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谢淮清更走近几步,接过了纸张:“是。”
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兰微霜,突然又说:“陛下,舍妹不入后宫,那也不是自由。”
兰微霜一怔,旋即失笑,好脾气地颔首:“你要不说,朕都没想到这茬。放心,朕的后宫不会有谢家女。”
——压根就不会有人,兰微霜心想。
第11章
谢淮清领了活离开承恩殿后,兰微霜枕在软榻上又休息了小半天,午膳吃得也潦草,又昏昏欲睡地过了一个午后,脑子才算清明起来、没那么晕了。
就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谢淮清根据兰微霜给他的要求,已经开始干活了——
出宫之后,回丞相府确认迁居进度的路上,谢淮清才打开了兰微霜给他的几张纸,紧跟着发现兰微霜给他的不仅是几张写了字的纸,最中间还夹着几张大额银票。
谢淮清挑了下眉,细看起其他几张纸来。
纸上吩咐得详细,要求谢淮清去买下哪里的宅院、宅院里要怎么规划,宅院打整的同时,又要求谢淮清根据兰微霜画出来的图纸去打铁铺定制一批用来压制使“蜂窝煤”成型的铁器工具,还要谢淮清准备“蜂窝煤”的原材料,即煤炭和黄泥、还有足够的水源。
场地、工具、原材料之余,还差制作蜂窝煤的工人,也需要谢淮清拿着钱去聘请人。
看完兰微霜给他的那一沓纸张后,谢淮清若有所思。
需要的银票,他们这位陛下夹在纸间给他了,一国之君没打算占这点小便宜。
具体要怎么做,从场地选址在何处、具体到哪个宅院、回头内部要怎么规划,到工具的详细图纸、具体需要多少,再到原材料、干活的工人需要聘多少,他们这位陛下把每一步都细说分明……
兰微霜吩咐给他的这件差事,只需要他按图索骥,他只要口风严实,在不透露给旁人说这件事与陛下有关的前提下,这些事他甚至可以直接吩咐手下人去做,全然不费精力。
只要不是个诸如不识字的、或是脑子有问题的、再或是有意不好好办差的人,都能把兰微霜要求的这事儿办妥。
换言之,这是一件极为轻松的差事,兰微霜如果懒得自己亲自盯着,那吩咐给谁都行,即便有意不引人注目,也至少不是只有谢淮清一人能用。
所以谢淮清才更加不得其解,想不明白他们这位陛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吩咐他私底下干这个活。
“煤炭,黄泥,水……”谢淮清轻声复述,不禁一笑,“蜂窝煤……难不成陛下想给煤炭掺黄泥,当一回奸商?”
接下来,实际干起活来,谢淮清发现这个差事当真比他预计的还要轻松。
除了让打铁铺根据图纸打铁器这件事,因为打铁匠没见过这样的工具,所以耗了些功夫,但图纸足够细致、本身也并不多复杂,多试验两回也就弄出来了。
而即便是这件事,麻烦的也不是谢淮清,毕竟他又不用亲自去打铁。
谢淮清搬进新府邸的第十天,再次入宫,在承恩殿院子里依旧看到了抄经书的谢缘君,又在殿内见了还是慵懒模样的兰微霜。
谢淮清作揖行礼后,直入正题:“上次陛下要臣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进行?”
主要是图纸上的铁器工具打制花了更多时间,即便谢淮清命人多找了几个铁铺加工,也还是花了这近十天时间,不然谢淮清能更早入宫汇报。
兰微霜这十天很“消停”,除了日常趁主角谢缘君抄经书时想方设法折辱他、顺便又打了两次支线任务即暴君行为的卡之外,就是在偌大的皇宫里瞎逛,期间再顺便恐吓了一番礼部尚书——
先前兰微霜很是草率地要求废跪礼、改祖制,这位礼部尚书大人执行得很痛苦,便又特意寻了个时间战战兢兢来求见兰微霜,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兰微霜冷着脸一句“看来朕的礼部尚书是真的很想代朕来做这个天子”,就把人彻底吓唬回去、不敢再来了。
昨天逛完了整座皇宫,兰微霜正琢磨着今天去湖心亭上钓鱼,谢淮清就来了。
听到这个进度,兰微霜索性便道:“朕随你出宫去看看。”
谢淮清从容颔首:“是。”
这次出宫要去看蜂窝煤的场地,兰微霜谁都没带,上次出宫时同行的大太监九思和侍卫们都留在了宫内。
兰微霜打量着谢淮清:“谢将军应当能护朕周全。”
谢淮清照旧很兢兢业业的模样:“臣的本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承恩殿,院子里的谢缘君抄经书很是专注、都没有抬头看。
兰微霜琢磨着,得换个法子、再进一步折磨谢缘君了。
同一个方式熬着熬着便会麻木习惯,折辱人还是需要抑扬顿挫才行之有效。
不过眼下,兰微霜要先出宫把蜂窝煤生产推上正轨,如今正好冬日还没过多久,能赶上市场需求。
兰微霜思索着事情,内里心无旁骛,面上沉静清淡,靠在马车上半晌没出声。
谢淮清虽然乘坐了自己的马车入宫面圣,但马车停在了宫门外,这会儿便与要出宫的兰微霜同乘了一辆,不过兰微霜没带宫人和侍卫,所以坐在外面赶车的人选便只剩下了谢将军。
谢淮清不擅点茶,但赶个马车倒也算手到擒来。
他赶着马车出了宫门,和宫门外正在等他的定国公府马车、以及他手下的人擦肩而过。
谢淮清的手下:“……”
我们将军已经不受陛下待见到要以国公爷、大将军的身份亲自赶马车的程度了吗?
马车停在了兰微霜此前亲自挑选定下的那处宅院前,上次坐在马车里路过时,宅院大门上还挂着前一个主人家的府邸牌匾,如今门上已经空了,亟待新的匾额挂上去。
谢淮清让守在门外的人安置马车,然后引着兰微霜进入了院内。
带着兰微霜在整座宽阔的宅院逛了一圈——如今经过打整,已经看不出是人居住的院落了,更像个私人加工坊——也看过了购置好的原材料和打好的铁器工具。
然后谢淮清说道:“工人也都请好了,陛下吩咐了接下来的流程,明日便可让工人们开始干活。”
兰微霜点点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谢淮清。
纸上写着蜂窝煤的制作流程,是兰微霜按着之前抽奖抽到的配方照抄下来的。
上次给谢淮清的那几张要求准备场地、工具、原材料和工人的纸上内容,虽然有系统帮忙整理文字,但系统无法将其转化为实物,也是兰微霜提前自己誊写在纸上的。
兰微霜从前养病,为了修身养性练过书法,写字倒是不成问题,而落笔之后一对比,他就发现他的字迹和原来的暴君留下的笔墨是一样的,倒不用担心字迹上出纰漏。
这会儿把蜂窝煤的制作流程给了谢淮清后,兰微霜道:“按着这个做,边做可以边往外卖了。”
谢淮清展开纸张,看着上面写的“煤炭与三成黄泥兑水搅匀”等等内容,一时不禁沉默。
他先前寻思陛下是要做奸商,只是个过眼云烟的玩笑想法,但现在看起来……
大夏的一国之君竟当真穷到这般地步吗?
第12章
谢淮清此前在北境领兵打仗,军饷来得及不及时、够不够数,他是一清二楚,而且回到馥城后他收到的赏赐也没有掺假的。
所以谢淮清微愕过后,觉得大夏和大夏的一国之君应当没穷到要靠给煤炭掺假来赚取蝇头小利。
而且,兰微霜前期投入的银钱并不少,又是特意买宅子又是打铁器工具……谢淮清不知道兰微霜如何选定的这处宅子,但那工具图纸他看过,并不是随便一想就能捣鼓出来的。
谢淮清几个念头转瞬而过,然后不动声色折好纸张,对兰微霜道:“陛下可知这做出来的蜂窝煤成品是何样子?臣没见过,忧心监不好工,陛下既来了,不如臣现在差人来,先当着陛下的面做一遍,若有错漏之处也好即使纠正。”
兰微霜出宫透气,本来也不急着离开,而且蜂窝煤成品事关生意盈利,所以他颔首:“好。不过人前不要暴露朕的身份,喊……”
谢淮清:“公子?”
兰微霜利落一点头:“行。”
谢淮清不禁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然后谢淮清叫了守在这边的手下人过来,当着兰微霜的面,开始制作蜂窝煤。
煤炭碾碎,然后加入三成的黄泥,兑少量水搅拌至匀称,接着拿出特意定制的压制工具——这工具简单,外表看起来和现代的打气筒有相似之处,工具图纸是和制作配方一起被兰微霜抽奖抽出来的——将工具怼进煤泥堆里,再把插出来的煤泥慢慢怼出来,就是一个成型的湿润蜂窝煤了,单独放在地面上通风晒干就是制作完成。
工序简单好上手,虽然人工一个一个地制作不如现代机械化效率高,但多请点人、加上制作的确不复杂,只要监工得当,产量也不会低。
兰微霜看着地上第一个成型的蜂窝煤,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样。”
谢淮清心中有困惑,又的确不觉得兰微霜脾气不好,见状索性直言问了出来:“这蜂窝煤倒是如其名、颇为形象,公子是从何得来的制作方法?”
兰微霜敷衍得很直白:“做梦梦到的。”
谢淮清:“……方才公子说要对外卖,是卖给平民百姓?如何定价?”
兰微霜轻啧了声:“倒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市面上价格最低的一类煤炭是怎么定价的,按那价格的八成来算。”
蜂窝煤其实用不着质量太好的煤炭,兰微霜之前让谢淮清买原材料,用的煤炭就是价格低廉的那类,而且一次买得多、价格更实惠。
谢淮清闻言微微一怔。
按兰微霜这般定价,一个蜂窝煤盈不了什么利,只能走薄利多销的商路,但他一个不缺钱的皇帝,做什么薄利多销的平民生意?还要悄悄做……就算图好玩,前期也太麻烦。
谢淮清心中泛起更多不解,但好歹能确定了,他们这位陛下应该的确不缺银钱。
“公子,便是价格便宜,但这蜂窝煤若是不好用,也不会有太多人买的。”谢淮清又道。
如果卖不出去,蜂窝煤全堆积在这院子里,后续还得谢淮清善后,他想着不如先对兰微霜有个预警。
但兰微霜挑了下眉:“谢将军,你一叶障目了。”
这四个字落到谢淮清身上,让他不禁笑了下:“愿闻其详。”
“谢将军可知一块煤炭能烧多久?”兰微霜问。
谢淮清常年在北境、大夏国境内最冷的地方,对这些倒是多少有点了解。
“按大夏官定的规格,若是上乘的煤炭,每块能烧半个时辰,一炉或是一盆堆积在一起,能延长些许。也有用木炭的,价格虽比煤炭低,但低不了多少,而且燃烧时间会更短。”谢淮清道。
兰微霜指了指地上的蜂窝煤:“待它通风晒干后,谢将军烧来试试,燃烧取暖或是充作柴火,效果绝不比木炭乃至上乘煤炭差,只会远胜。这样一块蜂窝煤,若是按完全烧透来算,好的能烧一个多时辰,次点也能烧过大半个时辰,但价格却远低于上乘煤炭。若是几块垒在一起、只余通风小口慢慢烧,能烧更久。”
谢淮清一怔。
旋即,他定定地看着兰微霜。
兰微霜语气格外笃定,往常精致却总是少了几分正经严肃的脸上,此刻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谢淮清虽还没有试验,但这瞬间却莫名信了眼前这位出名喜怒无常、什么都能玩弄的陛下。
“若是如此……”谢淮清慎重道,“这蜂窝煤不应当只售于馥城,更不应只在民间,军中也能用上。”
兰微霜此前倒没有想那么多,闻言愣了下,然后随意道:“随你安排,反正不能高价、不用刻意垄断、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只看最终的账目,后期事宜我一概懒得管。”
听到兰微霜这么自然地在人前用“我”来自称,又特意强调了不许高价和特权手段垄断,谢淮清神情有些复杂。
他作了一揖:“是……可否问问公子,为何不愿暴露身份?”
兰微霜无意多做解释,只道:“麻烦。”
谢淮清却思及眼前这位陛下往日的口碑,一时情绪更加繁复。
又看了眼地上那好似很不起眼的蜂窝煤,谢淮清反思了下自己,此前将兰微霜看做热衷于捉弄老鼠的猫,的确是大不敬。
谁家喜欢捉弄老鼠的猫,能在乎更下面那些“老鼠”暖不暖和。
谢淮清突然又对兰微霜道:“我此前的确是一叶障目了。”
不光是对蜂窝煤这件事。
他们这位陛下,上能拿捏朝臣,下能体恤百姓。
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小蜂窝煤,往后不出意外定能掀起滔天大浪,然而他们这位陛下将此物拿了出来,却云淡风轻极了。
这般民心所向的大功德,兰微霜竟毫不在意。
谢淮清不知道兰微霜如何得来的这蜂窝煤制作法子,但他反思己身,意识到若非兰微霜直言相告,他都不会意识到这东西于百姓的大益。
谢淮清毕竟是好出身,即便去了北境,也未曾缺过上乘炭火,他甚至没有亲自燃过几回炭,稀疏了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这般一反思,谢淮清再看兰微霜,再不觉得他弱不禁风了。
谢淮清又想起,这位他曾不甚敬重的陛下,敢冒大不韪废了跪礼,从来都不缺气魄。
“公子……”谢淮清语气复杂,“便是不暴露你的身份,这卖家也总该有个名讳,此处宅院作为出产贩售之源,也应有个名字。”
兰微霜听出了谢淮清的语气有所变化,但只当他是被自己那极为敷衍简略的回答噎到了,并未多想。
倒是谢淮清说的话,给商人马甲和这处蜂窝煤厂起名字,的确有必要。
兰微霜稍作琢磨,然后说:“此处便叫乌金院,行商的东家叫何妨。”
乌金,就是煤炭。
鬓微霜,又何妨。兰微霜给自己的商人马甲起名何妨。
很贴切,很省事。
谢淮清好歹是考过文状元的,闻言这回是真被噎了下,旋即又觉得兰微霜是真挺有意思。
让人时而觉得他心机深沉,又时而觉得他毫无城府。
“是,我稍后便叫人去做匾额。”谢淮清噙着笑回话。
兰微霜也觉得自己挺会省事,没在意谢淮清的笑,接着悠悠道:“这里交给你了,你定期跟我通个气,今年冬日结束后看总账本。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
兰微霜自己赶不来马车,就算会他也懒得动弹。
谢淮清犹豫稍许,然后有点突兀地问:“你难得出门一次,不如在外面多待会儿?”
兰微霜愣了下,觉得也行:“你有去处推荐?”
谢淮清引着他往外走:“你看戏吗?”
兰微霜眨了下眼:“你是指真的戏,还是说看乐子?”
谢淮清失笑:“真的戏。”
被叫过来尝试做蜂窝煤、还没离开的谢淮清的手下,看着自家将军就这么同别人走了,立在原地有点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
谢淮清带兰微霜去了一处戏楼。
在二楼落座后,兰微霜逡巡打量一番,然后好奇问:“你还喜欢看戏?”
谢淮清抬手给他倒茶,不紧不慢地回道:“倒也不是。不过此处戏楼的班主,是我生母的义兄,我生母在这个戏班里长大,我前段时间回馥城后,无聊时便来坐坐。据说今日有出新戏,也不知合不合你喜好。”
兰微霜往楼下戏台上看了眼:“无所谓,反正我都听不懂,凑个热闹罢了。”
谢淮清抬眸看向对面这位格外随性的陛下,笑了笑。
戏台尚未开唱,先有人热闹地往他们这桌来了。
“淮清,我在后边听人说你来了,还带了个公子一块儿来捧场,今天怎么这个时间有闲?”
来人是个右脚微跛的年轻男子,笑得爽朗。
谢淮清给兰微霜介绍:“这是此处班主的儿子石顽筠,也是戏班里戏本的主笔之一。”
又对石顽筠说:“这是……何公子。”
既然兰微霜给乌金院的东家取名为何妨,那就将就这个名字继续用吧。
石顽筠笑着对兰微霜作揖:“何公子有礼。”
兰微霜点点头:“石公子有礼。”
石顽筠又说:“那淮清,何公子,戏马上就要开锣,你们慢慢看,我先回后边去了。”
谢淮清颔首。
石顽筠要回楼下的戏台后边,然而下楼梯没走几步,另有个人炮仗似的从外面冲进来,一看到石顽筠就兴高采烈地说:“哥,好消息!”
石顽筠无奈:“你瞧瞧你,又跑出去疯玩,这次是什么好消息,谁家的猫儿狗儿又生了?”
楼梯离兰微霜他们这桌近,石顽筠那边的对话传过来,谢淮清见兰微霜偏过头去看,便对他介绍说:“刚进来的是石顽筠他妹妹,叫石拨筠,平日里喜欢做男子打扮,方便出门四处看热闹,最为咋呼。据说每每有了新戏,班主便叫她混在底下起哄,以免座间反响不好。”
兰微霜了然:“气氛组。”
谢淮清虽然没有听过这三个字的说法,但当下莫名就领会了兰微霜的意思,不禁唇角微扬。
那边,石拨筠拍了拍楼梯栏杆:“哎呀,这次真是个好消息!哥,咱们皇帝废了跪礼!”
楼上,兰微霜和谢淮清都是一愣。
石顽筠脚上微跛,下楼梯便慢,闻言连忙加快了脚步,不高不低地斥道:“这大庭广众,莫要妄议。”
石拨筠耸了耸肩:“有啥不能说的啊,我又没有说坏话!就礼部大院外墙那边刚贴上的新章程,说是皇帝废了百官面圣的跪礼,上行下效,往后老百姓见到官老爷也不用行跪礼了!”
石顽筠站到她面前:“那又如何?这消息哪里值得你这般高兴了,咱们平日能见到几个官老爷啊?”
石拨筠啧了声:“哥,你傻不傻啊?你想啊,皇帝能废了跪礼,说明他是个与众不同的皇帝!那说不准以后就能废了‘患疾者不允科考’这条呢!你以后说不定能去考试呐!”
科举考试后,考中的人是要为官的,为了朝廷颜面着想,大夏科考规定了,身高过矮、面有疤痕或过多斑点等印记、身患重病、体有残疾的人都是不能参加科考的。
石顽筠腿脚带跛,就是属于被拒之门外的一类。
“你啊,倒是想得长远……”石顽筠对石拨筠叹道。
石拨筠哼了声:“我就要想!咱戏班子不就爱编啊想啊,我还想着以后我不穿这身男装也能啥也不担心地出门,说不准以后女儿家也能科考呢,我也是读过书的!”
石顽筠连忙拉上妹妹往后台走:“你可真是我祖宗,这话咱们自家关上门悄悄说行不?对了,你去礼部大院干什么?”
“我追着一只野猫过去的,那猫长得油光水滑,特机灵,我本来想把它拐回来养着。再说那礼部大院外墙贴的东西,不就是给民间看的嘛,不过平日里没什么人敢去张望就是了,哎呀,哥,我不跟你去后面,我还要去座间假装客人呢!”石拨筠格外欢实。
楼上,兰微霜津津有味地听完了石家兄妹俩的对话,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谢淮清。
谢淮清有点哭笑不得:“这一出似乎叫我有点百口莫辩,但当真不是我特意安排来给公子你看的,巧得我哑口无言。”
连石顽筠刚才下楼前那句“戏马上就要开锣”,此时也显得像是别有深意了。
兰微霜倒并未觉得是谢淮清有意安排,但不妨碍他这会儿消遣一番谢淮清。
“那谢将军为何要特意请我过来看戏?”兰微霜莞尔。
这下,谢淮清当真有些哑口无言、难以辩白了。
第13章
兰微霜也就是随口一问,谢淮清没有马上回答,楼下戏台又正好开锣了,他便没再在意,专心看戏。
虽然听不懂这唱腔,但兰微霜愿意好奇,就能专注听下去。
戏台上表演到一半时,有个看起来很典型的纨绔浪荡公子哥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进了戏楼,一来就把前头视野最好的桌边的客人赶到其他位子去了。
公子哥大冬天摇着扇子,坐在一把椅子上,跟班又给他放好另一把、方便他搭腿。
这批人的动静引起了座间其他观众的不满,但一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和排场,只能敢怒不敢言。
即便是混在座间、性情欢脱的石拨筠,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冒失地过去“仗义执言”。她在戏楼里长大,眼下这般情景她看过许多次了,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明智之举。
楼上,谢淮清看了眼楼下座间的异动,又抬眸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不爱一心二用,专注某件事时就格外专注,如今他在看戏,台上的表演没有受台下动静影响,兰微霜也就没注意到那些异动。
直到戏至尾声,台下那浪荡纨绔突然叫跟班往戏台上扔钱。
看戏的客人看得高兴、觉得台上的角唱得好,在一场戏将将结束时往台上扔点打赏并不奇怪,对于唱戏的人来说是一种认可、一桩美谈。
但这浪荡纨绔行为存在的问题是,台上还未唱完,而他不仅叫人往台上扔银锭,还特意往台上人的身上扔,离得近的一个小生额角被砸到。
血霎时就冒出来了,小生身形晃了晃,一句词刚唱出一半,就被打断得不能流利接下去了。
台下那浪荡纨绔拍手叫好:“准头不错!那谁,就你,被砸到脑袋这个,下来给小爷倒茶!小爷高兴了,继续赏你!”
小生脸色勉强。
戏台边上观望的石班主连忙走出来,赔着笑说:“多谢这位爷的厚爱,只是这会儿台上戏还没唱完,您先容他们唱完可好?您若不嫌弃,我先给您把茶水满上吧?”
浪荡纨绔却是狠狠一皱眉。
他身边的跟班看见他的脸色,马上上前两步推攘了靠近的石班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戏又算个什么东西,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吗?”
其他跟班七嘴八舌地跟上:“今儿个我们家少爷走进你们这破烂戏楼,你们这戏楼都蓬荜生辉知不知道!”
“喂,台上这戏子,我们家少爷瞧着满意,那是你这个戏子和你们这戏楼的福分!”
“我们家少爷多大气的人!把我们家少爷伺候好了,回头多花点银子给这戏子赎身都是一抬手的小事!”
楼下座间的客人们看着这阵仗,不想掺和进麻烦,大多都是忙不迭走了。
看到石班主被推攘,戏班的其他人和本来混在客人间的石拨筠都连忙跑近去搀扶。
不论台上台下,戏班的人此时都对浪荡纨绔一行人怒目相对,只是碍于不想闹大,才勉强按捺着不吭声。
石班主将女儿石拨筠和过来的其他徒弟都推到身后,然后继续对浪荡纨绔赔笑:“这位爷,您看这强扭的瓜……”
“不甜嘛!”浪荡纨绔乐哈哈地接了话,又说,“但小爷就爱吃强扭的瓜,甜的吃多了就喜欢点别致的!老家伙,台上这个唱戏的要多少赎身钱,你赶紧说了,咱们也钱货两讫,再拖拖拉拉的,小爷叫你看看什么是人财两空!”
浪荡纨绔此话一出,他的跟班已经很自觉地往戏台上面跑,就要去抓那个被砸了脑袋的年轻小生了。
小生连忙躲,台上其他人也赶忙护,着急得很。
见状,石班主冷了脸,不再赔笑:“这位爷,我虽不知你是何方神仙,但我石某人这戏楼在馥城扎根四十多年了,我们不愿惹事,却也不是半点事都经不起的。下九流的戏子命贱,却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买卖了去!”
石班主一发话,戏楼里的打手们就拿着棒子准备好了。
浪荡纨绔仍然不怂,手上用来装模作样的扇子一合,指向石班主:“来啊,小爷今天就叫你看看我到底是何方神仙!”
这俨然要闹大的阵仗,让楼下剩余不多、想要看热闹还没走的客人们也连忙撤了。
楼上的客人们倒是走得不多,都还挺坐得住。
谢淮清对兰微霜道:“稍坐,我下楼看看。”
兰微霜点了点头。
谢淮清起身离座,兰微霜看着楼下,问系统:【这个神仙是谁啊?】
系统回答:【朝中有个侯爷叫宁则,这人是宁侯爷的独子,叫宁礼,礼仪的礼呢~】
兰微霜一挑眉:【这名字取得还挺反讽。】
楼下双方一时僵持着没动,这时突然下楼、还挺闲庭信步的谢淮清,即使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动静,也还是很轻易地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浪荡纨绔宁礼不认识大将军谢淮清,见他从楼上下来,还越走越近、不似只打算离开戏楼的模样,宁礼顿时有一种“今天全世界都和我对着干”的怒气。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小爷告诉你,爷喜欢长得漂亮的,旁的再毛遂自荐也……”宁礼正放着狠话,突然被身边的跟班打断。
宁礼瞪他:“干什么?!”
跟班激动地指向楼上,说:“少爷,小的瞧见了,这人是从那桌下来的,您瞧他同桌那个小公子,更漂亮!”
谢淮清皱了眉。
宁礼果然抬头去看,看到了兰微霜,他眼睛都直了,当即扔下面前的战局不管、就要往楼上去。
边转身还边摩拳擦掌:“你瞧瞧,小爷往后还是得往高处看,这不刚才没看,竟放着楼上的明珠没瞧见,跟底下的鱼眼睛扯那么多……”
楼上的兰微霜:“……”
宁礼走过谢淮清旁边,紧接着被谢淮清一脚踹了过去,整个人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唉哟!”宁礼叫唤了声,骂骂咧咧地被跟班扶起来,对谢淮清怒目横视道,“你个没长眼睛的,知不知道小爷是什么身份!”
又往楼上兰微霜那边看了眼,宁礼突又笑眯眯起来,跟表演变脸似的,回过头对谢淮清说:“哦,小爷知道了,咱俩同道中人、楼上那美人是你相好是吧?兄弟,你这就不够大度了,你相好有了小爷这个更好的去处,你怎么还拦着人不让攀高枝呢,是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