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微霜吩咐的声音轻,水曲阁外的朝臣们没听见,但看到谢淮清坐到了茶桌后面,也明白过来这是叫他过去干什么了。
这真是……
陛下都离开宫宴了,却又特意叫大将军过来给他点茶,还把他们所有人都叫上过来围观这一幕……不过幸好谢将军虽然行跪礼时不伦不类,这会儿倒是配合陛下的找茬。
兰微霜听到了茶具磕碰的脆响,然后是系统疑惑地询问:【宿主,我还以为您是想要找主角的麻烦呢,原来不是呀?不过,只是让大臣给你这个皇帝点茶,不能算一次暴君行为哦~】
闻言,兰微霜一愣。
他睁开了眼,缓了几息时间让眼睛适应了烛火的光亮,又才看向茶桌方向,发现此刻坐在那里的是谢淮清而非他以为叫来的谢缘君。
兰微霜轻轻眨了下眼。
刚才来人应“是”的时候,他是觉得声音似乎有点异样,但并未多想,又不熟悉,只当“谢缘君”是心情有所动荡。
没想到过来的是谢淮清。
谢淮清大概是今天入宫回去之后,又换了衣服,换成了现在这身蓝袍。
至于谢缘君,他虽然今天有在承恩殿院子里抄经书,但兰微霜并未注意,倒不知道他原本今日也穿了相似的青衣。
当下看着谢淮清生疏的制茶动作,兰微霜不禁一笑,轻悠悠地开口:“倒是朕不慎指错了人,竟把谢将军叫过来了。”
这回兰微霜音量寻常,水曲阁内外安静,外面静立的大臣们也听到了他这话,一时间神色诸多精彩、心中揣测纷纷。
谢淮清抬眸,反应却很平静:“陛下的意思是,本是想叫臣的兄长近前?”
兰微霜可有可无地颔首:“不过,既然谢将军已经过来了,那就别动了。九思,再把谢缘君叫过来。”
其他朝臣们顿时事不关己低眉顺眼地看脚面,心想陛下这算是折腾人的同时挑拨谢家兄弟间的关系吗……
谢缘君也被请进了水曲阁,做的仍是点茶的活,不过他比谢淮清稍熟稔一点。
谢淮清和谢缘君相对而坐在茶桌前,并未交谈。
谢淮清按着脑海中隐约有印象的流程点完茶,然后也不管成品品相如何,直接奉到了兰微霜面前。
“陛下,夜间饮茶有碍入眠。”谢淮清和声静气地说。
兰微霜轻轻挑了下眉。
谢淮清并非温顺的脾性,偏又要用这语气说话,不看他表情还好,搭配上眼神和面色,就叫人觉得谢淮清格外“反叛”。
“有劳谢将军提醒,此话有理,这茶朕便不喝了,谢将军自己喝了吧,莫要浪费。”兰微霜疏倦道。
兰微霜不挑谢淮清的毛病,谢淮清就继续端着忠君的良臣表现,从容地听话,喝下了他自己刚才点的那杯味道难以形容的茶水。
看着谢淮清喝完了,兰微霜才慢悠悠起身,对还在点茶的谢缘君说了声:“抄录郎也是,把茶水喝干净了再走,朕就不奉陪了。”
谢缘君仍旧不习惯“抄录郎”这个“官职”,闻言差点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垂首应是:“恭送陛下。”
他本就跪坐在茶桌前,倒是不用再特意行跪礼了。
而站着的谢淮清听到皇帝要走,依旧不似满朝文武其他人那样老实行礼,只一作揖,也道:“陛下慢走。”
兰微霜起身,微醺的状态让他有点恍惚,身形一晃、手掌下意识撑在了软榻前的桌面上。
谢淮清打量着他。
九思连忙上前:“陛下,可要宣太医?”
兰微霜想了想,这里离寝殿尚有距离,他被几杯果饮弄得微醺,回去路上再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备轿回承恩殿,让郑太医过去候着。”兰微霜说完,靠回了软榻上。
他这身体经不起折腾,如今已经懊恼不该贪杯多喝果饮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喜欢上“饮料”了。
九思领命,示意随行的干儿子小太监快去办。这回身为大太监的九思就不亲自去跑腿了。
兰微霜有些困倦,但不想自己真的睡着过去,毕竟现在还在水曲阁。
于是他想找点事做,看向了谢淮清。
兰微霜突然道:“谢将军惯来的礼仪是谁教导的?”
朝臣们一听这话,心道糟糕,陛下这是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想忍了,打算寻谢淮清磨虎头铡了吗!
谢淮清倒是不紧张,回道:“陛下见笑,臣自幼不擅礼仪,北境数年更是松散。”
兰微霜无所谓道:“朕倒是觉得谢将军不拘泥,挺好。九思,把礼部尚书叫过来。”
礼部尚书轻微冒汗,近前下跪叩首:“臣参见陛下。”
兰微霜缓缓道:“朕要改祖制,废跪礼,往后面圣行礼,只需俯首作揖,礼部草拟章程,推行下去。”
动不动就被人跪,兰微霜寻思着他的确是没这个承受能力,正好借这个时机改一改礼仪。俯首作揖,足够彰显皇帝这地位特殊了。
然而莫说是礼部尚书和其他人,这回谢淮清都不禁一怔。
水曲阁外的朝臣们紧跟着都跪下了、大气都不敢喘,还在点茶的谢缘君也侧过身、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停下了手上动作,包括大太监九思在内的宫人们也忙不迭跪下不敢吭声,只有谢淮清还是站在软榻边没动弹,不过也同样没有出声。
水曲阁内外一时极为静谧。
兰微霜仍然不怎么严肃地靠在软榻上,眼帘都半阖、似乎没什么精神,也没有意识到刚才吩咐了个什么规章似的。
礼部尚书震惊过后,连忙又是一叩首,然后连声劝道:“陛下……陛下不可啊!”
也是近日兰微霜不管事,朝臣们能“说话”了自然胆子也大了些,加上废跪礼这显然不是皇帝为了彰显权利想做的事,所以礼部尚书才敢出声劝阻,不然碍于暴君威严,礼部尚书不会这么不要命。
“陛下,大夏自开朝便是跪礼,这是祖宗礼法,更是天子威仪,不可轻易言废啊!陛下……”
若不是不便直言,礼部尚书都想说一句“陛下为了和谢将军置气罢了,至于如此吗,还是陛下您就是在说反话,想要警告谢将军守礼?”
兰微霜神情仍旧温和,说的话却很有暴君风范:“朕的大夏,朕还做不了主了?要不这皇位你来坐,你来把祖宗礼法天子威仪延续下去?”
礼部尚书浑身一颤,连忙叩首埋头,这回都不敢直起上半身了:“陛下……陛下,微臣惶恐!”
“那就回去干活,忙起来就没时间惶恐了,下去吧。”兰微霜一派不讲道理的模样。
但很管用,礼部尚书不敢吭声了。
礼部尚书只是想垂泪——礼乐崩坏!礼乐崩坏啊!
不过这四个字,礼部尚书是不敢说出口的。
他颤颤巍巍退出了水曲阁。
外面的朝臣们却都还没起身,兰微霜偏了下头:“九思,去问问朕的重臣们,是没听清朕说了废跪礼的话,还是有意跟朕对着干?”
不用九思走出水曲阁,外面的大臣们听到兰微霜的话,纷纷连忙说着“陛下恕罪”、“微臣不敢”站起了身。
兰微霜有点感慨:【小苟,看到没,发暴君疯真管用。】
系统乖巧道:【看到啦!宿主超棒!恭喜宿主,罔顾礼法,暴君行为打卡又加一呢!当前累积未抽奖的打卡次数再次到三次啦,恭喜宿主获得第二次抽奖机会,宿主现在要抽奖吗?】
兰微霜:【先放着吧,现在没心情。】
系统:【好的哦,我帮宿主先记着哦~】
软轿来了,兰微霜再度起身,脚步略微有点飘地出了水曲阁。
谢淮清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想,当今这位陛下,的确别出心裁。
不容轻视。
软轿停在了木廊外,朝臣们忍住下跪叩送皇帝离开的欲|望,分立两侧、束手目送。
今科状元俞飞声和探花慕笛玉几乎站在朝臣队伍的末尾,两人并肩而立。
兰微霜一看到他们俩,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小苟系统大方分享给他的现场直播画面,有点牙疼。
他这会儿状态微醺又神思困顿,一时也没想太多,便开了口,对俞飞声和慕笛玉闲絮道:“你们俩,往后寻刺激也换个地方,翰林院光天化日,若是被人告发过来,处不处置都麻烦,还是少添事为好。”
俞飞声和慕笛玉惊出一身冷汗,骤然忘记刚才“废跪礼”的说法,下意识跪下了。
但兰微霜只图自己说了想说的话,说完就走,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反应。
系统欢快地恭喜:【宿主超棒!当众揭露官员与国事无关的私隐,也算暴君行为哦,虽然宿主今天已经在慕笛玉身上打卡成功过了,但这回加上了俞飞声一起,所以打卡次数再加一呢!】
然而兰微霜精神不济,连系统的话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概“屏蔽”。
兰微霜掷下一雷,乘着软轿回寝殿了,徒留俞飞声和慕笛玉还跪在原地,一时竟不敢起。
周围其他官员听了兰微霜刚才那话,又见俞飞声和慕笛玉这反应……
虽然兰微霜说得并不直白,但正是因为如此,其他人发挥想象力——倒没几个人怀疑到这两个人有私情上,毕竟不是通常的思维方向——只是所思所想比实际情况甚至更加夸张了。
除此之外,两个当事人和其他大臣们再次意识到——或许,“手眼通天”一词落于陛下身上,当真并非玩笑。
若说前翰林学士江自流科举受贿一事,陛下是因其位高权重且科举事大而有所着重关注,没那么位高权重的官员们不必太过战战兢兢,那如今呢?
连俞飞声这个从六品编撰、慕笛玉这个七品编修在翰林院做了什么,陛下都能知道,那……其他朝臣的一言一行呢?
先帝能为了让当今陛下顺利登基、无后顾之忧而狠心设局坑害其他子女宗亲,若说还在暗中培养了只听命于新帝的探子死士辅佐当今陛下……也是极有可能。
或者,就是当今陛下自己筹谋培养的,就为了如今这局面,纵然他不再“勤政”,也仍旧牢牢把握着朝中一举一动,让文武百官只比从前更加恭慎!
皇帝的轿子走远了,今科状元俞飞声和探花慕笛玉旁边的人谨慎开口,叫他们起来吧:“虽不知二位究竟做了什么,但陛下既然并未动怒,今夜宫宴还封了慕大人为四品官,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
俞飞声和慕笛玉脸色仍然是白惨惨的,他们站起了身,并未说话。
其他官员也没有在这里过多好奇,不论心里想法如何精彩纷呈,面上都是一团和气,互相客套着出宫了。
——虽然来水曲阁前,他们用膳还未结束,宫宴也没有个正经的散席,但就当下这景况,谁还有那个宽心松胆地想回紫宸殿继续用膳?
出宫之后,朝臣们各自上了自家马车。
俞飞声和慕笛玉有各自的状元府和探花府,府邸所在方向一致,两人在宫门口避嫌地没有同乘,直到彼此的马车和其他朝臣的分道扬镳后,两人才寻了个地方换到了同一辆马车上。
慕笛玉仍然是脸色苍白的,俞飞声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方才那位大人所言的确有理,既然陛下今夜未曾发作,想来便是就此揭过的意思。陛下提醒你我的那几句话有些含糊,但并未人前直言戳破你我的关系,大概是有意在其他官员面前给我们留几分面子……笛玉,莫怕。”
“此事是我不好,不该那么放肆,往后不会了。”俞飞声又说。
慕笛玉垂眼看着彼此交握的手,轻声道:“陛下调我去御田务农事,我是真的高兴,只是本以为只是巧合,毕竟都说陛下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我只当他是想要捉弄我,误打误撞给了我个心仪差事。”
“只是‘御田郎’一职不上不下没个踏实的落点,我左右也不是多清高的人,而且也是真的高兴,所以便那般喜不自禁地谢恩一番……那是有些大胆的,毕竟陛下性情不定,说不准会叫他更不高兴,但而后竟真让龙颜大悦、‘御田郎’这官位也有了根据……”
慕笛玉勉强地笑着摇头:“我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是我揣测对了陛下的心思,给自己搏回了四品官的体面,但……陛下或许当真有那么神通广大,早就知道我偏好农事,是我狂妄,竟敢看轻陛下。”
俞飞声忧心唤道:“笛玉……”
慕笛玉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妨,我只是有点后怕,庆幸自己今夜紫宸殿上还算稳重,并未太自作聪明。至于陛下后来在水曲阁外特意警告你我,我反而并不纠结、也不惶恐。”
“陛下竟不觉你我之事惊世骇俗、不可容忍,还有今夜紫宸殿与水曲阁中种种,皆说明陛下心性的确难以捉摸,却不是‘反复无常’,而是‘深不可测’。”
两人坐在马车里沉默片刻,俞飞声突然又道:“今夜紫宸殿上,我亦是不够稳重……虽殿试时见过陛下,往后这几个月也听闻过不少传闻,但我打心底没觉得残暴的陛下值得敬重,今夜面圣回答时虽自以为滴水不漏,实则狂妄尽显。笛玉你一席话,也算是将我一同点醒了。”
慕笛玉和俞飞声两人一块儿复盘着今晚入宫的表现。
另一个坊区内,马车进入丞相府,谢淮清、谢缘君和谢照古三人依次下来。
谢淮清正欲回自己的院子,谢照古叫住了他:“淮清,你今日回来后,是否还未曾见过你母亲和云闲?你既打算明日一早便搬去国公府,这会儿便去见见她们吧。”
谢淮清是庶出,生母早逝,谢照古此时提及的母亲指的是他的正室夫人、谢淮清的嫡母,而谢云闲是谢淮清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谢淮清疏淡道:“天色晚了,难免不便,明日离开前我会去同她们辞行。”
说罢,谢淮清独自先行一步,往他的院落去了。
谢照古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声气,又看向身边同样微微蹙眉、担忧关心的谢缘君,谢照古道:“缘君,你同为父来一趟书房。”
谢淮清本没打算去见谁,未曾想回院子经过后花园的路上,看到嫡母和妹妹谢云闲坐在园子里,身边围着提灯笼的婆子丫鬟。
既遇见了,便没有再不打招呼的道理。而且她们二人此时同出现在这儿,很显然也是在等他。
“母亲。”谢淮清先对嫡母作揖,而后直起身看向谢云闲,微微颔首,“云闲。”
丞相夫人名叫陆琼瑰,她也轻轻颔首:“回来了。”
原本坐着的谢云闲在看到谢淮清后就站了起来,此时行了一礼:“哥哥。”
陆琼瑰又道:“前几日云闲陪我去寺里礼佛小住,不知道你今日回来。下午你父亲差府里人到寺中提醒,我们才启程,回府后听说你入宫参加接风筵席了,可还好?”
谢淮清平静地回答:“陛下封我为定国公、赐了一座府邸和不少金银珍宝,还册封了我娘为三品诰命夫人。”
谢淮清此刻说起的“我娘”,陆琼瑰和谢云闲都知道他说的是早逝的生母。
陆琼瑰愣了愣,随即轻笑:“这般封赏,是陛下厚待。只是,没再让你离开国都回去打仗了?”
谢淮清点了点头。
“其实倒也好,刀剑毕竟无眼。”陆琼瑰说罢,便站起了身,“你们兄妹聊吧,我先回去了。”
谢淮清和谢云闲目送了嫡母,然后两人缓步走在路上。
起初没人开口,突然谢淮清打破了沉默,问道:“我明日一早便搬去新府邸,你可要一同搬过去?”
谢云闲微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不了,哥哥。你是新封的定国公,陛下赐的府邸,搬出去也是师出有名,但哪有父母俱在、妹妹跟着哥哥搬去新府居住的道理……而且,是父亲的丞相府,还是哥哥的国公府,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
谢云闲不应,谢淮清问过了也不再劝,颔首道:“好。”
兄妹俩再度沉寂下来,直到路过了谢淮清的院落,谢云闲的院落还在丞相府后院更深处,两人在此分别。
前院的书房内,谢照古和谢缘君父子俩相对而坐。
谢照古斟酌着说道:“缘君,你可知道那俞飞声和慕笛玉,究竟是何关系?”
谢缘君摇头:“我虽在翰林院供职了几年,但今年他们入翰林院后,我与他们并无过多交集,不甚熟悉。”
谢照古皱起眉:“上个月……有次我让人去翰林院给你稍口信,那人曾意外远远看见过那两人在偏僻水榭里用午膳,举止颇有些……亲近。”
谢缘君一愣,转而听出了言下之意。
谢照古:“不过那时为父并未在意。”
毕竟去给谢缘君传口信的亲信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见的,或许是视野方向造成了误会。而且即便俞飞声和慕笛玉之间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于谢照古这个丞相来说也不值得关注。
然而今夜宫中,兰微霜突然点了俞飞声和慕笛玉,谢照古回来的路上不禁颇多揣测。
“陛下……并非开明豁达之性,却不计较俞飞声和慕笛玉的惊世骇俗,还提点他们莫要再犯……”谢照古踌躇不定地说,“陛下年已及冠,登基三年有余,春闱都开了两科了,后宫却始终空悬,为父此前倒是忧心过是否陛下身体抱恙……”
谢缘君:“……”
话已经直白到此了,谢照古索性更干脆利落地说下去:“可如今,为父又忍不住揣测,陛下不纳后妃、不立皇后,会否是因陛下他不喜女子?缘君,陛下近日尤为针对于你,你日日出入承恩殿,还是更谨慎一些才好。”
谢缘君错愕了一瞬,旋即失笑:“父亲,您这是关心则乱了,而且是否乱得太过了?相较起来,陛下近日确实尤为针对我,但据我观察,陛下大抵是真不喜我、有意叫我难堪,并无其他可能。”
谢照古还是皱着眉,不禁一叹:“咱们这位陛下,实在是离经叛道得叫人不得不乱啊!”
“既正好说起,缘君,为父想着你如今也二十有四,婚事早该提上日程了……你母亲不理庶务、鲜少交际,让她来操办此事,反倒不便,为父寻个周旋于世家朝臣间的媒人,先相看起来,可好?”
听到这话,谢缘君推拒道:“父亲,此事不急。旁的且不提,且说我如今处境尴尬,架在一个抄录郎之职上没有着落,哪里适合相看亲事了,再缓缓吧。”
谢缘君说得有道理,谢照古也只得暂时歇了心思。
从谢照古的书房出来后,谢缘君走在回院落的路上,一时百感交集。
他今年上半年摔坏了脑袋、没了从前的记忆,整个人一洗如新,日子过得说不上坏,但他总觉得哪里差了些什么。
刚才谢照古提起婚事,谢缘君其实有些困惑。他今年二十四的年纪,又不似谢淮清那样常年在外,按理来说若无特殊情况,早就该议亲了才是,为何至今没有?
若说是以前功业未成所以不考虑婚事,那三年前考中状元后也该是议亲最热之时,怎么会拖到如今才提?
谢缘君心里有惑,但又的确不想议亲,所以不欲与当父亲的谢照古提出疑惑、寻求答案,只能自己瞎琢磨。
翌日清晨。
兰微霜起身时,脑袋还有点发晕,是昨晚贪多几杯果饮的后果。
兰微霜隐约记得,昨晚回了承恩殿后,提前被传召过来的太医院院首郑太医给他诊脉,又给他吃了静心舒缓的药,然后他就睡下了。
没想到身体太弱,一觉睡醒仍有些不舒适。
兰微霜蹙着眉吃了一顿早膳,那状态给以九思为首的一众宫人吓得够呛。
等兰微霜吃完了早膳,靠在花窗下的软榻上休息时,小苟系统才再次乖巧地提醒他如今积攒没消耗的“暴君行为”打卡次数。
听完了系统的提醒,兰微霜怔了怔,这才回想起来昨晚从那名叫水曲阁的暖亭离开回寝殿前,他对俞飞声和慕笛玉二人说了什么。
兰微霜轻啧了一声:【我果然很有暴君的潜质,昏昏沉沉时都还能打卡一次支线任务……还是继续攒着吧,我蜂窝煤都还没开始,不急。】
系统:【好的哦~】
然后兰微霜喊大太监:“九思,传召谢淮清。谢将军昨夜得了封赏,今日该入宫谢恩。”
谢淮清正在迁居。
接到宫中传召,他让手下人继续收拾行李、运去定国公府邸,而他稍作休整,随来传召的人入了宫。
依旧是在皇帝寝殿承恩殿,今日谢缘君仍然按时来抄经书,谢淮清步入院中,与他打了个照面,然后谢淮清被叫进了殿内。
和谢淮清昨日刚回馥城、入宫面圣时一样,兰微霜依旧靠在花窗下的软榻上,看着像乱琼碎雪砌成的金玉人。
“陛下。”谢淮清下意识要一如昨日地单膝点地行礼,但旋即又想起昨夜水曲阁内“废跪礼”的章程,便淡然只俯首作揖了。
兰微霜这会儿还大脑昏沉、不太舒服,也懒得跟他兜圈子,看了眼领了谢淮清进来后已经乖觉退出殿外的九思,兰微霜抬起手对谢淮清招了招。
他不想高声说话,谢淮清离他有点远了,怪麻烦的。
谢淮清微微一顿,然后近前了几步。
兰微霜还是无骨似的靠在软榻上,看起来格外文弱。
“谢将军如今赋闲,正好帮朕办点事,不过是朕的私事,需要谢将军秘而不宣。”兰微霜说。
谢淮清有点习惯于兰微霜的不寒暄、直入正题了,他不动声色地回道:“陛下言重,陛下私事亦是国事,为君分忧是为人臣子本分。”
兰微霜笑了下,似是觉得谢淮清这么正经地打官腔挺有意思,不过他没有附和着说场面话,笑了笑过后只道:“人都有私心,为君分忧也分尽不尽心。谢将军,把朕的事办好,你的性命无忧,令妹想要的自由,朕也能给。”
谢淮清抬眸,看向兰微霜的眼睛。
眼前这位陛下仍然懒洋洋的、像是没筋骨一样,是谢淮清在军营中最见不惯的一类人。但一国之君用不着亲自下沙场,也轮不上谢淮清见惯与否。
不过眼下,谢淮清尤为清晰地意识到,这位陛下的“大刀阔斧”,大抵是很适合刀光剑影的沙场的,总能以切中要害的力道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谢淮清以为自己在军营里已经见过够多直来直往的人了,直至如今方觉得谁都不如兰微霜“直”,而且人家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能想如何直言就如何直言。
谢淮清微微蹙了眉。
若是兰微霜只提起他的性命相关,谢淮清倒也无所谓,但兰微霜还点了他胞妹谢云闲。
谢云闲如今年十八,还未议亲出阁,近两年出门也大多是陪着嫡母去礼佛,但再往前几年,谢云闲是很爱出门的,有机会便要出丞相府去四处看看,各种闺阁女子能参与进去的花宴诗集也去了不少。
谢淮清离开馥城前往北境那年,谢云闲不过十三岁,但已有“馥城第一才女”盛名。五年以来,才女美名愈实之外,随着谢云闲身量渐长、容貌也日渐盛开,她还有了“馥城第一美人”的美誉。
求亲之人纷至沓来,只是谢云闲不愿,谢府主母陆琼瑰本也不爱交际、便随了她的意思,其父谢照古早年也不太着急谢云闲的亲事,直到谢云闲十六岁那年。
大夏女子十六岁还未成婚不算罕见,但十六岁还未议亲的就比较少了。
那年谢照古有意在同僚之中择一家子弟给谢云闲定亲,谢云闲最后只得修书一封送往北境、求助兄长谢淮清,谢淮清回了两封书信,一封回给谢云闲,另一封则是给父亲谢照古的,才让谢照古当时打消了念头。
那之后,谢云闲就“安分”了许多,鲜少在馥城世家间露面了。
谢淮清此前五年未回,昨夜在府中花园见到谢云闲,第一眼都有些不敢确认。
当下兰微霜从容自然地说起“令妹”,让谢淮清提起了一点提防。
系统正在问兰微霜:【宿主,您这样会不会让谢淮清觉得你在威胁他啊?万一谢淮清抢在主角之前杀你,虽然你不会死,但主角被谢淮清连累诛九族了,任务就不好办啦!】
兰微霜打起了点精神:【为什么谢淮清杀我,我不会死?】
系统乖巧回答:【这个是宿主保护程序哦,穿书局要尽可能支持宿主完成主线任务的嘛,所以宿主只可能被原定结局中的主角谢缘君杀死,主线任务期限之前,不会有其他死因的呢~】
兰微霜顿了顿,旋即有点期待:【同理就是说,不论我怎么作死,我都不会死?】
系统:【是的呢,但是宿主为什么要作死呢?】
兰微霜淡定回答:【有一些碍于身体素质的原因没办法尝试但我好奇的事情,如果确定不会死的话,我就可以尽情体验了。】
系统乖巧提醒:【虽然不会死,但受伤了还是会疼,生病了还是会很难受呢,宿主要小心哦~】
兰微霜:【……】
兰微霜回过神,和眉头微蹙的谢淮清对视。
他并不担心谢淮清愤而弑君,按原书剧情和昨天见面相处情况来看,谢淮清并非莽夫。
兰微霜只是想要谢淮清老实替他打工跑腿,自然得许一点能打动谢淮清、他能兑现的好处,不然谢淮清领了活,回头却磨洋工,兰微霜也不好处置。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谢淮清真的觉得是受到了威胁进而刺杀,别说诛九族了,只要兰微霜这个皇帝自己乐意,那连凶手都能轻飘飘放过。
“谢将军怎么不回话?”兰微霜悠悠开口。
谢淮清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平静回答:“陛下言辞锋芒逼人,臣不知如何回话,不如陛下直言吩咐,想要臣做什么事?”
兰微霜从袖中拿出几张纸,是他事先让系统给他准备好的。
“朕懒得费口舌,谢将军自己拿去看吧,要做什么,都一步步写齐了。”兰微霜没起身,仍然靠在软榻上,只伸出了手,将纸张递给谢淮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