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对殿下的了解,必然不会?同谢尚书说这些家?长里?短,但是厉侍郎却不一定这么?认为……”
“只要?让厉侍郎看见您散朝后和谢尚书说了好一番话,晚上回到家?中,再瞧见厉承业被?赶出国子监的模样,自然而然,便?会?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处。”
她猛地转过身来,“厉侍郎会?以为,您同谢尚书告发他花钱买国子监名额,势必会?担心他的前程,惶惶然不可终日矣,这就叫……威慑!”
薛瑄点点头,笑道:“孺子可教啊!”
窗外天光暗了下去,带着凉意的风从竹帘下吹进来,将室内那一点淡淡的香气搅散。
陈定川看向崔靖,“叫厨房摆饭吧,就送到这儿吃。”
大概他早就猜中李时居和薛瑄会?留到晚饭时刻,准备的席面刚好是四人的份量。
崔靖卷着袖子去后面端菜,李时居也要?去帮忙,却被?陈定川命令坐下来。
“你和薛瑄今日都是川庐别业的客人,下回再忙也不迟。”
李时居心头一跳。
陈定川的意思?是,下一次,她就不是客人了吗?
或许三殿下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大概只有她是女孩子,心思?细敏,品出一些别样的滋味。
反观薛瑄,大大咧咧地坐在桌边,俨然等着马上开?吃的模样。
崔靖端着托盘进来,先给大家?分发碗筷,然后再将一盘盘珍馐放在桌上。
李时居开?始摩拳擦掌,大赞三殿下真?不愧是三殿下。
上回送到侯爵府的菜色已经比天香酒楼的新菜还诱人了,这次的几盘菜更是色香味俱全。
她也是去过烧尾宴的,虽然菜肴富丽堂皇,但太过油腻,席面上最好的几道菜又要?讲究高雅的吃法,不接地气,失去了吃饭的香甜乐趣。
反观眼前,小葱花装点着粉糯的反沙芋头,东坡豆腐白嫩嫩颤巍巍,姜葱腌鱼鲜甜可口,板栗烧鸡正和时令,还有用黄澄光亮的蟹酿橙用白瓷碗端出来,每人都能分到一盅。
最后,是厨师亲自端上的陶瓮,揭盖满室喷香,竟是用鸡汤煨成?的梅花汤面。
李时居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在心中暗暗发誓,哪天发迹了,有钱了,必须得花重金,把川庐的几位厨子挖过来。
陈定川动了几筷子,然后垂眸微微一笑,道:“应该到了。”
“什么?到了?”李时居和薛瑄都睁大了眼。
“银子,应该已经送到厉侍郎府上了。”陈定川说,“其实江德运看人下菜,厉侍郎给国子监的那笔钱并不多?,我便?叫人还回去了。”
“啊?”李时居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个?解决办法。
“哪儿不多?啊!”崔靖盛了一大碗汤面,放在陈定川面前,又向剩下两人抱怨道,“三殿下把陛下拨给他修葺川庐的银子拿出来了,一大半都代国子监还给厉侍郎,剩下的一小半,买了这间?院子。”
陈定川撇了撇嘴,那张脸上生动地有了一丝委屈的表情,“所?以说,我没钱啦,也用不起那么?多?仆从了,只能请三位多?担待些。”
崔靖苦笑,嘟囔道:“我先前就劝了又劝,您好歹是位殿下,怎么?就沦落到住这种小宅子的地步……”
还没说完便?忙捂住了嘴,看了眼薛瑄和李时居,毕竟他们两的住处跟这儿比起来,要?逼仄破旧多?了。
好在李时居没反应过来,她还在那儿感慨万千。
三殿下这招可真?高明,连通来看,既没让霍贵妃和骆开?朗的挑拨得逞,也堵住了厉侍郎嘴,让他无话可说,还顺便?把不好好学习的厉承业赶出国子监,让其他花钱的监生回归正途,不至于辱没国子监的名声。
就是折算下来,殿下他自掏腰包,这花销着实有点大。
陈定川不以为意,淡定地取了坛松花酒。
“这是霍宜年上月送来的,如此良辰好时光,不如我们举杯庆贺一番。”
大家?连声说好,并又让厨师上了扬州凤鹅、水晶肴肉、青瓜海蜇头几个?下酒小菜。
因为喝了酒,难免诗兴大发。
庭中夜色溶溶,半爿明月已经排云而出。
从窗内望出去,月光恰似清泉流向人间?,皎皎可爱。
薛瑄站起身,嚷嚷着要?作诗。
李时居点着头说好,心中暗忖道:
这可是尝试“斗酒诗百篇”的好机会?啊!
薛瑄不愧是探花, 往窗前一站便有了一首,比七步诗还快。
李时居听他摇头晃脑地念道:“星稀月冷逸银河,万籁无声自?啸歌。”
旋即又有些惆怅, “何处关?山家万里, 夜来怅触客愁多。”[1]
薛瑄自?小生在漠北,学有所成后才跋涉入京。
或许今夜的月光令他想起漠北的童年, 那时他父母尚在, 无忧无虑, 不像如今,为?了复仇带上面具,只有在陈定川和李时居这样的友人面前, 才能?略略卸下心防。
陈定川敲了敲桌子说“好诗”, 然后把目光转向李时居。
李时居抿了一大口酒, 微醺的感觉很上头, 人飘飘然, 似乎话也多了起来,一股脑儿涌至喉头。
她望着窗外被月色照耀的京城无数人家,不知道是“斗酒诗百篇”的作用, 还是自?己这些天来研读诗书打下功底, 轻声道:“高楼无灯露珠清,风动琅玕语声明。”
说得正是此情此景,薛瑄点头问:“那月呢?”
李时居踱了两步, “一夜桂花何处落, 云中?不见……”[2]
她转过头来, 柔声一笑, “风与星。”
薛瑄似是听得痴了,曼声念着最后两句, 倒是崔靖睁圆了眼问,“还是没说到月呀?”
陈定川解释:“全诗没有一个月字,却句句都是在月……你想想,高楼不用点灯,云中?无风无星,不正是因为?月光皎洁,月明星稀吗?”
“啊……”崔靖若有所思。
陈定川指尖在茶杯上慢慢敲打,“时居,你这首,作得比从前都好啊。”
李时居抓了抓额角,“……从前都是胡乱写的。”
还好陈定川没有多问,他只是仰起头,看着苍穹与明月,悠悠念了句戏文?:
“……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3]
李时居读过这首,准确的说,半天前,她在崔墨看的那本?《西厢记》中?,读过这一句。
薛瑄哼笑了一声:“好啊三殿下,诳骗我和李时居作诗,您就念这些香艳字句来糊弄我们。”
崔靖自?然是站在他家殿下这边,嘟囔道:“分明是你要作诗的。”
薛瑄醉意浓重,呆呆地?望着陈定川问:“是这样吗?”
陈定川没说话,支着脑袋摇了摇头,然后昏昏沉沉地?阖上双眼。
竹帘似是被这一笑轻轻吹起,风铃动,玉漏滴,两壶空了酒瓮歪着地?上,滚至墙角。
李时居放下酒杯,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后世读过《西厢记》全本?,知道这一句并不是最广为?流传的香艳名句。
这一句的意思是,自?己满腹才学而功名未就,有如贵重的宝剑隐藏着四射的光芒。
这位低调质朴的三皇子,只怕比看上去更有野心。
大概是今晚兴致好,大家都醉意朦胧。
那些该藏在心底,不应公?之于众的隐秘,都借着酒意和诗句被吐露出?来。
李时居站起身,拉了拉薛瑄道:“很晚了,明日?我还得去国?子监,薛兄和三殿下也要上朝,今夜散了吧。”
她朝陈定川拱了拱手,“老师再见。”
出?门的路已?经熟了,便不必崔靖相送。薛瑄打着哈欠踏上木廊,压低了嗓子问:“有件事,我想你还不知道。”
“什么?”李时居一激灵,第?一反应,或许同?李时维有关?。
“好事儿!”薛瑄笑出?一嘴白牙,“我昨晚路过贡街,恰好遇上书坊老板,那老板说已?经同?江南一带的十多个书坊谈妥了《探花笔记》的分销,往后你我大作,便能?在南都、扬州、徽州、泉州等地?贩卖,那分销费用不菲,你我手头能?松快上好一阵了!”
李时居没想到竟是这个,不由又惊又喜,“如今市面上有那么多类似的书,为?何分销的是《探花笔记》?”
薛瑄得意洋洋,比出?两根手指,“因为?作者我昨儿连升了两级,如今已?经是从七品啦!”
原书里也升得这么快吗?
李时居在暗地?里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记不清了。
论起才学,薛瑄虽然只是个探花,但确实是这一批进?士中?情商最高的人。
她在翰林院实习这几个月,每每看见薛瑄,都忙着抄写圣旨和内阁诏令,有时还负责校对发往地?方的政令,可谓是当今圣上的得力秘书了。
李时居拱着手,向他道了声“恭喜”。
薛瑄嘿嘿一笑,“话说回来,《探花笔记》能?在京中?卖得这般好,自?然少不了时居贤弟的整理和推销……我心中?实在是感谢得紧,待时维兄回来,再加上三殿下,我们四个好好庆祝一番!”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门口,即将分道扬镳,李时居点了点头,表示领了心意。
有了陈定川这一番操作,李时居这一夜睡得香甜,没再担心厉承业和骆开朗的骚扰。
果然到了第?二?天,事情如陈定川所说那般发展。
先是在入学前便听闻监生窃窃私语,说是厉承业被厉侍郎狠狠揍了一顿,罚跪了一夜祠堂。
入监后,又见监丞领着几名家仆往敬一亭方向走,似乎正准备给厉承业办退学手续。
不过最石锤的还是骆开朗。
在馔堂遇见时,他面色白中?带青、青中?带灰,还挂着两超大黑眼圈。
看见李时居,骆开朗往后瑟缩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走到角落的桌子边坐下。
李时居还是和陈音华、霍宜年等人坐在一起,一边吃着饭,一边想骆开朗原书中?的种种行为?。
想到他后来那些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的举动,恨得咬紧了牙关?。
“阿统老师,我可以找机会除掉他吗?”她在心中?默默问。
可是系统没有说话。
李时居不死心地?点开信息面板,也没有任何关?于扳倒骆开朗的任务。
“行吧,那我自?己看着办。”
她恶狠狠地?咬下一大口卤鸭腿。
不过骆开朗是个难搞的对手,她不能?冲动,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暂且稳住心神,上完课后,李时居又去了一趟贡街。
书坊老板喜滋滋地?将契约书递过来,盯着她签上大名。
做惯了生意的人,溜须拍马宛如信手拈来,“薛探花就是咱们活生生的金字招牌,不过听闻您也在国?子监念书,待他日?金榜题名,我这还等着您的《状元笔记》呐!”
李时居领了钱,客套地?长作一揖,“那就借您吉言啦。”
回家路上,她点了一遍分销金,足足有五两银子。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往后用钱的地?方多,依照惯例,她还是将钱分为?几份。
现在手头宽裕了,可以将其中?的二?两存起来,再拿二?两送往侯爵府,给母亲改善生活。
剩下的一两,则可以交给荻花和枫叶补贴家用。
原主身边能?有这样的两个丫鬟,李时居觉得她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荻花机灵手巧,既能?绣些针线活计变卖,又能?精巧计算一切家用支出?。
枫叶则稳重敦厚,办事牢靠,是猫咪雪宝在这个家中?最爱的人类。
最重要的是,她们两都是一等一的温柔可爱。
国?子监学业繁重,加上还有翰林院带回来的抄书,李时居不得不通宵熬夜。
每当这个时候,枫叶和荻花都会贴心地?送上茶水糕点,帮忙研墨剪烛,甚至还会来上一段放松身心的推拿按摩。
一开始她还不习惯,连连摆手说不用。
直到荻花和枫叶以为?小姐要把她们两送走,红着眼圈哀求时,养家人李时居才小心翼翼地?接受。
难怪古代的那些书生都想在家中?养两个红袖添香的身边人。
这可真是极致的享受啊!
厉承业退学后,国?子监的生活又变得无波无澜。
从前那些行事嚣张的公?子哥儿们终于低调起来,有时李时居路过外班,还能?看见他们聚在一起交流四书五经。
至于骆开朗,听闻学业平平,始终没有进?入内班,她便也没找到什么机会。
翰林院的活计也在继续,自?从崔靖将那账房衙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他再也不敢拖欠李时居的薪酬了。
李时居呢,也不是那等揪着小事不放的人。
主动帮忙抄了一本?账册后,那衙役如今跟她打得火热,每回望见,都恨不得伸长脖子,热腾腾地?叫一声:“时居兄!”
比初雪更先抵达京城的是刺骨的冬意,时间一晃,所有人都换上了厚厚的夹棉冬袍。
而李时居也因祸得福,在一层又一层外衣的遮掩下,她终于可以脱下束胸布,以舒爽自?由的姿态度过这个冬天。
十一月初一这日?,荻花和枫叶早早来到李时居房间。
除了日?常洗漱用的青盐和热水之外,还为?她端上一碗窝了两个荷包蛋的长寿面。
“今天是什么日?子?”李时居揉了揉脑袋,披着外衣站起身。
“是您的生辰呀!”荻花笑嘻嘻地?回答。
啊,是了,她最近过得太?忙,竟把自?己的生辰给忘了。
原主的生日?是十一月初一,巧合的是,穿越前的李时居阳历生日?十二?月七日?,农历上来说,也正是十一月初一。
毕竟袁鼎和系统能?选中?她,多少和原主是有些巧合和缘分的。
洗漱一毕,李时居坐在桌边,一边吸溜着长寿面,一边想了想上辈子的人和事。
她曾经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温柔如云氏一样的母亲,和爽朗如李慎一样的父亲。
吸了吸鼻子,正好热气蒸腾,荻花和枫叶应该没有察觉,几滴热泪簌然而下,落入面汤之中?。
也不知道原主是真的香消玉殒了,还是同?她互换了灵魂。
如果能?穿越到现代社会的自?己身上,这或许是一桩好事。
毕竟有和睦的家庭,有比这个时代提升了不少的女性地?位,有伟大的社会主义,有健康的身体,还有不需要太?多社交的技能?的工作。
原主在那个时空,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吃完那碗面,李时居在心中?默默说道:“我会替你过完这一生的,如果你在那个世界,请你好好对待我的父母,珍惜自?己的大好青春,如果能?投身祖国?建设事业,那就更好了。”
说罢她站起身,背起书箱,在清晨的瑟瑟寒风中?往国?子监走去。
不是休沐,即便生日?这天,也不能?轻松度过。
李时居抹了把泪,前世即便是社畜,生日?当天还有工会福利,还能?申请请假呢!
不过走到贡街上,她机敏地?发觉,今日?有些不对劲。
路边的墙垣上贴满了纸,还有不少上学的监生都停住脚步,在一旁围观。
李时居也很好奇,凑近了细看。
原来近日?京中?,竟出?现了一个专门袭击举子和书生的贼人!
第42章 防身
没有现代?社会伟大的摄影技术加持, 眼前的海捕文?书与那?些古代电视剧中的告示大抵相似——
画像潦草,没什么辨识度,只能看出中年男子模样。
旁边小字写着此人无名氏, 簪发, 面黄,有胡须, 犯下伤人?重罪, 现赏银五十两, 缉拿归案。
“五十两”三个大字撞人李时居眼帘,看得?她心头一动。
不过围观的监生们对赏银多无兴趣,毕竟如从志义、李时居这样的拮据的都是少数, 大家反倒窃窃私语, 议论着此?人?的恶行。
站在李时居身边的刚好?是正义堂同窗钟澄, 他和李时居交换了一下目光, 低声?道:“据说前天晚上, 西德坊丰济书院就有人?遇上他……那?人?啊,衣着面貌看上去还挺正常,偏对书生心怀愤恨, 提着一把菜刀, 哼着曲子在院外溜达,见人?便追!还好?丰济的书生跑得?快,才?躲过一劫……他们最近天未黑便散学, 再不敢熬夜苦读了。”
“菜刀?”李时居双目圆睁。
高开霁拨开几个人?, 从旁边挤上来, “是啊, 我族中有个兄长在南郊淮阳书院,他们那?儿有个举子, 三更才?从书院出?来,正好?撞上此?恶煞,不过他没丰济的书生那?么幸运,右手竟被生生砍断了!”
他夸张地举起右手,在手腕上一划,“……当场便是鲜血淋漓血流成河呐!只可惜那?举子本是明年开春要参加会试的,下半生再不能提笔书写,科举梦算是彻底了断,人?虽保住性命,到底跟着疯了。”
周边一群人?都听?见高开霁的演绎,登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自己的右手,表示这段时日老实?做人?,再不敢天黑后在街上溜达。
快到上课时间,他们三个结伴往集贤门内走,钟澄抓着高开霁问:“那?淮阳的书生可听?见凶手哼曲儿了?”
高开霁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只不过,我这也是过了好?几手的消息,未必唱得?准确。”
他戏精上身般哼了一段:“短征衫,长亭道,红尘染两鬓萧骚。”
“是了!”钟澄点头,他没那?么强的表演欲,只一板一眼地念出?来,“一肩行李斜阳照,几度伤怀抱……这曲词陌生得?很,是哪本戏折子上的呢?”
他们两个把渴求的目光投向李时居,毕竟作为整个国子监公认读书最快、最博学的人?,李时居总能知道这些边边角角的典故。
李时居踏上走廊,凝眉思索一番。
她依稀记得?,几个月前为了挣钱,在书坊苗头替人?抄书时,还真在一本手抄的孤本上看过。
“此?曲名为《梁状元不伏老》,又名《玉殿传胪记》,作者不详,写作时间,亦不详。”
李时居发现这本戏曲时,它孤零零摆在书坊的货架上,蒙着厚厚一层灰,许久无人?问津。
作为踏上科举之路的人?,她被“状元”“玉殿传胪”这样的字眼吸引,顺手拿起来翻看。
故事稀松平常,讲述了士子不满以举人?入仕途,坚持参加科举五十年,终于在八十二岁那?年高中状元,扬眉吐气。
励志嘛是够励志,但是这种复读多年只为上岸的故事,李时居只觉得?老而?弥坚的精神固然可嘉,但是其中的艰辛苦涩,实?在是巨大的考验。
反正换作是她,最多坚持三五年,人?生如此?广阔,换条路走,未必不能抵达罗马。
“这本子,没听?说过。”高开霁摇着头,喃喃道,“凶犯莫不是如同这梁状元一样,是个心存报复的落第举子吧?”
李时居和钟澄都觉得?这个推测很有可能,但是眼下证据不足,并不好?妄下断论。
他们走进正义堂时,同窗们三五人?聚在一处,似乎都在讨论此?事。
不过今早是难得?的三殿下亲讲,所有人?都快速进入状态,将?早上的告示抛在脑后,跟着他在《大易粹言》的世界遨游。
不过上半程的课结束,到了馔堂里,大家又开始边吃饭,边议论起这桩恶性案件。
霍宜年吸溜着羊肉汤道:“你们还真别说,我昨晚回家路上,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哼调儿,要不是父亲刚好?派书童来接我,说不定今儿右手就没了!”
“别胡说!”蔺文?柏性情保守,担惊受怕地扔下筷子捂住霍宜年的嘴。
“害,这能有啥!”霍宜年把他的手从脸上扒开,挺直了腰板,向一言不发的陈音华展示自己的男儿气概,“说不定他被我撂倒了呢!”
蔺文?柏皱眉直摇头,放下饭碗,又去问李时居,“听?高开霁说,时居兄读过全本《梁状元不服老》?”
“是。”李时居扒拉着雪菜肉丝和香稻饭,没否认。
她闭了闭眼,对一目十行的运用愈发熟练了,甚至看过一遍,就能全部记在脑中。
干脆主动提议,“不如我今晚回家,将?通篇誊写下来,贴在国子监中,这样至少大家听?到一句,便可立即逃离。”
“如此?甚好?。”霍宜年兴高采烈地抚掌,“这样我也能及时做出?准备,争取将?他一举拿下,叫大家再不用担惊受怕。”
“表兄还是别说大话?,”陈音华盯着他摇了摇头,“淮阳书院的书生也要习武科,可不是等闲之辈,那?人?只用一把菜刀,便能生生将?成年男子的右手砍断,你那?功夫,只怕抓不住他。”
霍宜年很泄气,只好?叮嘱陈音华:“你今日早些回去,陛下还是给你派侍卫的吧?”
陈音华竖起眉头,四处张望,“别在国子监说这个,被别人?听?见怎么办!”
霍宜年委屈地“哦”了一声?。
小公主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凶了,只好?好?声?好?气道:“好?啦,我有人?保护呢,放心吧,我跟着尚老师,功夫越发好?了,一拳打一个不在话?下。”
表兄妹的青梅竹马实?在甜腻,李时居扭过脸,正想翻个白?眼,却在蔺文?柏脸上捕捉到一丝失落。
或许蔺文?柏也看出?来霍宜年和陈音华的不对劲了吧。
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装作没看见。
午后的乐课依然照旧,但是散学前,司业王仪气喘吁吁地闯进正义堂,向大家宣布祭酒和三殿下的共同决定。
“所有监生须得?注意安全,近期天黑后,不得?在国子监中逗留,”王仪语重心长地拿着从志义的竹笛,在案桌上敲了一下,“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也会加派人?手,在贡街巡逻,若是抓不到那?个菜刀犯,京城怕是要重开宵禁了。”
都到了宵禁的地步,那?便是极严重的事态。
可今日是李时居的生日。
所谓子女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想来原身也从没在生日这一天好?好?感谢过云氏,她还是打算今晚回一趟侯爵府。
侯爵府本就离贡街国子监一带很远,趁着天还亮,赶到府中过生辰,晚上回来时请赵管家护送一下,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她这么琢磨着,拎着书箱,顺道从角门拐进弘武馆,准备去陈音华那?里借一把小匕首,以用来防身。
陈音华从自己随身的武器中选了一把小巧铜雕仕女匕首,“会用吗?来两招试试?”
试试就试试!这半年每周一次的骑射课,李时居从未缺席。
她手握匕首,对着弘武馆里的稻草桩子比划了两下,随后得?到陈音华的一声?叹气。
“……这课不行,你重心不稳,万一匕首被那?贼人?抢走怎么办?”
李时居刚想回答,便听?见身后传来慷锵有力的脚步声?,旋即手中匕首被人?一把夺走。
还以为遇上了一身盔甲的武将?,扭头看过去,竟然是烧尾宴上见过一回的尚之玉。
“哪里来的腌臜男子?”她看起来不大愉快。
陈音华很开心地抱着尚之玉的胳膊,耳语道:“老师,这位是武德侯的女儿,她如今在国子监正义堂,准备科举入仕。”
尚之玉脸色缓和起来,仔细打量李时居,“我记得?你,你参加过烧尾宴。”
李时居比了个大拇指,对尚女官的记忆力和敏锐度甘拜涂地。
真不愧是能女武官啊,比男人?强多了。
正好?周遭无人?,尚之玉心情很好?地说:“你这些招式不顶用,不如我教你两招吧。”
不等李时居答好?,她已?经专业地摆出?一个姿势——
“看好?了,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前后叉立,重心略在后脚,保持移动灵活。”
李时居点点头,感觉这动作和现代?女子防身术有几分相似。
“出?招时,上身前俯,压低重心,双手护住头和胸腹,”尚之玉对准稻草桩子,快速送出?一刀,“将?匕首想像成手的延长,以刺为攻,以削、撩为防。”
李时居看得?目不暇接,跟着比划起来。
尚之玉检查了一回,将?匕首还给她道:“虽然只能抵挡一时,但是防身足够了,总之千万不可恋战,避免缠斗。”
李时居说好?,向尚之玉长揖为礼。
离开弘武馆时,她向陈音华保证,一定会尽快从侯爵府回家。
虽然时值初冬,天却极蓝,天边有淡淡的霞色,朔风穿过贡街的檐角廊道,席卷出?阵阵尖锐哨声?。
方才?在弘武馆中练出?来的汗意消失殆尽,李时居将?匕首藏在靴中,拉了拉书箱的把手,裹紧了夹袍,然后向侯爵府疾步而?去。
去年的生辰,这具身体里还是原来的李时居。
但如今的她,也有那?天的记忆。
天气也是这样,虽冷,但晴好?。父兄给她放了满池子的花灯,母亲则给她做了件白?狐裘。
只是白?狐裘早在抄家那?日便被江德运的手下拿走了,而?放花灯的池子也已?经长满衰草。
推开侯爵府的大门时,云氏惊喜地叫出?声?来,旋即又红了眼圈。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云氏揩了揩泪,“府中只有那?些吃的,我这就让柳大嫂出?门买菜。”
“无事,我不饿,我就想同您好?好?吃顿饭。”李时居拉着云氏,往花厅坐下。
不能像往日那?样铺张,母女两人?都心照不宣,闭口不提生辰快乐。
柳大嫂把晚膳端上来。一人?一碗芋头白?米粥,另加腌过的茄子,其中混了一点点鸭肉碎末。
云氏用勺子舀了舀,窘迫地笑:“昨天西北角那?几个屋子的棚顶被风吹倒了,家中没了办事的人?,我让赵管家带着钱去京郊买瓦片,好?歹能省一些。”
她是在解释菜色不好?的原因,可李时居却心中一顿。
难怪方才?来开门的是周嬷嬷。可是赵管家不在家,晚上谁送她回仁福坊呢?
李时居不想叫云氏觉得她异常, 于是低着头猛喝一大口,佯装在今晚的?粥很香甜。
但云氏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洞察微毫, 自?然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