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跳舞————mobba的老婆
mobba的老婆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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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雷震,有那一花坛的辣椒,有照片和信,有喜欢的工作,有朋友......
  初三我就去买了火车票。父母诧异极了。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回去?在家里待不惯了?我推说单位年前有些工作没赶完。姐姐却意味深长地笑,是挂念女朋友吧?
  我的女朋友在苏州,明年才念一年级。
  我爱的人也在苏州。
  大院传达室的阿姨在门口交给我一份早上刚到的特快专递--雷震的信,还有十几张那个幼齿美女的照片。这家伙,难道猜准了我会提前回来?
  最后一张纸上写着几个飞得几乎快跑出去的大字:
  "想我了?"
  信还是一如过去的风格,漫天的流水帐,看得人直犯困。实在奇怪他在高考时语文是怎样混出只扣七分的高杆成绩。
  我把它们都放到雷震平常搁信的抽屉里。同居已经很久很久了,抽屉满满的都是他写的"流水帐日记"。没来由的,我感到有点恐惧。
  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吗?可是,我到底了解他多少呢?我在害怕什么呢?
  全都说不清。明白的一点是雷震比我坚定多了。
  那该怎么办?继续在一起,直到我坚持不下去为止。
4
  雷震在元宵节当天回来,东西装了满满三大包。正好轮到我倒休待在家里,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外面有人甩着一个腔调没完没了地喊我。
  把脑袋探出窗,一眼就"钉"到他身上。那个人还是像许多天离开时那样意气扬扬地笑着向我招手。
  几乎全都是带给我的。他买的,他父母买的,从吃到穿数量多的恐怖之极。
  "我未来女朋友好吗?"我问他,一脸的笑。
  "好啊。比我强多了。能吃能睡能玩能闹。"他也笑。
  晚上我看电视,是从同学那里淘来的二手货,经常会白茫茫一片大雪花,到时就需要抡起拳头在电视机上"嘭"地砸一下,画面当即宣告正常。我不爱干这种让人冒火的体力活,平常总是吆喝雷震去做。但今晚他泡在暗室里洗照片,第十六次"下雪花"的时候,我索性让它彻底休息。
  其实相当想和雷震一起待着的,想搂着他。于是忍不住钻到里面,他有点惊讶地回头,连忙让我把门关上。
  "当心!还有好些没洗完!"他忙忙地收拾着底片。
  基本上都是苏州的街镇风景,人物非常少。
  "怎么都是这种风光片?"
  "那些团圆照当时就托舅舅他们洗出来了。这些是我的。"
  雷震对我的、你的之类事情分的非常清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的这样壁垒分明。或许,我和他之间也是一样?我想问,却不敢问。拐弯抹角套他的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烦我啊?他就笑,一直笑。反击似的说你不是个捡破烂的吗?我到你这儿就算到头了。
  真的是到头了?
  "你不高兴啊?"他问,很小心的眼神。
  "我在算捡到你这个破烂值不值。昨天那么大堆的报纸易拉罐才卖了十四块钱......"我还是照旧的抬杠。
  雷震低头鼓捣他那些照片,用镊子夹起一张给我看。
  "这是我家的那条巷子。每次回老家我都会照一张相同角度的。"
  "为什么?想献给市政府做档案?"
  "不是。"他说,"仅仅想看看变化的时间到底会有多长。这次回去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两边全是楼,实在可怕......"
  我想人的某些变化更可怕,但没有说出来。
  晚上我们让床加了一趟夜班。
  我们做爱的次数并不多,间隔时间也长。大概别人会认为做爱能稳固两个人的关系,不讳言我们也能够靠彼此达到很愉悦的高潮,他到最后总是会反复告诉我得到了多快乐舒服的感受,我相信他的话,因为他那时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但我和他之间最紧密的连接并不全靠拥有彼此的身体。这是我所希望的,而那时的我也认为我已经做到了。
  尽管我们没有向对方说过一次"我爱你"。
  最不得了的,仅仅是"我挺喜欢你的。"

  那一年倒春寒,雷震感冒了好几次,喷嚏连天,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我发现睡觉时他的脚总是冰凉,就去买了个暖水袋。
  "一天的饭钱!"雷震举着它恶声恶气。
  那时三毛钱能买一个猪肉白菜馅饼,四毛九可以买一袋将将下咽的方便面;我明白他是怪我把钱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但晚上雷震还是乖乖地灌上热水,把它放进被子里。表情是小孩子得到生日礼物时会出现的那种极欣喜的模样。
  然后在我躺到旁边时他说了声:"谢谢。"
  "暖和吗?"
  他用脚把我的脚勾过去搭在暖水袋上,嘿嘿地笑。
  那个暖水袋没过几次便漏了,雷震说真是破烂用破烂货。我让他扔掉,再去买一个。他说不用,天气马上就暖和了。之后我们可能是忘记了,也许是他的脚不再冰凉冰凉的,谁都没再提买暖水袋的事。
  我以为他扔掉了,直到分手那天在他的行李里再度看到那只有裂缝的暖水袋。
  相处时间长了,两个人或许就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生疏。我和他头回吵架就是因为一点小事。他口中所谓的芝麻绿豆。
  有个以前打工的广告公司对他印象不错,打来电话想让他加盟。雷震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你不喜欢那单位?"
  "不是。"他一脸无所谓。"就是不想去。"
  "这算什么理由?"
  "我可没说这是理由。"
  "人家诚心实意来请,你现在又没有固定工作,干吗不试试?"
  "说过了,不想去。"
  "你打算这样混下去?"
  雷震眯起眼睛看着我,口气变得很冷淡。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又是我最厌恶的"我的"、"你的",战争便爆发了。
  其实他若是把实情说出来,我们之间也不会爆发这场无意义的争吵。可雷震不是喜欢掏心掏肺的人,我也没有探询的耐心。不久以后,他不经意地说起在与那家公司第一次合作时对方抄袭了两份他本打算为其他单位做的设计。雷震没有当众挑明,但他也不会没神经到和偷自己创意的人重新为伍。
  "你当初怎么不说?"我问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没必要。"
  那什么才是必要的?他没说,我依旧没问。
  有件事我想应该先向你说明。无论是认识雷震之前,还是认识他之后,我都没有让自己真正涉足所谓的北京同志圈。我指的是参加聚会,认识更多的同志朋友......可能是觉得有雷震就足够了,对这一片天空更上层的样子我没有兴趣探询。
  雷震喜欢玩。刚认识的那段日子里每周末都会去GAY吧和圈里的朋友泡上半宿乃至通宵。我常常是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他手忙脚乱钻进被子,身子还带着外面的寒意。
  我亲亲他还有些冷的嘴唇,啤酒和烟草的味道。
  "回来啦。"
  他打个哈欠。
  "嗯。真冷......公交车也能冻死人......"
  "玩得开心吗?"
  "还行。"
  他吸吸鼻子,把凉冰冰的鼻尖凑到我脸上,惬意地吐一口气。我拉紧被子把彼此裹严实了,偎着他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我想他可能是需要这种氛围,像成群结队的羚羊,只有在集体中才能感觉安全。事实是否如此我无法确定,因为还有很多,我始终搞不明白的事。比方说,他还在和那个人保持电话联系,甚至见面--第一任老公,一起参加摄影比赛的A,把他让给下任的狗东西。
  雷震的电话比我多。我并不在意。他出生在北京,光认识的人就能拉出好几个连。入这个圈比我早,加上脾气好,朋友更是漫山遍野。我不介意他见其他朋友,相反地我认为这对他也比较有益处。过去的相好彼此问候一下见一面也是可以的,但我无法容忍,他的隐瞒。
  那是我仅有的几次可怜社交活动。如果不是久未见面的小杨在场,如果不是雷震提出聚会后顺路去给我买羽绒服,如果不是那张商场七折优惠卡当天就到期,我和A的相遇或许就不会出现。
  酒吧刚刚装修过,还能隐约闻到新家具的味道。小杨对我们还在一起表示了惊异,似乎这种情况比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还要低。
  "居然还在一起?"
  "你丫什么意思?"我笑着质问,"看我们俩眼热啊?"
  "喂,你当真了?告诉你忍冬,我这可是出于朋友才对你说,老婆啊,最好别想,傻子才拴个套把自己束起来;最好的是找个模样功夫都没话说的4友,大家开心。"
  他凑过来小声地又说一句:"说真的,那还就得是MB。"
  我有点茫然,用烟堵住嘴。
  雷震是何时发现A也来了,我不知道。准备去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他正和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说话,便走过去叫他。那个男人头发剪得很短,笑得有点不大自然,嘴有点歪。
  我告诉雷震该和小杨他们一起去吃饭了。他没做声,既不像往常一样痛快地答应,也没有拒绝的表情。
  "这是忍冬。"他对那个男人说。
  我突然明白了点什么,一根刺样的东西在心里冒出来。你相信那就是直觉吧,人在某些方面似乎天生拥有这样的本能。危险、恐惧、或是自己不愿想见的东西。雷震的过去,对我来说--应该包括在内。
  他和我客气地打过招呼,随即说有些摄影上的事要谈,想跟雷震出去吃饭。
  "也算是对他上次帮忙的回礼。"叫"A"的男人说。
  我哦了一声,说句请便掉头打算走人。
  雷震一把拽住我。
  我把他的手拿开,简单地笑了笑。走人。

  我小时侯梦想当飞行员。电影《壮志凌云》里汤姆·克鲁斯那样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因为喜欢天空和海,这行当可以二者兼得。
  "可见你爱逃跑。"雷震说,吃掉最后一口方便面。
  "怎见得?"
  "因为你追求无法拥有的东西。"他回答。
  通常这种时候我会对他的"疯话"嗤之以鼻。所以当他站在A身旁对我说咱们一起去吃饭时,我想都没想地回绝了。
  "机会难得,"我说,"好好珍惜。"
  七点一刻我回到家,他比我晚一个小时三十六分钟。
  如何开始的我忘记了。随便一个借口。怎么?你认为我决不会忘记?我真的不记得了,大概心里这一方的愿望比较强烈吧,极丰厚的应该忘却的理由,可是又极想吵架。
  把脑子里能抓出来骂人的话全部脱口而出,看着彼此脸都青了,我们才封上自己的嘴。一个继续留在家里生闷气,一个躲到外面无休止地坐公车乱逛。
  他说的没错。我总是那个逃跑的人。他总在等。
  重新和好的交谈通常都是在看似无意的状态下开始的。比方说你吃没吃饭,帮我挪一下书柜,刚才哪个朋友打来电话等等,总之只要能让我们开口就行。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基本上这个法子很奏效。因为我们不想失去对方。
  西单是我们爱去的地方,没有目的,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着海浪一样的行人涌过来涌过去。
  在那里,雷震说过男女相识、相恋以至于最后结婚生子就像参加一场舞会。各种各样的音乐、舞伴、姿势、表情......两个人,在舞蹈中走完自己的感情之路。
  "那我们呢?"我问他。
  "我们也在舞会之中,但我们不会跳舞。"
  他微笑着回答。
  我最终也没有对雷震说过"我爱你"。
  雷震却说过。
  他在我们决定分手那天对我说:"忍冬,我真的很爱你......"但随后又说:
  "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
  是我提出分手的。我要离开北京。他说想一想,第二天同意了。不是因为不再爱他,即便现在我也承认,他是我最爱的人。问题是我想象不出要怎样共同生活下去。
  我没有,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的信心。
5
  上星期你过生日是么?生日快乐。还是年轻人呢......我马上要三十岁了,今非昔比,但也没到愤世嫉俗的地步。
  说到生日想起小杨的葬礼。听着别扭么?没关系?那我就讲一下。他是在自己生日那天死的,请原谅我会想到这件事,因为实在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说起来遣词造句可能有些困难,多点耐心听吧......
  那段往事的每时每刻我都记得很清楚,如同数自己身上有多少块骨头一样。上午小杨打来电话说想请我们一起聚聚,理由是他过生日。约定好时间地点后,我立刻给雷震打传呼。人家过生日,总得商量着送点什么。
  "我下班早,先去商场买好得了。"雷震说。
  我相信他的眼光,叮咛了几句就撂下电话。傍晚六点左右我们等在餐厅门口,一直到七点也不见小杨踪影。传呼没有复机,家里也无人接听,抱着试试的心情打到他的单位。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打颤的女人。
  下午四点半,小杨在资料室换灯泡,触电。
  没有人在旁边,直到同事为填写年度报表四处找他时才被发现。时间耽搁太久,送到医院前人已经死了。
  雷震没有表情地看着我,眼睛像镀了一层浑浊的膜。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拉住他的手走向公共汽车站,没松开过,即便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意味复杂的视线。没有交谈,也说不清要去哪里。有几个小时我们几乎是看见公车就上,在北京市里漫无目的的奔行。
  雷震始终任凭我选择下一个方向,怀里还抱着送给小杨的礼物。他的手湿漉漉的,或许我的手也一样。
  像哭过似的感觉。
  抓紧他的手--那是许多年的回忆中,我唯一一次在外面的大胆举动。现在想来,真的是可笑又可怜。
  第一次见到小杨的父母竟是在这种场合,我没料到。葬礼乱哄哄的,人来了不少。雷震告诉我有几个圈里朋友也来了,和小杨父母握手安慰。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那张年轻的遗像。
  "早晚会忘的。"雷震低声说,"谁都一样。"
  "不一定。"我说。
  我们默默立在原地,听着其他人细细的啜泣,看着其他人表情或严肃或惋惜的鞠躬缓行,之后,我们又默默站在殡仪馆的台阶上送走小杨的骨灰盒。

  一年前小杨还只是我一个清水级别的朋友。到了夏天,他却已是我和雷震最知心的哥们儿。
  我承认他和我们在对待很多事情上态度迥然不同,比方说小杨从不讳言自己反对我和雷震过度密切的交往,至于同居,就更是反对。他不但对我说,也未带隐瞒地同雷震讲过。
  "男人和男人之间只能玩。懂吗?"他反复强调的通常都是这个。
  "我们没说不是玩啊。"我喜欢抬杠地回击,雷震只在旁边不做声地笑。
  然而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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