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掩上门,来到走廊,往严樊旬的病房快步走过去。
他轻轻推开微掩着的房门,走到严樊旬身边坐下。
男人还未从昏睡中醒来,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左贤握住他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穿着医生的衣服,在病床前做这样的事,看起来一定很奇怪,但却无法松开握住严樊旬左手的手指。
在那里又坐了一会儿,左贤拿起床头的苹果和水果刀去洗,洗完之后他便坐在床沿上耐心地削苹果。
苹果削好了,严樊旬还没有醒,左贤看看表,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回去工作了。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严樊旬的手指动了动
。
左贤凑过去,将挡住严樊旬眼睛的额发拨开,轻抚男人的柔软黑发。
严樊旬睁开眼睛,又闭上,再吃力地睁开。他疲惫地看着天花板,把脸微微转过来一点看看左贤。
“手术很顺利,没事了。”左贤说。
严樊旬闭上眼睛,他缓缓动动嘴唇:“腿没感觉,好像没了。”
“麻药还没有消,消了之后就有知觉了。到时估计会很痛,这边有止疼药。”
“我想再睡一会。”满载着倦意的眼睛又一次睁开,看着左贤。
“快睡吧。”左贤说。
严樊旬没有闭上眼睛,他像一只要被放生的动物一般凝视着主人。
“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左贤用手指轻轻地拂过他的眉间。
终于安心了的严樊旬慢慢闭上眼睛。左贤抬起严樊旬细瘦的手指,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上面。
男人很快睡着了,发出了安稳的呼吸。
左贤小心地将严樊旬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到的灰尘抹去,接着用手指触碰他柔软得像孩子一样的黑色头发。
就这样等到不得不去值班的时候。左贤站起来,扣好白大褂的扣子,像一个查房的医生一样站在严樊旬的身边。
他凝视着男人微微有些干燥的嘴唇,慢慢俯下身,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
躺在床上的男人像一只温顺而柔软的小动物一般熟睡着。
床头的苹果已经生了锈,露出不浓不淡的浅褐。
番外二:花墙
害怕阳光的猫咪一般细细地眯起眼睛。——道路那头有红色的光晕,是初春花朵的影子。
身边的植物们也吸收着柔和的光线,在静谧的泥土舒展根系。
‘树冠有多大,根就有多大。’小的时候听左贤这么说过,那之后,看到树木就会习惯性地也往下看看泥土。每次见到树
冠很大的盆栽就觉得很奇怪,无法想象出植物是怎么将自己的根系委屈在这么小的地方之中的。
阳光照在肩头,暖意传进柔软的线衫里面,脖子被晒得温暖得有些发痒。
抬起头,发现站在轮椅后面的男人也正注视着周围的植物,他似乎很喜欢树木抽出嫩绿新芽的样子,一直看向那里。
左贤的眼神惹得严樊旬也想走进看看,他抬起头说:“放开扶手吧,我想过去看看。”。
左贤放开扶住轮椅的手,严樊旬便转动轮子,往前面移去。
他在灌木前停下,他用手碰了碰灌木的硬质叶子,再看向头顶上方树木刚抽出的新芽。
左贤也走过来,在旁边石质的椅子上坐下。他刚刚剪了头发,看起来很干净,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脖子那块的皮肤仿佛
植物一样,在阳光中显得通透,似乎能看见红色的血液和细小的血管。
左贤抬起眼睛冲严樊旬看过来,严樊旬不好意思地移了视线,左贤则露出了笑容。
严樊旬开始希望能够快点站起来,走到左贤身边。
然而开完刀要两个星期才可以下地,那之前只能坐在轮椅上。失去了走路的权利,就变得很想走路,想和面前的人一起在
这样的春季里沿着满是绿色的道路往前走。
前不久,左贤将原来租的房子退掉,搬来城市的边缘。这边房租比较便宜,房子在一楼,方便轮椅进出。搬来之后,就没
有再听左贤提起家里的事,左贤的家人也没有打电话过来。有可能这些事情都在发生,只是左贤没有让自己知道而已。
如同无法根治的传染病般,有过呆在一起的经历,便无法将这种因子剔除出去。
腿不方便,洗澡、下床、坐上轮椅……很多事情都无法独立完成。于是,最近不管遇到任何需要动到膝盖的事,左贤都会
打横抱起自己。
洗完澡被抱上床,出门时被抱上轮椅……每天都要重复这些事,左贤也就不厌其烦地像对待女孩子一样温柔地对待自己。
不过因为身高差不多,即使现在瘦了不少,但抱起自己对左贤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能体会到左贤辛苦的处境,但是被
抱起来的时候,除了不好意思和内疚之外,还会感到马上就要撑破心脏的甜蜜。
晚上被放到床上去,一定会得到亲吻。而睡觉的时候,左贤必定会给自己让出很大的位置。到了夜里,左贤会帮因为一直
仰卧而背部全部汗湿的自己翻个身。
只要左贤在家的话,便觉得幸福得马上就会死掉;左贤不在的时候,孤独得一刻也呆不下去。只有看着阳台上慢慢成长的
植物,才可以稍微排解心中难以掩饰的寂寞。
“我把鱼放在炉子上开小火炖了,回去就能喝。我还放了点金针菇,含铁高,维生素也含得多,对伤口恢复好。”左贤说
完这句,又抬头看看树上的新芽说道,“春天终于到了呀。”
“前面的花已经开了。”严樊旬指指道路那头。
被前几日的雨水洗净的蓝色天空中漂浮着不多的云,木质的篱笆架上,铺满了枚红色的蔷薇。
“要不要过去看看?”左贤站起来,“我推你过去。”
“不用不用,”严樊旬赶紧回答,“别麻烦。”
“过去看看吧。”左贤说着,走到严樊旬的身后,握住轮椅的柄。
慢慢接近那种繁盛的花朵,便清晰地看到了枚红色的花瓣。
重瓣的花开得到处都是,走进之后感觉整个儿都被那一墙的盛放包围了。
花朵顺着长下来的枝条,垂在木篱笆外面,就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不由自主地想伸过手去触碰。
“蔷薇有刺的,小心点。”左贤提醒严樊旬。
“会被刺到是因为想摘下来,我只是碰一下。”严樊旬说,他小心地碰了碰离自己最近的一朵花的花瓣。
那轻微的触觉仿佛蓝天一般。
“重瓣的苹果花看起来像蔷薇。”左贤说,“它们都是蔷薇科。”
“真的?……”严樊旬问。
他的眼睛划过将自己包围的蔷薇花墙,再移到左贤的身上。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仿佛话语都被这片花田偷偷夺走了一般
,只剩指间的触感,还在停留。
紧接着,那个站着的男人弯下腰来给予的吻,竟然也如同蔷薇花瓣一般柔软。
番外三:梦中的未来
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正被左贤扶着右臂。这个场景像是发生过,场景、地点、人物、环境,都与印象中一模一样。
既视感让严樊旬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又一次直视前方。
刚才站起来的时候,过了好几秒钟,弯曲的腿才完全站直。踏足在地上的感觉很奇怪,像是一种新奇的经历,而并非每天
都要做的事。
严樊旬站在轮椅前面,稍微有些紧张。左腿没有问题,但因为很久没有站起来走过路,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迈出第一步,他
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左贤。
“不要紧。”男人这么说着,扶住他的手臂。
被鼓励了之后,严樊旬深吸一口气,像刚开始学走路的孩子似的,颤巍巍地迈出了第一步。
“慢点。”大约是有些跌撞,左贤立马这样说。
“嗯。”严樊旬回答。
希望能够快点走,不让对方担心。
一旦焦急了之后,双腿很难控制,试图快点迈出步子,脚下却一时发软,险些跪倒在地。
左贤一把扶住严樊旬,劝道:“慢点来。”
膝盖在弯曲时依旧会疼痛,严樊旬用全部的精力支持着腿的动作,走一步就要花费正常人十几倍的力气,还没走到一分钟
,汗水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膝盖也开始发抖。
但为了不想让左贤失望,他继续咬着牙向前迈着步子。
“休息一下吧。”
“才走几步……”
“要有个过程,一个月之后就会好了。想一天恢复,可没那么简单。”左贤说。
严樊旬抓了一下头发,很久没有修剪的刘海盖过眼睛。它沾上汗水,显得乱糟糟。
“休息一下再走。”左贤说。
严樊旬点点头,站在原地休息,等待了一下,他又第二次迈出步子。
大约断断续续地又走了五分钟,被左贤叫了停。
“再过一下我们就回家。”
“我想多走一会儿。”
“想恢复在于每天坚持,不是一天把精力全部耗完。”左贤回答。
被批评了便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严樊旬低下头,躲在因汗水而变得乱糟糟的头发里面。
这时候,他的嘴唇被对方轻轻抚摸了一下。严樊旬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
在准备再次低下头之前,被男人侧过头温柔地吻了。
一下就离开的吻仅仅是鼓励,但却带来了无以伦比的感动。严樊旬主动把嘴唇凑上去摩擦对方的脖子,接着吻住那柔软的
嘴唇。
含住舌尖吸吮着唾液,再把自己的舌尖小心地探过去。
如果早一点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人抱着这样的感情就好了。严樊旬想。可现在已经过了那个可以保护他的时候,目前这段
时间只有依靠他的保护。
一直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从来没有让自己担心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都能由自己去保护他
。让他不需要承担那么多事,让他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可以从自己这里得到帮助。
即使知道左贤很独立,也希望他能够依赖自己。想去保护这个人——虽然现在连路也走不好,但就是想走在他的前面,让
他轻松的向前走。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必须变强,而不是现在的这种模样。
不能走路的话就每天锻炼,总有一天可以奔跑;不能体会他的心情的话就耐心地观察,总有一天能够理解;不善于工作上
的交流的话就强迫自己去说话,总有一天能够比过去做得更好……
既然能感到这满溢的爱,就应该有把它变成力量的勇气。
“左贤,”严樊旬又往前迈出了一步,“以后我一定不让你担心。”
左贤像是不懧识严樊旬一般看着他。
“所以你只要照顾自己就够了。”严樊旬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用很是严肃的表情。
左贤愣了一下,一下子笑出声来。他用拳头抵住鼻梁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一阵子,接着揉乱了严樊旬的头发。
“懂了,我等你。”左贤笑。
“我是说真的。”严樊旬连忙解释,“我现在还走不了路,不过我会每天都练习……虽然我以前也没怎么样,不过我一定
会让自己变得更成熟。我有很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去,我以后绝不会随便逃跑……我会和你一起。”
这样的表白之后,左贤并没有马上表示什么,他笑着指着前方的那片花田,说:“我们争取一周之内能从这里走过去。”
“我一定加油。”
紧握着的双手没有松开,严樊旬凑过去,闭上眼睛吻住了左贤的嘴唇。
阳光在眼睑上落下红色的印迹,仔细去听,仿佛能够听见枝条抽芽的声音。
一个星期之后会怎么样,一个月之后又会怎么样,一年后会怎样,十年后又会怎样……
是不是只要紧握这双手,就能看见梦中的未来呢。
梦中的未来:下篇
01
睁开眼睛,意识模模糊糊,只知道现在身处黑夜,但并不知道几点了。
映入眼睛的是黑暗中的窗帘布,花纹和颜色很是陌生,并不是家里的那副。恐惧感立刻传来,意识也突然清醒了。
左贤在被褥中握紧自己的手,慢慢平静了之后,才想起已经来到这个城市三个月了,在这个房间中也生活了三个月。时间
不算短,但奇怪的是夜里醒来,依旧会有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恐惧。
左贤从床上坐起来,赤脚下床,寒冷从脚心往上传递。他走到客厅,喝了杯子中的冷水,感到冰冷的液体从食道流进胃里
。接着,他把杯子放下,再次走回床边。
被褥中的男人睡得正熟,左贤借着月光看着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印象中男人昨天还是哭泣的少年模样,今天就一下子
长大了。
左贤在床边坐下,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天上多少没有云,仅有的一丝云彩被风吹得快速地移动着。月亮缺了一个口,挂在
天空中央,为黑夜带来一丝光明的力量。银色的月光照在地上,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冬天的夜晚,连虫鸣也没有,仿佛
所有的生物都在这个时候都堕入了梦中。
选择来到这个城市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左贤用右手握住了左手,这么思考着。
这三个月来,即使有严樊旬在身边,也觉得力不从心。自从来到这里,对自己来说,似乎从来就没有顺利过。体会着几乎
蔓延至胸口的压力,不断地被现实打击。就像从一个洞穴逃开之后又来到了另外一个,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
痛苦的时候,最应该回到家里,但是对自己而言,到底什么地方才能被称为家,左贤也搞不清楚。他想起昨天妈妈打来的
电话,那边重复着和以前同样的责骂,自己这边也是和以前同样的回答。但是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母亲,在接到这样的电话
时,依旧感到绵长的羞愧和痛苦。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大概只有身边的这个男人,但可惜的是他也并不是完全地知道自己的
处境。现在的自己似乎就是这样痛苦地活着。
遇到再多困难也想和严樊旬在一起,一直抱着这个信念努力着。但是对于这个信念能够支撑自己到几时,左贤最近也渐渐
怀疑起来。
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冷得不行,左贤重新回到被褥中。严樊旬似乎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把身体贴过来,似乎在寻求着什
么。左贤握住他的手指,这个时候,男人从梦中醒来了。
“你没睡着吗?”严樊旬问。
“起来喝了口水。”左贤回答。
“你全身都是冷的。”严樊旬说着,把整个身体都贴过来,从后面抱住左贤。
被温暖了之后,胸膛里涌出了无法控制地想要流泪的冲动。两个人一起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其中充斥着太多的困难,对
自己来说是这样,对严樊旬来说也是如此。
前方的路到底在何处,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而到了今天,连“明天会变得更好”的客套性的自我安慰也不会了,只觉得痛
苦和无助。
现在所有的钱加起来只有三位数,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不够,到底要怎么活下去竟然成了要考虑的第一步。但明天还是要出
门去,装出一副去工作的样子。
“最近是不是工作很累,你瘦了好多。”严樊旬说,他把手指从左贤的睡衣下面伸进去,抚摸着左贤的肋骨,“一定要注
意身体,不要让自己太累。”
“知道。”左贤回答,他的眼泪溢出了眼角,往枕头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