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五门,金、木、水、火、土。
江湖有五门,五门亦江湖。
第一章
金门,江湖第一显赫世家。
有句俗话“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知是谁在后面了这样一句“不看佛面看金面”,很快这句也变成了俗话,好象天生就是这样说的。可见这金门的权势和财力。不管是黑白两道、水陆两栖,还是官商两边,此门都吃得开,摆得平,这也难怪,对着灿灿的银子,什么人难免都会眼花心跳,一不小心那嘴里就只会说“没问题、没问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绝对是真理的真理。就这样,钱生钱,权长权,金门发展到现在,已雄居五门之首,无人可撼动半分。
无求山庄,江湖第一山庄,金门所在地。
此山庄不似常人想象的那么气势张扬、金碧辉煌、雄伟壮丽,比别家的大点、宽点、高点、房间多点、绿化好点那是自然,但也仅此而已。一道没有任何装饰的乌门,一条稀松平常的小石子路,一片青翠欲滴的修竹,几个小院,几个凉亭,几条回廊,其他没什么特别突出的。不过若是留心,会发现这大大的院落有点疏落、冷清。不是因为天气萧瑟,也不是因为时辰已晚,而是因为金门里人本来太少,连下人在内不过三十来号人。
金门的老门主前两年已退居二线,此后便一心向佛,成天闭关诵经修炼,难出屋门一步。老门主膝下三子,大子和二子为正室所生。大子金富——你不能指望老门主能取个什么光鲜的名字,因为他自己叫金大钱——正当壮年,老门主退下来后金门大部分事务由他打理,二子金贵——说过不能指望的——也已成年,从旁协助,处理一些杂务。难得这两兄弟不为家产权势什么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而是和平相处,精诚合作,金门也没因人事的变动而显颓势,倒是越发兴旺起来。金富、金贵经常在外奔波,可以说是跑业务了,有时还要四处巡查,提防下面的人耍什么花枪,身边固定配两、三个机灵点的下人跟着伺候,一个月难回几趟家。而老门主清心寡欲,不喜欢前呼后拥、纷乱嘈杂,也就只有老管家和三、四个丫鬟一边伺候。剩下的除掉花工、厨师、养马的和其他一些机动人手,就都是宝少爷的人了。
宝少爷叫金宝,是老门主在正室病逝后所纳妾生,今年不过十三岁。想老门主五十岁喜得贵子,尽管是庶出也应该很宠溺才是,事实则不然,自老门主信佛后,一切都看淡了,儿女亲情、膝下承欢、天伦之乐,都比不上念佛悟禅。金富、金贵都已懂事,能独挡一面,为了撑起这个家用上了全部时间和精力,也无暇照顾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好年长七岁的金贵多了点心思,专门给金宝物色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同龄小孩做玩伴。这样,金宝除了每天去给爹娘请安,听专门请的私塾老师讲课外,其他时间都和这个叫小灯子的玩伴在一起,尽管小灯子管金宝叫宝少爷,但俩人比亲兄弟还亲几分,主仆关系不过也就是在称呼上罢了。多得这小灯子,让身在豪门缺少关爱的宝少爷添了很多生趣。这不——
“宝少爷,我们去林子玩好不好?”
“玩什么?天这么热。”
“太阳是大了点,不过有风嘛!上次我们不是挖了个坑?搞不好会掉进兔子什么的。”
“兔子?”金宝一直搭拉着的头抬起,乌溜溜的眼睛开始发光。
“是呀。走吧走吧,要不我带上吊床,宝少爷累了还可以歇歇。”小灯子拉起金宝的手就往外拖。
“去就去,别拽我。疼——”金宝喊着,和小灯子嘻嘻哈哈地跑了出去。
林子离山庄不远。午后的阳光带着些微的暑气,穿过青绿色的林荫,在林间小路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圈圈。有风吹过,送来初夏的凉爽,地上的圈圈也跟着移动,仿佛是林子里那些看不见的精灵轻巧走过,故意留下的脚印。
金宝和小灯子手牵手,蹦蹦跳跳地去踩那些顽皮移动的光圈。小灯子用枝条编了个环,套在金宝的头上,笑着说宝少爷变宝皇帝了。金宝也装出一副他想象中的皇帝样,让小灯子背他走。两人嬉闹着,时不时还滚倒在一起。就这样跑进了林子深处。
“小灯子,你不是说有兔子吗?”两人气喘吁吁到达陷阱边,金宝指着空空的洞问。
“这个……宝少爷,也许是我们这坑挖得太小了,要不挖大点,说不定一下能掉两只进来呢。”小灯子眼珠一转,想了个主意。
“嗯。那我们现在就挖。”两人各自找了根树枝,嘿哟嘿哟地挖了起来。
“小灯子,行了吧?我累了,不想挖了。”金宝擦着汗,坐在地上哼哼。他不过就在坑里戳了几下。
“宝少爷,那就别挖了。是想睡了吧?我帮你挂起吊床,你歇会。我来挖就好了。”小灯子拿出吊床找了两棵距离适合的树栓好,招呼金宝躺了下去。自己拿着树枝继续刨坑。
太阳偏西了,林子不似方才那样有些闷气,风开始一阵一阵地吹,不时有鸟儿扑簌簌地飞上天。不知不觉间,天地慢慢染上了黄昏的颜色。
林子静悄悄的。金宝睡得很香,粉嫩的唇边有淡淡的笑。小灯子靠在树下也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手里还攥着那根挖坑的树枝。不远处就是那个陷阱,洞口被挖到有一般的水桶那么大,不要说两只兔子,小孩也能整个掉下去,不过若是成年男子,只能齐腰,如果这个男子再高大壮实些,就刚好卡到髋部,上去下来都很困难。
洞口被小灯子拿了些枝叶胡乱盖了起来,还挺隐蔽,加上天色已暗,猎物是很容易栽进去的。只是——
天知道会掉进什么?
第二章
背后破空之声传来,箭头堪堪擦过他的脸颊飞出去,落到了前面的草丛里。
傅少苍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张员外还真小气难缠,他不过拿了几张万两银票、几包碎银、一些首饰,另外临走前在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屁股上捏了一把而已,犯得着纠集十几号人追杀他两天两夜吗?这帮人还搞轮班制,折腾他有两夜没合眼。现在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喉头冒火、全身酸痛,已经快到极限了。
傅少苍分开齐胸的草丛,艰难地跋涉,气喘如牛。前面渐渐开阔起来,后面追兵也如影随形。这群王八羔子!这堆烂草!傅少苍恨恨地骂着,扯开最后的几丛草,飞跑进了林子。
暮色降临,凉风阵阵,吹在湿透的衣衫上,傅少苍不禁打了个哆嗦。追杀的人好象被甩远了,喊打喊杀声也若有若无。傅少苍不敢松懈,继续往林子深处跑。最好是能找个隐蔽的山洞躲起来休息一晚,恢复体力再跟王八羔子们算帐。他正想着,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不由往前一扑。
金宝揉着眼睛醒来,林子快被夜色笼罩了。金宝一下害怕起来,他从没这样晚还呆在林子里。慌忙从吊床上下来,金宝推醒小灯子。
“小灯子,回去了。天都黑了。”
“嗯。宝少爷,凉不凉?我脱衣服给你穿。”
“还好。快回家吧!我饿了。”
收好吊床,金宝和小灯子正打算会山庄,忽听喀嚓喀嚓几声,两人对看一眼,心里不禁发起毛来。
“小、小灯子,什么声音?”金宝有点发颤。
“好象是洞那边传来的。可能是、是兔子。”小灯子心也虚虚的。
“小灯子……”金宝叫了声,一下拉住了小灯子的手。
“没事。肯定是兔子掉进去了。宝少爷,我们去、去看看?”小灯子也拉紧了金宝的手。好奇真是每个小孩的天性,所以尽管害怕,两人还是一步一步挪到了洞口。然后,林子里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尖叫。
傅少苍被卡在洞里,脚踝处被扭了一下,髋部被夹得生疼。他用双手撑着洞口边使劲把自己往外拔,只觉髋部一阵烧痛,破皮了。他忍不住咒骂,哪个王八蛋没事跑这挖个坑?要让他碰到,一定先偷他个精光,再揍上一顿。被吹干的汗又冒了出来,他用满是泥土的手抹了一把。
有人!傅少苍绷直了身体,警惕地望着前方模糊的树影。慢慢的,两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了。原来是两个小孩!傅少苍暗自松了口气。那两人越走越近,直到能互相看清对方的模样。傅少苍寻思着让他俩帮帮忙,把洞口刨开些,正想开口,其中一个突然放声尖叫起来。声音高亢入云,连绵不绝,足可以摧毁一道墙。傅少苍脑子里嗡地一下,就这音量绝对要把那帮张员外的爪牙引回来。事到如今顾不得了,傅少苍用力往上一纵,髋部传来的疼痛令他呲牙裂嘴。而那个小孩叫得更大声,整个林子里惊鸟一片,傅少苍只觉得耳朵要聋了。
他一步冲上去,拽过来捂住还在尖叫的嘴。尖利的声音被阻断的同时,他隐隐地听到了追兵的喊杀声。这讨厌的小鬼!一生气,手上又加重了力道。小孩连呜声都发不出了。这时另外一直呆站的小孩回过神来,一下抱住傅少苍的腿,开始大哭大叫还我宝少爷还我宝少爷,傅少苍登时头大如斗。
金宝拼命挣扎着,想张口咬下去。可这个怪人力气好大,横在胸前粗壮的手臂快把他肺里的空气挤空了,嘴又被严严实实捂着,好难受。小灯子哭喊着,一边捶打着怪人的大腿。怪人喘着气,好象呆住了。小灯子死抓着怪人的裤子,恨恨咬了下去。怪人闷哼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推开了小灯子,将自己夹在掖下,用很快的速度跑远了,没多会就把喊着宝少爷的小灯子甩得无影无踪。金宝听着小灯子的哭腔消失,早已泪流满面,最后再也支持不住地昏了过去。
山洞里,除了几声隐约的呻吟外,一片安静。
傅少苍小心给自己髋部磨破的地方上药。使劲太大了,血肉模糊一片,和裤子粘在一起,脱下来时他抽了好几口冷气。还有那个尖牙利嘴的小鬼,在他的大腿上留下了清晰的牙印。仔细地处理完伤口,傅少苍望向还在昏迷中的小鬼。天,这小鬼的尖叫真是令他印象深刻!直接导致他的行为失去合理性和逻辑性,莫名其妙就把他抓了回来。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这小鬼准备昏到什么时候?
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微微眨动起来,不一会,眼睛慢慢睁开,同样被泪水洗染过的黑色眼瞳有些许的茫然无措,小嘴也微微张开。然后,眼神聚焦到某处,随着记忆的回放,金宝的眼睛也越睁越大,那张恶鬼似的脸!他下意识要尖叫,傅少苍一声低沉的怒吼“敢叫我就掐死你”,成功地让他合紧了嘴。
金宝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害怕地看着眼前的怪人。黑黢黢的脸庞,恶狠狠的眼神,粗黑的眉毛,厚厚的嘴唇,握紧的大大的拳头。金宝在他凶恶的眼神下觉得自己象只可怜的小羊羔。他蜷缩起来,心里直发抖。他要对自己怎么样?小灯子又不在,好孤单!好害怕!爹、娘、大哥、二哥,快来救小宝!泪水迅速涌上眼眶,金宝呜咽起来。
傅少苍看着哆嗦成一团的金宝,保持凶神恶煞的表情。这小子的嘴唇抖得厉害,而且完全没点血色,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肩膀一抽一抽的,很是辛苦。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从衣着来看,家境不错。联想起那个咬他的小鬼的哭喊,应该是哪家的小少爷。傅少苍用锐利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金宝,不知为什么这小子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很有快感,肯定从小锦衣玉食,父疼母爱,没受过点点委屈。回想自己在这个年纪已经闯荡江湖几年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就是没出息!有点厌恶地看了金宝一眼,抓住金宝细细的手腕,他沉声问金宝的名字,但见那肉嘟嘟的小嘴抖得乱七八糟,哼哼唧唧、抽抽噎噎半天,楞没挤出一个字,只是那嘴型象是“宝”、“保”之类的。傅少苍不耐地再一瞪眼,金宝立马又昏了过去。傅少苍拍拍金宝的脸颊,不见有苏醒的样子。傅少苍皱眉,带个无知软弱的有钱小少爷在身边可不是他的风格,那只会是很大的麻烦,而他讨厌麻烦。傅少苍混迹江湖多年,一向独来独往,他没有顾虑别人的习惯,也不愿成为别人的累赘,所以没什么朋友,仇家倒有一些。现在又多了一个张员外。那个吝啬鬼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继续缠着他不放,没准会埋伏在哪里守株待兔。这小孩带在身边没好处,算了,明个一早他跑他的路,这小鬼回他的家,就到此为止。傅少苍这样想着,靠到石壁上睡去。
第三章
傅少苍还算踏实地一觉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金宝放大的脸。对方明显一惊,一屁股坐倒在地,还嗯哼了一声。傅少苍的心情莫名的好起来。
“小鬼,你叫什么?”看着金宝紧张的样子,傅少苍心里暗笑。他清楚自己的外形很有威慑力。
“小、小宝。”金宝慌张地回答,也没说姓。平时爹娘哥哥们都这样叫他,偶尔还叫宝儿。金宝对自己的全名实在没什么自觉。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凶巴巴的样子,心惊胆战地还能想起名字就算不错了。
“家在附近吗?”傅少苍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金宝瑟缩了一下,笑意不禁挂上嘴角。逗这小鬼还挺有意思的。
“嗯。林子出去就是。”金宝看到傅少苍笑起来,小心地舒了口气,话也顺畅起来。经过了一个晚上,眼前的怪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金宝没那么害怕了。
“认识回家的路吗?”傅少苍觉得自己温柔又耐心。
金宝有点茫然。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这个山洞他没来过。
“我们还在林子里。你在附近应该对这带很熟才是。”傅少苍看金宝不知所以的样子,微微皱起了眉。有钱人家的孩子还真笨。
“我、我都是和小灯子一起来玩的,没有一个人来过,所以所以……”金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傅少苍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小宝细长、白皙的脖子,想象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上面,的确残酷了点。自己也是用蛮力强拉人家来这里的,万一这小子被张员外的家丁抓住,自己会良心不安的。反正他也要走出这个林子才行,就当是难得的发回善心。主意已定,傅少苍起身,整整衣衫,胡乱用袖子擦了下脸,然后对还坐在地上的金宝说:“走吧。送你回家。”
警惕地观察四周环境,确保安全以后,傅少苍拉着金宝走出山洞。
初升的太阳在林子里洒下万道曙光,空气清新醉人,声声清脆的鸟鸣显得林子更加空旷。晨雾尚未散尽,轻绕在树干周围,给林子披上一层温和柔美的薄纱。
傅少苍大步走着,不时深吸口气,五脏六腑一下清爽起来,通体舒畅。金宝小跑着跟在后面,气是越喘越急,脚步也慢慢零乱,最后实在跟不上了,不由伸出手拽住了傅少苍的衣角。
傅少苍稍稍放慢脚步,心里想果真是麻烦,娇生惯养的小孩真不济事。他回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金宝,再望望前方,还有一会就可以走出去了。只要走到热闹的地方,张家的人是不敢乱来的。傅少苍一下停住,抄起金宝夹在掖下,健步如飞。金宝在他的大力下惊喘一声,同时紧紧抱住了傅少苍的手臂。路上经过了那个金宝和小灯子挖的坑,傅少苍绕过,还不忘瞪了金宝一眼。金宝低下头不敢看他,谁知道会掉个人进去?我只是想要兔子的。
髋部的伤开始痛起来,傅少苍把金宝夹高些,金宝改抓住他的衣襟。再走几步就出去了,没看见半个人影,看来张家人是决定舍财免灾了。这小鬼也可以不管,到了市镇,找家客栈洗个澡,再找家酒楼吃上一顿,然后去温柔乡找个乖巧伶俐的姑娘来好好伺候自己……咦?不好!傅少苍嗅到了空气中的某种异动,他全身僵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和小宝密密实实地裹了起来。不意外的,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