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手握帝师系统(科举)—— by侍女的短刀
侍女的短刀  发于:2023年11月18日

关灯
护眼

黄门鹄立在檐下,殷勤地为翩翩而出的霍贵妃撑起一片干爽的天地,而陈定?川身边,只?有崔靖小步跑过来为他打伞。
宫伞用明黄的油毡,绣着华丽的云纹,宛如夕照下的流云。
而崔靖的伞是三殿下马车里常备的,竹青色的一圈油纸,像池塘里的浮萍。
陈定?川平静如常,他准备出宫回川庐,霍贵妃却往云香殿方向走。
下了台阶,二人分道扬镳,陈定?川朝她微微颔首,霍贵妃轻点下巴,目光偏向崔靖,淡笑一声:“是皇后的表侄啊。”
崔靖不敢多少,规规矩矩行礼,唤了声:“殿下。”
霍贵妃摆摆手,沿着抄手游廊迤逦远去。
陈定?川从皇宫出来,太极门前上了马车,自甬道转上贡街,一路朝川庐方向而去。
车内光线暗黄,空气闷热浑浊。
他掀开车帘,呼吸着略带潮湿的风,忽然便看见街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四五本厚重的书册,在街边缓步溜达,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模样。
“崔靖,停车!”陈定?川目色柔和,朝那道身影叫了声,“李时居,你在做什么?”
李时居把一粒碎银放在店家手中,微微一愣,朝声音的来源处张望。
“三殿下!嗯……老师!”她小跑过来,站在车下,说话的模样有点慌。
“怎么了?”陈定?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眉心?皱起来,“今日我不在,有人为难你了?”
李时居顿了下,没直接回答,“学生要?向老师送上束脩,学生……学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
崔靖捂着嘴,“噗嗤”一笑。
陈定?川望他一眼,心?平气和道:“雨未停,上车说吧。”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邀请自己上车,李时居受宠若惊,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摆,确定?没有沾染太多泥水后,才小心?翼翼地登上他的马车。
空间简直称得?上窄小,但是坐在其?中的三皇子却丝毫没有局促的感觉。他身上除了淡淡的茶香,还沾染了龙涎的浓郁气味,叫人脸颊发烫。
李时居后背贴着车壁,将?怀中的《大邾律》抱得?更紧了些。
“那些虚礼,我并不在意。”陈定?川沉声道,“我愿意做你的老师,也是因为俊秀生一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看着你因为别景福被赶出国子监去。”
车轮动起来,厢内有些摇晃,李时居垂下眸子,“您不在意虚礼是您的事,束脩是我本就该奉上的。”
陈定?川默然一瞬,缓缓张口?,“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何录你为俊秀生吗?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因为你是武德侯的族亲。”
他苦笑一声,看着李时居没那么相信的眼神?,“武德侯把控军权多年,在朝中风评不佳,连父皇都有所?忌惮,可我的老师……却认为武德侯为人赤诚,值得?一交。”
这话说得?李时居心?跳加快。若非袁鼎要?在除夕那夜登侯爵府大门,或许他就不会因一条罗帕而送了性命,而自己,很可能还在那个世界当勤勤恳恳打工人。
“……我那晚也同你说过,李家遭难,我做不到袖手旁观,让你入国子监,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如果他日你学有所?成,登杏榜入翰林,比送束脩这些虚礼要?合我心?意多了。”
“恭敬不如从命。”李时居咧嘴,捏了捏袖中事物。
其?实束脩她已经?买好了,只?不过拿出来送到那人面前,总觉得?不够像模像样的物件,有些丢脸。
还不如三年后送票大的,拉上薛瑄一起,直接帮三殿下登基,也算对?得?起他了。
陈定?川似是看出她的窘迫,“监生头一年至关重要?,多在课业上下功夫,往后有了长进,我带你去翰林院,跟着我编书修史。”
这算是实习吗?李时居眸光一亮,“有……酬银吗?”
陈定?川笑了,点了点头。
“从最低等的校对?开始,月银一两。”
李时居喜笑颜开,简直想抱紧陈定?川的大腿,高呼一声万岁了。
自己这个老师拜得?可真?不赖,不仅不用她自掏腰包送礼物,还送了份事业单位的实习offer。
一两纹银,按照现在的市价,可以换足足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枚铜板啊,覆盖房租外还略有盈余,她可以请从志义吃大肉包了!
陈定?川的唇角重新勾起,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许久没有看见一个人露出这样真?诚的笑容了。
就连车厢内的空气也变得?清爽,闷在胸前一下午的浓云,此刻豁然散去。
他将?视线转向李时居的衣袖,“所?以,你打算送我什么?”
李时居没藏着掖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是一方小小的覆斗铜印。
陈定?川将?铜印翻过来,念出上面的字。
“任尔东西南北风。”[1]他低声笑起来,“这是何意?”
李时居清了清嗓子,不敢居功,“幼时结交一位友人,做了首吟诵竹石的七绝,其?中最后一句,就是这任尔东西南北风,学生认为,此句与?老师极为贴合。”
陈定?川问:“哪一位故人?”
“姓郑,”李时居老老实实回答,“许多年前就去世了。”
陈定?川没再追问,而是瞥了眼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向崔靖道了声,“停车。”
李时居不明所?以,是三殿下又?不开心?了吗?自己好不容易送人东西,不会被当成垃圾丢掉吧?
下了车,眼前竟是天香酒楼。
陈定?川朝李时居一弯唇角,郑重地将?那枚铜印收入腰间荷包中,然后向酒楼偏了偏头。
“没吃晚饭吧?”
李时居控制不住地眉开眼笑,屁颠颠跟着陈定?川走进大堂。
当然,身后还跟着向来形影不离的崔靖。
往二楼雅间去的路上,崔靖双手抱臂,边走边打量她,“可以啊,三殿下头一回请监生吃饭,我看再过段时日,都可以赶上我的地位了。”
李时居挑着眉头一笑,大咧咧在陈定?川身边坐下。
王公贵族到访,许掌柜亲自出来伺候。看见李时居时他很高兴地颔首,“小公子有些日子没上我这儿来了!”
李时居笑道:“许掌柜生意兴隆啊。”
许掌柜说是啊,“托您的福,比去年五月的利润翻了好几倍呢。”
说着便自作主?张,让小二取了店中最贵的一坛流霞仙酒,赠予三位贵客品尝。
有了好酒,陈定?川只?点了烧鹅、煎鲜鱼、胡椒醋鲜虾,并三五道清淡爽口?的小菜,正适合这溽热的黄梅时节。
就着窗外愈发黯淡的雨景,三人边饮边吃,谈论着文章和朝事,慢慢的,便有了微醺之意。
崔靖年纪小,酒力薄,头一个醉倒在桌边,李时居怕舌头一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何况手边的《大邾律》还在提醒她今夜的功课,便晃了晃脑袋,放下酒杯。
陈定?川倒是毫无异色。
外头飘过一阵歌谣,似乎某间馆子里,还有留京贡生正借景抒情?,高声朗诵起《送东阳马生序》。两人侧耳听了一会,都没说话,良久陈定?川用很轻的声音说:“曾经?,我也有老师……可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我令自己的老师,失望了。”
李时居垂下眼眸,她记得?三皇子的老师正是那个无辜惨死?的袁鼎。
陈定?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了顿,他接着说:“你与?我年纪相差不多,甚至你比我的侍读还大一些,咱们虽有师徒之名,却也不必拘泥于师徒之礼。”
李时居忽然好奇起来,“请问殿下贵庚?”
睡得?不是很沉的侍读小弟崔靖耳廓一动,掀开眼帘报了句,“今天就是三殿下二十三岁生辰啊。”
难怪今天的陈定?川与?往常很不相同。
李时居“啊”了一声,起身朝陈定?川深鞠一躬,端起酒杯敬贺道:“学生祝老师寿诞……生辰快乐!”
眼前的清俊皇子才二十三,只?比前世的自己大两岁,比现在自己这副身体大六岁,很难不让人发出年少有为的慨叹,套上“寿诞”这样的字眼,太过老气横秋了。
室内光线黯淡,在料丝灯摇摇欲坠的映照下,陈定?川眉眼皆带了笑意,颊上还有被美酒染上的薄薄红晕,他很郑重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谢谢你。”
既然知道了大佬生日,那么眼前的这顿饭,就有点食不下咽了。
李时居站在地心?里踱了两步,惦记起她许久没用的巧舌如簧。
要?不要?去许掌柜那儿刷一刷技能,抢在三殿下前面埋单,浅表一下心?意呐?
但是自己买完那方铜印后,早上领到的膏火钱便剩不了许多了,就算许掌柜在巧舌如簧的影响下好心?给她打折,可那份编书修史的实习工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口?袋里这几枚铜板,真?的很难撑到下个月国子监发钱的时候啊。
陈定?川似乎看着她心?中纠结,垂眸笑道:“我在许掌柜这儿吃饭,向来是挂账的,不止我这样,皇室子弟在长宁街上花钱,每月都有司礼监的太监来送钱补账,这顿饭钱,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李时居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大臣们能容许宫里这样往外掏钱?”
陈定?川笑着摇了摇头,“这街上一半铺子都是皇亲国戚和大臣的亲戚们开的,大多数情?况,不过是钱从一个口?袋流出来,从另一个口?袋流回去,顺便让许掌柜店小二这样辛苦挣钱的人拥有一份活计,能在京中立足,京城也能成为天下繁华之都,让更多的番邦和外朝使臣到此领略大邾风光。”
原来这也是种外交手段啊。
李时居懊恼地回到位置上坐下来,看着外面游人如织,连绵的雨季并没有抵挡大家吃喝玩乐的身影。
雨丝轻细,淅淅沥沥地打湿了檐下砖瓦,叮咚作响,宛如琵琶三两声。
陈定?川摸了摸荷包里一方铜印,“今日的束脩,便算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吧,我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生辰礼了。”
这话说得?李时居心?头困惑起来,他可是天潢贵胄啊,就算再不受宠,他的父皇、母妃和兄弟,竟没有一人送上祝福、为他祝贺吗?
他俩说了半天话,崔靖终于熬过了酒意,挣扎着爬起身来。
陈定?川给他点了碗醒酒粥。崔靖扒拉着碗里菊花苗金绿的叶片,忽然默不作声地从腰间拔下一把镶了玉石的小匕首,按进陈定?川手心?,闷声闷气地说:“生辰礼,送殿下。”
陈定?川斜眼看他一眼,将?匕首扔回他的粥碗边,“晚了。再说,这是母后过年时赏你的吧?”
崔靖兔子一样咬住下唇,慢慢将?匕首收回来,抬眸看眼陈定?川,神?色竟有些委屈。
陈定?川没理会小侍读突如其?来的情?绪,他朝李时居手边的《大邾律》投去目光,“今日给正义堂讲学的,是别司业吗?”
李时居闷声说了句是。
陈定?川对?别景福为人不置可否,他只?是慢慢地夹着菜说:“别司业的出身,你事先应该做过功课,他勤恳读书,能有今天的位置实属不易,对?于李时维背后的侯爵府和伴读经?历自然心?怀嫉妒……如果他难为你,你可以和我说。”
李时居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陈定?川笑一笑,“你很聪明,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俗小子,我不知道武德侯和李时维是否教导过你,但很显然,你对?朝中局势也不是两眼一抹黑。有些话,我今日边跟你说明白?了,我的两位兄长如今都已知晓李时维表弟成了我的门生,三年会试过后,你多半会被扯入党派之争,届时李时维能否回京,李家是个什么状况还未可知,但是只?要?我还在,便不会让你走上绝路,只?是以后的朝堂,想如云家那样不群不党,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了。”
三皇子说的那么明白?,李时居不好装糊涂。反正系统同志已经?承载了袁鼎的遗志,她也没多余的选择,于是肃然答道:“老师所?言甚是,学生必定?紧跟老师步伐……”
敲打完李时居,这顿饭也快吃到终点了。师生二人难得?敞开心?扉,陈定?川又?说了说朝中规矩和忌讳,将?几位内阁、六部尚书的来历秉性全部介绍了一遍。
很多内幕李慎和李时维在过去几个月中都未曾提过,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信息,李时居听得?脑中晕乎乎,勉力与?原书剧情?中出现的人物一一对?应起来。
窗外的雨终于停了,崔靖去许掌柜那儿挂完账,将?马车驶到天香酒楼门前,陈定?川和李时居才从二楼下来。
陈定?川率先登上马车,李时居被微风吹得?头脑清爽,立刻表明,“您请先行,我可以自己走回家。”
陈定?川略一颔首。车帘放下,轮毂在波光粼粼的街道上向前方行去。
李时居在路边站了会,消化着今日陈定?川给的信息,并默默记下了这个日子。
——五月廿五。
他说她是第一个送他生辰礼的人,她要?让自己成为今后每年都按时递上他生辰礼的人。
在未来皇帝心?中占有这么一席地位,想来心?头竟有些甜蜜滋味。
李时居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赶快回家。
毕竟还剩四道判语题呢!
回到侯爵府中,李时居疲惫地脱下束胸,简单洗了个澡,换上凉爽舒适的寝衣,方在桌前坐下。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外面最后一丝余晖终于落下,华灯早已点上,金红的光流了满地。
能听见窗外鸟声啁啾,赵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在院中乘凉吃酒,云氏和婆子们在隔壁院子里打叶子牌,隔着两三道围墙,胡同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们享受着盛夏晚晴的美好时光。
她却不动如山,坐在书桌前,挥舞着手中半旧的笔杆,将?《大邾律》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一个个簪花小楷如行云流水,自笔端飞速倾泻而下。
一目十行让她看书速度变得?飞快,然而最后一个字写完时,天上的星子已变得?稀薄,一缕淡蓝的光从东方析出,还是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想到国子监里还有那么多同窗等着抄作业,李时居来不及打个盹,换上襕衫,背起书箱便往贡街赶。
幸好她这一晚上的功夫没有白?费,几名贡生看了她的课业,都交换起了震惊的眼神?。
其?实除了嘴硬的高开霁,正义堂的大多数监生心?态和蔺文柏一样,还是不敢冒险抄李时居的功课,昨夜回到家中,都尝试着自己答题。
可饶是自认为看书最快的贡生钟澄,也只?答完了三道题。
蔺文柏神?色激动,指着雪浪纸感叹:“我苦思冥想甲妻于姑前叱狗一题,可妻子在婆婆面前逗狗着实不对?,有失礼仪,不知如何掌握判语分寸,不如时居兄从夫君德行上剖析,男子即使重孝道,也要?重视夫妻之间的情?谊,宽容妻子的小过失,方能显出大度之心?,有情?有理!合情?合理!”
李时居点点头,蔺文柏这位同学虽然其?貌不扬、木讷谨慎,但在为夫之道上一点即通,说不定?以后是位好夫君好爸爸。
高开霁姗姗来迟,将?正义堂的大门猛地推开,冷哼一声:“我昨晚看见李时居上了三殿下的马车,你莫不是请三殿下帮忙做功课了?”
李时居还没回答,其?余监生反倒纷纷笑起来,“三殿下为人最是公允,怎么可能帮监生答题呢!”
高开霁抓了抓脑袋,他承认监生们说的有道理,于是走到李时居面前,一把抓住了答纸,匆匆浏览一遍,脸色愈发铁青。
“我不信这是李时居一个人写的!”他望向钟澄寻求认同。
李时居抱起双臂,好笑地望着他,“你可以对?比我的字迹。”
高开霁气急败坏,“说不定?你雇了旁人答题,然后自己再抄写一遍……”
“是这样吗?李时居。”别景福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的墙角,阴恻恻地探进一个脑袋,“学规说得?很明白?,雇佣枪手者当受掌判,倘若坐实,你就要?被逐出国子监了。”
李时居呢,自从昨日别景福带着一脸得?意离开正义堂,她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慢慢地抬起眼眸,好整以暇地扫了眼别景福,又?看向高开霁:“开霁兄也听见了,司业在场,话可不能随便说,要?讲证据的。”
高开霁涨红了脸,“没证据!但我绝不相信……”
李时居不欲辩解,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坐下来。
别景福觉得?李时居今日太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他相信自己先前的估算,毕竟从正义堂总看见那张和李时维有几分相似的脸开始,他便琢磨起了怎么给她好看。
这五道种类各异的判语题他花了不少心?思设计,就算是他自己,也需要?一整天才能作答完毕,若是规避掉其?中题内设置的陷阱,提炼字句,以小楷誊录到雪浪纸上,更得?用上好几日。
这些刚进入国子监的少年人,是绝无可能在一夜之内做到这个程度的。
别景福踱到李时居面前,“你别嘴硬,带上这些答纸,跟我一起去找祭酒解释解释吧。”
蔺文柏急了,抓住别景福的衣袖,“司业,李时居绝不是那等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他捣了捣李时居,“你别坐了,起来和司业大人好生说说。”
别景福瞥了蔺文柏一眼,拍掉他的手,“蔺公子还是管好自己吧,别以为和霍家小公子走得?近,往后便不会栽在我手上。”
蔺文柏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李时居站起身,看向蔺文柏,唇角竟然微微绽出一点笑意,“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别景福哼了声“未必”,又?拿手指一点高开霁,示意他跟着一同作证。
李时居则不慌不忙,将?共计三十卷的《大邾律》和她苦心?写出的答题纸一齐装在书箱里,废了老大力气才背起来。
别景福掖手站在一边,眼中皆是“看你垂死?挣扎”的神?色,不许任何一个监生上前帮助李时居。
不过三人刚走出正义堂,迎面便撞上了自抄手游廊上迤逦行来的祭酒崔墨和三皇子陈定?川。
两人似乎正在谈诗论道。不知道说到哪一桩趣闻,陈定?川脸上挂着温润如月的笑,崔墨则乐得?眯起了双眼。
随后,这副文人对?谈的美好场景便被别景福疾首蹙额的告状声打破。
“三殿下,崔祭酒。”别景福拧着眉头,手指李时居,“此生心?术不正,建议逐出国子监!”
崔墨早上已经?知晓陈定?川已与?李时居结为师生。那可是三殿下的第一个门生,怎么就跟司业闹成这样了呢!
看了眼李时居,面带微笑,神?色淡然,仿佛别景福的指责全然不相干,再看一眼陈定?川,也是一模一样的神?态。
他心?中跟着一乐,真?是好一对?师生啊!
“别司业,国子监虽然学规严格,但也不能冤枉监生嘛。”崔墨拉长了声调。
别景福开始解释,“昨日我在正义堂讲学并布置下功课,李时居让他人替写,我记得?学规里明令禁止此等行径!”
崔墨点点头,“确有此条。”
“司业误会了,我没有找人替写。”李时居朗声回答,腰板挺得?笔直,一点都不怵。
崔墨“哦”了一声,“那么别司业可有李时居找人代写的证据?”
“高开霁,你说吧!”别景福把躲在门边的高开霁拉出来,向崔墨和陈定?川颔首,“这名监生可以作证。”
面对?着气场强大的陈定?川和崔墨,高开霁感觉自己素来灵活的舌头打结了。
“我……我也只?是怀……怀疑……”
“这样啊……”崔墨瞥向陈定?川,“或许当真?如李时居所?说,是个误会。”
别景福冷哼一声,“我昨日留下了五道判语题,均超出正义堂监生的水平,本意是为了测试监生人品,若是像旁人那样无法?完成,反而说明此生诚实,可李时居竟将?每道题都答得?有理有据,正在点子上,这必然是弄虚作假!”
李时居眉头一挑,点头笑道:“所?以司业承认我答得?好了?”
别景福额角抽搐,“你不要?避重就轻!”
外头说了这半晌,廊下窗后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李时居拿眼角一扫,只?见正义堂的所?有监生,以及广业堂、崇志堂的大多人都被动静吸引出来了,甚至还有几个助教博士,也竖着耳朵听事态发展。
这一回李时居的名声可谓是响彻全国子监!别景福愿意承认她答得?好,只?要?能证明自己没找枪手,那么往后收钱帮人写作业和辅导功课的副业不就能红红火火发展起来了么!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喜上眉上,朗声道:“实话告诉别司业,学生有一项异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大邾律》早就被我刻在脑中了,这五道题对?我来说不过是脑中律条随取随用,不费吹灰之力。”
四下哗然,监生们面面相觑,连崔墨和别景福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大邾律》本事大邾开国皇帝定?下,经?过历朝增补,眼下共计三百余条,做成书册也有足足三十卷。
大家入学国子监,分发《大邾律》不过短短一月有余,许多人连第一卷都没看完,遑论背完全篇!
别景福头一个笑出了声来,“就凭你?”
他四下看着众人,寻求认同的目光,“当年即使是李时维,背完全部《大邾律》,也花了半年有余,还有三殿下……”
陈定?川淡眉淡眼地颔首,“两个月。”
别景福立刻接过话头,“是啊!你拿到《大邾律》才多久,这绝无可能!”
李时居朝别景福偏了偏头,“不信是不是?”她唇角一勾,露出了一个极自信的笑容,“学生就知道司业大人不信,刚好祭酒大人和三殿下在场,不如请他二人做个见证,我现在就把这《大邾律》从头至尾,给您细细背过一遍。”
她将?后背上的背包卸下来,三十卷律书被逐一摆在众人面前。周围已经?围了几圈人了,小小一方游廊的空间被人呼吸的热气包围,密不透风,灼着人心?,比阳光烤在皮肤上还要?滚烫。
“你们都给我回去!凑什么热闹?书都温完了吗?下个月的考校,若有不合格的,我一律将?你们赶出内班!”
崔墨掐着腰开始赶人,不过他向来以脾气温和的小老头形象示人,监生们涌动了一会,稍稍让出些距离,但是无人真?正离开。
别景福呢,看着李时居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莫名感到一丝胆怯。
“《大邾律》那么长,就算祭酒同意,你从头背起,也不知何时才能背完。”他想了想,争辩道,“你就是在拖延时间,用不了多久,大家听得?不耐烦了,便无人计较你是否当真?背完全篇。”
李时居朝陈定?川看了一眼,他还是一副抱臂上观的模样。
想来是因为昨日她曾说过,在别景福这件事上不用他插手帮忙,他便真?打算袖手旁观到底了。
她将?手上的《大邾律》捧到别景福跟前,“随司业您翻,翻到哪一条,学生便依次背下去,若是学生答不上来,随您处置,离开国子监也成。”
别景福双眼微眯,“反之呢?”
李时居提高嗓门,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学生希望司业大人可以向我道歉,并且,从此以后,再不提及我表兄李时维!”
国子监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还有蝉虫不知疲倦的鸣叫。
崔墨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李时居提出的条件。监生们更不急着回堂内了,每扇菱花窗前都探出了脑袋,屏住呼吸,盯紧了别景福抓住《大邾律》的手。
李时居面上犹自镇定?,藏在襕衫衣袍下的双手,却激动地微微颤抖。
那厢别景福咬紧了后牙根。
事到如今,他是真?心?觉得?自己太冒失了。李时居在广业堂的时候,他只?顾着争一时口?舌之快,企图给李时维的表弟一个扬眉吐气的下马威,却全然没料到这个李时居就像戏文上所?说,一粒硬邦邦的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
而且,此人好像有点真?本事,背完全部《大邾律》的说法?,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再这么僵持下去,他很可能真?的要?给李时居鞠躬道歉了。
“我……”别景福强撑着镇定?,“我堂堂司业,为什么要?跟监生打赌!”
他转身就想走,却被崔墨一把拉住。
小老头笑嘻嘻地添油加醋,“别啊,别司业,老朽好多年没见国子监这么热闹过了,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位俊秀生是否有当真?天资卓绝呢!”
他捻着胡须,“你不翻是不是,那老朽来!”
容不得?别景福反对?,崔墨顺势就抽了本《刑律》,信手翻开一页,问道:“凡常人盗仓库钱粮等物?”[2]
李时居面不改色地回答:“不得?财者,杖六十免刺,但得?财者,不分首从并赃论罪,并赃谓如十人节次,共盗官钱八十贯入巳,通算作一处,其?十人各得?八十贯,罪皆絞,并于右小臂膊上刺盜官钱粮物三字……”[3]
监生们连连点头,有几个胆大的甚至鼓起了掌,李时居余光看见,带头的正是广业堂中几个不服别景福的纨绔子弟。
崔墨点点头,然后递给高开霁,“来,你来选一条。”
高开霁颤巍巍翻开一面,磕磕巴巴地念道:“兵……兵律,凡出使人员应乘驿马,除随身衣外携带私物者……”[4]
“除随身衣外携带私物者十斤,杖六十,每十斤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李时居丝毫不惧,微微一笑。[5]
“再问一条!”别景福盯着高开霁,做垂死?挣扎。
高开霁小心?地又?翻过一面,“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获众者……”[6]
李时居莫名想起那本《列女图说》,朝陈定?川看了一眼,然后顺顺溜溜地回答:“皆斩。若私有妖术、隐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7]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