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请问公子名讳吗?大家认识认识。」江子季真诚笑笑:「对了,在下姓江名子季。
不知公子……」
「怀宁。」或许是与江子季已熟识,怀宁想也没想,直觉便道了本名。
直至李顺勤面色铁青地拉了拉他袖角,怀宁才赶紧补上:「我姓宫。」
李顺勤顿时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来,惹来怀宁白眼。
「宫?」江子季怔了会,抱拳作揖:「原来是宫家之人,失敬失敬。难怪有这般好琴艺却无人知晓。」
怀宁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陪着笑脸。他仅是单单不知该用何姓氏,又不行说道真正的姓氏,便随意挑了靖凌的姓,靖凌知晓了定会气炸。
「在下有名友人琴艺也是过人。在下原也想带他来此与绣梅切磋切磋琴艺,没想到却被宫兄先了那么一步。」江子季收起金陵扇,用扇骨轻敲掌心:「只怕经宫兄这一遭,绣梅到时不领情,会让我那友人心觉索然无味因而败兴而归。」
怀宁尴尬得很,心底很感谢江子季这般心思,却又不能表明自己便是叶凡。
「啊,在下这番话可不是要让宫兄两处为难,」江子季呵呵笑着,搔了搔颊,圆圆的脸上略略的红,「绣梅难得要奏琴与人听,宫兄当然得好生享受享受。」
「是道……宫兄是第一次来红绣楼?」
怀宁点头,李顺勤插嘴道:「是啊是啊,咱家少爷第一次来呢。就为了听那绣梅弹上几曲。」
「首次来便能让绣梅点名,可真让在场众人羡慕得牙痒痒的呢!」江子季羡慕道:「在下几乎每日来这,却连个「江兄」也不曾自绣梅口中听得呢!」
环顾四周,确实有许多人用钦羡怨愤眼神直盯着他瞧,怀宁轻哼了声,不愿多道些什么。
「公子,绣梅姑娘已准备好。」名为小晴的小厮走至怀宁面前弯身行礼。
「还请公子这边请。」
「公子,绣梅姑娘已准备好。」名为小晴的小厮走至怀宁面前弯身行礼。
「还请公子这边请。」
怀宁匆匆与江子季话别,连忙要小晴领路。在小晴带领下,走过一个又一个廊道,弯过一个又一个房头,沿途景致多变,园林湖光假山相映,拐个弯便又是一番风光。
李顺勤不断在一旁啧啧喟叹这年头连妓院都盖得如此奢华气派,果真是太平时代哪。惹得怀宁又赏了他这没见过世面的好些个白眼。
走至一处梅树围绕院落,水色湖光倒映独幢楼房,几朵不合时节的粉嫩残梅随薰风静谧摇曳,清雅幽香沁入心脾,怀宁不禁上前,低吟:「我家洗砚池边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绣梅自台阶上莲步而下,褪去华美衣裳艳丽首饰,简单绾了个慵妆髻轻点淡妆,雪白罗绸上穿纱工法绣缀浅粉梅树花朵,衬得那秀美脸庞更显清丽,宛若下凡飞仙。
「此处无墨无画,公子更非书画之人,王冕一首《墨梅》吟来岂不寂寞?」而后嫣然一笑,双手腰前交叠,弯身恭敬行了个礼,「欢迎来到小女子的琼英楼。」
映入眼的无瑕鹅蛋脸庞上,半是天真半是娇媚;弯起的嘴角旁浅浅酒窝,没来由的让怀宁觉得亲切。
「小女子已命人在清客亭备好茶点。」纤手一扬,遥指湖心亭榭。「还请公子入座。」
怀宁点点头,随着地上雪白裙摆迤逦波纹前行。
方走没几步,绣梅缓下脚步回身道:「还请这位小兄弟在此留步。」
李顺勤咦了声,有些不满。
绣梅歉然笑道:「相信公子你们皆听说了,小女子是不随意抚琴与人听的。」
「既然小女子仅答应为公子奏上几曲,那么,就得请小兄弟在此等候。要不岂非对前室那些公子不公?」
怀宁点头,觉得绣梅说的倒也没错,便回首命李顺勤:「你就先在这等着吧。」
「少爷——」李顺勤不满喊道。
「我说的话你不听吗?」
李顺勤垂头丧气,不满地低声碎嘴咋舌:「……若不是小的千辛万苦借琴……」
「嗯?」
怀宁冷哼,横了李顺勤一眼。李顺勤赶紧闭嘴藏舌,委屈地点点头。
绣梅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这般好了。我请小晴领这位小兄弟至别室,备些茶水糕点精巧玩意儿,让小兄弟消磨消磨时间,别觉太无趣。」
纤纤玉手轻拍了两下,小晴连忙向前。「这位小兄弟,这边请。」
「少爷……」有些担忧怀宁安全,李顺勤原想再挣扎道些什么,但在怀宁目光暗示逼迫下,只好咬咬唇,随小晴离去。
「那么,公子这边请,让绣梅为您献上几曲。」
朝他伸出的手是那么白净纤细,彷佛一折便断。
浅浅笑容微微娇憨,深不见底的星眸中溢满期盼。
怀宁想也没想,便握住了那只手,接受这般邀约。
34.
怀宁一五一十兴冲冲地与靖凌说道,只是悄悄略过了与江子季说话那段,深怕靖凌生气又罗唆。
说罢与绣梅相处情状,怀宁不禁叹道:「她真是至情至性的女子,我还是首次遇见这般女性呢。」
「但,总归是个妓。」靖凌有些困难地说道。胸口不断抽疼,瞢腾得让他分不出究竟为何。
怀宁横了他一眼,似若责备靖凌不解风情,这般时刻脑袋还如此僵死。「靖凌你可别瞧不起她,人家可是饱读诗书,琴艺又过人呢!」
「更何况她与一般的妓可不一样,人家可是卖艺不卖身,骨子里傲得很。」说到悱愤之处,怀宁不禁拧眉瞪眼:「若非不得已,好好一个姑娘家何苦在那烟花巷窟之处打滚呢?」
靖凌呆愣不解望着愤慨不已的怀宁,一句话哽在喉头问不出口。
「殿下……」
「我也不知该怎道是好……」怀宁顿时有些垂头丧气,垂着肩,受了伤似的小动物,「只是……」
拖着长长尾音的两字只是,让靖凌抑住呼吸。
怀宁脸上难得正经,支吾许久才低喃:「只是我觉得,她与宫里的姐姐们不太一样……不一样。」
那一瞬,自心脏传来的疼痛是那么深切分明,靖凌用力眨了眨眼,拼命扯出笑容:「所以殿下……」喜欢她?
……却怎么也道不出口。
霎时,只想逃离这狭小得让他无法喘息的房间。
「唉呀,殿下……」李顺勤春风满面,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报──」不远处,小黄门官尖声禀报。「启禀七殿下,圣上摆驾湖湘亭,正等着您过去呢。」
「啊!都忘了今日与父皇约了要弈棋。」怀宁訩起身子,有些稚气的脸庞上微微红晕,少见的羞赧。「靖凌咱们走吧。」
靖凌点点头,笑容恍若凝结般,僵硬在嘴角。
35.
虽以弈棋名义,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介父亲关心孩儿的藉口。
「近来如何?」落下一子,圣上淡淡问道。
「挺不错的啊。」紧盯着棋盘,怀宁抓抓头,懊恼呻吟了声,「父皇,您好歹也让让孩儿吧。」
「岂有这回事?」圣上笑眯了眼,指了指怀宁仍僵持在棋上的手,「嗳,起手无回大丈夫,朕是这么教你的吗?」
「唔!」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落下一子,怀宁耍赖说道:「要不至少让靖凌帮我出主意嘛!」
忽然被怀宁点名,靖凌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又落下一子,圣上咳了声掩饰到嘴的笑意:「如今是你与朕弈棋,怎能要靖凌出主意?」
「靖凌弈棋再怎么烂总比我强嘛!」怀宁手持一子,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这棋步拐啊拐的,绕得我眼都花了就连肠子也快打结了。」
听怀宁玩笑话儿,圣上也不生气,摸了摸下颌,思考下一步。「琴棋书画,你总不能只有琴可瞧吧,」
「有琴就好啦,其馀的我又不感兴趣。」怀宁说得理直气壮,边朝青逢公公招招手边道:「弈棋这般东西,还是哥比较在行。」
「七殿下有何吩咐?」青逢公公弯身,亲切问道。
「沏壶碧螺春来,这冷茶喝得我舌尖发涩。」怀宁吐吐舌头,「啊,再备些零嘴玩意,这边的就撤下罢,腻味。」
青逢公公是圣上身旁最亲信的总管太监,平日只听圣上命令,在宫中说话极具份量,就连皇后娘娘都得让他几分。如今被怀宁这般使唤脸上却无一点不耐,仅是笑笑收拾,扬手打发李顺勤去准备准备。
看来不是只有圣上阳焰宠坏怀宁,就连青逢公公也是这般德行……靖凌暗暗叹了口气。
「陛下您有要多尝些什么吗?」
圣上仅抚着下颌看着棋盘不说话,似没听见般。
「看来殿下您不按牌理出牌的棋步,让陛下恼得很呢!」青逢公公呵呵说道,脸上皱起的摺纹让他看来更像个和气亲人的爷爷。
圣上摇摇手:「别多话,朕就快破怀宁这局了。」
边收拾桌上残盘,青逢公公边笑道:「陛下说道什么局,不过是殿下胡乱落子罢了。」
「就道这是事实罢了,也别一提再提啊!」怀宁拱起背,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儿似的。
突来的钦羡溢满心口,靖凌悄悄握拳再松开,略略定了定。
靖凌从不曾见过他的祖父母,他们早已在他出世前就已仙逝。自有记忆以来,本家府邸除了几名仆役奴婢外,仅有父亲、娘亲及他。
尤其娘亲过世后,偌大府邸里,显得分外清冷。
年幼之时他曾问过娘亲,为何他们没有较亲腻的亲眷?像刘宣总有一票堂兄弟姊妹会与刘宣一同玩闹嬉耍,总看得他好生羡慕。
娘亲仅是苦笑着摸摸他的头,与他说长大后便会懂的,终有一日父亲会与他说明一切缘由。
只是,还仍未能待到那日来临,他便与父亲闹得几近决裂,就连晨昏定省都极少了,更别道解释阐明了。许多大小情势事物,皆是他在宫中听来的,就连宫家的事亦同。
身为开国世家之一的宫家,在经过两代轮替,天下朝势已趋太平之时,为避树大招风招惹杀身之祸,当代当家便命分家后裔弃政改而从商,再经几代开枝散叶,宫家在朝廷的人逐渐少了,本家分家情感也日渐淡薄,直至祖父当家之时,拉拔了几名分家子弟为左右手,本家分家这才又渐热络。只是,祖父逝世后,又因拥戴不同皇子略有龃龉,私下闹得不舒爽。
因此靖凌虽是本家长子,却也鲜少听父亲提起分家之事,更难得自父亲口中听得亲眷之事。
反倒自月下那个约定后,阳焰偶会分析朝中情势与他听。说来有些讽刺,但靖凌所知的宫家事宜,全是自阳焰话语中拼凑而来的。
「靖凌?」
突听得怀宁唤他,靖凌一颤,连忙陪笑脸问道怎么了。
「你面色苍白呢,没事吧?」
瞧怀宁脸上满是担忧,靖凌怕怀宁一不小心在圣上面前抖出他受伤之事,赶紧朝怀宁使眼色。「在下没事,多谢殿下关心。」
怀宁微眯着眼,嗯哼了声。
「靖凌怎了?身体不适?」圣上自棋盘抬眼,关切问道。靖凌赶紧摇头谢恩。圣上却埋怨道:「方才要你落坐你偏客气。」扬手招了招,「来人啊,赐座!」
青逢公公即刻领命备座,催促靖凌赶紧坐下。
「圣上……」
「坐,在朕面前你可不是护卫呢。」
推拒不得,靖凌只好摸着鼻子乖乖坐下,惹来怀宁一阵窃笑。
命他坐下后,圣上随即又埋首棋盘中,訩着下颌呣声低道:「怀宁这一着可真是乱了朕布的棋局呢。」
「父皇,若真想不出破局之道,便早早弃子服输吧。」怀宁得意得很,与方才牙疼般皱脸要靖凌出主意的表情两番德性。
「少胡说,朕可是要另开棋步杀得你措手不及呢。」呵呵笑了两声,圣上温和说道,惹来怀宁连连抱怨。
「父皇根本就是瞧孩儿不起嘛!」哼哼唧唧嘟哝了好一会,怀宁手一扬,豪气万千再落下一子:「我就不信不能自父皇手上拿下一盘!」
盯瞧着怀宁落子之处,圣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微笑,信手拈来一子,啪一声俐落放下,喝了口茶润润喉,好整以暇地看着怀宁颜色骤变的脸。
青逢公公接过一旁李顺勤捧来的托盘,探头望了棋盘一眼,「唉呀,陛下这着可真几乎断了殿下后路呢。」
怀宁咬唇不说话,鼓起双颊又与圣上你来我往了几着,终是双手托着头颅朝后仰,不满嚷嚷:「啊啊,长这么大了却仍未赢过父皇一盘!要孩儿弈棋还不若弹琴罢,至少孩儿不会如此挫折。」回身数着棋盘上子数,怀宁小声埋怨:「要不也让个几子或让靖凌帮我出些主意……」
听怀宁这般说道,圣上拍膝爽朗笑道:「哈哈!与你小时候相比,已有长足进步了。只是仍太过天真了,不够缜密。」
一旁,青逢公公忍俊不住笑了两声,为两人换上新茶。
「总之而言,就是不适合弈棋。」负气轻哼声,怀宁伸指弹了弹棋子。
圣上宽和笑笑,命人暂将棋盘撤下:「怀宁,你如今多大年岁了?」
「启禀父皇,孩儿今年十八了呢。」
「你已这岁数了?看来朕真的老了。」叹了口气,圣上双手在空中比画, 怀念说道:「想当年你可是只有这么一丁点大。」感慨地揉了揉怀宁的头,宠溺疼爱溢情于表:「如今,你都快赶上当年朕封王大婚那般年纪了呢。」
怀宁嘿嘿笑了两声,有些羞赧地搔搔脸。
「靖凌你呢?」圣上顺口问道。
「靖凌?」怀宁整张脸凑到靖凌面前,让靖凌吓了好大一跳。
「啊、呃、殿下,怎么了?」
怀宁横了他一眼:「父皇问你话呢!」
「靖凌你今日有些古怪,怎么好似整日心不在焉的?」圣上关切问道。「果真是身体不适?朕命御医……」
「不、不用了!卑职没事!」见圣上满脸狐疑不信,靖凌有些狼狈地堆起笑,赶紧坐直身子。「呃……大概昨日梦魇没睡饱,至今仍有些昏沉的缘故。」
方提到昨日,怀宁笑得一脸古怪,彷佛就快藏不住话。靖凌赶紧接话:「圣上方才问了什么?」
「朕问你如今多大岁数了。」圣上扬手,要青逢公公也为他准备茶碗。「身子真无要紧?」
「谢圣上关心,卑职真的没事。」见圣上似有意追问,靖凌迅速回话:「然、回圣上的话,卑职今已二十有二。」
青逢公公恭敬致上茶,靖凌连忙点头道谢。
「二十有二啊……」圣上似想起了什么般,低声喃喃道。而后深思咀嚼了这话语,叹了口气,眺望远方出神。
「陛下,」青逢公公拱手作揖,低垂着头问道:「今日晚膳您欲摆驾何处呢?」
被青逢公公这没头没脑的突来发问搞得一头雾水,靖凌与怀宁对看了眼,只见怀宁耸耸肩摇头晃脑。
「陛下?」见圣上仍是发怔,青逢公公又喊了声,略略提高音势:「您今日欲摆驾何处用膳呢?」青逢公公头仍紧低着,因作揖抱拳的十指看来有些发白,微微颤动。
蓦然回神,圣上轻咳了声,清了清喉,无事一般:「晚膳吗?就在这湖湘亭吧。」
「小的知晓了。」青逢公公舒了一口气,「小的马上命人准备准备。」揖了揖,青逢公公道了要先行告退,命李顺勤一同离去。
圣上捧起茶碗饮了口,合眼轻喟了声,茶碗置上石桌的响声听来有些沉。
「……父皇?」怀宁歪头轻喊了声。
未听得圣上回话,不远处拔尖细嗓高声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唉呀你母后到了,朕还道她是否忘了呢!」圣上笑着起身。夺目尊贵明黄衣袍烘衬下,那略带光阴铭刻深浅皱纹的侧脸不知为何,看来些许寥寂。
怀宁与靖凌也起身迎接皇后娘娘到来。
皇后娘娘身着常服,在宫女簇拥下,款款前行。
岁月虽在她面庞留下了些许波痕,却也衬得那双桃花眼看来更加精明睿智,笔墨难以描摹的华贵雍容。「臣妾见过陛下。」礼仪周全地福身行礼,双凤翊龙冠上珠滴晃了晃,清脆响声下宫女们齐声跪拜高喊:「皇上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