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恕 下————何沫书
何沫书  发于:2010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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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性病,甚至杀人。他们到处留言,到处狩猎,到处做爱,到处骚扰,以一种强烈刺眼的形象,进入公众的视野。普通公众对于同性恋的认识,就停留在他们的层次上。加上媒体的刻意夸张、渲染、扭曲,更加加深了普通公众的反感和仇视。恶行产生恶果,恶果催生新的恶行。善行产生善果,善果又催生新的善行。这种反感和仇视,相当一部分需要同性恋者去承担责任。试设想这样的一个情景:一个异性恋男人,走进一间公厕方便,潜伏以久的一个同性恋男人,马上蹭到这个异性恋男人的身边,双眼喷火地紧盯异性恋男人的阳具,同时迫不及待地亮出自己勃起的大家伙,当着异性恋男人的面手淫,脸上露出高潮时欲仙欲死的丑态,再用淫
荡的眼神和笑容去勾引异性恋男人。异性恋男人转身离开公厕,同性恋男人还尾随其后,拉拉扯扯,言语挑逗。如果这个异性恋男人手里有一把枪,真是非一枪崩了他不可。真他妈天杀的!


西方国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兴起的同性恋平权运动,经过四五十年的发展,已经深刻而全面地影响了西方社会的方方面面,并为同性恋群体赢得了一系列权益。权益是争取来的,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同性恋运动兴起之前,西方法律对同性恋者的惩罚比中国严厉得多。有一种观点认为,战争需要大量的人口作为基础和补充力量,而同性恋行为不能导致生殖,因而浪费了精液,要受到天打雷辟的惩罚。而最普遍的作法是对同性恋者施以火刑。欧洲曾有一位皇族成员,因为是个同性恋者,最终被施以桩刑。就是要他将屁眼对着一根尖桩坐上去,尖桩从他的屁眼插入,破胸而出。施以桩刑的理由十分简单,就是“他喜欢往自己的屁眼里塞上棍子。”也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西方的同性恋者活不下去了,终于奋起抗争,为自己争到一条生路,一片天空。相对于西方,中国对同性恋的态度就温和得多了。只要你有一个家庭,生下能续香火的儿子,那么你和别的男人玩玩,大家也会十分宽容,就当作没有看见,不知道。这就给了大伙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了。于是大家就沉默着,忍受着。不会在沉默中爆发,也不会在沉默中灭亡。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了。


社会对同性恋者的全面剿灭是可以理解的。社会现有的家庭婚姻、伦理道德、生产秩序、生活秩序、政治秩序、公序良俗,甚至语言体系都是基于异性恋这一基础而构建的。同性恋命题成为我们遇到的最具有颠覆性的命题。这种颠覆性,不是要全部推翻现有的体系,而是要全部修正现有的体系。这种修正有可能引起现有体系的混乱,也有可能引起现有体系的崩溃。面对这样的威胁,构成社会主体的异性恋人群,在集体无意识的层面上,就会用尽一切可能的手段和措施,对同性恋群体进行扼杀和剿灭。


第 32 章 秦伟的家

我对秦伟的家,对他读过书的学校,甚至整个大港都充满了好奇。那是秦伟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让我感到无比亲切。他的父母,养育了这么一位优秀的儿子的父母,让我由衷地感激、爱戴。秦伟是我的全部幸福,饮水思源,我要感谢他的父母。正是他们的精血凝结,孕育了秦伟。他们耗去的多少心血,抚养成秦伟二十多年。但是一年多来,秦伟从来没有让我去过他们家。这也是我的一块心结。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是怎样考虑的。论理我们的关系那么好,他邀请我去一趟他家里是很自然的事情。每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我都故意对他提到的人物和地点表示出强烈的兴趣。其实我是暗示他带我去看看。他不应该听不懂。也许秦伟的心里,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定的,因而觉得带我回家不合适。在外面搞就算了,带到家里去搞,到底不合适。万一我们的事情败露,他怎么面对他的父母,怎么向他们交待!他的家对我是设防的,不可能轻易地让我进去。秦伟不带我回家,就说明他到底没有完全放开地接纳我。在我的心目中,能否去他的家里,变成一件充满了象征意义的重大事情。但是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的想法,也绝不会明示他带我回去。球在他的手里,他是主动者,我是被动者。他如果毫不设防地接纳我,不用我说出来,他都会邀请我去的。他不邀请我去,证明他心里还有防线,还有我不能进入的禁区。如果要我亲自说出来,明示他带我回家,那就没有任何意义,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了。那只会让我自觉掉价,只会伤害我脆弱而敏感的自尊。


大二的五一节,秦伟终于邀请我上他们家玩了。他的邀请,圆了我两年来的一个夙愿,了却了我的一块心病,这当然让我高兴。我试探着问他:“你带同学回家里,你爸妈会不高兴吗?”他说:“怎么会!我们全家人都欢迎你!”我当然不能将这句话理解成:“我爸妈欢迎你跟我在一起。”虽然我渴望他的话里有这一层意思。更渴望有朝一日,我能成为他口中的“我们家”中的一员。这是一句值得玩味、寓意吉祥的好话,起码哄得我开心。我开始紧张起来,就像一个待嫁的新娘,就要面对她的公婆那样,心里惊恐不安。我是千里挑一的美男子了,此时却变得毫无信心。老是怕自己不好看,不讨人喜欢,行动欠妥,说话不对。汽车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驶,穿过一片片巨大的工业区,向大港奔去。我的心里越来越紧张,身上都急出一层汗来。
紧张得简直语无伦次、手足无措。我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不断地做深呼吸,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到大港市区的时候,我紧张得快要绷断神经了。我后悔了,我不该来的。搞砸了,给秦伟的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们可能就要告诫秦伟少跟我来往。他们对我印象不好,就可以影响到秦伟对我的印象。如果我被他们伤害了自尊心,就会给我和秦伟的关系带来阴影,我和秦伟之间就会增加隔阂和障碍。


但一切都太晚了。下车的时候,我手脚都不灵便,脸上的笑容也绷得僵硬了。秦伟倒是兴高采烈的。我尽力地掩饰我的紧张,不想让秦伟扫兴。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向海边驶去。


秦伟的家是一栋三层高的小别墅,灰白色的,临着海,有着童话一般的尖顶和窗户。屋前带着花园,一条弯曲的小石头路延伸到门口。栅栏、门窗都是漆黑发亮的铁艺,有些地方描着金色的图案,颇有欧洲风味。秦伟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我紧张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我钻下去。


秦太太的相貌并不出众,和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什么两样。她缺少运动和劳作,皮肤显得发白,有一点浮肿。像所有没有受过太多教育,原来贫穷、后来发财的中国农村妇女一样,身上也披戴着金玉珠宝,衣着倒不是特别讲究。她化了一点妆,但是化得不好。我看得出她过着寂寞的生活。她的丈夫要做生意,儿子又上大学去了,大多数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她非常疼爱秦伟,连声怪他瘦了、黑了。连秦伟额头上迸出了汗珠,都会令她心疼。她对我也算热情,但我感觉这是一种礼数内的热情,而不是发自内心的诚挚的热情。确切地说,应该叫作“寒喧”。一个普通的中国妇女,除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女和她的家庭之外,其他的事情,大概都会漠不关心的。她很客气地感谢我帮助秦伟,问一些我本人和家庭的情况。我知道这是客套话。她并不是真正以为我可以帮助秦伟,也不会关心我的任何情况,无非是无话找话罢了。我最害怕这种没心没肺的对话,局促不安的。秦伟一到家里,就变得像个大孩子一样,居然会嬉皮笑脸地向他的母亲撒娇。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真是可笑、可气。终于可以回房了。上楼梯的时候,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身上一副千斤的重担放下了肩膀,秦伟的房间在三楼,宽敞,明亮。他家里有钱,他又是父母疼爱的独生子,房间里该有的东西都有了。衣柜、床、床上的被褥、书桌、书架、梳妆台、电脑、音响,都是昂贵的高档货。衣服更不用说了,一大柜子,应有尽有的。我坐在书桌前,透过窗户,看前方的大海。天津的海绝不像加勒比海那样,清澈湛蓝。天津的海呈现一种灰绿色,远处呈现出黑沉沉的颜色。天空倒很干净,嫩蓝嫩蓝的,浮着几团轻云,很矮的样子,仿佛伸手都可以抓到的。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海面踊跃的波浪,一折子一折子的,发着亮光,从远处源源不断地推向岸边。海洋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威力,而且这种威力日夜不停,永不衰竭。我有一个错觉,觉得海面像一个倾斜的坡面,越往远处,海平面就越高,斜斜地躺在我的面前。极放两目,也不能够看得很远。远处偶尔会驶过一艘轮船。天津是一个港口城市,海运十分发达。幸亏秦伟家离码头很远,否则不知道会有多么吵闹。海岸边都修筑了高大的海堤。海浪冲过来,拍击海堤,“哗”地冲起一柱两三米高的水柱。雪白的浪花冲天激射,又天女撒花一般溅落,十分壮观。海浪一折一折地打来,整道海堤,从南到北,此起彼伏,激起一柱又一柱的水柱,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那海浪不过三四十公分高,极温和的样子,想不到竟有那么大的暴发力。风大浪急的时候,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子呢。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大海,可我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秦伟的家里太富有了,和我的家里比起来,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这让我感到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心里感到十分沉重。在财产上,秦伟是绝对的强势,我是绝对的弱势。我们全家的财产,还不够买他们家的一扇门。这让我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们的豪富程度,重重地挫伤了我的自尊心,使我自卑。我觉得我们之间横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分别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是坐拥金山的富家公子,而我一无所有。俗话说: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我拿什么去和秦伟门当户对!多年以后,秦伟肯定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经营着这一份令人眩晕的巨额财富的。至于他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我和秦伟的关系,说不定要雇凶杀了我。我都不敢想下去。我多么希望秦伟没有这豪富的家庭,没有威严的父母,我多么希望他也像我这样一贫如洗。我们一起白手起家,共同创业,或者替别人打工,甚至是浪迹天涯都可以。只要我们没有家庭的束缚,没有人设计好我们的人生,我们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可以长久地在一起,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贫穷,贫穷得一无所有。但这自然有它的好处。我的父母不可能为我设定好我的道路,要我按照他们的意愿走过我的人生。我没有财富,也就没有包袱。我可以不断地漂泊,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我没有值得留恋的家庭,没有巨额的财富让我牵挂。我是自由的,秦伟却不是。他的父母掌握着巨额的财富,控制着家庭的权力,也就控制着秦伟的命运。他们不会容忍秦伟的背叛,秦伟也不会有足够的勇气和他的家庭决裂。他绝不可能为了我,或者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放弃他的财产,放弃他的家庭。归根到底,我们在一起只是苟且,过一日是一日。我太清醒了,对我们之间的结局的清醒认识,让我寒透心骨。我宁愿我不清静,宁愿相信会有美好、圆满的结局,宁愿沉溺在美梦之中,而不醒来,可是我做不到。


吃晚饭时秦太太热情多了。秦伟的父亲秦桐生一脸威严,极少言笑。看得出他是一个独裁专断的家长。秦太太和秦伟都对他陪着小心。坐在这样一位大人物的面前吃饭,十分不舒服。洗过澡,我和秦伟到海边去散步,走出花园的大门时,我浑身的紧张和恐惧烟消云散。我深深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无比解放,无比解脱,无比释放。我的世界里又只剩下我和秦伟,我又可以肆无忌惮地言笑了。港口的灯光照到天空上,低矮的云层泛着一层暗红的颜色。此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夜色下的大海显得诡异而神秘。大海漆黑漆黑的,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边际。我们登上海堤上一个高高的哨塔,凭栏远眺。海风推着波浪,一折一折地向岸边拍来。都是漆黑的颜色。有一两个稍高的浪,快到海岸时,像崩塌了一堵水墙,爆出一大堆雪白的浪花。一柱一柱雪白的水柱,带着巨大的声音,顺着海堤一路溅起来,煞是好看。隐约可以看见海面不规则地起伏着,幻变着,扭曲着,让人看得目眩。海风吹动着秦伟的头发,将他的衬衣鼓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我的心里又升起一股怜爱和痛惜的情感,强烈得让我喘不过气来。那漆黑无边的大海,那漆黑无边的天空,是否真正存在着自由的国度!天空,蔚蓝的,无边无际的天空;大海,湛蓝的,广袤浩淼的大海,真是自由自在的所在吗?不是的。太阳,月亮,星辰,飞翔的鸟,游动的鱼,有哪一种,是真正地自由自在的?没有。它们同样要面临大自然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同样孤独、寂寞而奔波。在这浩翰的空间里面,我无法想到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和秦伟清静地生活:没有干涉,没有规矩,没有偏见,没有歧视。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拥有的,就是和秦伟之间的爱,而这种爱却是何等的脆弱,在现实的世界中不堪一击。


海边的夜晚,无比安祥,无比静谧。海风夹杂着微微腥感的味道吹进窗口,让人倍觉清醒爽朗。这本该是多么浪漫而多情的夜晚!可是,在秦伟温柔的亲吻和温存的爱抚中,我第一次燃不起激情来。我的心里想得很多,我知道,我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失去秦伟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将秦伟小学、初中、高中时读书的学校逛了一个遍。我们找到秦伟当时的教室和宿舍,他曾用过的书桌和床,他小时候嬉戏玩乐的海滩。秦伟忘情地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滔滔不绝地说那些温暖的往事。在我的心目中,对他过往生活的全部想像,如今都得到了确凿的物证。每一个场境,我都努力地将想像中的秦伟加进去。他会有多高,有多大,当时长成什么模样,在这里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想一些什么问题。这样我就觉得我得到了他的过去,我对他的占有就变得完整无缺。我们还花了一天的时间坐船出海。面对四面浩淼的海水,面对那澎湃汹涌的海浪,我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显得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一位俄国人说过:“人生唯一的悲哀,就是我们四周尽是渺小,而我们却渴望伟大。”人类只是一个可怜虫。短暂的生命,微小的力量,可怜的欲望,为什么不能让他生活得快乐一点,让他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幸福的,为什么偏要让他痛苦、奔波、孤独、寂寞,让他可怜的生活雪上加霜呢?


接下来的几天,秦太太对我表示出越来越强烈的好感。我和秦伟一起擦拭地板、楼梯,给花园里的花草浇水,晾晒衣服,帮助秦太太洗菜、洗碗。我渐渐就不拘束了,谈笑风声的。我明知自己有惹人怜爱的本能,秦太太当然也不会例外。一个慈爱的母亲,面对一个高大、英俊、清秀、眼神忧郁而无辜的大男孩时,她不可能不动一点恻隐之心。况且我和秦伟如此亲密,如此默契,这个蒙在鼓里的可怜的母亲,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和她心爱的儿子,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耻的关系。面对她的慈爱,我只觉得负罪,愧疚。


不知道秦伟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我猜他不太想。我倒是常常想,一想心里就烦,就觉得沉重无比,绝望,幻灭。因为不可能有解决的方法,不可能有答案的。也许我从小就过得太艰难了,因而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全感,有一种忧患意识,懂得居安思危,想到长远之计。秦伟却没有。他的成长经历很顺利,也很单纯,无非就是读书。哪里像我,受了那么多的曲折磨难。他不会有什么忧患意识,也不会觉得我们的关系有什么不妥,现实也没有给我们造成什么压力。我在学校里屡出风头,早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美男子了。我和秦伟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而我对女生又毫无兴趣,从不沾染,这些都会引起大家的关注。曾经有朋友在公众场合,半开玩笑地问我们性生活是否和谐。我不肯定,也不否定,也不回答,就是一笑了之。我担心秦伟脸上挂不住,谁知道他也乐呵呵地笑。这等于是默认我们是一对伴侣。我对秦伟的表现非常满意。如果他反应激烈,当场和别人翻脸,那对我肯定是一种伤害。如今他宽容地笑,简直是给了我一个承诺,一个名份。无论内心还是表面,他都从里到外承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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