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托住他的手,截下话头:“我很喜欢,你将它送给我,我……我求之不得。”
周璨不打算放过他,抓起他手腕就把镯子往他手上套。
“哎,戴不进的,你别胡来!”林晏脸红更甚,也不敢挣扎,怕把着金贵东西弄坏了,“别闹了!”
周璨笑个不停:“我是不是该早几年送你?”
林晏心又不争气地狂跳几下,将他的手握紧了,顿了顿,道:“我仔细收着,要是真如你所说,里头有个女儿,”他低头笑看周璨身前膨隆,“到时候就在她出嫁的时候传给她。”
“瞎说什么,我闺女哪能轻易嫁人的?”
两人正闹着,摘星惊慌失措地跑来,在船上也站不稳,扑通摔在周璨跟前,颤声道:“王爷,王爷不好了!”
“揽月姐姐把那北蒙王爷打伤了!”
林晏扶着周璨匆匆踏入堂中,便见揽月在那跪得腰板笔直,头却一直低着。
“属下死罪,请王爷发落。”揽月将暗卫佩剑举过头顶。
周璨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掠过她往后院而去。林晏忧心忡忡回头,那婢女依旧不稀得给他一个眼神,低头安静跪着。
方知意正在洗手,看两人进来,先道:“剑伤从锁骨中下至左肩,经过包扎已无大碍。”
周璨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停下步子,将宽袖拢到身前遮掩身形。林晏也松了口气,北蒙王爷在纯亲王府要是有个好歹,可是影响两国邦交的大事。
“我先进去,你站外头便好。”林晏拍拍周璨后腰,掀开内卧的帘子。
阿史那卓半边身子裹着纱布,脸色倒是寻常,人也看着精神,冲林晏招招手,笑道:“你们王府这弯月亮,可真辣啊!”
林晏恨不得敲打他两下,上去叹了口气:“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如何惹她了?”
揽月素来冷静识得大局,如何会做出这种不顾后果的莽撞事来,定是这北蒙王爷欺人太甚了。
阿史那卓摸摸鼻子,不解道:“我也没说什么啊,我邀请她与我比试几招,本欲叫她先见识见识本王的雄姿风采。”
林晏揉了揉太阳穴,好声好气道:“您要不再想想?”
“我真不明白,过招时我还夸她武功在你之上,”阿史那卓拍拍林晏肩膀,笑道,“说起你好玩了,我跟她说我还闹过笑话亲了你……”
“你等等,”林晏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你同她说了那事?”
林晏冷汗直冒,好家伙,这话要是被揽月听了去,她不光要剐了你,还得剐了我!
“王爷,我要被你害死了!”
阿史那卓越发不明白了,正要说话,周璨在外头道:“王爷,本王对奴婢教管无方,冲撞了王爷,这就将那胆大包天的婢女赐死,给王爷赔罪。”
林晏自然知道周璨是在唱戏,只是瘫坐在床边擦汗,阿史那卓急了,忙道:“别,本王不计较,不要她死!”他说着就要下床,林晏连忙摁住他,就见周璨被方知意扶着走进来,远远在桌子后头坐了,故作不解道:“王爷不与她计较?”
“小小擦伤不足挂齿,不计较。”阿史那卓大手一挥,牵动伤口,疼得咧了咧嘴。
周璨与林晏遥遥对了个眼神,周璨沉吟片刻,道:“那您看如此可好,本王命揽月这丫头伺候王爷疗伤,这期间供王爷随意差遣,以此谢罪。”
阿史那卓眼睛一亮,咳嗽几声,故作深沉道:“也好。”
“你就把揽月送进虎口了?”林晏手指蘸了方知意调的羊脂膏,涂在周璨腹底揉开,“白天还在船上说不要自己闺女出嫁呢。”
“揽月又不是我闺女,她是你小姑姑。”周璨被他伺候得昏昏欲睡,嘴上还不忘讨他便宜。
林晏气得在他耳后咬了一口。
周璨麻过于疼,睁开眼含着笑意看他:“那你问清楚没,揽月为何伤他?”
林晏哑了炮,低头认真抹膏药。
“那我问揽月去,她可从来不骗人。”
林晏憋了好半晌,只能妥协。
“什么?我就知道你俩去杭城路上没好事!”
“还是怨你,非得把揽月派到北蒙去。”
“林无晦,你还敢跟我顶嘴?”
“哎,你当心些,别压到孩子……”
“他亲这儿了?怎么亲的?这样吗?”
“我手上还都是药膏呢,等等唔……”
第六十章 流火
雨洗娟娟嫩叶光,风吹细细绿筠香。七月头上几场雨洗去了高热,今日正是雨停歌天清朗的好风光,杭城叶家的三少爷敲开了纯亲王府的大门。
叶家三少抱着南屏山柳师傅铸的上好兵器,笑吟吟道:“狼主来信,身上抱恙无法取刀,草民不敢怠慢北蒙贵客,亲自来送刀。”
叶继善进到院中来时,方知意正提了医箱出门,手一抖,名贵的药剂在地上碎了好几瓶。
叶继善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狼藉,不冷不热玩笑道:“先生下手好生大方。”
“是替本王大方呢?”周璨被林晏扶着来迎,看到这景象,接口道。
林晏赶紧蹲下来帮方知意收拾,便见那寻常淡得像天边薄云的人脖颈都透出淡淡的红,死盯着地,偏生手还颤得几次叫瓶子都滑脱出去。林晏赶紧将方知意的手按到医箱上,道:“好了,叫下人来弄吧,仔细碎片割伤手。”
“你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林晏将叶继善拉开几步,怕他对着方知意又口出狂言,连忙引开话题。
叶继善不似从前,眼睛只放在方知意身上打转,转头冲周璨道:“嘿,王爷您瞧,有人说得跟自己是这亲王府主人似的。”
林晏拉着叶继善的腰带将他扯了个趔趄,叶继善哎哟了一声,继续道:“王爷,他还扒拉我!”
周璨笑着看他俩打闹。林晏与他在一块时,总像比他还长个几岁似的沉稳温柔,与叶继善在一块时,他才着实像个小少年了。他喜欢看林晏偶尔活泼稚气的时候,总让他想起林晏刚入府时的可爱模样,也总让他吁了口气,他到底没让那些仇恨纷扰全压在林晏肩上,他将叶家这株青苗养得很好,即便是将来他……
“你出什么神呢?”林晏偷摸捏了捏他的小指,“予乐方才说要去给阿史那卓送刀,我陪他去。”
“去吧,”周璨摆摆手,“回来到本王院里,本王备上酒菜,给三少接接风。”
他说着偏头朝默默移到角落里的方知意看去:“叔言也别急着走了,一起吧。”
方知意立马作揖:“多谢王爷盛情,方才碎的几瓶都是要紧的药,草民还是赶紧回去将其补上吧。”
林晏连忙看向叶继善,他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置若罔闻,歪头笑道:“王爷亲自给草民接风呐,那可得好好点几个菜。”
林晏一愣,忙接口道:“那是自然,你边走边想,叫小厮给你记着。”
周璨若有所思地来回瞟了那两人几眼,拍拍方知意,语气惋惜:“强留不住呐,你走吧。”
林晏领着叶继善,见他面色如常,对着园景夸夸其谈,也不好再提方知意,只道:“你如何出府了,家里……”
“我不是逃出来的!”叶继善啧了一声,“我这可是替我二哥专门跑腿的。”
“你们与王爷……”
叶继善将一根手指附到唇上,高深莫测地笑而不语。
两人还未进院,就见揽月出得门来,冷着脸直冲某处,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以枝为剑,将几株海棠砍了个精光。
叶继善眯起眼睛抱住刀,后退一步,道:“不如……我改日再来?”
揽月早听见他俩动静,朝他们望来,叶继善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抓住林晏:“快走,她看见我们了,我俩拢共只有四手四腿哪里够她……”
揽月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行了礼:“小少爷和叶公子喝什么茶?”
林晏小心翼翼说了句“翠萝”,叶继善还来不及说话,揽月便扬长而去。
“哎,这又是什么新鲜事,你跟我说道说道……”
“进去吧,自会有人跟你说道。”
方知意医术高超,周璨对着这个北蒙贵客也是大方得很,用的都是顶名贵的伤药,阿史那卓伤口早已好了大半,他偏要躺在床上“静养”,见进来的不是揽月,立刻从被窝里弹了出来:“这么快就到啦?你抱的是我的刀吗,快给我瞧瞧!”
“沉的很,您身上伤不碍事吧?”叶继善将包裹解开,“不如我叫林晏拿着给您瞧瞧?”
“不碍事。”阿史那卓抢过刀去,将刀从素鞘中拔出,刀身微转,刀光偏紫,是为上上乘。林晏瞧见其上刀纹均匀优美,也不禁赞叹:“好刀。”
“都说中原锻刀甲天下,透甲断马不在话下,”阿史那卓眼中满是惊艳,将耳朵凑近刀,屈指一弹,静听刀鸣,闭眼长叹,“果真不假,清冽如歌。”
“柳刀轻薄柔韧,却锋利无比,谓柳叶饮血,有市无价,”叶继善伸手比划,“柳师傅每年锻刀不过五……”
他还未说完,阿史那卓突然将手里的刀塞进林晏手中,翻身钻进被子里,林晏正发愣,下一刻揽月便端着茶水推门而入。
叶继善可是有颗七窍玲珑心,立刻瞧出端倪,坐下开始喝茶看戏。
阿史那卓躺在那半死不活道:“果真好刀,林晏,你过来点儿,好叫本王瞧得清楚……”
揽月似是容不得他俩靠近,上千几步从林晏手里夺过刀,送到阿史那卓眼前。
阿史那卓勾了勾唇,努力又压下嘴角,凄凄惨惨道:“若是本王可以再坐起来点儿……”
揽月将刀放下,绕到阿史那卓身后,堆了几个软枕,又去扶他,林晏正要上前帮忙,被阿史那卓一个嫌弃的眼神逼退。
扶坐时阿史那卓不免靠在揽月怀里,面露惬意,叶继善拉拉林晏袖子,悄声道:“猥琐,好生猥琐,我当年对……”他话说了一半又憋了回去,摇摇头,又叹了一声“猥琐”。
林晏哭笑不得,感觉自己个儿在这真是多余。
“如此好刀,得要有个名字才行。”阿史那卓装模作样沉思道。
林晏接到他的眼神,会意道:“王爷既为刀主,那便赐名吧,到时候我送王爷一副刀鞘,刻上刀名。”
“呼什萨尔,突厥语里追逐月亮的意思。”阿史那卓是盯着揽月说的。
叶继善在后头吸了好大一口气。
阿史那卓说完,旁若无人地还唱起突厥语的歌来,林晏听不下去了,拉着叶继善要走,后者还依依不舍:“这是什么,草原情歌吗,我能不能学学……”
周璨果然备好了席,只不过布好碗筷后下人们都退了出去,房内没留下一个服侍的人。
林晏给周璨盛了汤,又给叶继善和自己倒了酒,方在周璨手边坐下,叶继善接过杯子打趣道:“哎,林小厮如何也能上桌吃饭了?”
周璨笑着凑到林晏耳边悄声道:“父凭子贵吧。”
林晏耳尖一热,给他夹了一筷菜。
“还说悄悄话呢。”叶继善探头。
“好了,你有正事就赶紧说。”林晏不跟他计较。
“王爷,二哥琐事缠身还未来得及赶回,命我送信给您。”叶继善从怀中掏出信笺,恭敬呈上。
周璨接过信,先将封口打开倾倒,一片薄薄的物什闪过光亮,被周璨立即收入掌中,他又抽出信纸,略略扫了一遍。见林晏一副急欲参与其中的模样,便把信直接递给了他。
林晏一愣,看向叶继善,叶继善摆摆手。
林晏便接过来细细读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杭城叶家富可敌国,正是此番周璨所谋大业之“金山”。也不知周璨何时与叶家联的手,叶家与当今皇族又有何渊源。林晏先压下远思,着眼当下,问:“越接近京城,调动越发艰难,你们……”
“我二哥全打通了,不是大事。”叶继善吃得津津有味。
林晏还欲再问,周璨将话题引开去:“叶三少清减许多,瞧着却成熟许多了。”
“不似王爷,比在当年西境见时越发俊美无俦了!”
林晏听他这番甜言蜜语,瞪了他一眼:“轻浮。”
叶继善闻言又笑:“也比不上王爷的安儿,原先我可是比他高的,现在他蹿得比我这个哥哥可高出许多了。”
“叶予乐!”
“说你高挑你如何还急眼了,”周璨将自己喝了一半的汤递给林晏,“笋尖白萝,祛祛火。”
“听安儿讲,叶少家里添了个小公子,可有带来金陵?”
“小东西认床,留在家中了,”叶继善想了想,“前些日子犯咳嗽,也是怕带出来病严重了。”
“这样啊,”周璨叹道,“本王还想瞧瞧呢。一会让叔言配点小婴孩能用的止咳药,你带回去。”
“那请王爷代草民向方先生道谢了。”叶继善淡淡道。
“本王还给小公子打了个小挂件,想问小公子可有起名?”
“王爷厚爱,未曾起名,就先小名胡叫着。”
“还未起名?”
“没想好,拖着。”叶继善摸摸鼻子,讪笑道。
周璨微微拖音哦了一声,挑眉笑道:“那小名叫什么?”
“藕宝。”
周璨忍俊不禁。
“别笑啊,您是不知道,他这全身都肉乎乎的,胳膊和腿都是一节节的呢,”叶继善比划着,“爬起来可好玩了!”
叶继善讲起儿子来便有些收不住,手舞足蹈着滔滔不绝,周璨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听着。林晏见他放在桌下的手松松搭在腹上,心上一动,伸手覆到他手背上。
周璨朝他看来,眼中笑意盈盈:“叶家小公子你可有抱过?”
林晏摇摇头。
周璨低下眼去,笑意还噙在嘴角,复又极轻道:“那得好好练练。”
林晏心头激荡,差点儿连筷子也拿不住。
天色稍晚,林晏送叶继善回去。
周璨道:“知道你俩有话要讲,不必早归。”
林晏摇摇头:“我跑马回来。”
周璨笑:“我为你留灯。”
待到二人出门,周璨起身缓步走到屋子一角,敲了敲窗户,道:“听墙角听够了没?”
窗外一阵窸窣,有人哼了一声。
叶继善在金陵郊外有祖上留下的老宅,元宝早在门口等候,将二人迎了进去。
换衣净手间,元宝便在叶继善耳边,将藕宝今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睡得如何一一细说,想是杭城有人飞鸽传信。
林晏心下惊奇,没料到叶继善平日看似粗疏,对待儿子却是极为上心的。
进到内堂,关门煮茶,林晏才问起他们如何布局。
叶继善摇摇头:“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管钱的事,你管兵的事,咱们互不干涉。”
林晏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事凶险,不该将你们牵扯进来。”
叶继善噗嗤一笑:“你觉得九岁那年我为何跟你撞见?”
林晏依稀想起当年叶继善说他随家里哥哥来“谈生意”,莫非谈的就是与周璨的“生意”?
林晏结舌半晌,只能叹道:“多谢你们为王爷分忧。”
“我爹亲总教育我们,小富者善其身,大富者济天下。我们叶家的祖业皆由光和皇帝一丝善念,光和帝心中只有大启的国泰民安,因此我们叶家子弟得守着他的念想,忠国而非忠君。”叶继善提壶点水,缓缓道。
林晏是头一次听闻如此家训,心中震悚,细想后又豁然开朗。
“而且,你以为我们来是因着王爷的面子?非也……”叶继善点点林晏胸口,“是你的面子,傻弟弟。”
于是林晏从叶继善口里得知了杭城叶家的真正渊源,竟是光和帝在位时的一段秘辛,京城与杭城两个叶家,居然真是祖上同源。
大启周氏皇族血脉,皆可以男身孕子。
林晏将盏中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仍压不住心中惊愕,久不能回神。
是了,大启皇室决容不下丁点有伤皇威,根基动摇的风险,周璨已然无路可退。是他将他逼上无路可退的险崖的。
“怎么,你都要当爹了,王爷还不把这种事告诉你?真是惯坏你了。”叶继善粗鲁地吐着茶叶。
林晏心想周璨定是知道自己会多虑自责,半道又警醒过来:“等等,你如何知道的,王爷还告诉你了?”
叶继善哈哈大笑:“说你傻弟弟你还不乐意,我不是生过吗!”
“不说他肚子都如此明显了,就算掩饰得再好,就凭他走两步的姿势我都能瞧出来,”叶继善狡黠地嘿嘿笑着转杯子,“你可好了,眼看飞黄腾达,要登后位了!”
林晏真是受不了他这张大逆不道的嘴,上去捂住,骂道:“你少说两句我能多活十年!”
紧接着他又一怔。也是,若是周璨果真事成,那自己……又在何处?一座王府可以永无主母,一座皇城呢?整个天下呢?
林晏又问了叶继善好些孕子期间的大小琐事,茶都喝完两壶,作别时月已高。
林晏匆匆备马,才跑出两步,不知哪里冒出个人影,差点儿被他的马踏了。
林晏赶紧拉缰避让,马儿嘶鸣过后,林晏目瞪口呆:“方……方先生?”
方知意提袖捂面,自欺欺人地躲了一阵,听见林晏叫他,才甩了甩袖子,尴尬地绕开他。
“我……我什么也没瞧见!”林晏闭上眼睛。
“哎,老宅子台阶**,先生一会进门小心些!”
“小兔崽子闭嘴,滚!”
夜天如玉砌,池叶极青钱。
林晏浑身发热,进了院门,瞧见周璨正站在角落一只土陶缸边,望着天边似在发呆。
“留玉?”
听见林晏唤他,周璨不易察觉地拈了拈袖口,垂下手去。
林晏瞧在眼中,走过去:“还不睡?身上不舒服?”
“躺不住,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周璨扶住缸沿,低头瞧水里清淡月光,随意道,“花开不见月,花去月微然。”
“那来年不养莲,种些铜钱草,开小米花,那便是花月双全了。”
周璨笑着转头,眯眼瞧他额角汗珠,却也不帮他擦,只是伸出手逗弄似的戳他额角,用指尖晕开细细水渍:“从叶家三少那走一遭,嘴都油腔滑调了。”
“那大嘴巴都与你说了?怪不得,一张脸跟初一似的,”周璨点点他鼻尖,“委屈小狗。”
林晏面上痒,捉住他作乱的手指,放进嘴里咬了咬。
周璨哈哈地笑,将他手拉过来覆到腹上,靠进他怀里:“安儿,你给孩子们取个名吧,别跟叶老三似的,正经名字不取尽搞怪。”
林晏感受着他腹中的动静,道:“不急,我得好好想想。”
周璨也是静默片刻,又笑:“好,那你备个十来个我选选。”
林晏跟着笑了几声,将他往怀里紧了紧,两只手一道环上他肚腹,轻轻打转,问:“暗卫来过了?”
周璨无奈,低头用指尖摩挲他手背:“没错,明日圣旨就该宣你回京了。”
林晏埋首他颈间:“我不想走。”
“我不放心你和孩子们。”
“我都不曾好好照顾你。”
我不想你只身犯险,我怕我赶不及。
“我们不都说好了。”周璨勾了勾他下巴。
林晏还想再说话,周璨回身吻他。
“无晦,我不想与你一时,我想与你长久。”
周璨的眸子比夜更黑,清浅月光落在里头却显得格外明亮,他眼尾一弯,便将满眼潋滟风情都送进你心里头了。
周璨这双眼睛,才是真正有花有月了。
林晏低头回吻,却发觉周璨的手不知哪溜进来的,已经摸进他胸膛。
“你……”
“不过欢愉是有一时就要一时的,懂不懂?”
第六十一章 云涌
七月初十,圣旨到达苏南纯亲王府,召安西将军林晏即刻快马返京,并派专人护送北蒙狼主同归。
少年将军风尘仆仆入宫复命,便又被皇帝派往新立的宛州驻守,连将军府也没来得及回,即在延和殿内换上御赐金甲,刀上佩西境鹰首令,穿过层层宫门,须发皆白的冯齐牵着黑辔战马站在尽头等他。
露蝉声渐咽,秋日景初微。
“王爷……”揽月解下手绢给周璨擦拭嘴角秽物。
周璨推开她的手,身子又是一低,将胃里最后一点东西交代了出去。
揽月皱眉不语,稳稳扶着他,待了片刻,周璨咳嗽几声,有气无力地捏了捏她手腕。
揽月复又给他擦嘴,扶他躺好,利索倒了茶水,周璨伸手才发觉吐得手抖,杯子都握不住,揽月喂他喝了漱口,道:“奴婢去冲点蜜水可好?”
周璨捂着肚子不理会她。
揽月管不了他,只能走开去拧热帕子。
周璨腹中两个孩子像是秋熟的果子疯长,顶着周璨的脾胃,闹腾起来不光是犯疼,更是犯呕。周璨这么吐了小半月,苦不堪言,又无药可解。
揽月给他擦去额头冷汗,周璨闭着眼睛,恹恹道:“西边可有来信?”
揽月无奈,拿帕子轻敷他通红的眼角,回道:“哪有这么快,昨日才刚来一封,您不记得了?”
周璨含糊地应了一声,又昏沉嘟囔道:“昨日才来的吗,本王怎觉着隔了许久了。”
揽月见他精神不济还犯相思,劝道:“王爷先睡会吧,北蒙佬送的鹞快,保不齐明儿就又有信了。”
周璨勾了勾唇,又拧起眉毛来。
揽月问:“王爷可是腰疼?”
周璨蜷了蜷身子,片刻后轻颤颤吐出一口气:“叫叔言来。”
方知意打着呵欠净手,手背探了探周璨额头,摇头:“怎的,小心肝在那会跟回光返照似的,这才分别多久啊,千年的老妖精没处吸少年郎精气果真不行。”
周璨听他说话越来越有叶老三的味儿,平日定要驳他几句,这会身上实在不如意,只得叹了口气示弱:“看看,疼。”
方知意将手伸进周璨身下的被褥,摸索作动了一阵,朝揽月摊摊手:“帕子。”
揽月递过去,又自觉捧了盆站近。
方知意将帕子扔进热水里,水面浮起一缕细细红线。他拍拍周璨的腿,道:“孩子怕是怀不住了,不如这几日你准备准备,生了便是。”
周璨这才睁开眼睛来:“你怎么老打我娃娃的主意?”
方知意将手贴在他腹底触诊,闻言挑眉气道:“你说的什么话?你这宫体忒不中用,孩子再大些它可受不住。这两日都有见红,便是早产的征兆。”
周璨低眸不语,似是在发怔,半晌才道:“七个月不到,生下来如何能活。”
方知意取了药膏抹在他腹上,揉抚间生热,可让胎儿稍作安宁,也叫周璨好受一会。周璨这身子怀双胎着实勉强,双生子每长一点压力都是成倍的,肚腹牵扯得厉害,他配的舒缓膏都没用处,腹底蜿蜒起紫红的纹路,摸上去只觉掌下薄薄一片,他都不敢使劲。
“双胞胎大多都怀不足月,这个大点儿的定能活,”方知意点了点他侧腹,见周璨挑眉瞪他,又笑,点了点对侧,“这个小点儿的我上点心,也不是难事。”
周璨疲惫地闭起眼睛:“怪不得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个和尚自小不会说谎。”
方知意噎了噎,正色道:“你知道我是权衡利弊,拖下去你和孩子都讨不了好。”
揽月插话进来:“王爷,如今时局多变……等不起。”
周璨搭在腹上的手微微一紧。
他数月筹谋,如今只等一个天时。他与京城那位一道与天在赌,只不过……
等不起。
他俩似乎都等不起了。
周璨疼得思绪涣散,心生忧倦,松口道:“我斟酌斟酌,话先到这儿吧。”
方知意见他听劝,欣慰道:“你可终于知好歹了……”
他话音未落,窗外响了三下,两短一长。
揽月闪身出了门。
方知意不明所以地扶朝他示意的周璨坐起,就见揽月又已几步回到床边,将一指粗细的纸卷呈给周璨。
周璨面上已无方才那种倦懒,只是面色苍白仍显虚弱,可一双黑眸清明冷锐。
他抚平密信细细看过,两指夹着往外一送,揽月早已会意地将烛台移过来,那信一点点被火苗啃咬了去,在蜡油里没进最后一缕残骸。
方知意愣愣问:“哪边的消息?”
周璨苦笑,眼中却是映着灼灼火焰,他看向方知意,淡淡道:“麻烦先生绞尽脑汁再想想,如何让这两个孩子在本王肚子里再多待些日子。”
黄沙烟袅袅,马鸣风萧萧。
西境早寒,秋霜厚重,广漠如雪。林晏练完兵下校场,瞧见旗杆凝了层薄冰。
孙瀚从后头撞上来,两人铁甲碰着响,林晏踉跄几步,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一只碧玺镯子,正是周璨送他的,骂道:“是不是没练够?”
“头儿,后头那个塘冻起来了,要不要跟咱一块去钻窟窿捞鱼?”孙瀚比他大不了多少,浑身冒着热气。
飞霆军几经整改,已然初具规模,林晏不喜结交京中同龄贵冑,反倒与这些粗糙汉子处得好。
“你们自己去吧,一个时辰,玩疯了冯将军兵法伺候。”
“头儿,你是不是想在宫里当职,不想守关?”
林晏失笑:“瞎说什么。”
“看你没上回出关得劲儿,哦!是不是回京那会看上京里的姑娘啦?”
“你再磨蹭塘都解冻了!”
林晏赶走孙瀚,不由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脸。
天边遥遥一声鸟鸣,林晏立刻抬头看去,黑点在云后若隐若现。
林晏疾步走到僻静处,一面高举手臂示意。那是一只白头鹞,体型比鹰稍小,是以又谓雀鹰,是蒙国草原上的瑞鸟,因凶猛不如苍鹰,却又更为灵敏,多被用来驯为信使。
这只鹞子是阿史那卓送的。林晏快马加鞭奉旨先行入京,并未与阿史那卓碰面。到宛州没多久,有一日这鸟便忽从天降,腿上系着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