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似乎也并不执着于他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林简不说,他也就不再多问。
过了一会儿,沈恪从浴缸里起身,打开淋浴花洒冲掉身上的泡沫,而后偏头对林简说:“水要凉了。”
“哦。”林简点点头,站起来,习惯性地挪到了沈恪旁边,后者也非常自然而然地摘下花洒,帮依旧有些沉思发呆的人冲去粘了满身的浴泡。
等两个人穿好浴袍,站在浴镜前吹头发的时候,林简忽然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嗯?”沈恪站在他身后,将吹风机关掉,又顺手揉了揉林简已经吹干的发丝,问:“刚才说什么?”
“……还是很喜欢的吧。”林简微微抬起头,在浴镜中看向沈恪的眼睛,“我是说,你对小孩子。”
“为什么会这么想?”沈恪将吹风机放回手边的浴柜里,放下手的那一刻顺势牵住林简的手腕,将人带回卧室。
此时夜阑深静,就只有他们两个独处,而每每在没有外人在且单独面对沈恪的时候,林简身上那些扎根生长在骨子里的棱角和锐刺就会很顺理成章地软化下来,甚至消失不见。
在身边身边时,他永远是清软乖顺的。
林简坐在床上,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以及回答完之后的话,该如何说出口。
半晌,他看着始终不疾不徐坐在旁边等着他答案的人,终于迟疑又略带艰难地开口说:“你看上去……是那种会对小孩子非常有耐心的人,而且,从你的眼神里也能察觉到,你似乎……还喜欢这种人类幼崽的。”
这话说完,林简稍显忐忑地等着他的回应,而沈恪只是静了两秒,居然沉沉笑出声来,说:“竟然还用看上去……你自己没感觉么?”
这话问的……林简抬起头稍显茫然地看着他,愣了片刻,而后就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毕竟,自己都是他带大的。
“……不一样。”林简抿了下嘴角,发觉自己的耳廓又有变烫的趋势,于是故意冷下眼神,平声反驳道,“你养我……我到沈家的时候,都已经八岁了,才不是这样的糯米团子。”
林设计师眼神微寒,脸色也渐冷板硬起来,于是沈恪就知道了——
他又在害羞。
“也差不多吧。”沈恪忽然抬手,掌心向下地在林简面前比划了一下,沉声笑道,“你刚来时也就这么高,看着很小的一团,要是不说,还以为只有四五岁那么丁点大。”
“你……”
林简只觉得自己耳后连着侧脸都一并烧了起来,但当他转过头,与沈恪怒目相对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眼底尽是一片柔和温软的情绪,像是忽然陷入了某种绵密悠长的回忆中,就连眸色都像是含着很淡的浅光。
于是林简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怼人的话,就又“咕噜”一声滚回了喉咙里。
“还是不一样的。”许久过后,林简察觉自己的脸可能没那么烫了,再次主动挑起话由,“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小孩子,那……”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知道即便是不说,沈恪也听得懂他的未竟之言。
那今生都不能拥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不会觉得遗憾吗?
“林简。”沈恪抬起手,用指背蹭了一下他的脸,说,“别乱想。”
林简却摇摇头,直白道,“即便你现在不觉得,但是等到以后年纪大了,看见别人尽享天伦承欢膝下,还是会觉得抱憾的。”
“林简。”沈恪原本带了几分调侃的神色消淡了很多,再次喊他名字的语调也莫名便得沉肃了一些,“这样的话以后不再说了。”
“我没有觉得遗憾,以后也不会这样想。”沈恪说,“世界上没有好事都让一个人占尽了道理,那样才是不公平。”
“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地区,都没有任何一对同性伴侣在拥有爱情的同时,还能拥有与他们血脉相承的孩子,如果有,那么对方的人品多半就有待考量了。”
沈恪平静又沉缓地说完这段话,又抬手抓了抓林简后脑上绵密柔软的发丝,叹息道,“所以,这样让自己难过的话,以后都别再说了。”
他看似在安慰,却又隐约带了一点不容商量的强势意味。
而林简怔然半晌,忽然问:“那么……如果领养的话……”
“你想?”沈恪打断他,低声问。
过了很久,林简微微紧绷的肩线才垂落下去,像是放弃抵抗和伪装一样,诚然低声回答:“说实话,并不想。”
别说是另一个鲜活的生命,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沈恪的身边连一株花草、一缕清风、一道暖阳都不要有。
只有他一个人,才好,才够。
“同理,我也不想。”沈恪的声线中重新带了几分模糊的笑意,“而且之前不是说过了,我又不是没有过,也不是没养过,还有什么好新鲜的?”
“那……”
“况且——”沈恪忽然弯了一下眼角,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句,“家里有一个宝宝就够了。”
林简:“……”
情话奇袭,你犯规。
林简睁着一双清冽的眼睛,一边难以抑制地脸红,一边朝沈恪嗖嗖冒冷气,虽然看上去像是放下了此番芥蒂,但是心里多少还有些忐忑。
沈恪透过那双眼睛,一下就能解码。
“哎——”对面原本坐得稳稳当当的人忽然伸手揽了一下他,林简毫无防备,整个人被直直地从身后拉到床上,仰面跌进床中央。
“……沈恪!”林简心有余悸,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确定现在已经是半夜之后,又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抽掉了浴泡带子的人,“你干嘛!”
沈恪垂眸看了一眼床上仰躺着的人,从善如流地俯身,先是亲了一下他的唇珠,才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不干嘛。”
“生孩子。”
林简:“……”
“明天我还要上山……”林简在对方很轻却很长的亲吻中艰难换气,大口呼吸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而且已经这么晚了……”
“所以才让你长点教训。”沈恪口吻虽淡,但是眸光里却又带了笑,“记住什么是谨言慎行,也要记住……求人不如求己。”
林简:“……”
不是,你先等会儿!
关键这事,是我能求得来的么!
而等到后半夜时,微凉的夜风顺着窗缝悄然探进房间里,林简屈膝撑在床面,带着薄汗的掌心扶在沈恪肩膀上,额头抵在他的肩窝,再一次艰难又缓慢地滑坐了下去。
所以,那天的凌晨就被当成了一整天渡过。
而且一连几天,夜夜如此。
直到沈恪带着他“努力”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好几次即便林简如何挣扎着,都没能在清早时成功起床,赶到“落趣园”监工后,这件“长教训”的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而从那之后,生孩子或是养孩子这种话,林简却更是再不敢提了。
“落趣园”整体改造项目竣工那天, 已经是第二年的初雪时节。
一年多的工期,对于一个私人庭园来说不可谓短,由此可见“造景”之人于细枝末节处的点滴用心。
而这“观景”之人, 则在三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收到了这样一份隆重又盛大的礼物。
彼时, 林简站在新旧年历交汇的时间节点上,拉着沈恪一路步行上山。
他们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系着暗红色的针织围巾, 于风露清寒的夜风之中, 与万家灯火最璀璨之时, 来到了“落趣园”庭前门口。
在整个重建的过程中,一开始沈恪还被允许时常来山上陪监工的林设计师, 而随着工期推进, 尤其接近尾声部分, 林简说什么都不让他再来。
他想要保留一份欣然的神秘感, 等到沈恪生日这天,再让他亲手揭开。
夜风拂起的两片风衣衣角摩挲纠葛在一起, 在被花木浸润出清香的地面上拉成一道缠绕的光影。
林简拉着沈恪的手走进园中, 从入园处的假山亭台开始,绕过两边堆砌嶙峋玲珑石笋丛, 行至园中占地面积很大的两座花阁, 再走过寒梅修竹暗香疏影, 沈恪忽然收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座字碑亭, 间中由一条长廊横贯,长廊檐角处坠满了小巧古朴的铜铃, 风拂过,脆声伶仃。而长廊两侧则依次矗列着大小高低的字碑, 远远望去,落错不一,相映成趣。
沈恪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而林简则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朝那片碑林抬了抬下巴,示意说:“去看看?”
刚刚这一路走来,始终是林简拉着他的手,而此时沈恪反手一握,将林简的五指全部包在掌心,温声说:“好。”
从第一块镌刻的字碑起,沈恪一块一块的看过去,一直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听见不远处飞瀑的水流激荡,才慢慢站定。
每一块石碑上,入眼皆是笔锋遒劲的字体,每一笔,都是沈恪曾经亲手写下的翰墨留香。
而林简将这些字和那些浸在墨香中的往昔,全部为他拓刻下来。
沈恪垂落眸光,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每一个字的每一笔提转回锋之上,以指腹微微摩挲,好半晌,才轻声说:“原来的设计图里,并没有这部分构造。”
林简弯了一下眼睛,回道:“嗯,这是林设计的心血来潮。”
隔半秒,又问:“喜不喜欢?”
沈恪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指尖掠过字碑上的每一道横折撇捺,他几乎能想象的出,林简是如何一个在手握纂刀,将他曾经写下的清净心绪,全部篆刻于此,以一种不惧栉风沐雨般的坚韧,安稳地保留下来。
好半晌过后,林简稍稍晃了一下被沈恪握在掌心的手,说:“还没完,你跟我来。”
沈恪看向他的眼神温沉似水,任由林简引着他,走向另一处惊喜乍然。
他们穿过字碑长廊,走到长长的青石阶尽处,入眼则是一座用湖石叠落三层的飞瀑,下临深渊,上引活水,林石盘旋,嵌空精绝。池渊水脉虽然不深,但流向回环曲折,完美地将这座飞瀑流泉隐于花木扶疏之中。
这就是园林设计的精髓所在,山水之美,入眼入心。
而在这座瀑布的背侧,又开凿了一条狭长清幽的水道,清流潺潺的深处,林简居然别具匠心地在这里修造了一座两层舱体的石舫!
石构的船身梁柱之上架起了古朴木制的门窗挂落,沈恪被林简拉着从岸边上船,走到二层船舱内,林简指着远处他们还未去过的那座堂楼,说:“你看,从这座石舫上,可以一眼看到那里。”
沈恪眸色沉沉,眼底蕴着冬季雾霭一般的笑意,问:“林设计师,有什么说法吗?”
“嗯……算是有吧。”林简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沈恪,说话时嘴边呼出团团温热的雾气,他神色依旧清清淡淡,但是眼底却同样隐着一点点零星的笑意,对沈恪说:“我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你带着我读古代雕塑史,跟我说过,石舫又名不系舟,既指自由无牵挂,又喻漂泊无定所。”
“当时我就觉得,这像是在隐喻我的人生。”
“但是现在……”林简话音稍顿,像是犹豫了片刻后又倏然间释然一般,口吻松弛又笃定地说:“我将这样一座石舫,泊靠在了你的私园中。”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你领着无处可栖的我回到家里一样。
给我暖房温热,许我无声庇佑,予我此生安宁。
宛如扁舟一叶,终于找到了渡口长留。
所以我借景喻情,寄此明心——
哪怕我本不系之舟,余生也只在有你的地方虚游徜徉。
你是我漂泊尽头的那个家。
沈恪眸光微动,所有林简说出口的、未曾说出口的话,他都听得明白。
眼前的青年明明姿态神情清冷如山涧雾岚,冽冽冰泉,但只要眸光投向他时,永远是温软顺服的。
“林简。”过了半晌,沈恪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嗓音沉缓温和,如这深冬辰月一般,“你对我……不必如此偏爱娇纵。”
“这算哪门子娇纵?”林简怔了一下,随即缓缓笑开,提醒他说,“比起你,我还差得远。”
“……小叔叔。”林简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在时针分针重合于最中央之时,轻声对他说——
“生日快乐,愿得年年岁岁,与你暮暮朝朝。”
这一年的春节小长假结束后,林简正式入职“览晖”,一家在内地注册的设计公司,从成立至今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便一跃成为行业新贵,业内翘楚。
新公司距离南市的家开车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在高度发达的现代都市中,这个通勤时间完成在林简的接受范围内,每天早晚往返,也并不觉得麻烦。
而且,每天都能回家的生活,必然是规律又熨帖的。
还有更巧的是,林简入职几个月后的一天,忽然接到许央的电话,说他刚刚进组的一个古装戏,其中一个取景地就在林简目前工作城市郊区的影视基地中。
于是在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周六,林简就薅上了原本准备和他一起惬意窝在家里的沈董,踏上了探班之行。
说是探班,但无论是林简还是沈恪,之前都没有这样的经验,毕竟娱乐圈和普通人生活之间的次元壁还是太厚,而等他们两个在影视基地外围的停车场停好车后,才发现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得那样简单。
这个地基,好大啊。
驻地剧组,真多啊。
不仅仅是在基地驻扎进行拍摄的各个剧组,节假日期间,游人的数量甚至比基地里的演员明显还多。
他们顺着人潮一点点往里挤,走在里侧的林简此时颇有些状况外的迷茫无措。
新闻上不都说……剧组拍摄的保密措施一般都做得很好么?
可按现在这个情形来说,网上经常看到的某某剧组发律师函痛斥“偷拍路透”的情节,真的不是自我降智的行为么?
就这人山人海的壮观场景,想不被看见都很难吧?
何况这个影视基地在当地本来就是个景区。
怪不得许央曾言辞不屑地说过:“娱乐圈最擅长的就是自爆自炒啦,对这个圈里的人来说,热度比事实更值钱。”
林简随着人群亦步亦趋,偶尔旁边的横冲直撞,一不留神还会脚下踉跄,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嘴角始终轻轻抿着,脸色却越来越冷。
忽然,垂在身侧的手被人不轻不重地握住,林简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略显惊讶的目光就顺着手臂一直上移到了旁边人的脸上。
“知道么,中国人有句老话,能迎刃化解当下一切堵心的事。”
由于周遭密密匝匝的都是游人,所以沈恪说话的时候稍稍偏了一下头,唇角就贴在林简耳畔很近的地方,温热的呼吸洒下来时,林简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耳朵,才冷声问:“……什么话?”
沈恪笑了笑,握着他的手怡然向前缓慢挪动:“来都来了。”
林简:“……”
一直到两个人随着大部队穿过了最为拥挤的入口通道,进到基地的中央广场上时,周遭的空气才开始通达流动了起来。
虽然广场这边的游人不如入口处那样拥挤爆棚,但是摩肩接踵的依旧时有往来,可沈恪刚刚拉住林简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恍如无人之境一般,闲庭信步地穿梭于人海之中。
过了片刻,林简有些不自在地晃了一下两人交握的手,低声提醒道:“……可以了,人多。”
沈恪在和煦温暖的春阳中偏头看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笑着回答说:“是,所以你握紧一点,省着一会儿我去儿童招领处贴寻人启事。”
林简:“……”
恶趣味!
虽然心底在吐槽,但是与他交握的手,却再没有抽回来。
沈恪就这样牵着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迎着阳光,穿过人群。
好像可以去任何林简想去的地方。
终于,他们在影视基地中兜兜转转,按照许央提前发过来的方位地址,最终在一座搭景的偏殿里,找到了许流量进驻的那个剧组。
现场场务工作人员颇多,内景拍摄圈外已经围了一群举着手机正在兴奋记录偶像风姿的粉丝们,林简和沈恪站在人圈外围,两个人仗着自己身高出众,只一眼,就找到被一群工作人员包围下的许央。
他戴着长长及腰的发套,正微微抬头闭眼地坐在椅子上,一边任化妆师补妆,一边执行导演在耳边说戏。
青年侧脸清隽白皙,一身红纱锦衣,广袖盈风,愈发显得俊逸出尘,甚至带了几分仙气缥缈的错觉。
许央正处于工作状态,林简他们并未上前打扰,而是站在人群之中,安静地看他走下一场戏。
林简先前没听许央讲过这个剧本,也自然不晓得这是一场什么戏,但从许央和对手戏女演员的情绪与台词对话中看,似乎……有那么一点虐恋情深恨海情天的味道。
场中央,许央一袭红衣灼灼,不顾站在他对面的女一号声泪俱下得苦苦挽留,执意要绕过她破门而出。
女一号脚步踉跄地挡在许央身前,台词说道:“我知你本是尘世逍遥一闲人,心中自有天地无边,此时又何苦只身卷入这波云诡谲的朝堂纷争?!你不是最爱自由吗——那就别去,好不好?”
许央闻言稍稍沉默,而后语气轻飘飘答道:“天宽地广,自由无羁,确实是我此生所求,可人生在世,总有比逍遥自在更可贵的事,这天下最终归于谁手我不在乎,可眼下国将不国黎民蒙难,楚某便不能坐视不理,毕竟……百姓何辜?”
说完便轻轻按住女一号的一只手臂,目光隐忍又清热地看向她,沉声道:“若是此去仍有归途,我定来找你,从此山高水永不相负,若是我一去不归——”
女一号绝望道:“……如何?”
红衣许央嘴边扬起一个深情又残忍的笑容,轻声说:“你便从此将我忘个干净痛快……甚至不要留恨在我这孤魂野鬼身上,因为……恨比爱,更长久。”
说完转身就走!
“楚二,你混蛋!”女一号声嘶力竭,情绪立即顶到峰值,转瞬便对身边的一名护卫道,“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身边护卫沉默高大,听得郡主口谕,立即出手从身后袭向许央左肩!
而“楚二”此时反应却堪称神速,在那厚重的一掌将离自己肩膀半寸之际,豁然转身,提前出手,一掌击于护卫身着软甲的心口之处!
“唔!”
“卡!”
随着许央忽然一声憋在嘴边的痛呼,监视器后的导演猛地喊了一声停。
林简眉心一跳,随即周围人群中便传来一阵哗然的喧闹之声。
鲜血从许央白皙修长的指缝淋漓溢出,顺着腕骨滴滴落到地上——是刚才反手打在护卫软甲上的那一下,不小心划到了挂在戏服上的尖锐铜饰,割破了掌心。
许央周围迅速围了一圈人,林简眉心蹙起来,对沈恪说:“我去看看。”
原本他离许央的位置不算远,几步之遥,但是有人却比他的动作更快——
刚才那个护卫一个箭步冲到许央身边,握住那只受伤的手腕,面目焦急慌乱道:“伤到哪儿了,给我看看!”
“没事没事……”许央明明已经疼得脸色发白,也不知道是对护卫说的还是对周围的人说的,叠声安慰着,“真不打紧,上点药就行了啊。”
“哎卧槽,这位壮士,你这是要干什么!”不成想,听他这样说完,一直满眼焦急的护卫竟顿了下,而后直接把许央从地上一抄腿弯,打横抱了起来,对身后的导演扬声道,“张导,我带许老师去处理一下伤口!”
“快去快去!”导演连忙朝他挥挥手,示意道。
“不是哥们儿……哎这位大特约同学……”许央大概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当众抱过,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嚷嚷道,“劳驾您嘿!你许哥我伤的是手,不是脚!咱就说这至不至于啊!”
“闭嘴!”谁料抱着他的青年沉沉低斥一声,一句话就给许流量吼懵了。
“咱们悄悄的,去看看。”林简看着两人转入后场的背影,轻声对沈恪招呼一声,拉着人默默退出人群,也往后场方向走了过去。
后场休息室外,贴着“许央”两个字的那扇门大敞四开着。
跟组医生、场务、副导演林林总总地围满了一屋子,林简和沈恪走到门口,还未入内,就被剧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后场不允许粉丝入内,你们二位——”
话未说完,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的许央就闻声朝门口偏了一下头,等看清来人后,立刻惊喜地喊道:“小吴你快让他们进来,是我朋友!”
林简和沈恪这才得到应允,顺利来到了现在见一面难如登天的当红一线流量小生身边。
随组的医生给许央手上划破的伤口做了消毒包扎,又打了一针破伤风,交待了注意事项后离开。
医生走后,许央对着满屋子的人摆摆手,笑着说:“大伙儿快散了啊,我这啥事没有,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一会儿让蹲点的狗仔看见了,该瞎说我剧组耍大牌了。”
挤在屋子里的众人见他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纷纷嘱咐了几句后,离开许央的休息室。
门关上,许央刚刚端得四平八稳的偶像人设立刻崩塌,在好友面前瞬间原形毕露,兴奋惊呼道:“还以为你会过两天才来看我呢!没想到今天就来了,我林啊!你这是有多想我?!”
“哎呀呀——沈董竟然一起来了!”许央无不激动道,“我这面子未免太大了吧!”
“你好。”沈恪微笑着打招呼,随即看向许央包扎着医用纱布的左手,说,“剧组毕竟条件有限,如果方便的话,还是到医院去看看比较保险。”
“嗐没事!”许央说,“我怕等我到医院,这伤口都该愈合了。”
他虽然这样漫不经心毫不在乎,但是刚才剧组医生包扎时,林简却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很深的一道伤口,于是蹙着眉提醒:“别逞强。”
“真没……哎?”许央话说一半,忽然看见一直站在房间角落里的那道人影,惊了一瞬,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啊?”
是刚刚那个“护卫”。
对方听见许央这样问,黑沉的眼眸动了动,而后主动走过来,沉声说:“许老师,我怕你手伤了,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我可以代劳,毕竟这一下是因我而伤的。”
“这是什么话?”许央愣了愣,而后弯起眼尾一笑,“明明是我打你的时候没看准地方,关你什么事?快别瞎自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那你——”
“不用你。”许央用那只没伤到的右手指了一下林简,笑着打趣说,“看见没,哥这私人铁磁都上门了,有事我找他就成。”
“护卫”这才慢慢转过头,很深地看了林简一眼。
林简清淡的眸光很快地在他和许央之间打了个来回,而后若有所思地扬了下眉。
“……好,那我晚一点再去房间看你。”
“护卫”走后,许央拉着林简在休息室胡天侃地了好一通,直到餐厅派送将沈恪提前为全剧组订好的午饭送来,才止住了他叭叭叭个不停的嘴。
这场探班从许央的手受伤开始,到许央的嘴累到虚脱结束,将近傍晚时分,林简和沈恪才与他告别,走出剧组驻地。
“哎!哥们儿!”站在休息室门口,许央忽然喊了林简一声。
林简转过身,带着一点笑问:“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许央懒散恣意地靠在门框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沈恪,忽然说,“以后,你得一直这样下去啊!”
要一直幸福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林简怔然两秒,听懂了他的意思,而后顿了下,同样笑着对他说,“别光操心我,你也是。”
“许央,怜取眼前人。”
“啊?啥意思,哪有眼前人?”许流量微微站直了身姿,先是怔愣不解,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分别打了来回后,逐渐变得复杂艰难,“我靠……不是吧,挺大方啊……”
“……”
不管过了多少年,林简还是时常会被许流量惊奇回旋的脑回路所折服。
但他却不再多言,只是稍稍看了沈恪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很淡地对他笑了一下。
“……靠,打哑谜啊,在哥们儿面前你俩玩什么心有灵犀呢。”许央看着面前两人一副“我懂你”的神情,半是吐槽半是感慨道——
“不过……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你们这种双向奔赴的病情……呃,爱情。”
“少贫,走了。”林简挥挥手,淡声道,“等你杀青那天再来给你送花祝贺。”
他们告别了好友,走出剧组拍摄地。
影视基地外已经是一片夕阳漫天,橘色调的晚霞下,沈恪很自然地再度拉起林简的手,问:“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了。”林简不动声色地微微收紧与他交握的手指,回答说,“回家吧。”
于是,沈恪就轻轻笑了一下,牵着他走入那片艳霞余晖深处。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