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动作这么慢。"他笑了笑,"我可是跑在你前头了。"
"雷震,以前我......"
他打断我的话,语调还是轻松爽快,"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跟个女人似的。整日里提心吊胆。想着哪一天我们会分手,到时该怎么办。小杨曾经说我铁定会哭上三天三夜......"
"现在好了。完全没顾虑......"他总算把目光落在我脸上。
"能和她过一辈子?"
他点点头。"应该吧。"
起风了。天空里云彩在我们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增多,把头顶的蓝色分割成无数块,彼此遥遥的距离。他叫来出租车,把我推进去。
立时一阵热,在他手接触的部位,在心里。
买好车票,我们并肩站在楼梯旁,等待时间一点一滴从身边流逝。
"前些天我回了趟门头沟。那座家属大院现在变成别墅小区的工地,乱翻天了。"雷震说。
"到处都在盖房子--"我不知该如何对答,只泛泛地接下茬。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以后有时间多来北京,我不在这儿,还有珞珞呢。可惜你们今天没法见面,她下周才从上海回来......"
"珞珞--还是一个人?"
雷震"嗯"了一声, "记得吗,以前我还跟她说以后结婚咱们三个人一起过日子......"
我当然记得,那是雷震和珞珞商量一夜折腾出的结果。珞珞不愿忘记那个人,雷震希望能和我一起生活,他们可以找到的出路就是结婚。坐在旁边的我目睹他们拉钩赌咒发誓的场景,只当作玩笑,哈哈几声了事。
"她知道你结婚时什么反应?"
雷震失笑地摇头。
"那块木头啊,简直拿她没办法。别说生气或高兴了,光是说恭喜送了一大堆礼物。"
我垂下眼睛盯住自己脚尖,珞珞的个性真的只是块木头么?她也无能为力吧,可以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实终归是现实,谁都无法改变任何事。
"早晚我也得结婚,家里天天念叨......"我说。
"如果是女人,"雷震安静地声音响在耳边,如同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应该能放心了吧?"
放心?我霍然抬起头。长久以来涌动在心底深处那种因为想爱又不敢爱而产生的苦涩潮水般越涨越高,充满窒息的压迫感。
仍旧是这个火车站,仍旧是我熟悉的通道,仍旧是那只骨节不大但很结实的男人的手,仍旧是--
柔软又热烈的嘴唇,以及,他身体上才有的清爽味道。
忍不住要哭,要寻求一个怀抱嚎啕大哭。可是为了什么?没有目标的未来?失之交臂的过去?或是这个咫尺天涯的现在?我能明白的是,即便回到最初,重新再活一遍,我还会失去他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能遗留给自己珍藏的机会。
"想死我了......"
将所有的泪水都咽进话里,我把脸埋在他颈间,甚至很想咬他。他也在回应。手指几乎要抠进肉里,那么紧,那么疼;好象不这么死死抓紧我,他就会瘫到地上,彻底崩溃......
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把我们之间变成万丈悬崖。梦只有一瞬间。短的,像一声啜泣,一次呼吸。
他的眼睛也有些红,皱皱眉强笑着说:"还是--只敢在厕所里啊......"
说不下去了,我们相视而笑,如同那年的送别。
"再见,忍冬。"雷震说,眼睛像要吞噬掉所有记忆一般牢牢盯着我。
"再见了......"
※
我和他的故事到这里就算讲完了。从那以后我们没有再联系过一次,自然也不用提见面。即便是珞珞,雷震似乎也同她彻底断了消息。
"要找是可以找到的,不过--何苦呢?!"
珞珞说着,弯腰把易拉罐放到脚边。我点燃最后一支烟,注视着那小小的光亮慢慢向手指的尽头燃烧。
"知道吗,我以前特别特别想问你,你到底爱不爱雷震?"她的头发在温暖的阳光下闪动出明亮的色泽。
"我?"
珞珞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
"懦弱也好,自卑也好,世上没有完美的人,那些都是你与生俱来的天性,想改掉它不是一时一日的事。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傻瓜心甘情愿想守侯的人,是不是也怀着和他一样的感情。就到现在,就是今天,你还爱他吗?"
我没有说话。珞珞的眼睛却慢慢睁大了,低低的叫了声我的名字,露出一种以前从未见过的表情。
她这是怎么了?我想弄清楚,想开口询问。此刻才发觉--
我的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潮湿一片。有东西落到嘴里,像雨水,却带着咸味。我震惊地摸摸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拂拭。
珞珞似乎在对我说什么,看起来像是在喊在叫,可我完全听不见。
能感受到的,是手指和脸颊上,越来越多的水迹。会变成河一样源源不绝?或是,一下子流干为止?
※
窗外,随着一阵凉风袭来,几滴雨点落到茶褐色的桌面上,圆鼓鼓地颤动,镜子般反射出一些室内的景象。录音机静悄悄地躺着,磁带还在沙沙地旋转。长时间地静默之后,是一个男人叹息般的声音。
"......我还爱雷震吗?这个问题无论对于谁,都不再重要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