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七子 上——绯寒
绯寒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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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绛梅》

绛梅出生于凤阳城郊的小村落,爹爹是村子内唯一的私塾夫子。

与寻常女孩一般,绛梅有着自己的小小梦想、喜欢的事物喜欢的对象,并在心底悄悄希冀着,有天梦想不再是梦想,她能与思慕的人组个平凡家庭,不富裕但幸福的家庭。

如此平凡微小的梦想,却因及笄那年的一只明黄诏书粉碎。

绛梅的美,不只生育绛梅的父母知道、邻近之人知道,绛梅自己也知道。却没想到,她的美,会有那么一天完全改变她的人生。

深宫似海,庄严肃穆皇城内,高耸巍峨宫墙掩去了日升日落,也阻隔了平凡市井生活。

为求生存,绛梅将过去那些希冀愿望全与美好记忆一同锁在心底,深深地深深地,仅在夜半无人时悄悄吊念那已逝去的年少及即将逝去的青春年华。

被钦点为秀女入宫后,绛梅被发派至宸妃之下。起初,宸妃对绛梅仍有戒心,时时刻刻防备,但几经努力后绛梅终于获得宸妃信赖,宸妃甚至放心将年幼的皇子交予她侍奉,对她也疼爱有加。

而,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偶而来看望皇子的圣上看上了行事俐落的绛梅。

不想失去宸妃信任的绛梅原想躲,但随着圣上前来探看皇子的次数多了,绛梅愈管不着那颗飞向圣上的心。

圣上,最终仍是宠幸了她。

受封为梅嫔后,为了平息宸妃的怒气,绛梅亲自与宸妃告罪,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取得宸妃谅解。除却这个外,绛梅与圣上着时过了好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频繁地宠幸令绛梅有了身孕,圣上因而龙颜大悦,不假他人之手地看照绛梅,可说是照料得无微不至,圣上甚至,有意在绛梅生产后封绛梅为贵妃。听见圣上的承诺,绛梅弯了弯嘴角甜笑,连她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幸运。这般恩宠爱恋让绛梅觉得像是重拾了过去的想望,很幸福。

但太过幸福的日子令人忘却,绛梅没有意识到,宫廷争斗不会驻足不前,争宠夺权不会等她,一朝得宠不代表能一世依偎。

宸妃曾与绛梅说过,当朝皇后是个疑心很重的女人,凡是可能会威胁她孩儿登基的因素,皇后会想尽任何办法、不择手段地除去。

绛梅与她即将出世的孩子,则恰恰是皇后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

绛梅圣宠正盛是有目共睹的,若再产下皇子,圣上一定会更加宠爱绛梅。而谁也不知道,未来圣上会不会改变心意撤换太子。这宫中,太过瞬息万变。

绛梅曾相信,若是一直在圣上保护下,她与她的孩子,会很幸福很幸福;她会按照圣上所说的,生下孩子,受封为贵妃,在妃子中高人一等。

但事总是与人违,绛梅怀胎七月时,边疆战火四起,急于平乱的圣上下令亲征鞑靼。

圣上出征后,后宫妃子像是抓住了绝佳的机会,频频玩弄小动作。

而其中,则以皇后最为过。

在宫中无权无势,仅有圣上恩宠的绛梅,连自己都无法自保了,更别说是腹中的龙种了。绛梅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求宸妃。

宸妃对于曾侍奉她数年的绛梅可说爱恨交织,恨绛梅抢走了圣上恩宠,却又无法不想起,若非绛梅当时寸步不离地侍奉她的孩儿,在皇后的诡计阴谋下,或许她的孩儿早成一具冰冷尸体。

经过几番思量,宸妃终是拉下身段将绛梅拉至身旁保护。

但她们却怎么也没想到皇后甚是狠毒,居然使计派太医暗中换药,令警戒心低的绛梅差点小产。

费尽一番功夫总算保住孩子的绛梅成天疑神疑鬼,时时刻刻担心有人要加害腹中胎儿。日日吊着一颗心,夜里也战战兢兢,时常半睁着眼无眠至天明。

有孕的身子不堪如此折腾,加之先前差点小产的伤害仍未平复,绛梅因而消瘦了一大圈,苍白脸上也再无该有红润。

好不容易捱足了旬月,绛梅的身子却已是虚弱不已。

临盆之前,绛梅就已有了觉悟,苦苦哀求宸妃答应她最后的任性。

宸妃虽是有些为难,却终是答应了绛梅,并差人打点好一切。

剧烈疼痛过去后,稳婆为绛梅接下呱呱落地的孩儿,一旁服侍的宫女们则是在宸妃示意下,为刚出生的婴孩烙下了一个梅花印子。

热烫钳子碰触细嫩皮肤时的痛像是烙在自己身上,绛梅惨白着一张脸抱过啼哭的孩儿,将圣上赐与的一只梅花耳坠子塞进襁褓中,亲吻婴孩额头轻声附上她的祝福,别开眼,将孩子交给宸妃,不忍多看。

宸妃领人离去后,稳婆焦急地想替血流如注的绛梅止血,进进出出的宫女们不断替换热布巾,绛梅仅是望着不远处摇曳的宫灯烛火出神。

短短数载宫廷生活,后宫争斗、恩宠爱恋,问她有怨吗?

是的,她有怨。

绛梅怨自己不到圣上归来,怨自己见不到孩子长大,怨……

朱红焰火逐渐在眼前模糊,绛梅阖上眼,任另一半耳坠子自手中滑落。

02.《靖凌》

第一次见到皇七子时,靖凌还仅是个仍未束发为髻的孩子。

还记得那日,第一次跟随身为左大臣的父亲来到戒备森严的皇宫。年纪尚小的他,对宫内争斗、朝中纷乱尚无任何兴趣,只是跟在父亲身旁,张大双眼好奇张望宫中华美摆设迷人景致。

自朱红雕栏廊道间望去,东风抚起桃花瓣瓣如雨飘落水面,涟漪片片;湛蓝天空下,鲜彩纸鸢衬着朵朵白云飞舞,捎来不远处妃嫔玩闹嬉笑声。

仍未将眼前美景好好欣赏并收在心底,父亲叨叨絮絮的叮咛就顺着风儿吹进耳畔,打断了他的思绪。

父亲说,这儿可不是可以让他随心所欲的家里,该有的举止礼仪都得好好牢记在心,一不小心惹恼了任何皇子或妃嫔,可是要抄家杀头的。

靖凌乖巧点头,却偷偷打了个哈欠,任父亲说的话自左耳进右耳出。

父亲的担忧他清楚,可是那些威胁实在是没什么信服力,他不相信单凭他一个孩子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让人抄家杀头,更何况,皇子妃嫔们并非寻常百姓,该是很难见到的。

走了许久,为晋见那位被尊为圣上的皇帝,父亲终是将他留在御花园中,再三交代要他守本分守规矩不得乱跑乱窜,才由宫人带领离去。

走至桃树下伸出手,任飘落的花瓣落至掌中,些微香气沁甜感官。

倏地,漫天飞舞的花瓣如突来骤雨将眼前染成一片粉色,随即而来的细微沙沙声令他眯细了眼,自上而下落在花瓣尘泥间的两只精巧丝履,令他有一瞬愕愣。

仰起头,点缀朗朗晴空的朵朵娇嫩花儿在微风吹拂下摇曳低语,坐在树梢摇晃净白双脚的孩子先是对他眨眨眼,望了眼那双鞋,伸出一指贴唇边要他噤声。

看了看那双水嫩眸子中的请求,或者该说命令,再将视线至于那双金黄缝线勾勒图纹的白色丝履上,不远处喧闹叫喊着的宫人以及杂乱逼近脚步声让靖凌明了树上那人的身分。

他蹲下身,将两只鞋收进袖中藏着,再抬起头,那孩子已用两柄上仍有花朵的断枝掩去自己身形。

靖凌缓步踱近廊边,在身着千秋补子衣的宫人们前来询问时,刻意指了另一端。

待宫人们匆匆道谢再次叫喊着离去后,靖凌回到树下,只见树上的孩子已丢开断枝,双手在身后,在空中摇晃着未着鞋的小脚,咧开嘴冲着他笑。

靖凌悄悄打量着树上的孩子。那是年龄约莫小他几岁的孩子,华美衣裳上有着绣工精细的祥云纹,朵朵粉桃托衬下仍显红嫩的脸颊,灵动流转的清澈眸子……

原本想说没这么好遇到的,却如此恰巧地就让他碰上一个。

正待靖凌开口并准备下跪行礼时,树上之人却在他毫无心理准备下一跃而下,着实令靖凌吓了好一大跳,不知该上前搭救抑或继续行礼。孩子只是在稳住身形后拍拍衣裳,拂去脏污及片片花瓣,未着丝履的双脚踩在尘泥间更显净白。

自袖中拿出先前藏着的两只鞋及苏绣帕子,靖凌单膝跪下,小心翼翼捧起孩子的单脚,用帕子将脏污一一擦去,替他穿上鞋,另一脚亦同。待两只鞋都穿戴完毕,不忘伸出手将孩子衣角边的脏污拍拭干净。

再次抬起头,灿烂天真笑容映入眼底,令靖凌有一瞬的失神,呆愣看着孩子转身蹦蹦跳跳飞奔至轻声呼喊缓步走近的人怀中。

抱起甜腻腻撒娇喊着皇兄皇兄并要人抱的孩子,来人轻声责备私自乱跑的孩子,但孩子只是吐了吐舌头,双手覆在来人耳边说话。

听了孩子的耳语,来人走至靖凌面前,不愠不火地询问他身分。

「左大臣之子,宫靖凌,」仍单膝跪着的靖凌低下头,拼命回想着父亲曾教与的礼仪。「见过两位殿下。」

「宫家……左大臣之子……吗?」阳焰喃喃低语,用打量目光审视靖凌后,才命他平身。

待靖凌谢过恩后起身,被抱在怀中的孩子挣开阳焰怀抱,漾着大大的笑扑进靖凌怀中。

「呃……」对孩子突如其来的热情,靖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把手脚往哪摆好。

用求救眼神看着阳焰想寻求帮助,阳焰却仅是高深莫测地看着两人,靖凌只好低头询问怀中孩子。「殿下?」

「靖凌,我中意你。」怀中孩子抓着他衣裳仰起小脸,没头没脑地丢出这句话,靖凌还未能理解那张笑靥中的兴奋开心,孩子随即偏过头去,急急寻求阳焰同意。

「所以,皇兄,就他了。好吗?」

原本仍有些为难的阳焰像是想通了什么,收起评估眼神,嘴角微微勾起,顺着皇弟的意点了点头。

乐得转身再扑入阳焰怀中的孩子,不断问着真的吗真的吗、会不会食言之类。

阳焰则宠溺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再三保证。「皇兄等等就与父皇说,不要担心。」

「就知道哥对我最好了。」孩子在阳焰脸颊上印上一个响吻,甜甜撒娇。

被晾在一旁的靖凌完全不明了发生何事,也摸不着任何头绪,直到孩子离开阳焰怀抱,来到他身前,他才恍然回神。

「殿……」

一声殿下都还未出口,身高仅到他胸口的孩子像是宣示主权般,两手叉腰仰起头,豪气万千地决定了他的未来。

「宫靖凌,从今天起,你就是本殿下的人了。」

03.

父亲很烦恼。

离开皇宫后……不,应该说是自父亲得知他已被决定为皇七子的伴读那刻起,父亲眉间的皱摺就再也没抚平过。

站在父亲的书房前,靖凌虽觉该将事情始末讲清楚说明白,但平时看惯的红木雕花门板不知为何却有如万仞高山阻挡在眼前。门内之人绕着桌子踱步不时摇头叹气;门外的人也好不到哪去,伸出手僵在空中不知该不该敲下。

直到父亲来寻他回府时,靖凌才知道皇七子口中的皇兄是今朝东宫阳焰殿下,而两位殿下谈笑间决定好的,则是他未来几年的去留。

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主子的孩子,是与太子同为皇后嫡出的皇七子怀宁殿下。

靖凌原先仅从宫人们的称呼中知晓躲在桃树上的怀宁是皇七子,却不清楚怀宁口中的皇兄就是那大名鼎鼎的东宫太子殿下。

等待父亲的那短短数刻钟相处下,靖凌觉得阳焰对怀宁可说是相当宠溺,甚至任怀宁自己决定伴读的人选,而非交由皇上指派。为此,靖凌还妄下判断,其实皇子们之间的感情也与寻常兄弟般,并无他原先想像中的冷淡。

但自父亲口中听说了阳焰与怀宁的关系后,靖凌倒是觉得也难怪阳焰会如此疼宠怀宁,都是打同一个娘胎出生,不疼不宠才是件怪事吧。

只是皇子伴读……

不由得看了眼掌心,与父亲长年挥毫生出的笔茧不同,错落掌间的是习武之人特有的细小伤痕与剑茧。

靖凌知道,父亲一直有意将他送至皇子身旁伴读。

对父亲而言,若他能在皇子身旁学习成长,未来不管是科举考试或进朝为官都是件有利的事。

只是,父亲认为他尚无能力自保,便迟迟不与圣上推举。再者,也是他私下要师父说服父亲打消送他入宫的主意,他还想多逍遥几年。

却没想到,莫名其妙被皇七子看上,还被指派为伴读……靖凌自己也很疑惑,他不过是替皇七子圆了个谎、穿了双鞋罢了,为什么这般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明明是最不想与皇室沾染太多关系的。

宫中的腥风血雨、朝中的派系党争,他自父亲那听过太多太多,与其在朝为官为薰心利益争得头破血流,靖凌还比较属意云游四海与江湖人士搅和牵扯。

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现下是东宫殿下命他成为皇七子的伴读,也与他说了,再过几日圣旨就会下来,就算不愿他也得点头叩谢皇恩。

靖凌此刻突然有些后悔,当初何必苦苦巴望着赶快长大能随着师父云游天下,到头来,闯荡天下仅是遥不可及的梦,反倒自父亲及师父那习得太多不该属于他这年纪的老成,让他连装傻逃避都做不到。

抬头望了眼自树梢洒落昏黄光芒的残月,靖凌叹了口气,终是在房门上敲了敲。

「爹,是我。」

房内脚步声霎时停下,半晌,靖凌疑惑地想再度敲门,父亲才启口回应。

「靖凌?有事吗?」

「嗯……爹,孩儿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打扰爹了。」靖凌推开门,不意外地见着父亲强装镇定的脸。

「这么晚了,有事吗?」沉着声,宫云凌努力把持脸上神情,一如平日冷静从容。

「爹,甭装了,刚刚孩儿已在外头早听见您紊乱的踱步声了。」走至房内,拿起桌上摆放的茶具,靖凌替父亲斟了碗凉茶,面不改色地戳破父亲太过刻意的伪装。

「足足有一刻钟。」

宫云凌一愣,凝睇着亲儿尚年幼的脸,不知该笑抑或难过,许多情绪翻拥而上。

接过靖凌递过的茶碗,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宫云凌望着茶碗中的茶水,自己的倒影在烛火摇曳与些微涟漪晃动下,有些模糊。

仰头饮尽了茶碗中的凉茶后,他缓缓开口:「靖凌,爹送你至江南可好?」

「江南?那不是师父的……」

「嗯,让你跟你师父出去见识见识,磨练身心也增广见闻。」

靖凌看着父亲殷殷企盼的脸,虽是疑惑,却不免有些心动。

虽不知父亲为何在此刻提起这件事,也觉情况有些怪异,靖凌却不否认他有些微动摇。毕竟,那是自他习武后,自师父口中听见的大千世界,令人醉心的江湖生活;是贵为大臣之子的他尚未能跨足了解的刀光见影、绚丽世界,是他放在心上的梦。

可是,他也很清楚,父亲对他的期盼,是有朝一日父子两人能一同站在庙堂上,为朝廷、为天下苍生尽棉薄之力。这些他都明了,也因此,他从不将闯荡江湖之梦挂在嘴边,因,父亲会伤心。

见靖凌脸上出现了憧憬的神情,宫云凌加把劲游说。「如何?」

「想是想,可是……」皇子伴读呢?圣旨呢?

「早先爹就有自你师父那听说,你其实很想随他一同闯荡的,」随着茶碗落地的声音,宫云凌双手搭放在靖凌肩上,「 既然如此,那么爹……」

靖凌在父亲那张因激动染上红晕的脸上看见了期盼,那些他曾希冀很久的期盼,却在此时令他有些毛骨悚然,彷佛只要自己点头了,父亲就能替他做到,不惜一切代价。

「就这么说定了可好?」眼中,尽是热切渴望。

「爹……」望入父亲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眸子,有那么一瞬,他很想就如此抛下一切顺从想望。可是,他不该也不能拖累宫家。「爹,您曾教过孩儿的……圣命难违,相信您也很清楚。」

宫云凌倒抽了好一口气,看着自己儿子,好半晌说不出话来,颊上激动的红晕连同期盼一同散去,沧桑苦涩的笑自嘴角泛溢而出。

「是啊……圣命难为……圣命……」

「爹……」靖凌从没看过这样的父亲,在他印象中,父亲总是冷静沉稳的。面对眼前的父亲,靖凌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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