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地低下头,同扶高凳的?枫叶和荻花说:“我的?帕子被风吹掉了,你们快去?府外甬道上寻回来。”自己则踮起脚尖,慢慢从?梯子上下来。
双脚刚踩上下一级,便听见一墙之隔的?甬道上,木框撞裂的?巨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马鸣,在烟花与烟花的?空隙里,震响了整座侯爵府。
李时居吓得?双肩一颤,登上一级去?看?,在一道闪着白光的?烟花下,眼前的?场景被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辆马车翻倒在地,车厢裂成了两?半,车中人?躺在血泊和木屑之间,身上还?插着一根木棍。
驾车的?骏马被摔出去?老远,依稀能?看?见自己那方?罗帕,正裹在马的?前蹄上。
——所以,罪魁祸首,竟是自己吗?
李时居的?双腿不听使唤地抖起来,短短几级阶梯,却怎么也迈不动腿,回不到地面。
她听见赵管家带着许多家丁涌出府门查看?情况,听见父亲请来了京中的?名医,听见有人?吆喝着号子,将那受伤的?人?抬进侯爵府。
她再也不敢去?面对了,爬下高凳,直奔回自己的?厢房,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过了许久,枫叶和荻花才回来。枫叶向她报告:“我们过去?的?时候,恰好赵管家也带着家丁出来了,大家并没有多想。”
荻花也安慰她,“再说袁寺卿是在府外出了意?外,此事?必然与咱们侯爵府没有干系。”
李时居直起身来,“那人?是……袁寺卿?”
两?个丫头为难地对看?一眼,“听赵管家说,是乘车路过的?大理寺卿袁鼎。”
“袁寺卿还?在府中吗?”
荻花摇了摇头,“已经被袁府中人?接走了。”
李时居往床上一倒,将头埋在厚厚的?棉被中。
发生了的?,已经无力转圜,此人?又是朝廷命官,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日日替他祈祷,祝他早日康复。
于?是怀揣心事?,第二日还?要贺新年,早起给李慎和云氏请安,中晌吃过了饭,云氏带着李时居在花厅收拾带往云家的?糕点。
外头又飘起雪花,李慎卷着衣袖走进来,一脸颓然:“袁寺卿被西方?接引了,到底是在咱们家门外出的?意?外,过几天出殡,我带着维儿去?吊唁。”
云氏很慨叹,忙着给李慎斟热茶,无人?留意?到李时居将身体转过去?,惊恐的?泪水簌簌下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真的?别怪我……”她在心中默念,恳切地向往生的?袁鼎道歉,“对不起,如果您愿意?,我便不做这侯爵府大小姐,我上您家去?,给您的?家人?做牛做马!”
在小姑娘的?世界观中,为人?奴仆已是最大的?惩罚。
但是她并没有赎罪的?机会,李慎和李时维从?袁府吊唁回来,很感慨,没想到他家竟如此清贫,无妻无子,真有一代名儒之风!
李时居愣了,“袁寺卿……竟孑然一身吗?”
李时维说:“倒也不尽然,三?殿下是袁寺卿的?学生,他亦视如己出。”
哦,三?皇子陈定川,那便不是自己这等女子可?以接触的?人?物了。她遗憾地低下头,决定明日去?寺庙,为逝者抄经祈福。
可?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寒气顺着少女的?裙摆,爬上她因惊恐而愈发孱弱的?身体。
风寒比春意?来得?更快,一次昏厥后,属于?原本李时居的?芳魂香消玉殒,取而代之的?,是社会主义打工人?李时居。
冰冷的?系统音在李时居耳边响起,不怀好意?地一声冷哼——
“李时居,你终于?想起来了吗?”
李时居轻轻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你是大理寺卿袁鼎吗?”
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袁鼎是大邾名儒,不会上社会主义价值观……你就是系统同志。”
系统的?语声中带了笑意?,“果然是袁鼎的?魂魄挑中的?苗子,你真的?很聪明……确实啊,我就是个帝师系统,受袁鼎之托,选择与你绑定。”
李时居搓了搓脑袋,“看?来这是我不得?不走的?路了。”
系统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嘛,“你本来就是个社会主义打工人?,只不过可?能?一辈子困在基层,再有野心,也难位极人?臣,在大邾,你却可?以用社会主义新思想新意?识振兴国家,帮助故事?线回到它原来的?结局,不是很好吗?”
李时居默然片刻,问:“所以,我要用帝师系统帮三?殿下登基,这是最终的?任务,是这个意?思吗?”
系统没有回答。
“好吧,那你跟我说说,”李时居咽了口唾沫,站起身往自己的?院中走,“我兄长李时维是去?江南找那个写跋文《忧危竑议》的?人?了吗?那个人?到底是谁?我可?以直奔剧情终点吗?”
系统嘿嘿冷笑,“你觉得?我会直接告诉宿主答案吗?干脆直接把?技能?都给你点上,任务全?帮你完成算了呗。”
“唉,这位同志别生气。”李时居挠了挠头,好声好气地劝解,“我就是想试试嘛。”
和帝师系统绑定了这么久,虽然它大多数时间都安静地呆在脑海,绝对不出来刷存在感,但是经过今晚的?坦诚相待,系统同志明显比几个月前有人?情味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那这样吧,现在就把?下一个任务给你发了吧。”
于?是叮——一声,系统面板上弹出第三?个主线任务。
夜很深了,李时居先前就和枫叶和荻花说过,让她们不必守夜,此刻不急不慢推开房门,换过衣衫,好整以暇地端了碗清热解暑的?木莲冻,边吃边点开面板。
【主线任务】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目标:挣够稳定的?生活来源,准备好三?年国子监束脩。
奖励:笔走龙蛇·初级(可?升级)
这个奖励技能?很显然和书法有关,刚好可?以拯救一下她那笔略显秀气的?簪花小楷。
李时居又将目标看?了一遍,心说系统同志新分派的?任务可?真会戳她软肋。
其实她和云氏也不是没有钱,只不过家中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再加上入学后总归有零零散散的?开销,卖《探花笔记》赚来的?钱渐渐捉襟见肘。
而且《探花笔记》的?成功显然让更多人?看?见商机,市面上又出现了《状元笔记》《榜眼笔记》《进士笔记》《同进士笔记》《举人?笔记》《会试纪录》等等模仿书籍,盖过《探花笔记》的?风头。
写这些书的?人?不像她和薛瑄,一个每天要去?国子监上学,一个雷打不动在翰林院当社畜。
他们大多是无所事?事?的?秀才和举人?,本就专心在家考学,受书商所托,编写此类书籍,宛如顺手复习课业,算不上荒废时光。
这些书不仅更新得?快,而且走低质价优的?风格,很快就占领下科考教?辅这片蓝海。
长宁街一带的?书坊老板看?见她早就没了先前的?热络,还?念叨着往后每月只能?付给她一点碎银了。
洗漱后已是子时,吹灭灯烛,李时居拎着半湿不干的?头发往床榻上一躺。
月光探入菱花窗,蓝莹莹的?,将床前地面照得?通透明亮,宛如一方?汪汪小池塘。
从?烧尾宴到国子监,从?《列女图说》到穿书的?真相,再到最后接到第三?个主线任务。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发现自己心脏跳得?蹦蹦响,手也有点发颤,脑中思绪缠成一团,不知到了何时,才得?以闭眼入眠。
好在人?年轻,快到十七岁的?身板,即使两?三?个时辰也足够睡得?神清气爽。第二日有重任在肩,李时居一早起来便收拾停当,准备上国子监每月的?领补贴。
系统不是让她挣够稳定的?生活来源,准备好三?年国子监束脩吗?
入学后她便明明白白地研究过国子监学规,凡在监诸生,除了食物衣服外,每月都有补贴赡其家属,又称为膏火钱。
大多监生已不在乎那三?瓜两?枣,有了这笔前不算完成任务,可?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她可?以三?餐都吃国子监馔堂,买完书本笔墨后,剩下的?就足够三?五口家丁一个月的?伙食了。
李家这样的?境况,现在求得?就是个分厘必争,锱铢必较。
摩拳擦掌,李时居走在路上还?在给自己鼓劲:吸引力法则怎么说来着,多念叨钱来钱来,兴许钱就真的?会从?四面八方?来,时时刻刻来,铺天盖地来。
不过钱来之前,她倒是猛地驻步,先看?上了一个中意?的?院子。
仁寿坊隆福寺街是侯爵府到国子监必经之路,就在皇宫东侧,与城墙根儿就隔了条护城河,是京中最为鱼龙混杂的?一条街。
三?教?九流世外高人?皆出没于?此,市井气极为浓厚,又不像长宁街上都是达官贵人?。而且再往北走一点便是中城兵马司,约等于?和区派出所做邻居,安全?性?上很有保障。
李时居每日路过此地,确实头一回发现有小院新挂了“待租”的?招牌,即便黑漆小门半掩,从?外张望,也能?看?见里头收拾得?很整洁。
大爷就坐在门口,手持大芭蕉扇,动作虎虎生风。看?她一身澜衫打扮,头上还?戴着方?巾,便扯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问她:“公子要租院子吗?不贵的?,四间房呢,月租只要九百文!”
李时居眉尖一挑,很是心动。
斋舍是不便住的?,可?侯爵府实在太远,如果能?有这么一方?小院,既方?便她每日去?国子监,倘若家中有事?,也能?在两?柱香内赶回云氏身边,实在是方?便。
捏了捏空荡荡的?荷包,她只能?遗憾地朝大爷摇了摇头,然后步履匆匆往国子监走。
在太学门跟前答了到,膏火钱落入囊中,摊在手心对着晨晖一数,竟有足足三?两?!
她忽地有些激动,这膏火钱比她想象中多多了,刨去?侯爵府众人?吃喝,兴许租下那方?院子,也是足够的?。
从?志义揣着手走过来。
“大早上就听说时居贤弟入正义堂了,恭喜!恭喜!”从?志义笑眯眯,将油纸包塞进她手里,“没赶上馔堂的?早饭吧?”
李时居打开纸包一看?,是两?个夹满了肉酱的?大白馒头,老从?这同志真讲义气!
她也没客气,边吃便看?他手中提着的?另一个纸包,“这又是什么?”
“送给谢司业的?束脩。”从?志义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国子监拜师有讲究,既然忝列门墙,自然要聊表心意?……对了,我正想问你打算给老师送什么呢?”
李时居脸色一白,“还?有这个说法?我看?学规上并没有提及啊……”
从?志义“哦”了一声,“难怪,时居贤弟没在私学里念过书,更没参加过童试,不晓得?其中规矩也正常。”
他提了提拴在纸包外的?麻绳,“我让内子从?歙县老家寄了块上好的?砚石,精心打磨而成,虽不如京中售卖的?精美,但好歹是我孝敬师长的?一番心意?。”
李时居往周遭一看?,人?人?手上都提着物件,做足了充分准备,显得?她赤手空拳,十分寥落。
被三?殿下收为门生这事?,除了霍宜年陈音华等几人?知晓外,眼下还?没传开。李时居愁着眉头叹了口气,她脸皮厚,自然是无所谓的?,但人?三?皇子生平头一回收徒,怎么说也要看?在这来之不易全?靠她努力的?师徒情份上,给尊敬的?恩师挣足颜面。
掂了掂手中银两?,看?来隆福寺街的?宅院是想都别想了。
于?是拖着步子往正义堂磨蹭,路上看?见了站在院中逗鸟的?霍宜年和蔺文柏。
霍宜年拎了个酒坛子,显然是投崔墨所好,送的?又是上等美酒。
而蔺文柏则背着一卷画轴,司业王仪爱丹青成痴,想必蔺文柏也花了一番精力,向恩师表示崇敬之情。
李时居搓了搓手,问霍宜年:“三?殿下缺点什么吗?”
想了想,又喃喃道:“他那样的?出身,大抵不缺什么……宜年兄,三?殿下可?有爱好?”
霍宜年做了个鬼脸,“三?殿下除了读书,好像真没什么旁的?爱好……哦,他棋也下得?极好,时居兄可?懂些对弈之道么?”
李时居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一般。
心惊胆战地走进正义堂,结果别景福却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他用不加掩饰的?嫌恶目光扫过李时居,拖着嗓子道:“三?殿下今日有要事?留宫,不得?到场,崔祭酒安排正义堂由我代课。”
他点了点手中书册,让大家继续诵读。
能?进正义堂的?多少是新监生中的?佼佼者,对别景福的?授业水平早有耳闻,一时间堂中桌椅拖拉,大伙儿不情不愿翻开书册,一片喃喃语声
李时居略松了口气,陈定川不在,意?味着今日散学可?以去?买束脩。
别景福是那种越不被重视,越要彰显自身存在感的?人?。午饭前的?课讲授完毕,他见正义堂无人?服他,索性?把?书本一合,不容分说地开始布置功课。
有几名岁贡反抗:“别司业并非我正义堂堂主,布置功课又有何用,明日三?殿下便回来了!”
别景福一哼,“三?殿下也不是正义堂堂长呐。”
岁贡们说:“难不成我们还?上广业堂给您交作业去??”
别景福掖了掖手:“未尝不可?。若是有谁交不上来,我便向祭酒和堂主禀告,耽误了升诚心堂,可?怪不得?我。”
到底他还?是国子监司业,监生们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违抗。大伙儿都不说话了,有人?低头嘟囔:“就给一晚上,连《大邾律》都看?不完,哪儿写得?完三?道判语题呢。”
这话被别景福听在耳中。
他本已走到门口,又抬步回来,在书上朱笔一圈,“那就五道吧!”
等不及监生们反驳,别景福阴笑着看?一眼李时居,“若是不懂的?,可?以问李少爷,前几天他在我们广业堂,于?律讼一事?上,颇有见解呐。”
这是明晃晃把?矛头引到李时居身上来了。如此一来,众人?看?李时居的?眼神都不大友善。
李时居也很无奈,只能?低头去?翻查那五道判语题。
方?才的?同窗说得?没错,这五题分别涉及户婚、贼盗、斗讼、捕亡、断狱,种类复杂,数量庞大,要以好几本律书作为佐证,这一晚上确实写不完。
除了有一目十行技能?的?她。
别景福离开后,正义堂里一时间怨声载道,数日前大家刚过了内班考,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根本没精力通宵。
方?才带头反抗司业的?贡生大声嚷嚷:“别景福太张狂了,咱们今晚干脆谁都被别写,法不责众,难不成明天他真去?祭酒那儿告状?”
但正义堂的?大多数人?都是从?各地勤勤恳恳考入的?贡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无人?附和,蔺文柏颇为同情地看?了眼李时居,“时居兄能?写完五道题吗?”
李时居深深地看?了同窗们一眼。
别景福想报复她、孤立她,可?她完全?可?以做到独善其身,甚至不用晚睡太久,便能?完成这五道判语题的?功课。
但是其他人?该怎么办呢?此事?一过,同窗们必然对她无甚好感。她虽没什么玛丽苏圣母心集体荣誉感,但是大家还?得?继续同窗三?年,没必要把?关系弄得?太僵。
她站起身来,向众人?道:“要不我们合作吧。”
蔺文柏皱眉,“如何合作?”
李时居沉声解释,“五人?为一小组,每人?分做一题,明日提前到国子监中互相借鉴,这么大的?功课量,别景福定然无暇细看?,咱们只要改动其中语句,让他看?不出来便可?。”
蔺文柏抿了抿唇,他自然觉得?李时居的?提议可?行,但是旁人?未必这样想。
能?进正义堂的?多是监生翘楚,希望早日升入率性?堂和诚心堂,得?到贵人?赏识,提前走上仕途,是以堂中学习氛围虽好,大伙儿都卯着劲比高低,并不如崇志堂和广业堂和谐。
没有一个人?同意?李时居的?观点,她默然坐了下去?,旋即感到天灵盖上生起了风,一本厚厚的?《大邾律》贴着她的?头顶,以优美的?抛物线弧度飞过去?。
若是她还?站在那儿,《大邾律》命中的?位置恰好是头脸。
“高开霁!”蔺文柏拧着眉头打抱不平,“大家都是同窗,你何必……”
“别在那你好我好大家好!”高开霁就是先前反驳别景福的?拔贡,他也是应天府乡试的?榜首,家中特别殷实,性?情自我张扬,“你不是也不想写吗?”
蔺文柏脸色一白,似乎确实被高开霁看?穿了内心想法。
高开霁扭头看?向李时居,“别司业说得?很对,你不是有能?耐么,那这五道题干脆都由你写了呗,大家明天一早来抄你的?功课,岂不美哉?”
李时居没说话,蔺文柏叹了口气,“开霁……”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高开霁负手从?李时居身边走过,想了想,还?是把?那本属于?他的?《大邾律》捡了起来。
高开霁腰间的?荷包鼓鼓囊囊,绸缎布料紧紧绷着,勾勒出一块又一块整锭大银的?形状。
李时居眼前忽然就浮现出隆福寺街小院子的?模样,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胳膊。
高开霁方?才一时恼火,扔了书后便开始后怕。没带个书童在身边,真打起来,他一个人?难敌蔺文柏和李时居的?两?双手。
“你……你要干嘛?”
有双手搭在他手腕上方?,没用多少力气,但是他忽然就感觉方?才的?嚣张气焰消失殆尽,有点害怕。
李时居脸上却挂着温吞的?笑,含蓄地说:“可?以写。”
“什么?”高开霁脑子没转过弯来。
“我是说,我可?以写。”李时居清了清嗓子,朝着其他监生道,“诸位同窗明天都可?以来抄写这五道判语题,而且以后若有不合理、不想写的?功课,我也可?以代劳。”
“你什么意?思?”高开霁狐疑地打量李时居,“不会变着法子坑害我们吧?”
“时居兄!”蔺文柏似乎猜到了李时居的?用意?,“你要给大家当捉笔?”
李时居不否认,挺直了腰板,“我打小拮据,家中还?有母亲侍养,进京本想投奔武德侯,但是他家中情况大家都知晓,如今借住在侯爵府中,总归不大好意?思……反正我是诚心讨个营生的?,今日这五道判语题不收钱,同窗们若是觉得?我捉笔可?行,往后有需要我帮助的?,可?以商量价格。”
高开霁的?态度微妙起来,摸了摸荷包,“原来是看?中了我的?银子啊。”
李时居毫不避讳,“是,我既不偷也不抢,堂堂正正用本事?换银子,开霁兄大可?以广而告之,其他监生中有需要我捉笔,或是帮忙辅助课业的?,都可?以来正义堂找我李时居。”
高开霁看?向蔺文柏,“文柏兄,你相信他吗?”
蔺文柏说当然,但是又吞吞吐吐起来,“那五道题,我今晚点灯熬油自己写吧,就不麻烦时居贤弟了。”
李时居一早便知蔺文柏谨慎胆小的?性?情,点了点头,毫不在意?。
高开霁“啧”了一声,扭头望望众人?,似乎大伙儿都在等着他发话。
他敛眉沉思片刻,忽而笑出声来。
“也罢,反正这是别景福的?功课,你既然揽下,我又何必阻拦。”
外头铜锣一敲,到了馔堂发放午饭的?时刻,他得?意?洋洋地,带了一群要好的?贡生,晃着脑袋走出正义堂。
蔺文柏朝李时居看?了一眼,也出门去?寻霍宜年了。
李时居一屁股坐下来,一手按住肚子,一手翻起眼前的?《大邾律》。
身上压了重担,一刻功夫都不能?浪费,还?好早上从?志义给了两?个肉酱大馒头,眼下还?剩一个,刚好可?以代替午饭。
她的?指尖从?第一道户婚题上滑过,往《大邾律》上找寻对应的?条款。
上回的?巧舌如簧·初级效果不佳,想来这次的?一目十行也是这样,李时居不敢大意?,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控制着自己,能?集中精力细看?之处,便不用一目十行技能?。
判词如下,得?:甲妻于?姑前叱狗,甲怒而出之。诉称“非七出”,甲云“不敬”。[1]
这道题的?意?思是,甲的?妻子在婆婆面前骂狗,甲发怒而休了她,妻子主张其失误并不在七出之条,而甲则以妻子对老人?不敬为由休妻。
李时居将那道题在心中默读了两?遍,这大概就是别景福挖的?坑了,对照大邾律上的?七出之说,有不顺父母的?条款,若是监生们来做此题,肯定有很多人?会严格按照此条,判定甲休妻休得?好休得?妙休得?呱呱叫。
但是这么简单,哪里有拿出来命题的?必要呢?
李时居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提笔在草纸上记下:“……细行有亏,信乖妇顺,小过不忍,岂谓夫和。”[2]
写下了开头,思路便立刻变得?顺畅起来,等洋洋洒洒做完数百字的?记录,周遭已经有好几位吃完午饭的?监生回来了。
蔺文柏从?袖中摸出两?枚煮熟的?鸡蛋,放在她的?桌子上,低声道:“我和宜年省下来的?,时居兄要挣家用,也不能?饿坏身体。”
李时居颔首,收下了那份善意?:“多谢两?位兄长。”
蔺文柏笑起来,“音华听说别司业和高开霁如此行径,气得?要去?……要去?把?他俩给揍上一顿,还?好被我和宜年劝住了。”
李时居哑然,公主这脾气风风火火,生在太平盛世没法上战场挥斥方?遒,只能?在弘武馆打打沙包踢踢木桩,可?真是憋坏她了。
下午讲学的?是司业王仪,蔺文柏的?老师。王仪迈着稳重缓慢的?步伐走进来,蔺文柏立刻回到位置上坐直身体,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直到散学时,他才提醒李时居,“中午吃饭时看?见祭酒,三?殿下明日回来,送给老师的?束脩最迟拖到,时居兄可?千万别忘了。”
李时居抱着十来卷厚厚的?《大邾律》,丧眉耷眼地叹了口气。
掐指一算时间,只来得?及回家途中随便买个便宜东西聊表心意?,至于?三?殿下本人?需不需要喜不喜欢,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了。
——没想到她两?世英明,不曾为五斗米折腰,手握帝师系统这样牛逼哄哄的?金手指,却会因送男人?礼物这等小事?而操碎了心。
黄梅时节的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细腻漫长得仿佛一辈子都下不完。
陈定?川站在紫宸殿中, 望着南窗外的长廊上,被雨丝风片吹得摇摇晃晃的竹帘, 微微走神。直到明煦帝一声轻咳, 才将?他拉回现实中来。
“……老三, 你上回推荐入国子监的那个俊秀生,如今怎样了?”
长案上摆着香炉,龙涎香燃起来, 是淡青的一团烟雾, 遮住了皇帝的神?情?。陈定?川忙躬身作揖, “李时居已通过内班考, 在正义堂中修业。”
二皇子陈定?南咋舌, “我还以为也是霍宜年那样的草包呢,能进正义堂,想来三弟早早看出, 此人才学斐然呐!”
大皇子陈定?夷也来了兴趣, “先前听说三弟破例为一白?衣试考生申请了俊秀生名额,为兄十分好奇,到底何人能得?你青眼相加, 只?盼三弟引荐为善。”
两位兄长一贯如此。对?着这个无足轻重的三弟, 他们俩的话通常就是这么客套地说一说, 陈定?川也不会挂在心?上。
他顺势点了点头, 脸上挂着恭谦的微笑,“再过半年, 我预备将?他带入翰林院中编书,定?请两位兄长到场。”
明煦帝喜欢看这种兄友弟恭的场面,他的手指在涂了金漆的髹木龙案上敲了敲,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眉喃喃道:“李时居这个名字还真?有点耳熟,朕听皇后说过谁家的姑娘就叫小巨儿来着……”
话还没说完,紫辰殿的朱漆菱花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十岁不到的四皇子陈定?方跌跌撞撞,以一种张牙舞爪的步伐,从廊下奔至明煦帝的身边。
“爹爹!”陈定?方撅着嘴,撒娇道,“母妃不让我吃甜瓜!”
明煦帝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最为溺爱,“朕的儿子,想吃便吃,赵安凡呢?让他给四皇子上甜瓜碗子来!”
司礼监掌印赵安凡从角落走出来,高高应了声,眼角余光扫过剩下的三位皇子。
皇帝“嗯”了声,补充道:“给他们三个也备上。”
“陛下,不能给定?方吃!”霍贵妃提着裙角,姗姗来迟,柔美的仪容遮住了岁月的痕迹,连说话都是娇滴滴的,“这孩子犯咳嗽,已经?五天了,也不见好转,我不敢叫他吃这些又?凉又?甜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明煦帝一见霍贵妃便笑呵呵的,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搂紧了怀里的陈定?方,“让尚食局给你做糖燕窝,好不好?”
陈定?方不高兴地朝霍贵妃翻了翻眼,“小姑娘才爱吃那个,还是给我姐姐吃吧。”
明煦帝笑道:“好好好,赵安凡,你去把甜瓜切成块,放在温水里湃着,这样总算不凉了吧?”
霍贵妃走过来,在龙椅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下,埋怨道:“方儿都要?被陛下宠坏了。”
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有说有笑,让侍立一旁的三位年长皇子都默然不语。
陈定?川首先打破这个局面,“父皇,国子监中还有事,我先出宫了。”
明煦帝随意地一挥手,“去吧。”
陈定?夷和陈定?南也想跟着离开,却听见皇帝一手揽着小儿子,漫不经?心?道:“老大、老二,你们两个留下。”
这是有重要?的话,要?同最欣赏的儿子们交代的意思,霍贵妃很识趣地站起身,拉着陈定?方说:“你父皇有事,咱们晚点儿再来,好不好?”
陈定?方把脸一拧,“不要?,爹爹这儿敞亮,再说我的甜瓜还没吃上呢!”
明煦帝笑着扭了扭小儿子鼓鼓囊囊的脸颊,默许他留下。霍贵妃和陈定?方颇有眼色地行完礼,一前一后,从紫宸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