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想起它了。”沈恪听他这样问,眼底不自觉地漾起笑意,说:“好得不得了,一吃一大碗,一睡大半天,每次去宠物医院做体检,医生都让它节食减重。”
“……不可能。”林简板起脸,难以置信,不接受自己的狗竟然居然走上歧途,直接甩锅道,“它……那是边牧,怎么被你养成这样?”
“没办法。”沈恪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管不住。”
林简看着他清浅熟悉的笑意,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你少骗……”林简刚要反驳,眸光不经意一扫,恰好看见从公寓门口走出来的那道身影,话音霎时一顿,紧接着反手拉开车门,倾身说了句“那你开车小心”就要往公寓那边走。
沈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然也看到了那个人。
是方景维。
再看着林简头也不回快步离开的背影,沈恪搭在方向盘上闲闲敲着的手指顿住,轻轻挑眉“啧”了一声。
这么急?
连句再见都没有了。
林简人高腿长,不多时便走到公寓大门口,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方景维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不由露出笑容:“这么晚才回来,和朋友聊得开心吗?”
“还好。”林简又恢复了一贯清清冷冷的口吻,却在心底希望沈恪已经开车走掉了,毕竟他属实不愿意被方景维知晓自己与沈恪竟然相识这件事。
方景维商人思维,圆滑而精明,若是知道他居然和沈氏的大老板有故交,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抓住这根线头,有所企图或是动作。
如此一来,项目竞标这件事便不那么纯粹了,林简本就对这种事反感至极,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沈恪也不喜欢。
“这边不好打车,怎么回来的?”方景维貌似无意地闲聊。
“还可以。”林简说,“线上叫车比港城方便很多。”
“那确实是的。”方景维说着,不经意向林简身后瞥去,林简随着他的视线转头,却只看见巴博斯呼啸而去时消失在夜色中的尾灯。
“……没想到……”方景维面露诧异,“内地的网约车都是这个级别的了……”
开八百多万的巴博斯载客,这经济社会得高速发展到了什么水平啊?
“嗯。”林简心里松了口气,收回目光,点点头淡声说,“据说还有开幻影接单的,下次看看有没有好运气遇到。”
“……”
“我先上楼了。”林简抬脚往公寓楼大门走去。
“林简。”方景维在他背后喊人,看林简停步,笑着问,“今夜晚风很舒服,有兴趣一起走走吗?”
“……不了。”想到在车上和沈恪那段乌龙对话,林简微微蹙眉,干脆回绝道,“我吹夜风容易偏头痛,您自便吧。”说完便径直进门。
“……”
园区生活公寓不是指纹开锁,林简站在门前用钥匙打开房间门,进屋后打开玄关的顶灯换鞋。
公寓布局是典型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结构,林简换好鞋后直接回到卧室,从行李箱中拿出浴袍,而后去浴室冲澡洗漱。
这个习惯还是幼年时和沈恪一起生活养成的,无论春夏秋冬,只要从外面回来,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冲澡,仿佛有了这个过程,家门外的俗事万般就能被热水一并冲走,而从浴室出来后,家就是家,和那扇门外的纷纷扰扰就没有了关系。
那是曾经只属于他们两个人舒适圈。
洗完澡回到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林简擦着头发走过去,看见来电屏幕上的越洋号码。
他接起电话,和缓的女声从听筒流出,Brianna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问:“林简?”
“Brianna,你好。”
确认了是本人接听后,Brianna接下来的交流便自如地切换成了英文:“很久没有联系了,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林简坐到沙发上,想了想,又说,“我回到内地了。”
“哇哦?不在港城工作了吗?”Brianna好奇道。
“没有,就是因为工作才回来的,可能不久之后还要回港城。”林简和Brianna交流时,有种莫名的平静,口吻也舒缓很多,不再那么冰冷疏离。
毕竟为自己做心理疏导长达四年的心理医生是可以信任和倾诉的,也是林间为数不多的,在内心可以不设防的人。
“是这样啊。”Brianna在电话里笑笑,很随意又很专业地与他闲谈,“那么最近感觉还好吗,换了新的环境,会觉得有压力吗?”
“还好。”林简如实回答,“没觉得有压力,毕竟在哪里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都如浮萍飘零,任尔东西。
“不,亲爱的。”Brianna温声说,“你还是有点悲观。”
林简将头仰在沙发背上,轻轻笑了声。
“睡眠怎么样?”Brianna又问。
“还算稳定。”林简说,“并没有加大药量,还是原来的状态。”
只不过也没有减量就对了。
“好吧,那么心情呢?”Brianna又问,“现在还会去机场吗,频率是否依旧固定?”
Brianna问完这句,却很久没有听到林简的回答。
等过了心理医生认为的回答时间范围,Brianna想要再次提问的时候,林简忽然说:“不了。”
简短的两个字,Brianna却大感意外,口吻也严肃了几分:“为什么,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我……”林简声音顿了一下,咽下那一刹那间出现的波澜,片刻后,才说,“……我见到他了,就在今天。”
“……什么?”Brianna惊讶道,“你是说你……在今天吗?”
“对,确切说是五个小时之前。”林简放下手里的毛巾,仰头望着顶灯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才说,“Brianna,我一开始以为又是自己的梦而已,但后来发现不是,这都是真的。”
Brianna的口吻变得有几分狐疑:“你如此确定?为什么?”
“是的,我如此确定。”林简说,“因为我看到了他随身带着我送他的礼物。”
“那个平安福?”
“对。”林简说着,眼底渐渐浮现一点笑意,“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不是梦,我竟然真的看见他了。”
“……为什么?”
“因为……”林简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他竟然随身带着我送的东西,在梦里……都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
后来的时间,林简又和Brianna聊了很多,并约定了下一次线上视频治疗时间,包括Brianna告诉他,自己不久之后可能要来国内参加一个学术交流,到时候他们可以约时间见一面。
林简想了想,说可以。
挂断电话已经很晚了,林简拿着手机回到卧室,充上电后去行李箱里找出药盒,就着温水吞下半片白色药片,而后很自觉地上床休息。
可能是遇到了五年中无时无刻不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这一觉林简居然睡得很沉,甚至可以说黑甜无比。
第二天早晨,他是被持续震动的手机群聊提示吵醒的。
林简侧身躺在床上,看着项目群中的聊天记录已经丧心病狂地刷到了99+,还以为是项目上除了什么事,霎时清醒。
而等他大致爬楼看了看内容,发现都是项目组的同事们在天南海北地讨论今天去哪里浪,已经明天后天去哪里浪后,便冷着一张脸,毫不犹豫地给群聊设置了免打扰。
起床,洗漱,吃早餐,等收拾妥当后,林简没有和同事一起,而是自己走到园区外的公交站,坐公交到了城市中心地带,步行到即将开工的项目现场。
他在中心地带逗留许久,踏查的同时也不禁期待——若是这个项目最终竞标成功,那么这块近千亩的土地上,便会出现一座由他参与设计主导完工的城市中央公园。
幻想着每一个概念完整落地,亲自将设计理念变为现实存在,是每一个园林设计师的通梦,林简并不例外。
由于耽误的时间过长,午饭干脆在外面简单吃了一点。
等再坐公交回到园区公寓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林简照例进屋冲澡,洗完后来到客厅,准备找一部老电影消遣时间。
而电视机刚刚打开,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林简循声看去,下一秒,眸光凝滞。
居然是……沈恪。
昨天在私厨包间,林简只将自己现在的电话号码输进了沈恪的手机中,因为沈恪说,他没有换过号码,所以林简也没有多问。
毕竟那串尾数是“1111”的十一位数字,他从未忘记过。
而现在,距离见面不过十几个小时,沈恪又主动联系他?
林简觉得自己心跳又有些不稳,他深深舒了口气,拿起手机,接听。
沈恪的声音依旧是带着颗粒感的好听,在电话里问:“在公寓吗?”
林简不自觉的握紧拿着电话的手:“在。”
沈恪就笑了笑,问他:“方便下楼一趟吗?”
“现在?”
“是。”
林简懵了几秒,倏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却没看见电话里的人,他问:“你在哪?”
“在昨天停车的那个位置。”沈恪像是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一样,轻轻笑了一声,“别看了,公寓楼的窗户望不到这里。”
“……哦,好。”林简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卧室,一手打开行李箱,找出衣服,“那你等我一下。”说完顿了顿,又嘱咐道,“或者再走远一点也没关系,我这就下楼。”
“……”再次被暗示“不要被谁看见”的沈恪静了两秒,才说,“好,你不急。”
林简挺急的。
换好衣服,他径直乘电梯下楼,到公寓门口时,几乎是用跑的,来到昨天下车的那片空地。
远远便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初秋不冷不热的阳光中,像很多年前那样,清俊又高大。
沈恪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下一秒,冲不远处的人笑了一下,而后手中一松——
林简猝不及防,还来不及止步,便被远远飞奔而来一团撞了个满怀!
一只热烘烘毛茸茸的,但明显体重超标边牧猛地扎进他怀里,林简毫无防备,生生被撞得向后趔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一低头,就见皮蛋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两只前爪搭住他的肩膀,脑袋扑在他怀中好一顿猛蹭!
林简被皮蛋缠着抱着,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而后忽然一把揽住皮蛋的身子,想将他抱起来,结果——
一下……居然……没抱动。
“……”
“……还认得我啊?”林简蹲下来,无语地揉揉皮蛋的脑袋,眼底笑意带着惊喜,“这几年,你过得不错啊……”
于是更换来皮蛋一顿亲昵的斯哈狂贴。
直到脚步声停在面前,林简才将视线从皮蛋身上移开,微微仰头看着十几个小时前才见过,此时又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你怎么……”林简卡了一下,才完整问出来,“你怎么又过来了?”
沈恪站在橘色的阳光中,周身像是盈跃着明亮跳动的光点,眼底倒映着初秋的暖阳与眼前人的面容,笑着“嗯”了一声。
“昨天说它胖了不是不信?”沈恪笑着回答,“所以今天带过来,给你看看。”
也想再来看看你。
第五十三章
林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皮蛋还再锲而不舍地往他身上扑,画面温馨又滑稽,直到沈恪笑着叫了一声“皮蛋”, 皮毛油亮黑白分明的大狗才消停下来,甩着尾巴在林简腿边坐下, 脑袋却还要靠着他的膝盖。
林简顺手在它头顶揉了揉,才问沈恪:“你又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这次不是。”沈恪说,“助理秘书司机都跟着, 不过来找你是自己过来的。”
“……哦。”林简点点头, 又问, “是这边有工作?”
要不然这两天怎么会来往如此频繁。
沈恪在开口回答前稍顿了一下,因为他发现, 虽然林简问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很淡, 但他依旧从那双熟悉清亮的眼睛里, 读到了几分类似于开心的神情。
于是沈恪便也如曾经那样, 不介意再让他多开心一点:“是,可能要多留几天, 所以干脆把它给带过来了。”说完轻轻冲林简腿边的皮蛋抬了抬下巴。
“哦……”林间若有所思, 过两秒忽然问,“你这几天住哪里?”
沈恪说:“市中心的凯朝长期预留着房间。”
是一家本地的七星级商务酒店, 沈恪在那里有长期包房也不奇怪, 但让林简好奇的是:“所以, 皮蛋也和你一起住酒店?”
沈恪听闻垂眸笑了一下, 而后说:“其实也是可以的,但毕竟是商务级酒店, 还有其他入住的客人,而且每天都会有不同类型的商务会议在那边开, 所以……确实不太合适。”
“那……”
不等林简说完,沈恪便接续道:“那我在这边的这段时间,皮蛋方便留在你这里吗?”
林简双眼微微睁大了一点,随即低头看了看又要跃跃欲试地往自己肩上搭爪子的狗儿子,才说:“……可以吗?但是我这边什么都没有准备。”
没想到,沈恪却像早已料到并做好万全应对一般,说:“没关系,它现在很好养,每天一早一晚出门溜两趟就可以,而且平时吃惯的狗粮和牵引绳这些我都带过来了……”说到这,他稍稍停顿,而后微笑着向林简征询意见,“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我们去宠物超市挑一个它喜欢的睡垫?”
林简狐疑地注视他几秒,直觉上怎么都觉得……这事像个预谋已久的闭环。
好像一切都是沈恪提前计划好的,而并非他所说的那样,本来打算带皮蛋去住酒店,顺路带狗来给他看看时,才临时改变了计划。
但或许是沈恪的目光和嘴角的清浅的笑意都太过明朗坦荡,林简最终什么都没说,就像小时候养成的习惯那样——他说,他也就信了。
“不忙,方便。”林简拾起落在地上的牵引绳,绕了一圈在手背上,“走吧,去挑睡垫。”
林简对这座城市完全没有概念,但是上车之后,沈恪却随手在导航上定位到最近的一家宠物用品超市,开着直接带他过去。
林简依旧坐在副驾,皮蛋自己独占后排宽敞空间,但是全程将两只前爪搭在林简的椅背上,大脑袋蹭着他左边的肩膀,时不时地,还要往前探探头,用一双幽亮的大眼睛去找林简的脸。
“它小时候好像也没这么粘人吧?”林简只觉得好笑,同时也喜欢这份亲昵,他伸手揉揉皮蛋的头,手指陷在光滑细软的皮毛中,顺着滑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它的下巴。
“确实有点兴奋。”沈恪淡淡扫了皮蛋一眼,眸光从林简侧脸上一掠而过,“大概是好不容易见到了人,又怕你再突然消失吧。”
“……”
是个会扎心的。
宠物超市离园区这边不近不远,开车大概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宠物超市门店很大,进门就能看见许多可可爱爱的萌宠装饰,货架分列几排,每一排最顶端都挂着导购牌,林简牵着皮蛋走到“大型犬睡垫睡窝”那一列,沈恪跟在他身后。
睡垫的种类颜色有很多,林简从货架上拿下几个样品,摆在地板上,问身边的皮蛋:“喜欢哪个?”
皮蛋看着那几个新睡垫,貌似很感兴趣地“嗷呜”了一声。
林简眼底不由浮起很淡的一层笑意,指着一个粉色碎花款的,问:“这个?”
小公狗皮蛋很有骨气地将头扭到一边。
林简眼底笑意更盛,又指了指一款天蓝色鹅蛋形的问:“这个呢?”
皮蛋无语般抬头去望沈恪,好像在说“你管不管?”
沈恪就站在林简身后的位置上,眼底噙着浅薄的笑意,安静看着他的背影。
四五点钟的阳光从橱窗折射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在林简身上,穿一身休闲款黑裤白衣的青年浸在暖阳之中,原来清冷凛冽的眉眼都被镀上一层柔和的浅金,嘴边挂着温温柔柔的笑痕。
“那这个可以吗?”林简最后指了指旁边一款深棕色的软垫,罕见耐心十足地问。
大气沉稳的颜色和款式终于俘获圣心,皮蛋低低“嗷”了一声,抬起一只前爪搭在了那个睡垫上。
“它——”林简被狗儿子逗得笑出声来,下意识去找身后的那个人,回头的一瞬间却倏然顿住。
沈恪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上,眼底的笑意模糊又温沉,脸上的神色是他多少年来记忆中最熟悉清晰的模样,好像就这样从容沉稳地站在你身后,哪怕安静无声,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将他当做最坚实的倚靠。
“怎么?”沈恪看他望过来却又收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林简垂下眼睫,收敛心底波澜,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说,“再去看看别的?”
于是他们两个牵着皮蛋,又在宠物超市消磨半天,最后不仅买了睡垫,还七七八八地买了一堆小玩具和大概率用不着的小玩意儿,权当宠毛孩子了。
回程的时候还是沈恪开车,车子迎着晚霞不快不慢地一路向前,不过好在这次他们需要往楼上搬的东西有点多,所以林简倒是没再说“停远一点”之类的话。
下了车,林简自动绕到后备箱那里,准备拿东西,沈恪却轻轻挡了一下他伸出去的手,只说:“你就负责它就行。”说完就躬身抱起后备箱里那一堆,径直往公寓楼门口走过去。
林简和旁边伸着舌头的皮蛋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最后抿了下唇角,牵起牵引绳跟了上去。
电梯直达十六层,出了电梯厢,林简先行一步去开门,沈恪跟在他身后进屋。
到家之后,林简解开皮蛋脖子上的牵引绳,拍了一下它软乎乎的肚子:“先自己玩一会儿。”而后去接沈恪手里的东西。
“不至于。”沈恪稍微避了一下,问,“放哪里?”
林简没办法,只好指着客厅窗下的那面墙说:“先放那吧,一会儿再收拾。”
沈恪点点头,将手上的一大堆放在墙脚,又从收纳箱里找出皮蛋平时用的喂水器,说:“给它弄点水喝,疯半天了。”
当年皮蛋刚被沈恪接回家时,喂水喂食这种事,完全是林简的专属,而现在……林简眼睁睁看着已经长得膘肥体壮的毛孩子依旧会在自己放下水盆时,先抬起前爪晃了两下,作揖道谢,不由微微一怔。
今时如旧,好像时光从未被拦腰剪断一般,那些本以为过去了很久的事,依旧清晰如昨。
两人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在林简原本不大的客厅里,生生给皮蛋开辟出一方“安乐窝”,睡垫食盆依次摆好,玩具也码放在周围,只等狗儿子消遣宠幸。
终于忙完,两人洗完手回到客厅,林简朝沙发抬了抬下巴,示意说:“你坐,我去……你喝茶还是喝水?”
沈恪从善如流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姿态笑容俱都透着闲疏之意,打趣般问道:“现在才想起来招呼客人?水就行。”
林简盯着他,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去小厨房重新刷了个杯子,倒了杯温水过来。
他方才虽然没出声,但沈恪却看得真切。
他说的是,你又不是客人。
林简倒完水就又回到厨房里,不知在摆弄着什么,沈恪端着杯子喝了口水,目光随意打量着这间小公寓。
房子是很简洁干净的小户型,因为是园区生活公寓,所以房间装修和其他户型一样,都是统一的现代简约风,但随着沈恪眸光大致掠过,总觉的……有哪里不太对。
林简这个人从小就爱干净整洁,所有物品用过之后一定要摆放回原位,平日里看见什么细尘污迹,一定会随手收拾干净。但按理说,林简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了,即便再生性喜洁,也不应该到这个程度。
一眼扫过去,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生活痕迹,仿佛……就像是无人居住的样板间一样。
没来由的,沈恪心里泛起一丝古怪。
但来不及深想,林简便端着另一只水杯从厨房走了过来,走到沙发旁边的时候脚步微顿,停了几秒后,还是他身边坐下。
小公寓里配的是单排两人座的小沙发,林简坐在紧靠一边扶手的位置上,他们两个人俱是身型高挑的那一挂,但原本应该略显拥挤的空间中,依旧隔了大概十五公分的距离。
沈恪清淡的眸光从茶几斜前方的懒人沙发椅上一扫而过,垂眸又喝了口水。
七点不到的时间,初秋的北方天色已经擦黑,皮蛋到了新的环境里着实兴奋了一阵子,趴在自己消毒杀菌过的新睡垫中,自娱自乐地玩了半天玩具。不过可能因为环境虽然是新鲜的,但身边的人却很熟悉的缘故,过了一会儿它便叼着个橡胶球踱步过来,生生把软乎乎肉嘟嘟的身子挤进了茶几和两人之间的三角地带,仰着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仿佛用眼神询问:“你俩谁陪我玩?”
“玩半天饿了?”林简伸手挠了挠它下巴说,“给你喂吃的?”
皮蛋一双大眼睛霎时亮了亮。
“不用。”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沈恪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狗儿子,冷漠嘱咐道,“一天只喂它一次,别多给。”
皮蛋惶恐地看向林简,一脸哀怨苦相。
林简接收到信号,轻轻“嘶”了一声,试探道:“那它……”
“它撒娇也没用。”沈恪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皮蛋的屁股,“老演员了,别惯着它。”
斩钉截铁,冷脸无情。
“……好吧。”
狗生沧桑如此——皮蛋低低“嗷呜”一声,前爪垫着脑袋,趴下自闭了。
“……那你呢?”林简忽然福至心灵,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钟表,转头问沈恪,“这个时间了,你晚饭……”
林简声音中带着几分含糊的犹豫,若是不熟悉的人乍然一听,几乎拿不准他是在留人还是在赶人,但沈恪从来不在“不熟悉”的范围内。
听他这样问,沈恪哑然失笑,嗓音温沉又好听:“你这是问完了狗,才想起我了么?”
“……”林简眼角跳了跳,不再绕弯子,直接冷声问,“吃不吃饭?”
“你做么?”沈恪还是笑着,说,“你做就吃。”
“……”不然呢,林简心说,不是我做难道还是你,你会么?
毕竟是当年被沈恪一盆“长寿面”吃出了心理阴影的人,林简不再跟他废话,起身往小厨房走去。
沈恪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听不远处的那个人开冰箱翻找食材,过一会儿厨房的水龙头打开,潺潺水流声传来,又过不久,他便听见林简利落干脆的切菜声响。
这一幕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很多年前,他们之间出现过无数个这样的场景片段,林简晚上放学先他一步回到家,可能会在书房刷题,又或者练字或是干脆翻看闲书,等再晚一点沈恪回来,他总会从二楼走下来,站在楼梯转弯处,说上一句“回来了,这么晚?”
那个时候的少年脸色总是不太好看,像是无声嫌弃他数年如一日的晚归,但每每走到他面前,即便冷着脸,下一句一定会问:“吃饭了吗?”
若是沈恪吃过了,他便不再多言,同沈恪随便聊几句有的没的,转头又去做自己的事。而若是沈恪说还没有——
那不过半个小时,一份少年人亲手做好的简单晚餐,就会摆到餐厅的圆桌上。
有时候可能是一盅鲜粥两份小菜,有时候是一碗汤面加个鸡蛋,若是时间来得及的话,他还会在餐桌上看见现包的手工小馄饨,淋着热油浇过的脆绿葱花,汤汁鲜美,皮薄馅大。
沈恪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海三鲜,虾肉无需太多,但木耳丁一定要细脆的那种,也不知道林简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只觉得的这个孩子面冷心热,虽然从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实际上贴心又懂事,是个把惦念和记挂放在心里的。
再往后,数十载时光悄然流逝,沈恪独自回溯时才后知后觉——
林简留给他的,不单单是那一盏等待他晚归而亮的灯,也不是每一次慰藉倦意的晚餐。
那是关于陪伴,最无声却最具象的表达。
这么多年过去,林简做饭的速度和水平不退反进,他将所有菜码备好,从橱柜里把不粘锅拿出来,点火热锅的时候,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
沈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站在料理台前那道清隽修长的背影,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
“没有。”林简伸手悬在不粘锅口上方,感受了一下油温,头也不回地说,“要炒菜了,出去等。”
“嗯,你炒你的。”沈恪倚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备菜倒进锅中,在骤然响起的“滋啦”声中说,“我就在这待着吧,不给你添乱。”
林简做菜不爱用铲子,他径直端起锅把,颠了几次,等锅内所有的菜滚过几番全部受热均匀后,才抽空回头看了沈恪一眼,顿了顿,说:“随便你。”而后又转过身不再理人了。
此时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北方的秋天即便到了晚上也是天幕高悬,月光皎洁又清亮,从十六层望出去,天际一片旷远深邃。
窗外是静谧如水的月夜,窗内却是浓浓的人间烟火。
抽油烟机发出细小的嗡鸣声,流理台上的电压力锅已经是保温状态,而林简端着炒锅将最后一个菜倒进盘子里,一转身就愣了一下:“……你还在啊?”
身后长久无声,他还以为沈恪已经回到客厅了。
“一直在呢。”沈恪笑笑,此时抬脚走进厨房,从一料理台上的消毒碗柜中拿出碗筷,煞有介事地说,“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只等吃吧。”
厨房面积原本就不大,此时站了两个大高个儿,更显得拥挤逼仄,沈恪拿好碗筷,转过身时,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那点儿距离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