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 by冬天的柳叶
冬天的柳叶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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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辛柚目光清明,神色坦荡,“臣虽对贺大人有几分动心,却不认为他是良配。”
兴元帝唇边有了笑意:“确定如此,喜欢的不一定合适。”
辛柚听了这话,忽然想问:那娘亲呢?对你来说是怎样的?
但很快她就放下了探寻的欲望。
他觉得怎样不重要,娘亲觉得他不好了,潇洒走人,没有日复一日在这富丽堂皇的宫里委屈自己才重要。
世人笑娘亲意气用事,而她,为娘亲高兴。
“阿柚。”
“臣在。”
“贺清宵既是你喜欢的,朕就不与他计较了。”
“谢陛下。”
“回去吧。”兴元帝语气温和。
辛柚起身行礼:“臣告退。”
等殿中安静下来,兴元帝沉下脸。
那小子什么时候勾走了阿柚的心?
“孙岩。”
“奴婢在。”
“贺清宵是不是常往青松书局跑?”
“奴婢是有此耳闻。”
“那你替朕去青松书局看看吧。”

第398章 巧合
兴元帝发了话,孙岩不敢怠慢,换了一身寻常富户穿的衣裳,带上两个内侍扮成的小厮,低调前往青松书局。
青松书局所在的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孙岩身处其中,对这样的烟火气有些怀念,又有些抗拒。
许多宦官得势后喜欢在宫外置办产业,甚至“娶妻”,但他不喜欢。
他很少往宫外跑,不愿被那些平凡常见的热闹刺痛。
两个小内侍都是来过青松书局的,带路的内侍伸手一指:“师父,到了。”
孙岩望一眼,负手走过去。
这时候的青松书局生意不错,胡掌柜等人有条不紊招呼着客人。
“贵客要看些什么?”一见孙岩进来,石头笑着迎上来。
孙岩见到石头,就是一怔。
“贵客?”
孙岩回了神,扯出笑意问石头:“小伙计怎么称呼?”
身后两名内侍对视一眼。
旁人看不出来,可他们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师父连声音都变了。
石头虽觉得这客人有些奇怪,还是回答了:“小人叫石头。”
“石头?那你姓什么啊?”
石头疑惑看孙岩一眼,怕得罪客人,犹豫道:“小人姓孙。”
来买书还要问清楚小二的出身?好奇怪的客人。
孙岩抖了抖唇,强行从石头脸上移开,投向一排排书架。
“贵客您需要些什么?”石头问。
“我我要一套《西游》。”
“一整套吗?”石头眼里有了惊喜。
现在买一整套的人可不多,实在是《西游》卖得太好,出来一册追读的人立刻就买了。
石头很快抱来一套西游,包好后递给孙岩。
身后内侍把书接过。
孙岩结了账,深深看石头一眼,本来计划旁敲侧击关于贺清宵的事作罢,抬脚匆匆走出了书局。
马车驶动,在孙岩吩咐下直奔翰林院。
“去问问辛待诏可在翰林院,若是在,请她过来。”马车离着翰林院还有一段距离停下,孙岩吩咐一名内侍。
内侍领命而去,剩下另一名内侍藏着好奇悄悄看孙岩,却见他闭了眼靠着车壁,一言不发。
辛柚出宫后返回翰林院,本该去向谢掌院道声谢,可才经历的一切令她心绪起伏,回到办公房就一直呆坐着。
刚刚在午门外,她没有去看贺大人,不知道他伤势如何了。
那人已经知道她心悦贺大人,会不会猜测贺大人拒婚是因为她,从而怀疑贺大人早早就知晓她的身份呢?
欺君从来都为一国之君深恶痛绝,越是自信、强势的帝王越是如此。要是那人发现贺大人还有欺君之举——
辛柚坐不住了,决定去一趟青松书局,刚刚走出翰林院就听有人唤她。
内侍迎上去,行了一礼:“奴婢正要请人给您传话,正巧就在门口遇见了。”
辛柚看着小厮打扮的内侍,有了印象:“你是孙公公身边的?”
“辛待诏好记性,您叫奴婢小平子就行。”
“平公公有事么?”辛柚温声问。
她虽急着去青松书局,但这种敏感的时候,对大太监孙岩身边的人来找不敢轻忽。
“我们孙太监找您有事,现在正在不远处等着。”
“平公公带路吧。”
内侍领辛柚过去,离着还有段距离就见车门帘一动,另一名内侍扶着孙岩下来了。
孙岩快走几步来到辛柚面前,对她一礼:“辛待诏。”
辛柚还礼:“孙公公找我?”
孙岩扫一眼左右,低声问:“辛待诏方便去茶楼坐坐吗?”
辛柚颔首。
孙岩也没让两名内侍跟着,与辛柚去了一家不起眼的茶楼。
在雅室落座后,等上茶的伙计退下,孙岩握了握杯身,开了口:“辛待诏,青松书局有个叫石头的伙计,你清楚他的情况吗?”
直接找辛柚问,不是孙岩莽撞,反是他想得通透。
青松书局是辛柚的,就算他暗暗调查,终归绕不过辛柚去。与其查来查去,不如直接说清楚。
“石头?”辛柚没想到孙岩特意找上她与贺清宵无关,而是为了石头。
想想石头的情况很容易就打听到,辛柚猜测着孙岩用意,道:“据我所知,石头是外地人,好些年前随母亲进京寻找父亲,可惜一直没寻到,母子二人一直在青松书局做事”
孙岩握着茶杯的手颤了颤,忍着激动问:“石头的娘在青松书局?”
辛柚点头:“在书局做些缝补活计。”
孙岩把茶杯放下,又端起,哪怕在辛柚面前,也无法掩饰如麻的心绪。
“辛待诏,石头的娘怎么称呼?”
“她说夫家姓孙,我们都叫她孙大嫂。”辛柚意味深长看了孙岩一眼。
孙公公姓“孙”,而孙大嫂多年前带着石头进京,是为了寻找进京谋生失踪了的丈夫。如今孙公公不停打听孙大嫂母子情况,莫非他就是孙大嫂苦苦寻找的人?
“辛待诏,咱家想求您一件事。”
“说求就过了,孙公公有什么事?”
“您能不能安排让咱家见石头娘一面?不必面对面相见,让咱家悄悄看上一眼就好。”
“这当然没问题。”辛柚垂眸抿了一口茶,并没问孙岩与石头母子的关系。
孙岩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主动道:“多谢辛待诏成全。等咱家见过人,会与您说清楚。”
“孙公公客气了,举手之劳。”辛柚顿了一下,状似随意问,“孙公公今日去了青松书局?”
孙岩也顿了一下,微妙的沉默后点头承认:“咱家是去过了。”
这等于承认兴元帝在关注青松书局。
而今日刚发生要杖杀贺清宵的事,兴元帝就派孙岩去青松书局,无疑证明了辛柚的猜测:兴元帝怀疑贺清宵在她还是“寇青青”时就有所隐瞒。
辛柚暗暗庆幸孙岩遇见石头的巧合,立刻意识到贺清宵能不能避开这一劫,就在孙岩身上了。
她很快去了青松书局,让朱晓玥去后院请石头娘过来。
没等多久,系着围裙的石头娘来到书局大堂,拘谨行礼:“东家。”
“孙大嫂不必多礼。方嬷嬷打理的绣坊在研究新花样,想麻烦你陪我去看看。”
石头娘自是不会拒绝,随辛柚走出书局。

书局外,躲在隐蔽处的孙岩目不转睛盯着书局门口,因为紧张,手心全是汗水。
他从没觉得时间这么慢过,树上传来的悦耳鸟叫声变得异常聒噪。
这般不知煎熬多久,终于见到辛柚从青松书局走出来,一名身穿蓝布衣裙的妇人稍稍落后两步,身体微微躬着,如许多底下人对主人那般。
孙岩的目光落到妇人脸上后就再没移开。
是翠娘!
尽管分别了十数载,贫苦颠簸的生活在妇人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痕迹,不再是他记忆中的秀丽模样,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辛柚走得很慢,石头娘落后她两步走着,无知无觉中缓缓离孙岩越来越远。
孙岩热切望着,突然石头娘回头扫了一眼,吓得他立刻往后一躲,一颗心狂跳不已。
辛柚带石头娘上了马车,去了绣坊。
绣坊确实在研究新花样,石头娘常年做缝补的活计,虽不擅刺绣,却在基础的样子上有些心得。
这样交流一番,回书局的路上石头娘看起来心情不错。
“孙大嫂要是喜欢绣坊的话,可以去绣坊做事。”
石头娘愣了一下,摇摇头:“东家说笑了,小妇人这双手这么粗糙,可摸不得那些精细面料。能在书局就很好了,随时能见到石头,心里踏实。”
“石头也有十四了吧?”
“今年正好十四了。”
“真快啊,第一次见石头,他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石头娘神色似悲似喜,喃喃:“是啊,真快啊。”
“是不是让孙大嫂想起难过的事了?”辛柚面露歉意。
“没有。东家知道,小妇人带石头进京是找他爹的,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死心了。我们娘俩儿能遇到东家和胡掌柜这么多善人,能有现在的日子,已经万分知足了。”
辛柚动了动唇,想问要是石头爹出现了呢?
可还是忍住了。
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孙岩确实是石头的父亲,他的出现对这对生活安稳的母子是好是坏。
送石头娘回了书局,再交代胡掌柜一些事,辛柚去了与孙岩约好的地方。
孙岩已经喝了好几杯茶,声音还是干涩得厉害:“石头娘是咱家的妻子”
辛柚没接话,孙岩自顾道:“那年家里实在困难,为了以后有好日子过,我暂别了翠娘进京闯荡。不料却生了重病,被店家丢去乱葬岗等死,活下来后身无分文,就连乞讨人家都嫌我年轻不愿施舍,最后走投无路净身进了宫”
这样难以启齿的往事,孙岩从不对人提起,可是今日见到石头母子对他的冲击太大,面对辛柚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孙公公后来没派人去家乡找人吗?”
“去了,家乡遭了灾,整个村子都没了”
辛柚默默听完,问:“孙公公打算什么时候与孙大嫂和石头相认?”
孙岩面色一变:“咱家没打算相认!”
辛柚扬眉。
孙岩低头灌了一口茶,拿着茶杯的手控制不住发抖:“咱家怎么能相认呢”
在妻儿过上安稳日子后,他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让翠娘和石头知道他们找了这么多年的人成了阉人?
孙岩一想这种情景,就无法呼吸。
不不不,绝对不能这样!
他立刻向辛柚作揖:“辛待诏,还请你为咱家保密。”
“可是这样,孙大嫂会一直惦记着。”辛柚提醒。
这是人家一家人的事,孙岩因为自身特殊不愿意相认,她不好自作主张去孙大嫂那里多嘴。
孙岩苦笑:“那也好,至少在翠娘心里我还是她丈夫。猜测我死了,或是混得好抛弃了她,都不要紧,总比让她知道她的丈夫成了没根的宦官强。”
“我知道了。”
“多谢辛待诏。”
孙岩看着辛柚心头热切,有无数关于石头母子的话想问,最后全憋了回去。
看翠娘的样子就知道她现在过得不错,想知道更多,他慢慢打听就是了。
辛柚却有话问他:“今日孙公公去青松书局,是为了贺大人吗?”
孙岩愣了愣,犹豫许久后点头。
如果没有发现翠娘和石头的存在,他自然公事公办,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愿翠娘知道他的现状,亦感激辛柚对他们母子的照顾,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不好不容情了。
论对兴元帝的忠心,孙岩当然有,但很多事情上本就可大可小。比如贺清宵是否早就知晓辛柚身份,这个答案会决定贺清宵生死,但对皇上无关痛痒。
早就知晓,皇上生一顿气杀了贺清宵泄愤。不知情,贺清宵逃过一劫,辛柚安了心,皇上还少生一顿气。
孙岩很快自我说服,有了选择:“贺大人好几年前就喜欢去青松书局看书了吧?”
“是这样。”辛柚听出孙岩的意思,唇角扬起,“孙公公可以和胡掌柜聊一聊,胡掌柜是清楚的。”
“那行。”孙岩干脆应了。
他要向皇上交差,该问的人自然要问。
很快孙岩就与胡掌柜见了面。
胡掌柜已从辛柚口中得知这位宦官的身份,在孙岩询问下讲起贺清宵的事:“您说贺大人啊,几年前就爱来咱们书局看书,只看不买”
孙岩听完,嘴角抽了抽。
长乐侯这是太穷,还是脸皮太厚?
可惜胡掌柜不知道孙岩所想,不然恐怕要回一句:都有
问贺清宵的情况只是应付差事,孙岩也没刨根问底,垂眼喝了一口茶滋润喉咙,问起石头母子的事。
说起石头母子,胡掌柜话就多了,说了这对母子刚来京城的不容易,又说到石头娘患病:“给他预支了半年工钱,可生病就是烧钱呐,怎么都不够的石头那孩子运气好,遇到了来书局逛的东家,那时候东家还不是咱们书局东家呢,看石头可怜,当场给了他二两银子,后来还给石头娘安排了轻省的活儿”
孙岩听了,对辛柚的态度又不一样了。如果说先前是感谢,现在就是深深的感激。
这是救了翠娘的命啊!
胡掌柜说完,纳闷问:“您认识石头啊?”

“去贵书局时遇见了石头,觉得他和咱家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胡掌柜立刻激动了:“您那位故人现在何处?说不定就是石头娘苦苦寻找的丈夫呢!”
孙岩心痛如绞,面上不敢流露分毫:“是多年前的朋友了,后来就不知道去向了。回头咱家打发人找一找,掌柜的可不要和石头母子提,免得他们有了盼头又失望。”
这个时候,孙岩反而庆幸石头长得与翠娘一个样,让他能一眼认出来,又不会被人猜疑他与石头的关系。
胡掌柜一叹:“没找到人是不能提呐。早些年石头娘听人说见到的人好像她丈夫,跑去找却不是,回来难受了好些天”
孙岩听得难受,情绪低落回到宫中。
这般过了几日,他便向兴元帝禀报:“长乐侯一直有去青松书局看书的习惯。据奴婢这些日子调查,长乐侯那时应该不知道阿柚公主的真正身份”
孙岩说这话,等于把自己与贺清宵绑到一起了,将来万一查出不是这样,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可辛柚有恩于他,妻儿又在辛柚那里,无论出于良心还是其他,只能这么做。
而孙岩这么做了,也就意味着以后再有人要查这事,他会尽全力阻止干扰。
兴元帝可想不到孙岩会包庇贺清宵,要知道先前孙岩给贺清宵使过绊子的,此时一听自然没有怀疑:“算他还记得锦麟卫镇抚使的本分。”
孙岩暗暗松口气,知道这事就算过了,找了个机会给辛柚传了话。
辛柚暗悬的心这才放下。
之后平静无事,再见到贺清宵,已是中秋了。
中秋宫中又办了宴会,辛柚毫无负担拒绝,入夜提了一盏灯出门,漫无目的闲逛,走上离家不太远的明月桥。
她就是在桥上偶遇贺清宵的。
桥上人来人往,清风明月,这一刻一切都成了背景,只有提着灯的少女成了贺清宵眼中最美的风景。
二人对视片刻,辛柚走过来:“贺大人,这么巧。”
贺清宵没有提灯,双手空空,眼中满满:“是好巧。辛姑娘以后叫我名字吧,不要叫我贺大人了。”
没了锦麟卫北镇抚使一职,他就只是长乐侯贺清宵。甚至对长乐侯这个爵位他都没有多少真实感,总觉得这不是真正属于他的。
真正属于他的,唯有父母留给他的名字。
辛柚沉默了一下,点头:“那好,以后我就叫你贺清宵。”
男人在月光夜色中显得冷清的脸露出了淡淡笑容。
“我们去那边吧,站在桥上太显眼。”辛柚指了指长堤。
堤边遍栽杨柳,这个时节叶儿变黄,随风而落。
过桥的人不少,沿着长堤慢慢走的少年少女更多。这里光线暗一些,是个适合约会聊天的地方。
二人并肩缓缓走,辛柚手中的灯笼散发出朦胧光线,照清前面丈余远的路。
“贺清宵,你的伤好了吗?”辛柚这般叫出他的名字,脸莫名有些发烫。
或许,叫侯爷更合适些?
“早就好了。”贺清宵的声音在这团圆的夜里也和平时不同,有种犹豫不决的含糊。
辛柚听了出来,轻声道:“那日我没看,你放心。”
她说的是廷杖那日,没去看贺清宵被褪去衣裤杖打的狼狈样子。
“我知道。”男人的声音更轻。
他知道她顾惜他的尊严,感激之余,更多是无力。
在帝王眼皮子底下生活,哪有真正的尊严可言。他们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辛柚垂眸盯着地面上二人的影子,它们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他知道——”她开口,却难以说下去。
她与贺清宵对彼此的情意早已心照不宣,却从没在双方皆清醒时挑明过。
贺清宵却与往常不同,直接问道:“今上知道我心悦辛姑娘了么?”
辛柚脚下猛然一顿,抬眼看着他。
夜色中,他的眉眼如温润的墨玉,盛着不再掩饰的情意。
“贺清宵——”
贺清宵耳尖红着,轻声道歉:“那今上定然派人调查辛姑娘还是寇姑娘时的事了。贺某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至今安然无恙,定是阿柚又出了力。
“没有麻烦。”辛柚手中灯笼低低垂着,微微仰头,“我还是寇姑娘时,你多次相助,会觉得是麻烦吗?”
“不会。”贺清宵脱口而出。
“所以你不要觉得抱歉,我也不会。”辛柚顿了一下,第一次清清楚楚坦诚心意,“贺清宵,我很高兴遇见你。”
他们正走到一棵粗壮的柳树旁,低垂的灯笼把地面照亮,却模糊了彼此的面庞。
这样朦胧的中秋夜,总是更容易激起人的勇气。贺清宵望着少女明亮的眼睛,理智被她的话击溃。
他欺身靠近,高大的身影把她笼罩,印上她的唇。
他们很理智,可也很年轻。那些情意会被压抑,却不可能一直被压抑。
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黯然神伤,都在这一刻宣泄于二人越来越热烈的吻中。
灯笼低低摇晃着,不知何时跌落在地,火苗闪了闪就彻底熄灭。
这里变得更暗。
辛柚的背抵着粗糙坚硬的树干,双手无处安放,只能环住贺清宵的腰。
贺清宵本就是颀长劲瘦的身形,最近清减不少,腰肢如少年一般窄。
辛柚于是抓得更牢,仰着头任他索取。
她听到了自己加重的呼吸声,也听到了他的。一切好像是不真实的梦,是林间弥漫的雾,是天上散不开的云,她听得到,感觉得到,却又一片空白。
她突然身体腾空,下意识发出一声低呼。
这声低呼拉回了男人的理智,她的双脚很快落回地面,拥着她的有力手臂收了回去,那炙热的缠绵的亲吻也不再有。
贺清宵闭闭眼,完全不敢回忆刚刚做了什么。
他真是该死,明知道与阿柚不能结为夫妇,却靠近她,轻薄她,甚至克制不住想拥有她。
天上明月从云中钻出来,皎皎月辉倾洒而下。
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贺清宵,你后悔啦?”

可有了今日,从此死而无憾。
辛柚终究没有等到贺清宵的回答。但她并不怪他,也不后悔今日的亲近。
“回去了。”秋风拂面,吹起辛柚耳边垂落的发。
她的脸颊还红着,眼神已恢复了清亮。
“我送你。”
辛柚摇头:“不用,千风和平安都跟着。”
贺清宵突然更后悔了。
“贺清宵,还记得去年中秋么?”
贺清宵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去岁中秋他们也是在一起的。
贺清宵骤然想到辛柚念过的那句诗词:可惜清宵月,无人共倚楼。
阿柚也有说错的时候,不是无人与他共倚楼。经历了这两个难忘的中秋佳节,倘若他能活得长久,往后每一个中秋夜都不会觉得孤单了。
阿柚会一直在他心里,与他共倚楼,同赏月。
“贺清宵,明年中秋我们还一起过吧。”
贺清宵蓦地一怔。
辛柚没等他点头,转身走了。
月色下少女背影孤冷,渐渐步入黑暗中。
贺清宵静静望了许久,附身捡起地上的灯笼。
灯笼熄灭了,沾了土灰扑扑的,他爱惜抚了抚,提着没了光亮的灯回了侯府。
桂姨提着灯站在月亮门处,见到贺清宵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侯爷回来了。”
“桂姨,你怎么在这儿?”
桂姨扫了一眼贺清宵提着的灯笼,笑道:“奴婢睡不着,随便逛逛,正巧就遇上侯爷了。”
贺清宵沉默往内走了数步,侧头看着桂姨:“桂姨在等我吗?桂姨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
“侯爷,奴婢准备了一些月饼,你要不要尝尝?”
“好。”
二人一起去了厅中。
桂姨厨艺好,尤擅各式点心,月饼没做成花里胡哨的样式,是朴朴实实的小圆饼。
“奴婢一共做了九种馅,侯爷都尝尝,看喜欢吃什么馅的。”桂姨用利落把一个个月饼切开,口中说着吉利话,“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贺清宵听了,把每个馅料的月饼都尝过,在桂姨期待的目光中笑道:“都好吃,我更喜欢吃红果馅的。”
桂姨满面笑容,指着一块印着红色小花的月饼道:“这个花纹的是红果馅的,侯爷吃这个。”
贺清宵把一块红果馅的月饼都吃了,桂姨看着甚为欣慰。
皇后娘娘说过,人难过的时候吃些甜的,心情就会好一些。
侯爷丢了官职,挨了廷杖,听说是辛姑娘用代表着天子承诺的如意救下来的。以她对侯爷的了解,侯爷一定很自责,很不好受。
这孩子对谁都好,只会苦自己。
“桂姨。”
“嗳。”
“明日明日你给辛姑娘送些月饼吧,九种馅都要。”
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桂姨抿嘴一笑:“奴婢昨日就给辛姑娘送过了。”
她曾是先皇后的宫婢,有着这层关系在,不怕别人把她们的来往联想到侯爷身上,因而常做些吃食给辛姑娘送去。
“麻烦桂姨再送一次。”
桂姨愣了愣,忙应了,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侯爷今晚见到辛姑娘了。
二人是约好的,还是巧遇?
悄悄打量贺清宵神色,却看不出什么。
京城这么大,怎么可能巧遇呢,定是约好的。
桂姨这般想着,有些可惜:侯爷要是能亲自给辛姑娘送去该多好。
当然她知道,无论是侯爷还是辛姑娘,包括天子在内的许多人都看着呢,当前这种私下的来往不合适。
侯爷若是寻常府上的公子就好了。
瞧瞧与皇上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老将,个个封侯拜相,加官进爵。侯爷的父亲与皇上是结义兄弟,中途却闹翻,分成两派人马成了竞争者。
成王败寇,留下侯爷性命,百官皆夸皇上仁厚。可她日复一日看着侯爷长大,却只觉这孩子可怜。
“侯爷有话要奴婢带给辛姑娘吗?”
“没有。桂姨把月饼送去就好,麻烦你了。”
桂姨望着贺清宵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天高气爽,秋色宜人,辛柚下衙回辛宅,就见桂姨等在待客厅里。
“桂姨来,怎么没让人去喊我?”
“奴婢也刚到。”桂姨把装月饼的盒子放下,“侯爷昨晚回去尝着月饼好吃,让奴婢给辛姑娘送一些来。”
辛柚脸皮不薄,在桂姨面前却莫名感到羞涩,垂了眼掩饰不自在:“桂姨先前送的月饼我尝过了,确实好吃。”
“姑娘最喜欢吃什么馅的?”
“红果,我喜欢红果馅的。”辛柚没有考虑,脱口道。
红果有酸也有甜,便如她的心情。
桂姨笑了:“侯爷也最喜欢红果馅。”
“是么”辛柚微微抿唇,含糊应着。
她知道桂姨的意思,但阻碍她与贺清宵在一起的,不是他们彼此不够喜欢,而是各自或被动,或主动背负的命运。
桂姨暗暗一叹,起身告辞。
辛柚看着月饼盒出了一会儿神,喊小莲:“小莲,一起吃月饼吧。”
两盒月饼,每盒九块,她专捡了红果馅的两枚月饼吃下,酸中有甜,甜中有酸,兴元二十一年的中秋便算彻底过去了。
九月时,出海的队伍回来了。
六当家黑了,也壮了,旅途的劳累遮不住眼里的兴奋:“姑娘,小人回来了!”
“六哥一路辛苦了。”
“姑娘您看看,这是不是您要的甘薯藤?”
辛柚看着漂洋过海出现在她眼前的藤蔓,眼眶微湿:“应该是。”
她只见过娘亲勾画出来的甘薯,比起已经见识过海外广阔的六当家,不过是纸上谈兵。
“肯定是。嘿嘿——”六当家咧嘴一笑,牙更显白了,“小人在当地亲眼见过地里种的甘薯,还吃了不少。姑娘您没说错,这甘薯甜滋滋的味道可好了”
辛柚认真听六当家讲了海外许多风土人情,不久后宫中来人传她进宫。
“六哥和我一起吧。”

六当家扑通跪下:“小民见过陛下。”
兴元帝让辛柚免礼,看向一脸紧张的六当家,淡淡笑道:“你也平身吧。”
六当家爬起来,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阿柚让你带回甘薯,你可带回来了?”
“回,回禀陛下,小人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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