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白禄鸥就明白了,廉三河或许是真的有一些喜欢他。只是那厮一向随便惯了,所以就很难让人想到,他也认真过。
就像光头的人突然开始留头发,长了之后怎么看都像是假毛。
可是那时候的白禄鸥想不通,或许根本不打算想通。似乎没必要,嗯,很没必要。
就这样,刘胜利飞回了加拿大,而白、廉两人在期末考试之前也再没说过话。
当白禄鸥再次从邵安那听到廉三河的消息时,那家伙已经和一个高一小女生拍拖得火热。
正要说到廉三河最近的生活状况时,邵安的手机突然震了,然后他就匆匆回了条短信,一脸期待溢于言表。
然后在白禄鸥微微诧异的眸子中,一个窈窕身影跃然而出。
“陆倩?”白禄鸥试探地叫了叫,然后象征性地挥挥手打个招呼,又回头看邵安,“真让你丫追着了?”
邵安没说话,眼神意味深远。
于是,白禄鸥又问陆倩:“你品味什么时候变差了?”
17
毕业之后,经常有人看到邵安跟陆倩一块儿上街,可白禄鸥却听邵安说,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有一次,白禄鸥接到陆倩的电话,匆匆赶到鼓楼一家PUB,就看到邵安烂醉如泥地趴在人家吧台上。这孩子一边手攥着空玻璃杯在大理石台子上敲打,一边自言自语得挺欢是。
陆倩在一边试图搀他,却又没那么大力气。一看到白禄鸥来了,跟看到救星了似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白禄鸥一看这情况,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便不再废话,径自取走了邵安手中的玻璃杯。邵安突然睁大了眼,看着他动作,也不反抗。直到被白禄鸥拽住一边手臂,才猛地甩开他,眸子不再单单是惊诧,而是一种矛盾的情感。
白禄鸥以为他会说什么,甚至大发雷霆,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了回去,向服务生点了杯威士忌。白禄鸥拿不准他现在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去劝。
倒是陆倩看不下去了,一个大步迈过去,夺过他手上的玻璃杯,大声吼道:“你他妈到底要干嘛?”
“跟你丫不是没关系吗?!”邵安说着便倏站了起来,他看看夹在中间的白禄鸥,又看看怒气冲冲的陆倩,突然笑道,“你叫他来干什么?”
“你喝多了,她背不动你。”白禄鸥抢先解释。
陆倩却不甘示弱:“我就是把他叫过来,把事挑明了,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你丫看谁不爽你现在就他妈说明白——”
“闭嘴。”白禄鸥冷冷地看着陆倩。
“我怎么了?!我就是让丫把话说明白了!”
“都别说了!”邵安猛地一踹椅子,双手捂住了耳朵,闭了眼,“你们他妈有完没完啊?!一个个都他妈逼我说话……我他妈哪那么多可说的……操……我不就是喜欢你吗……明明是我先认识的……另一边又他妈是我哥们儿……我还能怎么着……”
白禄鸥和邵安从小学就是同学,他们俩感情甚至比他与廉三河更深厚。只是直到那一刻,白禄鸥才想起来,第一次收到的陆倩的情书,也是邵安帮着送的。可是得了优先权的却是自己。
邵安放下双手,看向白禄鸥:“你走成吗……拜托了。”
白禄鸥也没问陆倩的意见,直接冲邵安点点头,兀自离开了。他从未见过那样的邵安,那么沮丧,消沉,不堪一击。
或许总会有一些东西让他们长大,例如上学时代的廉三河与自己。就像他们对青春的不屑一顾一样,年轻的时光也对他们漠不关心。他们为自己快乐,却要为别人伤悲。于是,他们的快乐很单纯,却自私。而他们的悲伤错综复杂,却很伟大。
白禄鸥走后,陆倩走到邵安眼前,将一整杯的酒都洒在了他的头上,淡淡道:“喝死你算了。”
明黄色的酒液顺着邵安已经有了棱角的轮廓滑下,然后一滴滴砸在他的锁骨上。
“我都把人给叫来过了,你还什么都不说。我他妈真是被你丫打败了!”陆倩欲哭无泪地掏出纸巾,递了过去。
邵安结果纸巾,擦了擦脸:“那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跟他说你还喜欢他?”
“好马不吃回头草。”陆倩晃着玻璃杯里最后剩的一块冰,听着它碰触杯壁时发出的脆响,心中有些酸涩,“何况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这样的。”
邵安听了勉强一笑说:“正好,我也没打算鼓励你。”
“那也比你强多了。”陆倩一把将杯子扣在大理石台上,语带嘲讽,“你丫连开始都没有过。”
“我也是有开始的,只不过跟结束同步而已。”
冰块在大理石台上慢慢溶解,一点点蔓延开,最后流出玻璃杯子边沿。
“这都是你丫自己耽误的。”陆倩直直地看进邵安眼里,冷声道,“你既然一开始决定了不说,当初就不该让廉三河知道。既然让他知道了,就应该注意他的反应,怎么能那么晚才发现他们……”
“别说了……这事我他妈比谁都后悔……”邵安捂住了脸,“操……我他妈……真特后悔。”
“算了。我也不是怪你。其实咱们都没错。”陆倩任由融化的水流下大理石台,滴到衣服上,“咱们不过是一样,都那么喜欢他。”
怪只怪自己不果断,什么也争取不到。那份喜欢的心情,由最初的满怀希望变成了望尘莫及,而那种倔强的执着,也由开始的笃定坚持变成了怎么办,要怎么办?
这时候的我们,明明被自己放逐,失去了所谓的快乐,却终于有资格拍着胸膛说:即使就只能这样看着,也够了。
所以,这个世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兼容,造成不同结局的只是你如何取舍,如何平衡。
高二的寒假很短暂,却有着太多的突发性必然事件,一幕幕让白禄鸥应接不暇。
一月中旬的某天上午,白禄鸥收到廉三河的短信。那么突兀的一句话,简单到让人措手不及。
“试试吧。”
白禄鸥看着那个句号,怔愣半响,终于决定不装傻,直接地回了句“别你妈逗了”。
而廉三河显然没抱着逗乐的心态,更直接地回复“又不是说他妈以后就这样,你丫总不可能怀揣结婚的梦想才跟赵莎莎交往的吧?”
白禄鸥觉得已经没法跟他用人话沟通了,便不予理睬。没过多久,廉三河竟打起电话来了。白禄鸥也不惊慌,很冷静地关了机。
中午的时候,白禄鸥听见有人敲门。“会不会是鲨鱼”的这个想法首先吓了他自己一跳,他自嘲一笑,走到门口趴在猫眼上一看——原来是端着锅的小白,看这点应该是来送冬瓜汤的。
白禄鸥开了门,让小白进来,还神经兮兮地看了看他后面,结果发现自己多虑了。
“找什么呢?”小白巴巴地看着他问。
“看会不会突然有鸽子屎砸下来。”白禄鸥漫不经心地锁了门。
“咱楼道又不是没屋顶。”小白费解地皱了眉。
“总之没你事。你把汤放下就走吧。对了,跟你妈说声谢谢。”白禄鸥掀开锅盖,却在一瞬间全身僵硬。
“不是汤啊。鲨鱼说你家电话和铁锅坏了,让我把手机放锅里给你送过来。”小白从锅里掏出手机,在白禄鸥眼前晃晃,“这不?他还没挂呢!”
于是,在廉三河的死缠烂打下,白禄鸥无法像郭子琳一样坚定信念。他一方面觉得廉三河本来失恋就可怜兮兮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反正很快就会结束了。为了兄弟,他只好牺牲小我,帮鲨鱼走出阴影,重见光明。
18
这年的冬天很暖和,廉三河只穿了件阿童木的绒衣,套了件阿迪的外套,就晃荡着上了街。
他站在亚运村的一个车站牌后面,神情肃穆地掏出手机。
“喂?”
“安子。我,鲨鱼。”廉三河上了新品种的刷卡公车。
“怎么了?”
“我跟绿鸟在一起了。”廉三河说着便找了个把手扶住了。
“嗯?哪呢?”
“不是地理意义的那个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了,交往。”廉三河在一个猛地刹车的惯性下差点栽倒。
另一边安静了好一阵子,廉三河却没像以前一样不耐烦地催促。
“你是说真的呢吗?”
“今儿又不是愚人节,骗你干嘛。”廉三河给边上的人让了让道儿,自己又往后门靠了靠。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揍我,还是特狠的那种。”廉三河终于挤到了后门。
“那你就自觉点吧。”
公车到站,廉三河下了车,单手遮了遮并不强烈的阳光,淡定道:“在你家楼下了。”
三分钟后,头发乱糟糟的邵安从楼道里杀气腾腾地奔出来。刚到廉三河跟前,就狠狠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廉三河也不闪躲,就那么被踹翻在地上,捂着肚子嗷嗷叫起来。
“你丫还有脸叫唤?!”邵安朝地上的廉三河扑过去,拎起他的领子,眦目欲裂,“你他妈应该就这么被打死!”
廉三河也不回避,就这样也注视着他说:“我一叫不是满足了你的成就感吗?而且你他妈敢不踢肚子吗?这我得饿多少天啊……”
邵安又赏了他一记左勾拳,说:“就是得让你丫长记性!”
“操!不带打脸的!”廉三河用力拨开邵安的手。
邵安把他的头压在地上,狠狠道:“有你丫选择的余地吗?!”
“别他妈都赖我!你自己也有问题吧?!”廉三河用膝盖顶开邵安,坐了起来。
邵安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里就他妈想着自己?”
廉三河反问:“你又不是要跟他过一辈子,趁年轻在一起又怎么了?”
“反正我做不到。”邵安转了身,“走吧。这人多。”
廉三河起了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跟了上去。
邵安带他去了一所大学的足球场后面,那里有一大片平坦空地,还没有被利用起来。
邵安找了片水泥地,坐了下来,拍拍旁边,示意廉三河也坐下来,才缓缓开口:“说吧。你丫又不跟我似的是同性恋,你瞎搅和什么?”
“我没搅和。”廉三河坐下来,翘上了二郎腿儿,“就是你跟我说了之后,我发现我可能也有那倾向。”
邵安嘲讽一笑:“我跟你说的时候?那都他妈是初中的事了!你丫能现在才察觉?”
“真的。这事苗子出来的时候,我花了一年多发现。这苗子成长的时候,我花了一年多适应。快开花的时候,我又用了一年多接受。”廉三河一本正经地说着,“快四年了,我一直在考虑这事。”
邵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你牛逼。一边考虑自己有同性恋倾向,一边跟一帮子女的拍拖。”
“这不是试验呢吗?我不多试几次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廉三河翻了个白眼。
“试验结果呢?”
“女人不错……操!跟你丫说了别打脸!”廉三河揉揉青紫的嘴角,不耐烦道,“你丫把话听全了再动手。”
邵安摆好架势,说:“行。我等你说。”
“虽然女的不错……操,你丫先坐下成吗?看着你影响我发挥。”
等邵安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廉三河才继续道:“可是我也挺喜欢绿鸟的。就是那种恋爱的喜欢。综上所述,我应该是双性恋。”
“可是你丫喜欢女人!既然可以喜欢女的,还他妈祸害男的干吗?!”邵安勉强按捺住想要揍人的冲动,说,“绿鸟是你哥们儿!是我发小!你他妈祸害谁不好你祸害他?!”
“你丫不是也说了吗?我哪有的选择?敢情你丫能遥控自己的爱情?”
邵安嗔目道:“你又不爱他!”
“可是我喜欢啊!”廉三河兀自点了点头,“很喜欢,大于对郭子林的喜欢。”
“那你丫必须保证不能碰他。”邵安很认真地看着他说。
“为什么?”
“要不我绝对不同意你们在一起!”邵安急道。
“凭什么?”廉三河戏谑道。
“我跟他毕竟从小就……很熟了。”邵安犹豫一下,说,“真的,你俩别过界。要不回不来了。”
廉三河看着天空,沉默半响,淡淡“嗯”了一声,然后说:“你不是应该嘱咐嘱咐我吗?然后说点什么‘你要是对他不好我就把他抢过来’之类的话。”
“先不说了。”邵安一顿,喃喃道,“以后估计也没机会说。”
“那就先这样吧。我该走了。”廉三河起身拍拍裤子。
“你丫这么不厚道,小心出交通事故。”
“操。乌鸦嘴。”廉三河刚走两步,突然回过身,问,“你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邵安背对他,平静开口:“发现自己性取向是小学的事了。初一才确定自己喜欢他的。”
廉三河想了想,惊讶道:“那你丫真信任我。”
邵安自嘲一笑:“这是我最后悔的。”
“那你丫就继续后悔吧。”廉三河说完就离开了。
邵安一直呆到很晚,他一直在想,自己以前是不是错了。如果也像那家伙一样说出来……
踌躇不是怕被拒绝,而是怕自己会停不下来。如果真的将水闸打开,可能就再也关不上了。
所以还是算了。
他不想让自己……更后悔。
19
白禄鸥和廉三河虽然已经是形式上的情侣了,却也似乎只是名誉的。两人除了比以前多了在一起的时间外,就没什么特别的发展。廉三河虽然很希望有进展,但是又不想太早就毁了跟邵安的约定,况且白禄鸥似乎对什么都很无所谓,漠然到仿佛这一切只是应酬敷衍。
居于以上种种,廉三河忍不住问:“绿鸟,咱是在交往吧?”
“是啊。”白禄鸥点点头。
“那你能有点我媳妇的样子吗?”廉三河诚恳地问。
白禄鸥皱了皱眉,说:“不行。是你自己要找我的,那就搞清楚我的性别。”
“那你丫敢不这么敷衍吗?”廉三河脾气也上来了。
白禄鸥很认真地看了看他,说:“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我不反对同性恋,但是我真的特讨厌男的碰我。”
“操。那你丫不早说!”
“我要是早说你就能放弃是吗?那好。就这样吧。咱就当这些日子思维穿越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白禄鸥漠然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别!操,等会儿!”廉三河急忙上前拉住他,讪讪道,“我错了。我没后悔。我就是着急。你说咱俩跟以前也没差别,我怕就这么着……突然有天你就真忘了这茬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