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跳舞————mobba的老婆
mobba的老婆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关灯
护眼

  "年轻时爱说在口头上,中年时爱表现在行动上,变成老头以后,爱就在心里了。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心满意足。"
  雷震说这话时,离我们不远正好有一对老夫妻坐在台阶上休息,你一口我一口喝着茶水。
  "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儿?"他并不看我,冷不丁地问。
  "和他一样。"我瞧着那个老头。
  雷震把吃剩一半的汉堡塞给我,撕掉软包装橙汁的塑料封套走向果皮箱。
  "你老了之后也一样。"我说。
  他低头站了一会,懒洋洋地反驳:"看清楚了,他身边是个女的。"
  车祸是当天下午发生的,对方在超车时不慎撞到了我们乘坐的中巴。雷震正好坐在那一侧,额头被磕出一道口子。
  我站在急救室外面看着他捂着缝了四针的脑袋走出来。T恤上到处都是血点子,看得人心惊肉跳。雷震没答应让我通知他父母,说屁大点儿事用不着敲门砸户地闹。
  应付完警察之后,我们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边。
  "回家吧。"雷震说。
  我斩钉截铁地表示还不行。尽管连医生都说只是一点外伤,没有其他大碍。我还是认为待在这儿再看看比较安全,万一有个脑震荡或内出血什么的,找医生方便。他听得叹口气,挪了挪身子,紧挨着我。
  "咱们那儿修路,公车末班提前到八点,再不走可就赶不上了。"
  我拍拍底气还算足的钱包说:"大不了打车回去。"
  "打车?你烧昏了?败家子儿......打车?!"他恶狠狠地瞪起眼睛。
  我抢白道:"你觉着自己这副德性还能坐公共汽车吗?!"
  他没吭声,有一大群人走过来,说说笑笑。
  "你没必要和司机吵架,又不是他违章。"雷震指的是中巴司机。
  "那人欠揍。"
  "傻了吧你?!本来自己有理的,被你一通乱打反倒还要向人家道歉。"
  "谁让他光顾检查自己的车,你流那么多血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怪了,车上那么多人,就你一个受伤......"
  "我比较倒霉。"他说。
  "我比较倒霉。"我故意学舌,"你这人说话实在硌得可以。"
  他在微笑,"不过我很高兴,再磕一回脑袋也情愿。头回见到温吞水的你会发那么大火。难得难得--"
  "那边是停车场,随便你磕,我管不着!"我没好气,"少添乱了,听没听见我身边那个女警察怎么说的?!"
  他无所谓地说人家不过是有些惊讶我们过于亲密的表现,也没讲什么过分话。
  "‘我看那两人八成是同性恋。'这还不算过分话?"我冷冷地反问。
  "事实如此。"
  "我不像你,我什么都在乎--"我感觉受伤的似乎是自己,脑子里嗡嗡响得厉害,"而·你·什·么·都·不·在·乎......"
  雷震不说话,轻轻挽住我的手臂。
  对于很多事,他都不会在意身边的目光。比如在大街上同我勾肩搭背;在商场里对我说如果咱们家摆了这张床如何如何,买了那张沙发又如何如何;吃东西会把自己不爱吃的或是我爱吃的统统丢进我碗里,用一只杯子喝饮料;看电影时偷偷吻我的脸,走在稍微僻静些的胡同里也会要求我吻他;坐公车喜欢握我的手,累了会枕到我身上等等等等,雷震都做的简单自然,我却无法接受。
  我害怕。那些复杂的眼神和表情。
  这一次尽管身边没有人,尽管天暗下来了,尽管......
  我推开他,然后说:"当心点,别自找麻烦。"
  雷震仍然在笑,而且笑得比刚才厉害。
  "穆忍冬,"他说--
  "你他妈还是男人吗?"

  啊,你不用这么客气。把我和他的故事告诉你,对我来说这不是分享,仅仅是帮助我个人获取一些回忆的勇气而已。
  虽说已经全无用处。
  分手--开始的,与跟他第一次上床时同样利索。
  "散了吧,"我说,"我准备回连云港。以前一个高中同学自己开了家公司,老早就打电话让我回去帮忙;而且你也知道我爸这两年身体差多了,家里家外都是我妈一个人......"
  我有点说不下去了。雷震拿着勺子站在煤气灶前,怔怔地瞅我,以往相当明亮的眼睛完全黑了。
  "你不是说过要我干脆点吗?"我笑着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
  他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难道没听懂?
  "我已经二十九了。"我说,"你懂吗?二十九了......"
  电视机今天出奇的爱罢工,话音刚落那边又开始下雪花,哗哗响个不停。我没动,雷震扔下勺子冲过去狠捶一拳,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立刻跳出来,奶味十足地唱着什么。
  "烂电视,"他嘟囔着,"找个收破烂的把它卖掉算了。"
  我还是没动,他站在那里调了几个台。
  "雷震。"
  "买到《蓝宇》了,不过是盗版的。珞珞缠着要看,我答应明天借给她。"他走回厨房,看也不看我一眼,"先吃饭,你说特想吃馄饨,我买了一大堆......"
  "雷震......"
  "不是速冻的,"他没有抬头,勺子在锅里咣当咣当响,"我去饭馆买的手工馄饨,你最喜欢的荠菜馅......"
  我靠在门框上,故意爽快地答应:"好啊,你煮多少,我统统消灭掉。"
  他终于扬起眼睛闪过脸,扯扯嘴角算是一个笑容。
  饭吃到一半,我好象有些撑不住了。馄饨比火炭还要烫,热辣辣地卡在喉咙里。他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边吃边看VCD。
  "删的太多了,没看过小说还真有点搞不太清楚。"他指着电视说。
  "电影演多少分钟?小说写了几年?!"我有些吃惊都到这份儿上了竟然还会同他抬杠。
  他站起身钻进厨房,把碗朝水池里一放,说:"你刷碗,我得去收拾东西。"
  我继续看电视,继续吃馄饨。雷震拿出储藏柜里的大旅行袋开始装衣服。听得见他在哼歌。他喜欢伍佰,经常唱的却只有一首,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爱上你从来都不曾后悔,离开你是否是宿命的罪......已到了尽头,无法再回头......我不喜欢港台歌手,对他蚊子一样哼的歌向来是嗤之以鼻。然而今天,我好象听出了点弦外之音;或者该说,到今天,才听明白。
  我把《蓝宇》看了四遍,他好象还没有收拾完的样子。相当忙碌的身影,久久不见结束。走到暗房门口,见他站在一大堆胶卷照片里发愣。
  "怎么了?"
  雷震忽然笑了笑,我发现他的手有点哆嗦。
  "太晚了,你先睡吧。我还得有一阵子才弄的完。"他说。
  我咬了咬牙,说出一句自己都想抽死自己的话。
  "我帮你收拾。"
  他楞了一下,有种火花般的东西在脸上耀眼地闪过。深吸口气,我硬起心肠继续说:"那--"
  "让我想一下成么?"他逃命一样抢着开口,"明天!明天......"
  我走过去用尽力气拥抱他,随后拖着两条腿离开。
  全无睡意。整个卧室被我用烟灌满了,到处云雾笼罩。厨房里一直有轻微的响动。看看表,三点五十。
  满地都是纸片,雷震坐在马扎上还在撕着什么,头垂得很低,完全看不到表情。我不做声,目送那只抽屉里一叠叠流水帐日记在他手里变得尸骨无存。敞开的旅行袋里,那只红色暖水袋刺眼地躺在几件衣服上。
  他撕完一本,会用手背擦一下眼睛。没有其他的声音,然而我却在空气中闻到了眼泪的味道。
  六点二十五分,他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装睡。
  "忍冬。"他小心地坐到我身边,轻轻唤道。我紧紧闭住眼睛,没有转过身。
  "我走了。饭在桌上,记得吃。"
  我咬着嘴唇。
  "忍冬?忍冬。"他还在唤我。
  我腾地坐起来。除了闹钟的滴答声,房间里只有我不均匀的呼吸。他仰着脸,停了一停,犹犹豫豫。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在我眼中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的雷震,一夜之间似乎已变得让人无法确认了。
  "我送你。"我哑声说。
  他摇头,眼睛里全是血丝:"上班会迟到的。"
  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雷震踌躇半晌,还是俯过身子在我的唇上飞快亲了一下。我想再摸摸他的脸,可手指却绞在被单里。
  "忍冬,我真的很爱你......真的......"
  他似乎想笑,言辞间全是苦味。
  "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
  门发出一声叹息,慢慢关上。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广播乐曲,崭新的一天,又将开始。而我,只剩把被子捂住脑袋倒在床上失魂落魄的力气。
  我,终于又变成一个人了。
8
  每每周末雷震出去参加聚会,我都会半开玩笑地叮嘱他:不许钓凯子,记得戴套子。
  这话听着矛盾吧?!然而正是我心中所想。说了这么多,你现在应该能明白我对他说时究竟抱着何种想法了。
  我希望他只爱我一个,我也希望他只是和我玩。
  以前说过,我不热衷参与北京同志圈的活动,但这并不代表我与其他同志老死不相往来。树木有高有低,人有好有坏,值得庆幸我所见过的部分圈里人还都是不错的。
  李响和刘旭,被雷震当作兄弟的一对恋人。他们和我们,如同镜子的两面。
  "这周末李响过生日在迪厅聚会,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也答应带你过去。总听我说起你,还一次没见过,他们都有意见了......"雷震笑着说。
  我照往常的习惯拒绝。他却难得使出了磨人的工夫,死乞白赖地早唠叨晚罗嗦,折腾得我没地躲没地藏,只得举白旗。
  我想再拉一个人壮胆,好象自己去的是龙潭虎穴。
  珞珞圆起眼睛上下打量我半天,猛然大笑起来。连连摆手说:"老大,您饶了小的吧,我晚上还要和朋友们去东四玩呢!没工夫当保镖!"
  "那里除了雷震我一个都不认得。"
  "拜托,一开始大家不都是这样吗?"珞珞笑吟吟地,"雷震说的没错,你啊,真该多结交几个圈里朋友换换脑子!"
  "换脑子?"
  "是李响他们想见你吧?这就好,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老夫老妻'是什么样儿!学着点,你给雷震的还不及人家八百分之一呢!"
  珞珞一付笃定的神态,反倒让我惶惑了。
  "你认识他们?"
  "对啊,雷震早带着我去过不下三十次了。他的一大票朋友我见过的也十有八九。有些人挺好的,有些人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珞珞猛然察觉到了什么,用手指在我头上一点,"少乱想啊......你们家雷震心里可就你一个,如今想让他爬墙头比登天还难!"
  公共汽车从头坐到尾,穿过那座有名的建筑物,聚会的迪厅安静地等待在面前。看起来生意兴隆,夜色里三三两两的人不断汇向台阶尽头被彩灯环绕的大门,其中不乏一眼便可认出的同性恋者。
  "我去买票。"雷震说。
  "多少钱?"
  "三十五。"
  "三十五?!"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已经竖了起来,"两个人七十?!七十包方便面?!"
  雷震哭笑不得,把不知何时买的会员卡在我鼻子下面一晃。
  我有些窘,他此时却大大方方地握住我的手向门口走。
  "别担心,这里比较安全......"他像是看透了似的对我说。
  一个瘦瘦的女孩走过我身边,淡淡的妆,人漂亮的无可就药。然而马上地,我发现自己判断错误。因为那个人亲亲热热地对雷震喊了一声:
  "你今天总算把老公带来啦。"
  爽朗的男孩嗓音。
  雷震和他拥抱,又同紧随而至的一个年轻人说了几句话让对方大笑起来。最后,三个人来到我面前。
  被我认做女孩的他转过脸。
  "你就是忍冬?我叫李响--"他又拉过身边的同伴,"这是我老公刘旭。"
  李响和刘旭都是非常亲切的人,也很细心。我发现自己之所以会对他们产生深厚的好感,可能主要是因为这与雷震极度相似的一点。

  一进门厅便让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这里大半的男孩都打扮得比女孩还要漂亮,难怪在外面闲聊时雷震说李响今天穿得很普通很普通了。裙子、肚兜、旗袍、各种各样绚目的装扮,让我的眼睛半天还无法适应,活像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雷震揪揪我的袖子,"忍冬?你发什么楞?"
  我好歹透过一口气,用几句话掩饰过去,存好外套,四个人一起向里面走。几乎人人都认识雷震和李响,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拥抱一个接一个。刘旭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说:"一周来这里一次的人你们认识,一个月来一次的人你们也认识,半年来一次的人你们还认识!我说你们两个啊......"
  音乐声震耳欲聋,天桥上站着七八个几乎要跳疯了的女孩。舞池前方的DJ一叠声地鼓动周围的人给天桥上的美女们鼓掌。而雷震却在我耳边说那些实际上都是男同志。
  我半天才"啊"了一声。
  "你今天的样子傻得可爱,耳朵根都红了。"
  雷震笑着亲我的脸颊。我觉得血涌到头顶,稍微错了错身子。
  "只是有些不适应,头一回见到这么多GAY在一起......"
  他淡淡地回应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里外如一呢?"
  我装做不懂的样子,他似乎也不想再深谈,拉着我上电梯去包房。说实在的,我不是太喜欢人多的地方。那边热热闹闹地喝酒唱歌,我和刘旭坐在角落里抽烟。他说自己也不是很能适应这里,纯粹陪李响。
  "人还不错。"我对他说,目光落在前面正在唱歌的李响身上。
  "这次李响是下了最后通牒,小雷才乖乖地把你带来。也算是辟谣吧。"刘旭说。
  "辟谣?"
  "向别人宣告你和他始终在一起。"
  "还有这个必要?"我在杯子林立的茶几上找到自己的那罐啤酒。
  "我也说不清。因人而异......"刘旭望向自己的爱人,在他回头的时候露出微笑,"但愿只是李响自己瞎操心。"
  "为什么?"
  "没有人同你说过?雷震在这里相当受欢迎,是个零号但不C,人又帅气得摧枯拉朽,做什么都诚心实意的,有不少人鼓着劲儿想当他的BF呢。即便说自己有老公了,那些人也不介意做他的4友。你也知道,圈里一向乱得可以......"
  他没有说下去,托住头若有所思。
  我把烟从外到里一点点掐灭。隔着重重烟雾,雷震的脸似乎变得有些不真实,他从李响手里抢过遥控器,笑得非常阳光。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