居差点儿在原地蹦起来,虽然上辈子知晓的那些知识对于科考来说似乎用处不大,但是?如果?三年后能稳步走上仕途, 那还是?可以用来提升自己的政略、军事和声望!
也太值了吧!
仅仅中级就?如此大杀四方, 很难想?象升到高级阶段该有多?厉害了。
还有同位初级任务的笔走龙蛇和巧舌如簧技能, 她现在翘首以待, 恨不得系统能多?给?她派些任务。
李时居兴高采烈地琢磨着,一路往正义堂走, 还在心中盘算如何用这个技能做一番大事业,忽然就?听见敬一亭方向传来了吵闹哭喊的声响。
明明南都书?院的书?生都已经离开了,还会发生什么矛盾呢?
顾不上王仪已经走进了正义堂上课,她快步往敬一亭方向奔去。
绕过?辟雍殿时,便?听见了男子吊高了的拔尖嗓子,宛如唱戏一样,“请三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心头猛地一动?,是?啊,怎么把那茬给?望了,像骆开朗那样再?原书?中用尽手段的人,怎么会接受自己就?这样被赶出国子监?
敬一亭东厢房门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李时居拨开人群,低头一看,陈定川的案桌前跪着个人,以头抢地,撞得头皮眼皮红成一片,陈定川则垂着眼睫坐在屏风前的胡榻上,不动?如山。
“三殿下,我保证再?也不敢做这种败坏国子监名声的事了!”骆开朗抹了把眼泪,开始卖惨,“我家中上有一老母,还有一位早早嫁人的姐姐,是?她们含辛茹苦,终日下地供我念书?,我才有了进国子监的机会……我只不是?担心自己联考失败,不想?令她们伤心,才出此下策……”
这话说得听墙角的监生和教谕们都唏嘘起来,大家纷纷为他求情,李时居却不爽地皱起了眉头。
看啊,果?然是?个吸女人血的男宝,明明自己也有手有脚,却让母亲姐姐做苦功,事到临头还拿此事来卖惨,真是?恬不知耻也!
跟同为贫困监生的从志义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好在那厢陈定川却毫不动?容,只是?反问他:“你?娘和你?姐姐是?很辛苦,我只是?替她们惋惜,生养出来的人竟如此品性不正。”
骆开朗哑口无言,但他还是?不愿让步,只是?继续重重磕头,在地上砸出一片殷红的血色。
终于,围观了半晌的崔墨搓了搓手,从西厢房走过?来,向陈定川道:“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不三殿下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有了祭酒张口,骆开朗更起劲了,教谕们都忍不住为他求情,“三殿下,您向来大度,要不还是?算了吧。”
陈定川没说话,抬起眼眸,缓缓从骆开朗身上扫过?,又看向周遭替崔墨说话的人们,最后对上了李时居的目光。
那目光中包含着抗拒、游移,和对骆开朗深深的厌恶。
他眼睫一动?,首先将目光敛了回来。
“作弊开除一条是?写在学规中的。”在国子监监事数年来,陈定川头一次呛了崔墨的声,他重新看向骆开朗,曼声道,“这是?品性问题,你?若真心向学,自然可以另寻书?院。”
李时居松了口气,将骆开朗赶出去是?陈定川的主意?,只要他不松口,骆开朗没那么容易留下来。
只不过?,如果?他真去别的书?院,若干年后还会有参加科考的机会,还会像原书?中那样左右逢迎,给?陈定川、哥哥和薛瑄使绊子的。
跪在地上的骆开朗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于是?恨恨地站起身来。
“好!”他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好,三殿下,希望你?以后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骆开朗拖着酸麻的双腿往外走,崔墨无奈地叹了口气,而教谕和监生们也只好退步,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骆开朗,你?等等。”李时居站在门边,忽然张口。
就?在方才他撂狠话的一瞬,一目十行技能却忽然主动?发动?,那些原书?中曾被她匆匆扫过?的文?字,此刻在她脑海中形成一幅生动?的图卷。
骆开朗分明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抱上了霍贵妃和赵安凡的大腿,而进入国子监,俨然是?霍贵妃的授意?,其目的在于——将陈定川拉到贵妃党中来,若是?不愿意?,便?想?办法令他名誉扫地,在陛下和天下万民面前丧失信誉。
很显然,以陈定川的人品和抱负,他根本不可能为一介贵妃和她来路不明的儿子出谋划策。
是?以骆开朗三番两次在国子监中挑起风波,先是?鼓动?厉承业闹事,再?是?于联考中作弊,以此抹黑来在读书?人心中清风朗月一样的国子监和三殿下。
且不论他拉出来的卖惨故事是?否属实,若是?任由骆开朗这么走出去,只怕他会比原书?中更快黑化,将满腔仇恨对准陈定川,酿成更大恶果?!
好在眼下的骆开朗还不敢彻底撕破脸,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骆开朗停下脚步,转眼看着李时居。
“时居兄还要羞辱我吗?”
李时居双目灼灼地盯着他,慢慢走过?来。
“开朗兄。”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麻布手帕,递过?去,“头上有血。”
骆开朗讶然地张了张嘴,犹豫片刻,最中还是?接了过?来,按在额头上。
“我既然离开国子监,就?不会把帕子还给?你?。”他勉强挣扎出声。
“不用还。”
李时居表面上维持着和煦,心中却翻了个白眼:我还嫌你?脏呢!
除了陈定川,大伙儿都不明所?以地望着李时居。
按道理说,李时居是?三殿下的门生,怎么胳膊肘儿反倒往外拐了!
那厢骆开朗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挨到门槛边。
李时居温声一笑,又道:“同窗一场,你?往后在哪个书?院读书??不如我修书?一封,为开朗兄坚韧求学的精神美言几句……”
骆开朗有点飘飘然,自然也放松了警惕,“好啊,我不会离开京城的,那就?多?谢时居兄了!”
“不必客气。”
李时居嘴上敷衍着,只见他双目盯着足下台阶,无暇分心,便?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还是?多?感谢感谢贵妃娘娘吧。”
骆开朗没抬头,顺口一接,“那当然了,没有娘娘和赵大珰,我哪儿能进国子监……”
他猛地住了口,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脸震惊地抬起头,却看见李时居正冷眉冷眼地望着他。
“所?以,你?未参加白衣试便?进过?了国子监,是?贵妃娘娘的安排?”她抬高音量,势必让在场众人都听见,“从上回厉承业大闹时我便?有所?察觉,他们故意?让你?来抹黑国子监,损害三殿下的清誉,是?也不是??”
“不不不!”骆开朗真的急了,汗水混着血水,将他额头上的手帕濡湿,“我……我……”
他神色狠戾起来,“你?怎么知道?”
李时居平心静气地说:“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想?问问你?,贵妃娘娘许诺了你?什么好处,升官发财?你?身为学子,做出这等荒唐事情,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骆开朗将手帕扔在地上,血重新流下,挂在脸上,竟有些阴森,“你?这等黄口小儿,懂什么叫良心,去年我娘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娘娘给?了一口吃的,才让我娘活下去,这才叫良心!”
李时居蹙眉反问:“你?又没断手断脚,为何不能劳作?”
撕开方才磕头求情的委屈面目,骆开朗尖叫道:“我这双手,可是?读书?人的双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大家全都回想?起厉承业哭闹时背后出现的那个挑拨离间?的身影,加上骆开朗此次联考的作弊行为实在明目张胆,纷纷恍然大悟——
看他这老实本分的模样,原来竟是?个包藏祸心的主!
骆开朗见恶行败露,作势要逃,不过?早就?被众人围在庭院中央,在所?有人怒气冲天的目光中,宛如过?街老鼠般蹲了下去。
到了眼下,连好脾气的崔墨都看不下去了,他走到陈定川身边,低声问:“殿下决定如何处置?”
陈定川看了半天戏,好整以暇地抱起了双臂。
自从他明确表态不愿为贵妃所?用,又于崔垚回京那夜被施以暗箭后,陈定川料定贵妃一党必然在国子监安插人手,伺机再?次重伤他势力。
东厂赵安凡能无声无息在他眼皮子底下插暗线,这个骆开朗必定有几分本事,他手上没有证据,原本不欲打草惊蛇,只是?没想?到,此人的底细竟被李时居三两句就?诈了出来。
陈定川偏了偏头,望着李时居晶亮的眼神。
这个学生,真是?比他想?象中聪慧多?了啊!
无声地叹了口气,陈定川道:“骆开朗,我不会伤你?性命,只不过?我会命人在礼部记上一笔,你?此生不准踏入京城一步,不准参加任何科举考试,你?只能靠自己的双手生活,明白了吗?”
说罢,他还好心地丢了一锭雪花银,“这些钱,足够你?去经营一门小本生意?了。”
如此宽宏大量不计较,众人都不由赞叹起三殿下的高洁品性。
可对于骆开朗而言,这简直就?是?最严厉的惩罚。
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脸色苍白地被杂役们带了出去。
李时居望着骆开朗消失在集贤门外的身影,心中很是?唏嘘。
骆开朗落得个今生无法入京从仕的下场,也算是?为原书?中的李时维和自己报仇了。
不过?亲爱的兄长?,眼下又在何方呢?
京城外, 古北口。
起初是一片昏暗无关的天地,只能瞧见烛光照亮着驻守在山上的塔楼,像黑色的布料上绣了数个浓金色的萤火虫。
然后天色便渐渐亮起来了, 浑圆的一轮赤红, 被透明的光带包裹,自东方的城池纸上缓缓升起。
旷野上淡蓝的雾气消散, 显现出?青山原本的黛色, 稀黄的草木间夹杂一点新绿, 即便马蹄踏过,也不会折断那柔嫩的萌芽。
风声簌簌作响,两人两马的轮廓从浓墨一样的树林间流淌而出?, 自一条羊肠古道上蜿蜒而上, 行至古北口的最高处, 勒住了马绳, 向前方眺望。
大道为关, 小道为口,此地素来有?“京师锁钥”的美名?,自悬崖之上往下望去, 春天的暖意还未能翻过这片山峦。
蟠龙山和卧虎山两崖壁立, 北边山脉上都是巍峨的长?城,石砖簇新?而闪亮——那是先帝爷命人在前朝基础上翻修而成?,亦是他在短暂的帝王生涯中, 于天地间留下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向南望去, 地势在错落有?致的起伏中矮下去, 像青绿袍袖上纵横的褶皱, 一路抵达京北的外城城垣,就连高耸的瓮城箭楼也隐隐若现。
李时维跨坐在马背之上, 望着那座尚未苏醒的城池,久久没有?说话。
越过古北口,他就能回到朝思暮想?的京城了。
江南有?如?画美人,有?朦胧烟雨,有?杏花芳草,他甚至出?生在江南。
却都抵不过午夜梦回里的万仞宫墙。
自李慎助明煦帝登基以来,李时维跟着李慎入京,便扎根于此、生长?于此。
京城,分明才?是他的故土。
在侯爵府中与小妹玩耍、在国子监中与同窗谈诗论?道、在夷园中与陈定夷对酒当歌,在宫宴中同那个姓尚的姑娘惊鸿一瞥……往事种种,仍旧历历在目。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最信赖的友人、最向往的姑娘、最崇敬的帝王,都还在这座城中。
近乡情怯。他们还在等他回来吗?还期待他回来吗?
还是说,在他们眼中,他早已?是一团在外流浪许久的孤魂野鬼,无人问津、消失匿迹?
身下的白马不耐烦地在砂地上蹭着马蹄,李时维却只是握紧缰绳,犹豫着,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李公子愣什么呢?”身后的牛华荣追上来,啧啧两下。
他这一路上都在朝山崖下眺望,下方有?涧,水声隆隆,巨石磊砢。
“下面好大的水啊!马儿?跟着咱们跑了三天三夜,吃的都是干粮,总得喝点稀的吧!”
牛华荣没读过什么书,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实在。
“你说的是。”李时维夹着马肚子,催促白马往山下而去。
涧水蜿蜒于山缝之中,一直流向南方的清河。
这是京城最重要的一条河,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丰沛水草,来自西?北腹地的水汽,滋养着于龙脉上斗争不休的王室子弟们。
他们松开绳辔,让渴急了的马饮了个畅快。
牛华荣蹲在河畔,捞起一捧扑在脸上,随后爽利地打了个哆嗦。
“好快活!”他仰着脸,水珠滚滚落下,高声赞叹,“我在北镇抚司那会,吃香的喝辣的,对这种山间溪水根本看不上眼,如?今受武德侯所托,跟了鼎鼎大名?的李公子李侍读,这日子却愈发过磕碜了。”
“假死之药到底伤身,你往后也别胡吃海塞。”李时维神?色怅惘,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句。
白马通灵,用耳朵轻轻磨蹭主人的手背,示意它已?经喝饱了水,可以上路了。
牛华荣翻身上了自己的枣红马,看着李时维慢吞吞踏上马鞍的动作,不由催促道:“都说时维公子潇洒倜傥,怎么我见到的却是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李时维瞥他一眼,“我爹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个帮手。”
“他老人家困在铁桶一样的北镇抚司,没得选!”说起前司,牛华荣还挺得意地挺了挺胸。
李时维拍了拍马脖子,反问他:“一路从江南说到京城,你不累吗?”
牛华荣嚷了句不累啊,又咕哝道:“明明从山东过来最方便,您干嘛非要从西?北绕上一圈?”
李时维叹了口气:“我虽是奉陛下之名?往江南调查妖书案,但是外头?并不知道,怎么也得做做样子,那条官道……实在太危险了。”
他揶揄牛华荣,“若我一人倒还好办,加上你,很?难逃脱追捕。”
“莫要小看我!”这话说得牛华荣不大高兴,下意识去拔绣春刀。
不过腰际却早就空空荡荡,只别了一把生了锈的锅铲,聊以慰藉。
李时维展眉,舒心一笑,他甚至觉得,李慎给他找来这个帮手,主要是为了逗他开心的。
从古北口一路走出?去,牛华荣将方才?的口角又抛在脑后,“……咱们怕不能直接进城吧?”
“你这脑袋也算没有?白长?。”李时维指了指他当初逃出?来的那片树林,“城门处有?衙役验看通关文牒,你我还是得从护城河中游至对岸,再从乱葬岗中进城。”
牛华荣为难地看看自己,“我前天才?买的新?衣裳啊!”
李时维没理?会他,策马往护城河而去,“谁叫你不长?脑子。”
牛华荣挫败地抓着额头?,“您入京后去哪里?侯爵府还是北镇抚司?”
李时维呼了口气,摇头?道:“……去江南驿馆。”
虽然很?想?见到家人,但正事要紧,他要先找到,那个叫沈浩思的年轻人。
江南驿馆,天字第一号。
阳光快要照屁股了,沈浩思才?慢慢将脑袋从被褥里探出?来。
自从昨日见到李时居的文章后,他简直如?痴如?醉,为之疯狂。
连声朗诵还不觉得不够惬意,又派人抄写?了上百份,给同行的学子们每人发了一份,剩下的悉数寄回南都书院,请父亲和其他教谕们品鉴。
昨晚就着一壶纯酿,又将她的诗作抄写?几遍,呜呼诵之,又觉满口余香。
但是兴奋过后,躺在床榻上,却是从头?至尾的难受,默默流下眼泪来。
他先前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想?不到还有?同龄人能将文章写?得如?此之精妙。
文笔之老练、立意之高深、书法之飘逸,远比他高了去了。
他本以为自己在南都书院中算不上第一第二,但也能排进前五名?,没想?到国子监中竟然人人都这么厉害,像那个高开霁、蔺文柏、钟澄、从志义……人人都有?亮点,是他们南都书院无法比肩的高度。
两年后的科举考场上,他该如?何是好啊!
不想?面对现实,沈浩思翻了个身,将脸迈进枕头?和被褥堆叠起来的缝隙里。
外面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还有?人拍了拍他的门。
他知道,那是灰心丧气的同窗们正在收拾行囊,午饭后,就是启程回江南的时刻。
但他不想?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然而拍门声却更响了。
“别催了!”沈浩思梗着脖子嚎了一声,“你们吃你们的。”
门外的声响停了停,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竟然有?人从外面直接闯了进来!
这肯定不会是他向来和蔼的同窗,沈浩思从床上蹦起来,惊恐地朝来人望去。
是一个人,蒙着脸,看不清五官,虽然脚步微微酿跄,但身手十分迅疾利落,举着一把生了锈的锅铲,直直抵住他脆弱的咽喉。
沈浩思毛骨悚然地缩进被子里,大叫:“你是谁!我……我的同窗就在外面……”
“他们都去吃饭了。”蒙面人哼笑,“叫再大声也没人管你。”
沈浩思浑身都在颤抖,觉得自己快要尿裤子了。
果然,没有?人冲进来救他,沈浩思觉得好绝望。
头?顶上的被褥被人轻飘飘掀开,蒙面人没好气地掏出?绳子,胡乱将他的双手双脚捆起来,又在地上摸了摸,捡起一团气味可疑的抹布,塞进他口中,最后随手拎起墙角原本用来装行李的麻袋,毫不留情地套在他头?上。
然后就是漫长?的颠簸和黑暗,他感?觉自己被人扛在肩头?,被扔在马背上,颠簸让他差点把昨天的夜宵全都吐出?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他堂堂江南书院著名?才?子、金尊玉贵的沈大少爷竟然被人给绑架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京城太险恶!还是江南好!
不知道那人将他带去了什么地方,时间太长?了,沈浩思也不知道自己被换了几种转运方式。
一片头?晕目眩中,他甚至没法思考重获自由后该如?何报复这个绑架他的人,终于,有?人把他重重扔在了地上,头?上的麻袋旋即被取走。
冰凉的空气重新?从鼻腔流回胸腹,好在他已?经习惯黑暗,能看出?这是一间没点灯的柴房,他正靠坐在墙角,眼前还蹲着两个人,不善地打量他。
沈浩思扭着肩膀挣扎了一下,有?个冰凉的东西?又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不用看也知道,应当还是那把锅铲。
沈浩思吓得不敢动了。
簌地一声轻响,火星在黑暗中亮起。
他虽然不晓世事,也知道道上规矩,忙低下头?道:“求求两位大侠放过我吧,我没看你们的脸,我我我我有?钱……那个,你们想?要什么?我有?钱!有?的是钱!只要大侠开口,多少钱都可以商量!”
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一双有?茧子的手握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沈浩思对上了一张很?俊朗的面容,是位正值年华的翩翩佳公子,没有?蒙面,眉眼间却有?点熟悉的感?觉……
和国子监里那个写?了一手好文章的李时居,很?有?些相似!
沈浩思眯着眼,问:“李……李时居?”
面前的公子眉心一蹙,歪了歪头?,“你认识她?”
第63章 返乡
沈浩思拼命点头, “我听国子监的人说,李时居是武德侯家的远方亲戚……话说,你们长得?这么像, 那你八成也同侯爵府沾亲带故吧!”
牛华荣打趣地哼笑一声, “这小?子还?挺聪明啊。”
李时维却缓缓蹙起眉头。
国子监?
李时居什么时候和国子监扯上关系了?难道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里,小?妹同某个?国子监生有了联系?
不对, 沈浩思是个?读书人, 他提起李时居时的语气?却没有丝毫避讳, 竟像是将李时居当成了平起平坐的男儿郎,仿佛在在国子监中见过?一样?。
李时维试探着问道:“许久没见过?李时居了,如今她可还?好?”
沈浩思忙回答:“她好着呢!前几日国子监与我们南都?书院联考, 她拔得?头筹……听国子监的人说, 她已经连续好几个?月都?是榜首了。”
虽然李时维没有参加过?科考, 便被破格提拔为皇子侍读, 但是他在国子监中曾短暂读过?一年书, 知道每月的大课考校是国子监惯例。
按照沈浩思的说法,李时居应当在在国子监里待了许久。
他心头涌起百般猜测。
同名同姓?
不大可能?,李慎虽不是李家这一代?的族长, 但异性王侯的身?份, 令他在族中地?位超群,族中那么多支,他挑中时字作为武德侯这一支血脉的独特标记, 其他同辈份的则是以草字部首来取名, 这是李家自?己才知道的规矩。
是以只有他和小?妹以时字辈起名, 这个?李时居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族亲。
如果沈浩思没说话, 也没人冒名顶替。
难道小?妹当真装扮成男人,进国子监读书去了?
沈浩思和牛华荣还?在争论着什么, 李时维却微微有些出神。
记忆中,小?妹的性情总是那么含蓄腼腆、小?心翼翼。
虽然天资不赖,但是比起经济仕途,她似乎更喜欢闷在家中,在女红刺绣上经营钻研。
不过?去年元夜那件事发生后,小?妹大概是被吓坏了,大病一场,整个?人的性情也变得?开朗爽利了许多。
她好像不再捧着绣棚一坐一整天,而是乐意在花园中溜达,或是跑到他的书房来,东摸摸西瞧瞧,对屋子里的书和他的文章十分感兴趣,还?提出了许多异想天开的问题。
这么想来,他和父亲从朝堂上被带走后,小?妹和母亲要独自?撑起偌大侯爵府,确实不得?不将重担挑起。
外出读书,挣一点膏火钱和抄书钱,也是除了女红外为数不多的挣钱途径。
只不过?,沈浩思口中的李时居如此文采斐然,倒与自?己记忆的小?妹浑然两样?了。
牛华荣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李时维的胳膊道:“你记不记得?,我刚到江南的时候,跟你说过?唱戏书生案?”
害怕沈浩思听见端倪,牛华荣重新将麻袋套在那人头上,然后扯着李时维走到门外,“那日陛下在大理寺亲鞫,抓到案犯张代?的就是你表弟李时居啊!我想想啊……”
他摸着下巴回想片刻,“同你真有几分相似!”
又借着外面的天光打量了李时维,“就是身?板比你瘦小?些,肤色也没你这么白净,五官看起来很?秀气?,若是位姑娘,当真国色天香!”
“你!”李时维竖起一根手指,想警告牛华荣不要打小?妹的主意,想了想才作罢。
默然片刻,他决定结束处理完沈浩思后,必须往国子监中跑一趟了。
只是他如今被通缉的身?份,想要正大光明进国子监怕不是不易。
还?好监事大臣是三?皇子,此人心性端方,亦坚守着自?己的儒道,不是江德运那等墙头草一样?的人物。
请他帮忙,应当不会反手将他扭送进北镇抚司。
“办正事要紧。”李时维拖着墙角的木箱,示意牛华荣打开柴房的木门。
沈浩思还?躺在地?上扭动,南都?书院青绿色的直裰裹在他身?上,宛如一只菜虫。
想到自?己马上要告诉沈浩思的话,李时维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但是此事查了这么久,事关侯爵府存亡和朝中几大党派的斗争,现在不是他心软的时候。
牛华荣将沈浩思头上的麻袋取下,沈浩思一张丑脸挣得?通红,喘着粗气?道:“你们到底要什么啊,小?爷我都?满足还?不成么!”
李时维叹了口气?,将脚边的木箱打开,推到沈浩思手边,“看看吧。”
沈浩思还?以为木箱里装的是用来折磨他的刑具,歪着屁股躲闪至一边,高?声哭嚎:“我不要看!我爸是沈季柳!我和李时居关系也很?好,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