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的,在面对面视线相撞的这一瞬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
太近了。
林简愣过之后最快反应过来,微微错开眼神,往旁边侧身避了一步,打开水龙头:“公寓没有洗碗机,我把锅刷一下就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嗓音平静,但沈恪还是微微蹙了一下眉。
还是与曾经不一样的。
若是换做数年前,林简一定会冷着眉眼嫌弃他挡路,然后再略带不耐地嘟囔一句:“净添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第一时间错开呼吸相闻的距离。
“好。”沈恪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端着碗筷走出厨房。
三菜一汤,主食是白米饭,林简的手艺数十年如一日的精湛。
直到沈恪起身去盛饭后的第二碗汤时,林简终于忍不住出声,狐疑地看着他问:“你……现在胃口这么好?”
沈恪端碗喝汤,没用勺子,听到他这样问,汤碗的边沿就挡住了一点弯起来的眼角,他坦诚道:“还可以吧……大概是太久没尝过你的手艺,所以没忍住贪量了。”
林简愣了一下,而后放下手里的瓷碗,起身就要去拿沈恪面前原本用来盛饭的那只碗,沉声说:“还要吗,再去给你盛点?”
“……哎。”沈恪不由格了一下他已经伸到面前的手,失笑道,“那也不至于,还能吃一顿顶三天的么。”
“……行。”
他们吃晚饭的时候,皮蛋就围着餐桌打转,企图用卖萌装乖扮可怜博得几分同情,没想到林简倒戈得如此之彻底,就在它蹲在自己脚边,用一双无辜的亮眼盯着他时,非常干脆地通知狗:“别晃悠了,刚没听见对面那人怎么说的,不能惯着你,所以撒娇没用。”
皮蛋:“……”
一个两个的,都是后爹。
对面的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吃过晚饭,沈恪非常自觉地收拾了碗筷,要去洗碗。
林简阻拦不够及时,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水池前,开水挤洗涤剂了。
沈恪个子太高,厨房的小水池高度显然不够,所以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微微躬身探腰的姿势,尽量避免水花溅到料理台上。
然而即便是旁人做起来略显憋屈的姿态,换到他这里,一样显得从容又疏懒。
林简就站在离厨房门口不远的位置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沈恪长身玉立的身影和侧脸的轮廓。
想当年,可以称得上一句“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甚至连洗碗机都没怎么用过的人,现在竟然会站在小厨房里,手动刷碗了。
这大概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时间改变一切”吧。
林简无声地盯了片刻,收敛眸光,默默舒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
这样也很好。
虽然重逢难以预料且不在计划内,但……总归又让他见到了这个人。
而且在经历了五年前那段撕扯剧痛的过往后,他们此时还能一如曾经那样,平和地相处于同一屋檐下,点滴细节处,还能流露出彼时温馨默契的剪影,沈恪待他也一如从前般真切亲近,对于林简而言,已经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结果了。
哪怕……他依旧只当他是家人,也无妨。
那他就妥帖地维持着这份“家人”的人设。
所以多余的话,再多的心迹,就无论如何不能再表现出来,哪怕只是一点。
他不想再如五年前那样,看见那个人独自困顿怅然的神情了。
那么,他的那些盘根繁复又绵延难断的情感,最好妥帖收敛,悉心藏好,不在他面前泄露分毫。
想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都是他自己的事。
都与沈恪无关。
清晨, 整个园区还沉浸在一片安静寂然之中。
园区内运动公园的塑胶跑道中,一抹修长高挑的身影迎着晨曦薄雾,不紧不慢地跑了过来。
旁边还跟着一只皮毛幽亮的边牧。
林简穿一条黑色运动裤, 纯白色的棉质T恤,塑胶跑道跑完一圈并不长。第五次经过健身器材区的时候, 林简稍稍放慢了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老大爷散步似的狗儿子:“啧,别偷懒。”
皮蛋幽怨地“嗷呜”一声, 屁股往跑道上一坐, 干脆不动了。
这副刁皮赖骨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
林简诧异地扬了一下眉,用护腕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 回身走到皮蛋面前蹲下来, 皮蛋只瑟缩着怂了一秒钟, 而后大无畏地与他对视。
林简都要气笑了:“怎么着, 撒娇没用改耍赖了?”
皮蛋面不改色地瞪着林简,然后……靠过来用头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膝盖。
林简:“……”
“你平时就是这样跟他装乖扮可怜的?”林简伸手揉了揉皮蛋的狗头, 眼底浮起很淡的笑意, “但是这招对我没用,而且那天你听见了, 是他说你要减重的。”
皮蛋歪了下头, 一双湿润幽亮的眼睛里渐渐漫起难以置信的神情。
都说边牧的智商相当于六七岁的孩子, 驯养反馈和陪伴体验都非常棒。实际上, 当年林简养他的日子算不得长,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左右, 而且那时候他高三,课业繁重, 能分给那个小家伙的精力和时间都很有限,所以当年的感受算不得深刻。
而如今,当年软萌黏人让往东绝不往西的小家伙,居然已经会和他斗智斗勇了。
“别这么看我。”林简拎起皮蛋一只耳朵摇了摇,非常无辜地推脱责任,“我只是听令照办而已。”
隔两秒,他兀自笑了一声,对着皮蛋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听他的话,比你强多了。”
皮蛋:“……”
跑完步遛完狗,林简牵着皮蛋回到家,时间还不到七点半。
小砂锅中熬着粥,林简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收拾妥当后,早饭刚刚好。
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的时候,放在手边的电话震动起来。
林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怔了一下,接通的时候,语气难得得染了几分柔和:“怎么了?”
“……我靠?”电话那边的许央像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自然万分的语气,愣了片刻才开始咆哮,“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啊!你从港城回来多久了?一声不响的屁都不放一个,你可真是朋友啊我林!”
林简放下手里的粥碗,笑了一声,打趣道:“没,刚回来业务比较忙,所以就没说,而且,也怕大明星档期太满,不方便挤时间给我,就没打扰。”
当初林简一走五年多,和曾经的一切人和事都断了联系,唯独许央是个例外。
就像当初他们相识相交的最初,许央“死缠烂打”也要交他这个朋友一般,林简刚入学剑桥的时候,他们之间确实中断了联系,而半个学期后,林简因意外事由转学到宾大,许央一路辗转,居然直接跨汪洋越海峡,直接将他堵在了宾大威茨曼设计学院的门口。
彼时林简整个人正处于人生中最潦草糟糕的阶段,旧友的到来宛如一道炽阳,让他在昏暗之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人的温度。
许央陪他在学院外租住的小公寓里渡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逼迫他正常作息、按时运动,也是在许央的软磨硬泡,并扬言“你要是不听话老子就不走了,跟你在这死磕”后,林简终于点头答应去看心理医生。
再后来,林简的情况好转,许央回国,他们之间的联系却始终未曾再中断。
当年高考,许央另辟蹊径,填报了一所非常冷门的二本理科院校的……表演专业,但没想到这种剑走偏锋式的尝试,居然让他一击即中,被顺利录取。
许央自身条件得天独厚,顶着一张男女通吃魅惑众生的妖孽脸,一头扎进表演专业,自然如鱼得水。大二的时候便开始玩自媒体,很快凭借一组cos造型仿妆的个人合集在网络平台上杀出重围,从一开始的小有名气到千万人气,不过半年时间。即便他个人账号更新不固定,但每条动态下面的点赞从未低于过百万,评论更是水涨船高,一声声“老公老婆”穿插着来,经常让刚入坑的新粉怀疑人生。
成为拥趸众多的网红后,就有经纪公司向许央抛来橄榄枝,希望签下他,但无论合约开出的条件如何优渥,统统被许央拒绝。
彼时,林简曾在电话中问过他:“那你有什么打算?”
许央哼笑一声,豪气万分地回答:“签什么公司,就算累死到头来还不是给人打工?老子要玩就自己玩,谁也别想在我这当家做主。”
是的,许央同学生性不羁放纵爱自由,天生就是个不服管的。
于是到了大三下学期,手上的启动资金已经充裕,许央成立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从网红正式成为艺人,摇身一变,风采万千。
原先网红圈子里的鱼龙混杂,有说许央牛逼给网红长脸的,也有翘首以盼等着看他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娱乐圈碰得头破血流的,但没想到许央一改往日浮夸散漫的行事作风,居然真的认认真真地开始经营工作室来。
他是艺人,也是老板,从最开始的网剧到后来小荧幕的“大特约”,再到大荧幕中的配角、男三、男二,每一步都走得相当扎实,不骄不躁,稳扎稳打。
由于本身网上粉丝基础得天独厚,再加上他无论接代言还是选戏都格外谨慎踏实,况且本身也算是科班出身,有的是表演的基本功不是花架子,慢慢的,居然真的让他在圈里站稳了脚跟。
到现在,同组的小演员们见了他,都要乖乖喊一句“许老师”。
但哪怕已经成为了新生代流量一员,到了林简这里,许老师依旧是曾经那个斜着眼睛看人漂亮又炸毛的中二少年。
“少来这套啊你!”许央在电话里忿然道,“承认吧你就是不够意思!亏得天天我对你牵肠挂肚的,您老人家压根没把我放心上!你——”
“停。”林简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胡言乱语,无奈道,“你确定现在周围没人?看看附近有没有偷拍偷录的吧,再这么口无遮拦,早晚有一天我得在头条热搜上给你辟谣。”
果不其然,许央闻言静了静,而后哼哼唧唧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林简就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
电话那边骤然清静下来,许央说:“刚才在地下车库,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现在没问题了,到车上了,狗仔毕竟也不能来敲车门不是。”
“行。”林简失笑道:“到底什么事,现在说。”
“我这部戏杀青了!”许央兴奋道,“正好离下一部戏进组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啊……自由的嘞!”
“所以?”
“所以……”许央笑道,“咱们多久没见了?正好你从港城回来,真的不见一面叙叙旧嘛我林?”
他这样一说,林简心里不由动了动……确实,他们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到港城那小半年里,视频倒是打过几个,不过一般情况下不是林简在加班赶设计就是许央在赶拍摄进度,所以总是匆匆一面,说不上几句话就下线,眼下林简还有几天空闲时间,确实是一个见面的好机会。
“好。”林简垂眸思索片刻,答应下来。
“靠谱啊兄弟!”许央大笑道,“我今天回工作室安排一下,明天休整一天,后天就飞过去找你!”
林简笑笑,只说等他来。
林简和许央原定两天后见面,许央从南边的工作室直接飞过来,林简届时去接机,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某个国内知名珠宝品牌由于代言人被曝出负面新闻,遭遇品牌公关危机,已经运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眼看风波将歇,品牌方临时决定来一个釜底抽薪力挽狂澜,要举办一场明星公益慈善晚宴。
按照通常情况,像这种临时救场的事,如果邀请函直接发到许央工作室,那他大概率是会拒绝的,他向来不爱接这种没有准备搞奇袭的活儿。
但偏偏,品牌方直接将邀请函递到了许央马上要进的剧组,邀请整组主创共襄盛举,导演编剧届时一同应约,他这个男一自然也不能缺席。
临行前一天晚上,许央在电话里痛骂:“是不是有病!我林——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病!合着我当初签的根本就不是合同,是他妈卖身契吧!”
林简彼时正坐在地板上,和皮蛋玩猜数游戏,闻言好笑道:“这也算配合出席宣传活动吧,在你们那个圈子里,这种情况不是很正常?”
“但关键是,他耽误我和我铁子叙旧了!”
“不耽误。”林简失笑,“而且那个晚宴的举办城市不正好是我这里?”
说不巧是真不巧,但说巧也是真巧——品牌方要举行慈善晚宴的地点,就在林简目前所在的城市。
“但是这样的话,咱俩就只能等晚宴结束之后再见一面了。”许央无语得很,在电话里给他一一列举,“白天时间要化妆、安排媒体采访,拍照等等等等……啊好烦!”
“没关系。”林简笑了一声,说,“等你结束告诉我,我过去找你——哦,方便吗?”
“必须方便!”许央话锋一转,笑道,“我提前在酒店预约了房间,到时候你直接过来。”
“行吧。”事已至此,林简无奈妥协道,“哪家酒店?”
“就在市中心,凯朝。”
许央通知林简的是,晚宴基本会在10点左右结束,第二天晚上,林简出门前先给皮蛋准备好了充足的狗粮和水,对其安抚一番后,在九点四十到达凯朝酒店。
林简从门前的停车区域下车后,边往大门处走,边给许央发了条信息。
【:我到了。】
过了一会儿,许央回复,字里行间都透着暴躁的无奈。
【未央:妈的这帮资本家,喝起来没完了!哥们儿你在大厅稍等一会儿,我先让助理把房卡给你送过去,你回房间等我,老子速战速决,喝死这帮完蛋玩意儿!】
【:……悠着点。】
回复的间歇,林简已经走进了酒店大厅。大厅中灯影明亮,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整面用鲜花堆砌起来的花墙,不需走近便能闻到馥郁芬芳。
花墙前方戳立着几个引导展牌,林简粗略扫了一眼,除了有许央参加的那个慈善晚宴的标识引导,剩下两个俱都是商务峰会的指示竖牌。
此时,有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小跑过来,询问林简是否是参与今晚哪个活动的宾客,需不需要引路。林简婉言谢绝,并表示自己只是等人而已。
七星级的酒店服务周到细致,即便林简这样说,等他在岛型沙发区坐下的时候,依旧有服务生端上了清茶和精致甜点,请他小坐稍后。
不多时,侧面的一扇电梯门打开,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从电梯箱里小跑出来,探头探尾地朝大厅张望。
等她的视线越过公共区域的水晶塔落到林简身上时,先是一怔,而后立刻疾步走了过来。
“您好,林先生是吗?”
林简点点头:“是我。”
“我是许哥的助理,叫我茉茉就行。”小姑娘年纪看上去不大,笑容天真,“许哥让我送房卡来的!”
“有劳了。”林简微微颔首,从她手中接过烫金卡片,看到卡片背面印着的房间号,2308。
“我带您一起去乘电梯吧。”茉茉指了一下另一侧的上行电梯,“我到6层宴会厅下,您直接上去就行。”
林简没什么异议,到了电梯门口,主动为小姑娘按了键。
到了六层,电梯厢门打开,茉茉冲他笑着摆摆手,一溜烟跑出去直奔会场,林简自己到了二十三层。
2308门口,林简刷卡进门。
许央订的是一间豪华套房,极尽奢华。房间上下双层一共200平左右,一层是客厅休闲区域,二层应该是起居室和卧房,林简没有上楼,直接在一层沙发上坐了下来。
房间面积很大,且三面皆是单向落地窗,站在窗前可俯瞰万家灯火,霓虹魅影。
等待的时间里,林简先是在落地窗前驻足片刻,后来又回到沙发上,打开对面的多功能幕布,找了一部电影来打发时间。
而原本说十点就位的人,已经迟到了将近四十分钟,好在林简对这位挚友的忍耐度比较高,与皮蛋不相上下,所以并不心急。
电影放了一半,十一点多的时候,林简放在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许央的号码,林简接起来,里面传出的确实一个女声:“喂喂喂……您、您好,是林哥吧,我是茉茉!”
小助理口吻焦急,情急之下直接喊上“哥”了,林简微微坐直了身体,问:“是我,怎么了?”
“呜呜呜呜……林哥你能不能来六层宴会厅这边接一下我们啊?”茉茉欲哭……不,听声音差不多已经哭出来了,“许哥喝多了,我自己有点搞不定,这边记者媒体什么太多,我又不敢找不相熟的工作人员帮忙,呜呜呜呜许哥刚嘟哝了一句,我听着好像是可以给你打电话的意思……”
林简从沙发上起身,往房间门口走去,冷静地吩咐道:“你先想办法把他弄进电梯,然后到10层停一下,我现在去10层电梯口等你们。”
茉茉哭诉:“呜呜呜呜呜为什么要到10层啊……我拖不动他啊,我——”
“你说呢。”林简走出房门,语调平静道,“新生代流量慈善晚宴醉酒无状,和新生代流量醉后私会同性密友共处一室嗨至天明——这两个热搜头条你觉得哪个更劲爆些,帮他选一个?”
“……”电话那边静了两秒,小助理茉茉“嘤”地一声抽噎:“我马上拖他进电梯!”
电梯厢数字飞快攀升,林简面无表情地看着锃亮厢门上自己的倒影,默默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
这哪是什么哥们儿碰面,分明是他来拜会祖宗。
很快十层到了,电梯门打开,林简一眼就看见了里面双手拖着许央胳膊尽力阻止他往地上瘫但是于事无补的茉茉,和一身穿着整个背部镂空的时尚款西装还画着淡妆但此时已经双颊泛红抱着电梯扶手唱情歌的许央。
醉眼瞥见电梯门打开,许央迷蒙抬头,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过两秒,忽然高呼:“哎卧槽!这不是……这不是那谁么!我哥们儿啊——”
“我是你爹。”林简眉心跳了跳,皱眉忍住电梯厢内浓重的酒味,上前将人拽了起来:“醒醒,回房间再丢人现眼。”
厢门合上,林简单手架着许央,时不时拨开对方试图搭住他脖颈的手,茉茉胆战心惊地靠在一边,双手合十向天祈祷:“不要有人进来不要有人进来,千万……”
话音骤断,电梯在十五层倏然停住,“叮”的一声箱门打开,林简抬眼看去,而后霎时僵住。
电梯门外,沈恪身着剪裁合身的纯黑色高定西装站在最前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得体,手持文件夹的行业老总,而之前在竞标会上见过一次,应该是沈恪现任助理的男人,正用手虚挡着电梯门,只待沈董率先迈步。
时间在这一瞬间蓦然冷冻。
林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几天前沈恪曾无意中提过一次,他目前落脚的酒店,貌似……就是凯朝。
沈恪身姿疏朗,神色平静,依旧是一派君子之风,只是在看见电梯里的人时,眼底稍稍浮现出一点意外。
林简微抿着唇角,此刻恨不得将手上这块山芋……不,是醉酒的山.炮扔出去。
“沈董?”助理此时也看清了电梯里是什么情形,又见沈恪迟迟不迈步,出声试探,“要不然换……”
“不用。”沈恪长腿一迈,直接跨进厢门,转身对电梯外送行的一众老总颔首道,“今天峰会辛苦,各位早点休息。”说完就按下了电梯闭合键。
林简:“……”
电梯厢中一时寂静无声,沈恪站在最前方的位置,身姿笔挺,平静从容,林简拖着已经是深醉状态的许央站在他稍后靠扶手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余光中看见电梯数字不断攀升。
奇怪了……林简在心底纳闷,他为什么不按楼层键?
而此时,消停了不过几分钟的许央故态复萌,倒是不把着扶手一展歌喉了,直接将林简垂在身侧的手当成麦克风,往嘴边一举,才大着舌头大胆开麦——
“你是我寻觅不到的风,哭不完的红,说不出的保重,熬不过的冬,忍不住的欢笑,喝不完的酒,愈合不了的伤口……”
“……”林简闭着眼睛忍了忍,从唇缝中挤出字句,“闭嘴。”
茉茉也在一旁用哭声劝着:“……祖宗!亲哥……咱消停会儿行嘛……”
“介似为嘛捏!”许央一句津城话脱口而出,醉眼朦胧地嚷嚷,“难道你们不知道,我除了做演员,还有一个歌手梦么!”
茉茉:“……”
然而,醉酒之后的神奇许央所带来的惊喜远远不止一点点,说完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梦想后,忽然悲伤,低声哀怨道:“……其实,除了做、做全能艺人,老子最大的梦想,就、就是有一天能公开……公开出柜啊!”
“……”林简忍无可忍的抿着嘴角,心力交瘁得几乎要恐同。
真是——简直了。
而就在许央豪迈地公布自己的“出柜夙愿”后,林简清楚地看见,原本站在前方身姿周正的人,微微向后侧了一下眸光。
此时,电梯门终于大发慈悲地在二十三层打开,林简拖住已经完全无法独立行走的许央,跟在沈恪身后,慢一步迈出电梯。
“你是我触碰不到的风,醒不来的梦,寻不到的天堂,医不好的痛,点不着的香烟,松不开的手,忘不了的某某某……”
身后,许新生代·流量王·出柜未遂·央还在放声高歌,虽然七星级酒店隔音效果一流,但林简还是怕打扰到其他人,偏头冷声警告:“闭嘴,再闹抽你了。”
而此时,旁观了整场闹剧却始终未发一言的沈恪收住脚步,终于转身看向林简,语气自然地问:“需要帮忙吗?”
林简下意识怔了一下,刚想说不用,扒拉着他臂弯的许央不知哪根神经再次短路,微微张着嘴定定看了面前的沈恪三秒,突然“嗷”地一声,目瞪口呆地指他,石破天惊地蹦出一句——
“……卧槽哥们儿!这人……不就是你那忘不了的某某某嘛!!”
林简:“……”
沈恪:“……”
酒店长廊中, 周遭空气仿佛凝滞冰冻,气氛一时安静微妙得有些诡异。
脚下的长绒地毯踩上去安静无声,走廊壁灯光影明亮, 映照着林简一双清泠凌厉的眉眼,他微微收敛眸光, 再抬头时,已经将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收拾干净:“抱歉,他喝醉了乱讲话, 别介意。”
沈恪无声的目光此时宛如一张无形垂落的网, 轻缓地罩兜在林简身上, 而就林简在抬头与他对视的刹那,沈恪眼中已是一片疏朗温和:“没关系。”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 他只不过是稍稍怔然, 旋即又变得波澜不惊。
沈恪侧眸看了一眼炸完天之后再次失去意识的许央, 又问了一遍:“要帮忙吗?”
林简将人往上提了提, 只说:“不用麻烦。”
沈恪看他几秒,点了点头, 没有再坚持。
小助理懵逼地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只觉得此时氛围有点……难以言说?但好在视线扫过半瘫的许央时,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 慌忙从林家手中接过房卡, 刷卡开了2308的门。
林简拖着许央进屋, 余光看见沈恪走到隔壁2306的房间门口, 动作自然地刷卡,推门——
林简微微怔然, 心说原来是这样。
但手里拖着的醉猫已经脱骨般快要滑到地板上了,林简再没心思琢磨别的, 径直将人拽进了房间。
然而,深醉之中的人完全没有力气,许央整个身子的力量都不自觉地往下坠,不断从林简的臂弯中滑向地板,每每都在要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前几秒,再被林简一个寸劲抻回来。
茉茉跟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忙,但是小姑娘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身形瘦得恨不得许央砸下来时能压碎,想上手帮忙也是徒劳无功。
“没事,去倒杯水。”林简沉声交待,半拖半拽地将许央弄到楼梯下,抬头看了一眼通往二楼卧房那架起码二十阶的木质楼梯,只想等明天这个二百五就醒了就绝交。
但又不能真的不管他,林简皱眉沉声叫了他一句:“许央,要上楼梯了,注意点。”
许央醉眼紧闭,面如桃花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听明白了还是醉得更糊涂了。
林简毫无他法,深吸一口气,将人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提着醉鬼缓步艰难地往楼上走。
几步迈上去,搭在肩上的人越来越重,林简额前浸出一层细密的薄汗,而正当他要继续抬脚时,许央忽然呜咽一声,整个人向前倾倒,眼见脑门就冲着楼梯边缘磕了上去。
林简眼风一锐,电光火石间一手拉人,一手快速垫了上去——吧唧一声,许央前额稳稳当当地撞进他的掌心。
骤痛霎时从左手漫了上来——刚才那出于人.道主义的友情一垫,冲击之下林简手背重重磕在了楼梯沿上,一时间,林简整个左手都疼得发麻。他抿着唇角,瞥了一眼前一秒差点开瓢仍毫无知觉的人,心想干脆让他在楼梯上打地铺得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林简以为是去倒水的茉茉复返,刚想让小姑娘离远点以免被醉鬼误伤,可拽着人甫一回头,就愣住了。
沈恪不知何时进的门,此刻就站在楼梯最下方,离他几节台阶远的位置,身上的西装外套和领带都已经脱掉,只穿着深灰色的衬衫,领口的暗扣解开了一颗,散漫不羁中带着几分倦意。
沈恪眸光在两人此时快要拧成麻花的姿态上稍稍一掠,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朝林简晃了晃手上的瓶子:“想着你这边可能用得上,就拿了醒酒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