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未来 下+番外——世界人民的114君
世界人民的114君  发于:2012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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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若飞的生命很可能结束在无尽的痛苦中,但墓碑上的照片依旧是和以前一样的笑容。自己不在的时候,会为严樊旬说话

的只有叶若飞而已。总觉得他这样的人比起严樊旬更容易受人欺负——每天都沿着狭窄的铁轨走,咬着芦苇杆尝尝看会不

会有味道,遇到任何事情都去接受——但却可以在别人欺负严樊旬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

然而这个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去了,接着被悄无声息地埋在这里。

曾经听叶若飞说过,他是家里的养子,家里还有个养父母亲生的弟弟。不知道在他死之前,养父母会不会觉得幸好不是自

己的亲生儿子得了病。

“去采点野花吧。”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左贤开了口。

“嗯。”

简单的回答短暂地出现之后,沉默又席卷而来。

从墓碑间狭窄的通道穿过,往旁边的小路走,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冬末春初的草地里没有花朵,只有几丛狗尾巴草长得还算旺盛。沉默地弯下腰去把那不适合用来祭奠的植物小心地从茎中

抽出来,拿在手上,对视一眼之后又往回走。

长而窄的道路蔓延不远,就会遇到一个过道,穿过一个又一个石阶过道,又一次来到了叶若飞的墓前。

把手上的狗尾巴草放在墓前,墓碑在那绿色植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寒酸。

之前猜测过那么多个未来,也不会想到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死去吧。

风送来了浅薄的云,傍晚的阳光从松树间射下来,不抬头都觉得刺眼。

原来山间都是草和树木,柔软地裹住大地。然而现在这里却被坚硬的墓石所填满。墓石内部,曾经柔软过也温暖过的身体

变成了一碰就碎的骨灰,用唯一的一张照片来承载所有无法传达的思念。

“回家吧。”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这句话,而另一个人又重复了一遍。

‘回家回家。’叶若飞曾经也对严樊旬说过这句话。他带着脸上布满伤痕的严樊旬回家,父母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弟弟却

意见很大地把严樊旬往外赶。之后很久,叶若飞都在为这件事道歉。初三的最后一天,他又一次提到了这件已经过去了很

久的事。

‘那回真对不起。’

这句道歉,是他对自己和严樊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原本其实总觉得他胆子小,但接触下来又好像不是。大约只是不太擅长争辩罢了。说到底,还没有完全了解过他,可这并

不能影响自己和严樊旬对他的喜欢。

“回家吧。”又重复了一遍。

沿着狭窄的走道往前,山间一点鸟叫的声音也没有。

傍晚的能见度反而变高了,远处的山像是舒展开的肢体,吸纳并吞咽浓烈的光线。夕阳从被吞噬了一点到完全不见,不过

是五分钟的事情,山温润地融入了余晖黄色的暗部。

害怕黑暗一般迅速地回到家,害怕寂寞一般地坐在桌前。视线不小心落在桌子上严樊旬和叶若飞一起送给自己的旧钱包上

面,迅速涌出的泪水滴到桌上。为了不让严樊旬看见,左贤很快用手抹去脸颊上的泪。

严樊旬马上就要动手术了,医生说治好的几率也许连一半也没有。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左贤看向窗外的黑暗。

所以,请你在那里守护我们。

29

把剩下的存款全部拿出来,又找江嫨借了一部分钱,终于凑够了手术费。虽然极力在电话中和江嫨说明实际上并不是多么

困难,但那边还是非常不放心地重复着“你有事就来找我,别和我客气”。得到了安慰之后,稍微有些轻松,但又马上被

即将开始的手术所导致的恐惧包围了。

表面上用和严樊旬已经不再联系的谎言搪塞着父母,尽量不在医院附近和严樊旬见面,一回到家就会拉上窗帘。

度过了这样的、漫长却又短暂的一周,手术终于开始了。

首先要进行三到四次抽取积水的手术,才能开始动大的手术把钢钉取出来。

抽除积水的手术是在不打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的,第一次手术结束之后,被送回病房的严樊旬全身都汗湿了。他痛到连话也

不能说,一直闭着眼睛躺着,也不知道睡了没有。因为疼痛,他连饭也很少吃,仅仅沾到点汤,便说已经吃不下了。

抽取积水的手术进行了三场,三场手术之后,严樊旬瘦了很多。左贤开始担心他这种状况能不能进行下一轮的大手术,然

而很快就被医生告知大的手术必须马上进行。

手术进行的头一天晚上,左贤陪在严樊旬身边,慢慢地抚摸着严樊旬黑色的头发。

严樊旬小睡了一下,不到一会儿又睁开眼睛。

“不会死的,不用担心。”他用奇怪的方式安慰着左贤。

“快点睡。”左贤小声说。

严樊旬从被褥中把手伸出来,握住左贤的手,他指指旁边,示意左贤把陪病人的折叠床打开来,快点睡觉。

“你先睡,我过会就睡。”左贤说。

严樊旬改成了侧卧的姿势,把左贤的手放在枕头边,闭上眼睛像讲故事一般说。

“我觉得很幸福,从你发短信给我开始。我以前想和喜欢的人结婚,有个自己的家。和你住在一起之后,我在想或许结了

婚就是这个样子的。遇到你之前,我也有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有时候他们对我很好,但有的时候又因为种种原因突然对我

很差,可是再过一段时间,利益上面的事情消失了,他们又开始再对我好。接下来再遇到利益或者其他的原因,他们又会

对我很糟糕。我以为他们会慢慢改变,但事情和以前一样反复。后来我和他们渐渐疏远开了,过年过节都一个人……但和

你懧识了二十多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没有对别人说我的不是,也没有在公众场合打骂过我。”

左贤默默地听着,之前严樊旬不喜欢表达,但最近一段时间,他开始说一些他自己的事。

“叶若飞以前说想去学吉他、组乐队,不知道他成功了没。反正我的愿望是没有实现。不过,我遇到了你。如果我和你一

样读了大学,腿也没问题,我肯定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高中都没毕业,工作了这么多年,还只拿这么点工资。明天要

是手术失败,你就快点回去吧。我总归会找到可以做的工作,养活自己。”严樊旬握紧左贤的手,说,“我以前就老是连

累你,腿要是还治不好,就更加拖你后腿。前面那二十多年,你已经对我够好了。人要知足,不能总想着把今天的好事情

延续下去。我能遇到你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就算明天死了也没关系,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不怕死。我死了,你就可

以自己好好地生活下去了。”

左贤低下头吻了一下严樊旬的脸颊。

严樊旬抬起头看着左贤,说:“但是我这个病也没有办法马上死。”

“快点睡。”连反驳严樊旬这种想法的念头也没有,左贤说,“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要动手术。”

严樊旬闭上眼睛,用嘴唇蹭了一下左贤的手。

“叶若飞要是还活着,不知道现在什么样。”念叨完这句话,严樊旬看起来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左贤坐在床边,握住严樊旬的手,想,当时三个人在江边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未来竟然是这个样子——严樊旬在病床上

等待手术,叶若飞这么年轻就不在了。

未来这个词,包含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除了希冀也没有别的办法。

30

严樊旬的两颊明显消瘦了下去,手腕也细得只用两个指头就能握住——仿佛又回到了初中之时的模样。他前几天觉得痛还

会说出来,这几天只是昏睡,不说任何抱怨的话。与其说是习惯性的沉默,不如说是知道即使抱怨也没有办法缓解疼痛,

况且他本来就不是喜欢把事情说出来的类型。

抚摸着严樊旬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而长长的头发,柔软的触感在手心中划过,左贤好像哄一个本来就很乖的孩子的那般,一

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简单的动作中,大脑仿佛空白了一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连明天要动重要的手术,也必须在很懧真地思考之后,才

想得起来。

左贤在严樊旬的身边坐到半夜,突然想起来自己也得睡觉,赶紧打开折叠床躺下来,可不一会儿,又坐起来看着那张床上

的人。

严樊旬还是以睡下去时的姿势侧卧着,与前几个夜晚一样,膝盖的疼痛令他无法翻身。疼痛导致的消瘦使他的轮廓变得清

晰,脸显出些病态,表情却没有改变。这时的他仿佛梦到了什么令人心安的东西般,安静地熟睡着。

左贤伸出手小心地抚摸严樊旬的头发,突然间,这十多年来,所有的、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不安、痛苦、孤独和无奈,如

同跌落在地的水瓶一般,发了疯地倾泻出来。

十多年中,没有任何可以表达的人,便从未将那些痛苦和无奈具体化。一直以来,任何的艰辛在形容之时都可以被简单的

一句话带过,然而现在看着病床上的严樊旬却有了倾诉的欲望,但同时又知道如果和他说了这些,一定会令他变得不安。

未见面的十年中,独自一人过生日,独自一人在完全不熟悉的医院中从最简单的事情干起,这些事情都很简单,唯一感到

痛苦的是从来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为何被父母懧为只是孩童间随便游戏的感情能够持续至今,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左贤握住严樊旬的手,把头抵在病床上,在心中描述着这些年间发生的事。这种无意义的表达,终于让不断被痛苦侵袭的

内心得到了安慰。左贤吻了一下严樊旬的手背,在折叠床上躺下来,朝向严樊旬的方向。

不远处便是自己爱的人,不知道过了明天他还能不能站起来,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承受明天的手术。

就算如此残忍的事情就在明天,这样看着严樊旬也觉得是一种幸福。

祈求时间停在这里,不往前走。明知是不可能的事,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向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祈求着。永远不会放弃希

望,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的本能。

希冀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能将一次拥抱变成两次,能将两次接吻变成四次,能将对方呼唤自己名字的次数变得

更多一些,能让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的机会再多一些……

从未如此恐惧过失去,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苦而幸福。

仅仅是注视便让心脏变得炙热。

事隔这么多年能够见面,已经应该去感激。

未知的明天还没有到来,但却一步又一步地接近了。也许明天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也有可能过了明天,就要用更大的勇

气来支撑自己和对方活下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这个人再离开自己身边,也许和他在一起会因为种种的原因而变得

痛苦,但离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体会到幸福。

明天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看着窗外已经有点泛鱼肚白的天,左贤想。

明天到来的时候,能不能等到所谓的希望呢。

这样恍惚地思考着,左贤从床上坐起来。

他小心地、虔诚地,在被微弱的光覆盖的男人的脸颊上,轻轻放上自己早已冰冷的手指。

天空依旧泛着和刚刚一样的鱼肚白,窗户外头传来了江中冗长的船鸣。

——中篇·完——

番外一:苹果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左贤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

刚闭上,他立马又把眼睛睁开,望向手术室还亮着的灯。

为他人做手术时,进入手术室,灯也会亮起来。虽然自己主刀的都是小手术,但等在外面的病人家属还是会担心。现在等

待的人变成了自己,手术也变成了决定严樊旬今后能否站起来的关键,终于明白了手术室外面的家属的心情。

这种等待中,不能做任何事,只能依赖医生。

早些年在之前的医院为主刀医生打下手时,曾经为一位得了癌症的男人做过手术,那次手术还算顺利,手术结束之后,外

面的女人立刻冲上来问医生怎么样。“这个病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当时的主刀医生这样嘀咕着,女人立马瘫倒在地上捂

着脸恸哭起来。

就算觉得医院或者医生再怎么不对,大多数人都会忍耐。对患者和家属来说,这时候只能依靠医生;而医生们则遇过太多

的死亡,有的还将死亡作为牟利的手段,早已不会去体谅患者和家属的感情。

左贤突然想到自己曾经说过以后要当一个好医生的话,当时刚说完便被实验室里的同学以“你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反驳

。不断地重复“我以后也会和现在想的一样”,对方只是耸耸肩笑了笑,不再说话。

手术室的灯红得刺眼,焦躁的心情慢慢滋生起来。

等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莫名的焦躁和恐惧时,身上已经不断地冒出了冷汗。

握紧颤抖的手指,告诉自己过分的担忧是不必要的,但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左贤紧紧握住长凳的边沿,用力抓牢。

手心被汗液弄得粘稠,心脏不安地跳动。弯下身体试图冷静,可这除了将心脏的跳动听得更清晰之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脉搏跳动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楚,安静的走廊上除了这两种声音什么也没有。神经质地用手指敲击长凳,却没有改变安静

的事实。

什么时候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也不知道,回过头看见绿色的灯才发现主刀的医生已经走了出来。

“还算顺利,具体的我等下和你说。”

左贤忙对主刀的医生说了声“谢谢”,接着立马走到手术室门口,望向里面那个安静地躺着的男人。

这个距离看不见他呼吸的起伏,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死亡,冰刀一般尖锐的恐惧穿刺了心脏。

直到走近了,看到那和平常一样的安静的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回到病房之后,严樊旬还未从麻药中醒来。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一般。止血的白色纱布缠住了他的腿,看不清到底缝了多少针。

在他自己的膝盖还可以用的时候,医生不主张用人造膝盖。这么做虽然恢复期会长一些,但还是让自己身上的东西留下来

比较好。

又在严樊旬身边呆了一会儿,左贤站起来走出病房,来到主刀医生的房间里。

已经换上一般的白大褂的医生和左贤一个打扮,两个人在桌子前坐下,如同医生之间的交谈。

“先和你说说手术吧,手术还算成功,钢钉已经取出来了。不过他这个病恢复起来慢,病去如抽丝,要一点一点好。没有

速成的办法,只有每天都陪他走走。”说完这些,医生拿起桌上的笔,放在手心中掂量了一下,又放下,他停顿了一下,

说,“说点别的吧,你父母来找过我,知道这个手术是我经手。我和他们是老相识,看着你从小长大。不过对你们家的事

情,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你小时候开始就懂事,会考虑父母感受。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应该。路毕竟是你自己

走,你的父母也只能建议,没法改变你。你凡事多为他们想想,做自己的选择可以,以后别后悔就好。”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以后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今天的手术谢谢您。”

左贤站起来,朝主刀的医生鞠了一躬。

“回去吧,他也快醒了。”医生拿起笔,装作在纸上写些什么似的,挥挥手打发左贤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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