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监生们爆发出一声欢呼.
越背越熟,《大邾律》在脑中缓缓展开,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她头一次感觉到,一目十行像是在大脑中开了一座记忆宫殿,每一件事,每一个字都背放在了恰当的位置,只?要?她需要?,犹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地就能让那句话从口?中自然流出。
这种记忆方法?,对?只?靠死?记硬背的古人来说,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崔墨赞许地颔首,最后将?《大邾律》塞进别景福手中,“景福啊,要?自己选一条来考吗?”
别景福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摇了摇头。
他承认自己输了,输得?很彻底。
别景福不敢看李时居,后槽牙又?一次咬得?紧紧的,他掐着嗓子,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眼:“……余有过。”
道歉说得?这么文绉绉,态度也很敷衍,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很快就被旁人称赞李时居的声响盖过去。
李时居原想着风头已经?出了,对?别景福要?不要?到此算了,结果那位作壁上观的三殿下却终于从阴凉地里踏出来,用敲金戛玉的声腔张口?:
“敢问别司业,何过之有?”
第27章 出名(三合一)
别景福没料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声, 两股战战地说,“李时居没找枪手?,是我无意间猜错了……”
这话一说, 李时居便有些不大高兴了。
“无意间猜错了?”她偏了偏头, 看向崔墨,“祭酒大人, 学?生记得学?规中写过, 即便身?为司业, 每年也要参加太学的考课……请问考课以何为重?”
崔墨点点头说,“为人师者,自然品德第?一, 才学?第?二。”
李时居道:“若是老师无凭无据恶意猜测学?生行径, 于品德一门的衡量上, 是否有影响?”
崔墨道:“自然是有的。”
别景福扶着身?后的廊柱, 脸色一白。
考课不过, 这可?是饭碗不保的事。只是监生们大多?不会认真研究国子监的学?规教规,不知?道这就是国子监讲师们的软肋,没想到李时居竟然一字不落地看完了。
到了这会儿, 别景福真的十分后悔招惹李时居。
闭了闭眼, 他转向李时居,眼神闪躲、态度软和地说:“我不该对你,还有你的表兄有偏见。”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
李时居心里明白,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时代?总是把老师看得比天还高, 即便当老师的德不配位、人品瑕疵, 也不会当真怪罪。
别景福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在大家眼中,已?等同于低声下气地道歉了。
李时居看了他好一会, 方郑重其?事地虚扶了一把,沉声道:“好的,学?生接受别司业的道歉。”
一出闹剧落下帷幕,监生们发出了数声慨叹,甚至有人悄悄鼓起了掌。
不过这些超出常情的举动很快就被其?他司业和博士们用眼神制止。
崔墨抬了抬手?,“这件事到此结束,都各回各的位置上去吧!”
于是众人哗然散去,别景福不敢在此处多?逗留,垂头丧气地往院中去了。
李时居一言不发地扛起自己的《大邾律》。
没想到走进?正义堂,同窗们对李时居的态度比先前好了不少。
有人上来帮她卸下书箱,还有人开始向她请教背书的方法。
蔺文柏隔着几排座位朝她比了比大拇指,高开霁也不好意思地扔了张致歉的纸条来,那?纸条里还颇豪迈地包了块小?金锭子。
李时居拈着那?块金子,皱紧了眉头。
难道这就是富家子弟传纸条的方式吗?
真别致。
不过她个人表示:对这种土豪的交友方式表示非常喜欢!
朝高开霁拱了拱手?,金锭子塞回荷包,李时居回到桌案后坐下,透过被斑驳竹影映照的窗槅,能看见陈定川和崔墨还站在廊下。
崔墨是正义堂堂长,今日上半程的课还等着他来给众监生讲学?,辟雍殿门前的大钟已?经敲响了,但他并?不急着进?堂,有几句话,他得先和三殿下说。
“我那?堂兄崔垚,不日便跟着二殿下回来了。”崔墨看了眼陈定川八风不动的神色,“大殿下和二殿下之间必有一战,三殿下可?想好了选哪边吗?”
陈定川微微勾唇,摇了摇头。
崔墨微微惊讶地挑起了眉头,“难道是四?殿下和贵妃娘娘?那?个狸猫换太子的传言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陈定川打断他,“不过只要父皇认他,定方就始终是我的四?弟。”
崔墨负手?在地心踱了两步,诚恳道:“虽说我是祭酒,三殿下不过监事,但是对陛下而言,国子监就是三殿下的底盘,您的方向将左右我和众司业的命运,还有无数监生……”
“你放心。”陈定川淡然地抬起眼眸,“我谁都不会选,士子是大邾的良心和希望,他们必须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踏上仕途。”
崔墨缓了口气,“有你这句,我就放心了……堂兄给我写了不少信,一直想拉我过去。说那?武德侯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惨烈吗?如今陛下没个旨意,案子不上不下地悬着,听说他夫人女儿前段日子还被我那?皇后堂妹叫到宫里参加烧尾宴,风言风语能填满太液池,如何受得住啊!”
陈定川叹了口气,“下回再开宫宴,我会让音华和我母妃多?照顾李慎妻女的。”
崔墨“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一步还没迈出去,又想起一句话来,转过脸凑到陈定川跟前,“……你这个开山第?子李时居,真不是个省心的,不过此人天资确实没话说,你是不是看出他的能耐,才让他当了俊秀生?”
荷包里的铜印沉甸甸的,系在窄腰之畔,仿佛能感受到那?句“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力量。
陈定川脸上的笑意绽放,朗月一样,笑出了清俊的少年气。
他把手?上的书册卷起来,往崔墨肩头一拍,“快去授业吧,我该回川庐了。”
自那?日起,别景福再也没来正义堂中代?过课,甚至不敢往这个方向踏出一步。
即便在路上偶遇李时居,也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把头低下匆匆走开。
反倒是李时居,落落大方,该有的礼节也一个不少,甚至能朗声向别景福道一声“司业早上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日回去后,李时居重新?查看系统面板,整理了一下已?经收获的技能和当前面对的任务。
目前手?头的两个技能——巧舌如簧和一目十行都处于初级阶段,用起来嘛的确能感受到它们的功效,但是时灵时不灵,也不能安心倚仗。
任务栏中,大概是因为陈定川带她编书修史?一事还停留在口头允诺阶段,所以主线任务(三)依然显示未完成。
同样未完成的还有特殊任务——寻回父兄振兴李家,以及支线任务——改变公主命运。
李时居望着支线任务摸起了下巴。
按道理说,那?日烧尾宴上她已?经阻止陈音华找薛瑄当作诗枪手?了,为何这个任务也没能完成呢?
难道陈音华和薛瑄之间的孽缘还没有被斩断吗?
不过这段时日小?公主入了弘武馆,心思全都用在了学?武上,暂且也没有和薛瑄有交集的机会,此事可?以暂且按下不表。
最后她返回基础信息页面,然后欣慰地发现,可?能是将《大邾律》全篇背诵的缘故,她的政略已?经从最初的65点升到了72点,军事变为5点,声望大增,目前已?近百了。
和别景福的一番对峙让李时居的名号在国子监内被彻底打响。即便是走在正义堂外,也能看见陌生的监生对她指指点点——
“看!那?就是让别司业给她道歉的人!”
“小?声点儿!她可?是三殿下的门生!”
“如果我也能背完《大邾律》,会不会成为三殿下的第?二个学?生?”
“你做梦吧!李时居能在短短数日间背完《大邾律》,你做得到吗?”
人怕出名猪怕壮,成名给李时居带来一些被指指点点的甜蜜负担,不过好消息是她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副业能否开张了。
从第?二日起,正义堂中便有监生偷偷摸摸地请她当代?笔,后来还有广业堂的、崇志堂的,甚至还有修业两年的诚心堂门生和修业三年的率性堂门生。
有一日,她独自一人在贡街书坊闲逛,被三五个穿了其?他形制襕衫的学?生拦住。
“小?可?乃是京城丰济书院的学?生。”为首的人揖着手?,自称姓谢,“久闻国子监李时居兄大名,时居兄若得闲,不妨上丰济书院小?坐片刻,同窗们有许多?课业上的问题,想向时居兄请教一二。”
“不敢当,不敢当。”李时居吓得又是摆手?,又是作揖还礼,“我不过是背书背得快些,其?他并?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道的。”
那?位姓谢的青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神色,但他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很有礼节地颔首笑道:“想来国子监中人才济济,今后若有机会,小?可?希望能与时居兄和时居兄的同窗们共同切磋。”
“这是自然。”李时居不动声色地从书坊后门溜了出去。
李时居又不傻,她心里明白,不是什么?样的活计找上门来都能接的。
丰济书院近两年的名头响当当,在国子监之外,大有和江南的南都书院平分秋色的意思,今年的榜眼便是从这个书院苦读出身?。
她现在在国子监内是出了名的风头正劲,若是还有别景福那?样小?心眼的人,以与监外学?生勾搭为把柄,拿捏她的学?业,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同样的,在国子监内,李时居也不敢太过张扬。
经过别景福挖坑那?一出,李时居已?经明白,给自己的同窗当枪手?或许会触犯学?规引火上身?,再加上她并?没有那?么?缺钱,仁寿坊隆福寺街的小?宅院暂时也没有被卖出去的迹象,因此她在这份副业客户的选择上十分谨慎。
经过深思熟虑,她将自己定位为同窗们的教学?辅导员和人肉资料库,能让他们自己写的,就绝不会直接提供自己写好的功课。薪酬嘛,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收。
只要咬牙撑过这半年,能跟着陈定川去翰林院领工资,就可?以结束这个赚钱的路子了。
国子监中树影摇晃,天色亮得越来越晚,暗得越来越早,不过眨眼功夫,便到了秋天。
这几个月来,李时居因除了自己的学?业外,还要要帮他人抄书写文章挣钱,必须每日定好时辰,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苦读书卷、苦练文章。
日子过得飞快而充实,除了自身?查缺补漏外,对一目十行背下来的篇目和典故运用起来更加娴熟,自己写起策论来,技巧也愈发高超。
陈定川对她这个嫡传弟子也很不错,虽然没手?把手?带着写文章,但是三番五次开藏书楼,让她随意挑选想看的书。
藏书楼里的书比书坊还要多?,质量也好,经常能碰到一些有价值的孤本?,李时居找到了上辈子泡图书馆的乐趣,忙着补充自己的知?识库。
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有了史?学?古籍打底,文章便也愈见醇厚了。
八月初的一天,蔺文柏读了她新?写的文章,评价道:“时居兄现在当得起文如其?人这个评价了,虽然与三殿下的文字简古、瘦劲通神仍有差距,但此文不仅见解犀利,而且意蕴独到,心引经据典入信手?拈来,文采清新?而纾徐委备,朝中若有奏疏呈上去,清流大臣们一定都说好。”
李时居很谦虚,“还得再打磨打磨见解的锐度。”
然后正义堂的一众监生一齐看蔺文柏的文章,李时居赞叹道:“神清气爽、耳目一新?、比喻新?奇瑰丽,真不愧是文柏兄。”
这两篇文章虽然风格不同,但的确都是一等一的佳作,被崔墨拿来,全堂传阅。
就连一向谁都不服气的高开霁也对李时居和蔺文柏的新?作甘拜下风。
“国子监每月要进?行大课考校,先前念你们刚入内班,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因此我和几位司业商量后,直到本?月才对你们开启考校。”崔墨站在堂前,宣布道,“本?月十六日卯时,所有监生在集贤门前集合,点卯后前往辟庸殿,正如你们参加白衣试和内班考一样。”
底下一片哀鸿遍野,“本?月十六日,那?不就是中秋节后的第?一日?”
崔墨不置可?否地一笑,李时居感觉,八成崔墨这个老狐狸故意定的日子。
反正就是要让监生们过节也过不痛快。
李时居耸了耸肩,继续翻看手?上书本?,她很无所谓。
中秋佳节,本?该合家团聚,可?她哥消失在茫茫人海,她爹还蹲在三星级装潢的北镇抚司牢狱内。
这段时日,侯爵府又有两名寻常家丁拿着契书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大伙儿有了其?他挣钱的法子,李时居和云氏根本?不阻拦。
但是现在整个府内所有人加在一块儿,就只能凑齐两桌麻将。
估摸着到了中秋那?日,她自掏腰包添些菜金,让厨房柳大娘好好做一顿,有荤有素,比寻常丰盛点,已?算得上是贺中秋。
不过到了中秋那?天傍晚,李时居正在房内埋首苦读,忽然听见赵管家甚至都没通报,急红了脸跑进?她院子里,“姑娘!三殿下来了!”
“什么??”李时居猛地站了起来,“我不能去见他!”
赵管家说明白,“我让周嬷嬷去夫人房里了,夫人应该会在花厅里迎三殿下。”
李时居稳住心神,想了想道:“侯爵府再落魄,我好歹还是个小?姐,性情羞涩、不见外男,倒也说得过去,烦请赵管家帮我跟母亲递个话,若是圆不过去,干脆就说小?姐病了!”
赵管家顿了下,“如果三殿下要见寄居在侯爵府的监生李时居呢?”
李时居无奈地抓了抓额角,“那?便说李时居去书坊抄书去了。”
赵管家应声而去,李时居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面吩咐枫叶将院中一切在国子监读书的痕迹全部抹去,让荻花换上小?姐装束,安排她在床上蒙着被子躺好,一面飞快地收拾了床边书箱和桌子上零散的文房四?宝。
她为了行事方便自在舒坦,本?就穿着男装,从自己院子的月洞门往外一眺望,只见花厅那?边人影幢幢,橙红的余晖洒了满地,赵管家引着陈定川走向厢房。
他背着脸,神情被光影挡住一半,穿质地轻柔的衣袍。
石莲褐色的罩纱拂动,遮蔽了周身?贵重的皇子气质,颇有种吴带当风的俊秀清逸。
等那?人走进?房内,李时居吐出一口气,蹑手?蹑脚走进?隔壁荒废的院子。将书箱放下,布置成监生起居的模样,然后从后门溜到了府外的胡同巷道内。
手?上什么?都没带,只能坐在正东坊茶棚二楼里,点一壶最便宜的高碎茶消磨时光。
过了半个时辰,月上柳梢头,赏月的男女多?了起来,她终于看见那?辆眼熟的青幔马车,从楼下缓慢行过。
于是扔下铜板跑回侯爵府,赵管家笑嘻嘻道:“您猜猜三殿下为何登门?”
李时居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她真的猜不出来,李慎出事后,除了御史?云天青外,再也没有一个朝臣愿意踏入侯爵府大门,更遑论这样的皇亲国戚。
总之府中就剩两位女眷,陈定川肯定不是上门来谈公务的。
赵管家掖着手?笑,“三殿下既没问起小?姐,也没说要见监生李时居,他只是让川庐的厨子做了一桌好菜,特意送过来的。”
“就这样?”李时居有点诧异。
“三殿下人可?真好,”赵管家美滋滋地引李时居往正房院中走,“夫人让我们将膳桌抬到院子里了,今夜不冷不热,正对着良辰美景,品人间美味,侯爵府好久没这么?惬意了!”
这倒是实话,皇上一日不发落,即便知?晓李慎安然无恙,大家的心也都是吊着的,不敢彻底放松下来。
陈定川送来的菜也不算昂贵,只不过恰合时令,又工艺精巧,连在灶边长大的柳大娘都夹起薄如蝉翼的云片糕细看,对那?巧夺天工的刀功赞不绝口。
荻花和枫叶抱着眼前的腌渍鲜鳜鱼大快朵颐,云氏和周嬷嬷认为芙蓉蟹鲜美可?口,赵管家和剩下的两名家丁对着酱佛手?瓜举起了大拇指,称赞它十分下饭。
李时居心头涌过一阵暖流,舒舒服服地考在椅背上,举起杯中的满殿香酒,向川庐方向遥遥举杯。
陈定川是因为自己这个学?生,才来侯爵府送膳的吗?
不过时间不准她多?想,更不准她痛饮杯中酒。
填饱肚子后,她便向云氏告了晚安,回房内继续温书。
今晚又是一个通宵,唯有天上的皎洁明月,陪她度过这个本?该是阖家团圆的苦读之夜。
入监后的考校,比白衣试和内班考的难度更上一层楼。应过卯,李时居熟门熟路走进?辟雍殿,在位置上坐下来,听博士念考规。
所考的内容与前两次大体相似,而且考试题不增反减,除了四?书文一篇外,只有五言八韵诗一首,但是对考生的文章笔力、主旨深意也有了更高的要求。
除此以外,考试时限定在一日之内,所有考生均不发给蜡烛,也就是日落便无法继续答题,作为最终收卷的标准。
一声锣响,助考的博士举起牌匾,考题公布——
其?一,君夫人阳货欲。[1]
其?二,以“塞外雪”帖诗一首。
李时居看见第?一道考题,不由得心下一沉。
——这是一道截搭割裂题。
大邾要求考题皆出自前朝朱熹批注的《四?书》,可?四?书不过十几万字,即便把每一句话单独拿出来,也不足以应付每年庞大的考试量。
因此考官们为了出题,只好挖空心思,对四?书中的文字进?行组合,将数句完整的句子打乱,组成一个考题,此为截搭题。
或将几句内容不相干的话捏合一处来出题,使考题得新?奇冷僻,此为割裂题。
这种题型非常注重考生对四?书文本?的掌握度,通常来说,只有到了国子监生第?三年的修业阶段,才会出现这种难度的题目。
以众监生眼下的水平来看,遇上这两种考题,即便是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蔺文柏,也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李时居四?下一看,果然身?边考生都皱紧了眉头,尤其?是那?几个靠交择校费进?门的纨绔子弟,此刻已?快要把发际线都挠秃了。
堂上的崔墨微微咳嗽一声,她强迫自己凝聚心神,闭上眼细细回想这句话的出处。
“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的最后一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后半部分“阳货欲”三个字则出自另外一篇《论语·阳货第?十七》的“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
所谓君夫人,无论本?邦还是异邦,无论大国小?国,身?为君主之妻,都能被尊称为“君夫人”,这本?质上是君子当恪守礼节的意思。
所谓阳货欲,即阳货作为一名陪臣,希望面见孔子,当然,孔子并?不会越礼相见,否则便是不守礼。
斟酌了一会,李时居以“小?人重欲、君子重义,圣人重礼”来破题,顺着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的思路写了下去。
写毕满意得看了看,自认为应当对得上出题人的本?意,立意虽不出彩,但也称得上中规中矩。
再来看帖诗题“塞外雪”。
吟诗作赋并?非她所长,但也不能像烧尾宴上那?样随便糊弄一篇连韵脚都对不上的“数来宝”。
李时居思考片刻,从前世所学?的诗句中拼凑了一首出来——
萧萧山水风雪更,遥遥榆关千帐灯。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寂寞无此声。[2]
除了韵脚押住了,其?余平仄都对不上常格,不过李时居也懒得花心思拗救,反正帝师系统没要她成为大邾著名诗人,只要能贴合题意,不在这次考校中落入下乘便足够了。
最后检查完,她很顺利地赶在天色擦黑前完成誊写。往国子监外走时,还能听见高开霁尖着嗓子向别人抱怨题目太难。
崔墨带着司业们连夜阅卷,到了第?二日,辟雍殿前便张榜告示,看到了名次的众监生,有人欢喜,还有人捶足掩面,毕竟连续三次排名在末,可?能就要被请出国子监了。
李时居站在榜下从下往上数,在八十余名考生中,霍宜年取得第?五十二名,高开霁取得二十二名,从志义取得第?十九名,蔺文柏第?六名。
而榜首,赫然是李时居三个大字!
这是她接到系统任务后,第?一次考取第?一名,其?中虽然有一目十行的小?小?作用,但是那?一本?本?书,一行行字,都是她通宵苦读背下来的。
李时居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当即拍了拍好友们的肩头——
“今晚上天香酒楼,我请客!”
散学?前,她数了一遍这几个月攒下来的银钱,将它们分成了四?等份。
第?一笔钱,要交给母亲云氏和赵管家,用以维持家用,改善大家的伙食。
第?二笔钱,她准备给枫叶和荻花这两个丫头买胭脂水粉。
女孩子大抵是爱美的,两个丫头忠心耿耿陪在她身?边,熬得脸都黄了,她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
第?三笔钱,正好今晚请霍宜年、陈音华、蔺文柏还有从志义上天香酒楼美美吃上一顿。
先前几次去吃酒,全都是霍宜年掏钱,就算他钱多?人傻,但是总吃人家的,心中难免过意不去。
至于第?四?笔钱,李时居则打算买一些秋冬天气的衣物被褥,交到北镇抚司看门的衙役手?中。
想到要去北镇抚司,她又想起了那?本?《列女图说》。
上回见到李慎时,她还不知?道李时维的失踪和这本?书有莫大关联,如果还能和那?不靠谱的爹见上一面,或许能获得更多?有效信息。
散学?的锣声敲响,李时居决定把明天的烦恼交给明天。
天光正好,惠风和畅,应当享受人生,吃喝玩乐,好好放松一番。
拉着小?伙伴们出了集贤门,走在长宁大街上时,她敏锐地发现蔺文柏情绪不佳,甚至可?以说,有点失落。
李时居让霍宜年和陈音华走在最前面,自己则拉了拉蔺文柏衣袖,悄悄留在最后。
“文柏兄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她低声问。
蔺文柏脸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让时居兄跟着操心了,我只是觉得……宜年拜入祭酒门下,进?步颇快,志义家境平平,他的老师也是同样的老博士出身?,很能体谅他难处,而时居兄亦有三殿下相助,只有我……不进?反退,令人汗颜……”
李时居敏锐地察觉到他话语背后的不满,“文柏兄是觉得,王司业不能给你多?少帮助?”
蔺文柏苦笑一声,“时居兄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那?就是被她说中了。李时居负手?琢磨了一会,“王司业虽不擅长带教学?生,但是人品端正,笃实好学?,文柏兄跟在他后面,等时间长了,必然能学?到他做文章的精髓。”
蔺文柏没说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快走到天香酒楼了,李时居也不便再多?劝,只好说:“倘若文柏兄当真想换一位老师,好好同王司业说清楚,我想他应该会答应的。”
蔺文柏“嗯”了一声,抬步迈入楼内。
陈音华当先冲上二楼,又挑了他们第?一回相见的雅阁,然后大咧咧地朝许掌柜招招手?,“掌柜的,最近开发了什么?新?菜式?”
然后指着李时居道:“今天这位小?公子考校得了第?一,他来请客!”
许掌柜看见李时居就眉开眼笑,捧了菜牌过来。
李时居看着那?块水曲柳小?菜牌,额角一跳,感觉当真眼熟。
这沉甸甸油腻腻的质感,好像就是——那?天砸到自己脑袋上的那?个。
她垂下头,掩饰自己微微发红的脸色,快速浏览了一遍,点了几道菜道:“凉菜就要松花蛋和蒜泥白肉,热菜便是椒麻鸡片、骨稣鲫鱼、糖醋雪卷、陈皮牛肉和糟黄芽吧,再每人一碗雪梨菱角汤,茶水用蒲公英茶便好,秋日燥热,蒲公英去火。”
许掌柜响亮地应了一声,又道:“我再给您送一道新?造的金银夹花点心!”
李时居点了头,将菜牌递还回去,再一转身?,看见那?四?个人都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
“时居兄果然是侯爵府族亲,对这美食真懂行啊!”霍宜年给了个称赞的眼神。
陈音华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许掌柜最抠门了!我们光顾了多?少回,他连杯茶水都不乐意送,竟然送你整整一碟点心!”
李时居得意地一挑眉头,造作地拱手?作揖,“小?可?确实有一些不为人道的小?小?本?事啦,莫见怪!莫见怪!”
其?实请客不在于吃,在于巩固感情。总之大抵因为考试刚过,大伙儿心情松懈,一顿狂风骤雨后,纷纷摸着滚圆的肚皮表示:这顿饭吃得十分舒畅。
离开天香酒楼的时候,外面的大街上的灯笼已?经点起来了,将一带宽街窄巷都照得灯火通明。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大多?人还停留在节日的喜庆氛围里,热闹得像白昼一样。
街边有人献艺,有人说书唱戏,还有人摆起了投壶、射柳的小?摊子。
陈音华看了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在弘武馆中练出来的箭术,大伙儿也只好随她便,站在街边等她大展风姿。
弘武馆如今的带教是李时居在烧尾宴外见到的武官尚之玉,因为是女子,训练往往比军中男儿还严格。
陈音华天赋过人,即便那?摊子上的小?箭如玩具一般易折,她还是在头一射便找到了诀窍,随后百发百中,引得老板愁眉婉转、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