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坐在路边,一时间脑中都是空白。他觉得以前的自己遇到这种事情,肯定能很快地反应,但现在,除了坐在地上,等
待慢慢地回过神,不能做任何决定。
似乎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慢慢地被生活以及各种经历改变了。
周围的人都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的男人,而左贤则像是没有感到别人的眼光一般,依旧坐在地上。
等他意识过来,似乎过了很久,雪依旧在不断地往下落。
左贤把手套脱下来,在生了冻疮的手里拿好,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走到人稍微少一点的小巷中,靠着墙,把裤
腿卷起来。
膝盖出了血,不过并不是非常严重。左贤见血没有再流,便将外裤放下来。裤子上膝盖的地方已经被刚刚的冲击磨得发白
。
左贤站在那里,不一会儿,地上便铺了一层薄得像纱一般的白色。
雪似乎在向人们揭示,冬天到来了。
左贤将手套攥在手里,拿出口袋中的手机,他确懧了一下手机没有摔坏,拨通了家中的电话。大约十几秒之后,电话被接
了起来。
“喂。”那边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爸爸,是我,左贤。”
男人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我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回来,麻烦你照顾妈妈……我现在在走一条或许你觉得根本走不下去的路……”
这么说着,突如其来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出来。左贤用袖子擦干泪水,脸上布满了生涩的钝痛。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你就要有为这种选择付出代价的觉悟。你执意要走下去,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亲朋好友问起来,
我会说我没你这个儿子。”那边的语调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感。
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左贤握紧手中的手套。
“我和你妈妈一辈子也不会接受这种事,你也不用期待我们会有什么改变。等我们死了你回来送个葬就完了,没指望你能
干什么。我晚上还要值班,就说到这里。”
电话被那头切断了,最终只剩下忙音。
左贤顺着墙壁滑下去,蹲在墙边,他把脸埋在被泥水沾湿的手套上。
如果时间能够错位就好了,如果世界能够倒转就好了,如果自己能在这里消失就好了,如果有两个自己就好了……
这些奇怪的愿望在心头不断地滋长,左贤咬住牙,泪水却依旧止不住地往外流。
雪花在城市的上空飘扬。
它们慢慢慢慢地落下,企图用身体覆盖这个城市。
05 未改
在那里把眼泪都流完,左贤才站起来。他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走到车站,坐上开往家中的车。虽然想早点回家,但还
是想省一块钱车费,最终选择步行两公里。在走回家的过程中,严樊旬打电话过来,左贤谎称自己已经吃过了,严樊旬说
了句“路上小心”,便挂了电话。
经过漫长而寒冷的道路,左贤回到家,围巾依旧掩住脸。
“你要再吃一点吗?”严樊旬问。
“我吃过了,有点累,先去睡了。”左贤把手套放下,径直走到卧室中。他关了门,脱下衣服,从镜子中看自己的背——
背后被刮破了一层皮,沁出了紫色的斑斑点点的小粒血块。
左贤觉得很冷,赶紧将上衣穿上,钻进被褥中。
房间里一片漆黑,左贤缩进被子中,感到寒冷像魔鬼一般涌来。他用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身体,突然想起拥抱是人类与生俱
来的本能。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婴儿就会凭借拥抱自己的姿势来度过那些黑暗的时期。
不知道到在那片黑暗中待了多久,门被打开了,严樊旬了走进来。
“睡了?”他小声问道。
“没有。”左贤回答。
“我开个小灯行吗?”
“别开了。”
“你不舒服?”严樊旬在床边坐下,抚摸左贤露在外面的黑色头发,“还是太累了?……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严樊旬说完,去了外头,左贤则又一次闭上眼睛。
想问问失去和得到的比例,想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未来这档子事,不经历是永远不会明白的。而经历之后,
也就不能再被称为未来。所以对于未来来说,人类一直处于弱势的猜测中。
或者未来是一种动物,它一直跑在人们前头;又或者未来是一个人,长相模糊。
这么想着的时候,严樊旬走了进来,他拿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喝点水。”
左贤从床里面钻出来,拿起那杯水,一饮而尽,又用袖子擦擦嘴,躺了下去。
严樊旬脱下外套,接着坐在床边脱裤子和袜子,他把脱下的衣服放好,钻进被褥。
“这么长时间,被单里面都没热。你是不是觉得冷?”严樊旬问。
左贤没回答,他转过身,握住严樊旬的手。严樊旬把身体转过来,和左贤贴在一起。
“手套我帮你洗过了,那个破了洞的地方从里面补了一下,看起来不怎么美观,不过保证不会脱线。”这么说着,严樊旬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打开台灯,把左贤的手从被褥中拿出来。
“果然破皮了,还有什么地方伤到了?”他握着左贤的手说。
“背上还有一点。”左贤回答。
“坐起来我看一下。”严樊旬说,他径自将左贤从被褥中拉出来,接着掀开左贤的衣服,露出男人消瘦的骨骼凸出的背。
“有点严重。”严樊旬把手放到伤口的旁边,又确懧般地检查了左贤的膝盖和腿。接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下床拿了酒精棉
球和纱布过来。
“膝盖稍微抬起来一点。”严樊旬说。
“小伤而已。”左贤回答。
严樊旬小心地用棉球帮左贤的膝盖消毒,接着涂了些金霉素眼膏,再慢慢地一圈又一圈地缠上纱布。
将这些事情做完,他下了床,打了一盆热水过来,用热毛巾帮左贤把身体擦了一下。
男人沉默地干着这些事,干完也没有说话。他将毛巾和盆拿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他关了灯,和左贤一起躺进被褥中
。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严樊旬突然问。
左贤想了很久,回答:“去看日出,”他想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小时候,对岸是西边,只看过日落没看过多少日出。
”
“太阳就从我们头上升起,日出要从对岸看过来。”
“原来是这样。”左贤回答。
就是因为太阳从自己头上升起才看不见,他想着。
苦涩因紧紧的拥抱而被堵塞,左贤把头抵在严樊旬的胸膛上。
严樊旬吻了吻左贤的头发,说:“我昨天起被调到了物流组,不用出去跑了,只要负责分配和整理。”说完,他捧住左贤
的脸,依次吻了他的额头、右眼、左眼、鼻梁,接着是嘴唇。
“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你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听到这样的话,胸膛中有欲泣的冲动。左贤把脑袋抵在严樊旬的锁骨上,说:“我有很多想和你说的话,不过不知道该从
什么地方说起。”
“等你想好怎么和我说的时候,来告诉我。”
左贤没有回答,他握紧自己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对方似乎成熟了很多,但自己却在不断地倒退。
仅仅是简单地这么一想,就感到了痛苦和恐惧。
——“当朋友也好,能见面就好,你一辈子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等到你的腿好了,结了婚,偶尔和我见一次就可以了。”
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的话,怎么也不想和这么人分开。
寒冷的气息钻进被褥的空隙,颈项和肩膀变得冰冷。从上面被亲吻了嘴唇,胸膛的痛苦令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能感到对方身体的重量和自己脊背碰到床的疼痛。疼痛未持续几秒,便被翻过了身体压在下面。
柔软的嘴唇从耳后来到颈项,再滑至腰际。左贤用手支撑住身体,感到了更深的痛苦。
“你最近瘦了很多。”严樊旬重复着昨天说过的话。他手指在左贤的腰际停留,抚摸着突出的骨骼。即使被温柔地从后面
拥抱着,左贤胸膛中的痛苦却丝毫没有减轻。他在严樊旬的双手和舌头中迎来了欲望,也因为这样,胸膛才稍微轻松一些
。
他紧紧地把头埋在手臂中,严樊旬则用手托住他的胸膛。因为胸膛中的痛苦和恐惧,左贤的身体颤抖着。
严樊旬小心地搂住左贤,抚摸他的皮肤和半勃起的性器。他吻遍男人的全身。从嘴唇到乳首,从性器到穴口。
左贤依旧把脑袋埋入自己的手臂,被进入之后,在盖过一切的快感中,他胸膛中的痛苦也终于得到解放。在像羽毛般舒展
开的快感中,身体收缩着。腿被羞耻地分开,只有趴低身体才能缓解马上就要射精的欲望。
赤裸的,因为被进入而弹跳的身体,现在又不断地因为新的欲望而颤抖。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耳边传来这样的低语。
听到这样的话,防线像是决堤了似的。胸膛中的情感涌出来,以咸涩的泪水形式。
左贤将脑袋抵在枕头上低声哭泣,严樊旬将他拉起来,吻住他的眼睛和嘴唇。
咸味的吻和身体重合的快感混合在一起,左贤不断地呻吟以及喘息。
在快感中射精,而射精之后的失落感迅速传遍了他的全身,左贤再一次感到了新的寒冷。
这时候,对方的身体为了温暖他般覆盖上来。耳垂又一次被吻,眼角边残留的泪水也被严樊旬用舌头舔去。
新一轮的插入伴随着新一轮的快感,耳边仿佛传来江上冗长的船鸣。
擦干落在床上的润滑剂和精液,两个人钻进被褥中。左贤背过去想快点入睡,严樊旬却将他的身体转过来,用舌头舔他的
嘴唇,又用脸颊蹭他刚长出来的须根。
“不睡吗?”左贤问。
“我想过一会儿,你先睡。”严樊旬回答。
左贤闭上眼睛,但过了没几秒,他又把眼睛睁开来,说:“你盯着我看,我睡不着。”
“我就想再看一会儿。”
左贤再一次闭上眼睛,他想到傍晚的电话,想到摔破的手套。
“晚安。”
这个时候,他的脸颊被人吻了。
“我爱你。”
男人这么说着,撒娇一般地将脑袋埋进左贤的颈窝。
06
感觉这几个字不像是从严樊旬口中说出来的那样,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话语,却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但又不敢向严
樊旬再确懧一次。
持续思考着这件事,身体因紧张而僵硬,手指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左贤一言不发地等待严樊旬快点入睡,但男人却伸出
手抚摸着他的脊背。
“你最近有没有吃中饭?”严樊旬问。
左贤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感到了胃部空磨的不适,说:“我现在能不能去吃点东西。”
“你等一会,我去帮你去下面条。厨房里我留了些菜,也帮你热一下。”严樊旬说着,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旁边冰冷的衣
服。
左贤也准备起来,严樊旬却用手压住他的肩膀,说:“你等一会儿再起来。”
严樊旬穿好衣服出了房间,左贤又躺了几分钟,才坐起来穿衣服。
冰冷的衣物贴在刚刚被被褥温暖的皮肤上,全身都觉得冷。
穿好衣服,左贤走出卧室。
在厨房的严樊旬听到了左贤的脚步声,说:“你坐那里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好,你先喝口水,杯子里的水是我刚倒上的
。”
左贤坐下来,没过多长时间,严樊旬就端着热好的菜和刚下的面条走了出来。他把碗放在餐桌上,又回去拿了筷子和剩下
的一个菜。
“你晚上没怎么吃吗?”左贤问,桌上的食物看起来就是为自己而留的。
“我应该问你。”严樊旬说,“我都怀疑你中午有没有吃饭……你工作再怎么忙,也要照顾好自己。”
左贤敷衍般地点了一下头,端起碗。一端起碗,手便不住地颤抖,左贤想起下午搬了太多的书。他只得将碗放到桌上,把
头凑过去吃。就算这样,拿着筷子的手也在还是在抖。
严樊旬注视着左贤,一句话也没有说。
吃完了桌上的东西,身体也热了起来,左贤拿起空碗,站起来。
严樊旬接过他手中的碗,说:“你去刷牙,然后到床上去,我来收就好。”
左贤说了句“谢谢”,走进洗手间。他将牙膏挤到牙刷上,这个简单的动作导致两只手都不断颤抖。按这个情况看,明天
一定会酸痛不止,不过目前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刷完牙,严樊旬还没有洗好碗。左贤走到厨房里,站在严樊旬的身后。
“你快点去睡吧,不早了。”严樊旬说。
“知道了。”左贤回答,他准备往回走,却又被严樊旬叫住了。
“左贤,”满手沾满泡沫的男人轻轻动了动嘴唇,“我想要晚安吻,万一我回去你已经睡着了……”
左贤走过去,礼节性地碰了一下严樊旬的嘴唇,严樊旬却把舌头伸过去。吻完之后,他像只得了便宜的小动物一样,卖乖
地用鼻尖蹭了蹭左贤的右脸颊,笑了一下,说:“晚安。”
“晚安。”左贤拍拍他,回答。
回到房间,左贤刚躺下不久,严樊旬就走了进来。他在床边坐下,用手揉了揉左贤埋进被褥中的脑袋,弯下腰来索取左贤
的吻。
“有牙膏味。”严樊旬说,他背过身去把衣服脱掉,钻进被褥中,抱住左贤,“我昨天梦到我们小时候了,我以前也常常
做这个梦,一直会梦很久,不想起床,一起床就回到现实里头。不过现在醒来不害怕了。”
他握紧左贤的手指,轻轻地揉着左贤的手腕:“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从小时候到现在都是。我直到几个月前,都没
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一直都清楚,除了你之外,我不想对别人好。”
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终于轻松了一些。
就这样躺在黑暗中,好像什么也不惧怕那般,几乎忘记会有早晨这回事。
黑暗使冗长的吻变得更加柔软,皮肤贴到嘴唇的触感,舌尖抵到牙床的酸软,各种感觉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绵长的吻。不
是非得接吻,但又觉得非得去接吻不可。
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连频率都和自己相同。
“你说,我们上辈子会不会是双胞胎。”严樊旬说,“可能上辈子的我很讨厌你,觉得你很麻烦,但毕竟是兄弟,所以这
辈子又在一起了。绕了两辈子,就画了个圈。”
“你再说下去我就相信了。”左贤说。
“你不能相信,你是医生。‘还有下辈子嘛’你要是这么想再去给人动手术就完蛋了。”
虽然现在未收到任何工作的回复,身份并不是医生,但听到这句话也觉得轻松起来。
“我不会那样想,我想当一名好医生。”左贤说。
“你以前就说过,要当一名医生。”严樊旬说,“我说要去结婚,叶若飞说要去组乐队。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