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柚一字字喊出这些话,越说越嘲讽,越说越愤怒。
她无法不愤怒。
她失去了那么多亲人,为什么连仅有的一个也要夺走?
生有异能,从小到大她救下的人数不清。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为什么救下这么多人的福报都不能换她心爱的人平安喜乐?
辛柚看了贺清宵一眼,那一眼有决绝,有委屈。
贺清宵心头巨震,再顾不得场合乞求:“阿柚,求你不要伤害自己,求你”
辛柚反问:“那你刚刚要做什么?”
贺清宵紧紧握着玄色刀柄,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心存死志的他在还有机会与心爱的姑娘对话后,有些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
辛柚视线从他面上一点点移开,看向兴元帝:“你的皇权也不能控制贺清宵的心,他宁死也不愿成为束缚我的绳索。那你呢,眼看着为你出生入死的臣子被逼得横刀自刎就满意了?”
兴元帝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逼死他。”辛柚握着匕首的手一动,肌肤就被划破了,血珠争先恐后沁出来,在雪白的颈间分外鲜明,“也可以逼死我!”
“阿柚,阿柚你冷静!”兴元帝没了成竹在胸的从容,急声解释,“朕没这样想——”
“皇兄!”昭阳长公主再也听不下去,愤怒打断兴元帝的话,“到这时候了,你还说些有的没的,难道非要等阿柚死在你面前,再用余生去后悔?”
一行泪顺着昭阳长公主脸颊滑过:“你说失去了嫂嫂,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可你想过吗,嫂嫂不在宫中的这些年,见过许多美景,尝过许多美食,还养育了聪慧懂事的女儿。你失去了嫂嫂的陪伴,可嫂嫂却拥有很多开心的时刻。皇兄,你还不懂吗,嫂嫂死了,你才真正失去她了啊!”
他们都失去她了。
昭阳长公主泪水越流越凶,嘶声问:“你还要真正失去阿柚吗?”
声声质问,字字如刀,划破了兴元帝心底的脓疮。
那是他以为长好了,其实还溃烂不堪的伤口。
他怨妻子的不辞而别,怨妻子不理解他的为难,也后悔没有守住结发时的承诺,更心痛妻子的死。
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点点、一滴滴在心里积累,形成了执念。
他要把阿柚留在身边。
不光为了父女之情,不光因为阿柚超前于世人的那些见识,还为了抚平心头那道伤。
留住阿柚,仿佛他就没有在二十年前遭受被妻子抛下的挫折。
等百年后见到欣欣,他可以对欣欣说:我没有那么差劲,我们的女儿爱我,愿意一直陪着我。
只是这样卑微的,孩子气的心思,他无法对任何人说,甚至被他刻意压在最深的心底。
他情愿用皇权、用父权来令她听话,掩饰他的狼狈和失败。
“皇兄,你醒醒吧!”昭阳长公主大喊。
兴元帝的目光从昭阳长公主到贺清宵,再到辛柚。
妹妹失望的眼神,臣子无视的反应,女儿决绝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艰难开口:“阿柚朕放你走。”
他抬高了声音,不容自己后悔般再说一遍:“朕放你走。”
那些跟来的禁卫,京营的将士,全都悄无声息,静静听着。
辛柚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可她此时的心情不是喜悦,而是麻木。
她以死相逼,既是在赌,也不是在赌。
要救贺清宵,要救自己,她其实没有胜算,唯一翻盘的可能是赌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的良心。
但她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她不是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若亲眼看着贺清宵为她自刎,她也不可能独活。
好像赌赢了。
可是到了用死来抗争这一步,无论输赢,只剩可悲。
“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兴元帝摆摆手,卸下帝王冰冷无情的铠甲,如许多将要步入老年的男人,透着失意与暮气。
辛柚抿了抿唇没有回他的话,看向昭阳长公主。
“姑母,多谢您一直来的照顾。阿柚走啦。”
昭阳长公主泪盈于睫,冲她露出笑容:“阿柚啊,好好照顾自己。”
她没有说想姑母了就回来看看这样的话。
她想,阿柚可能永远都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
辛柚点点头,再与贺清宵对视,如初相识时那样称呼他:“贺大人,请你保重自己。”
若是不曾相识,就不会让他这般辛苦了。
“我会的。”贺清宵郑重承诺。
辛柚抬手擦擦眼尾,调转马头轻轻一抖缰绳。
马儿刚跑了几步,身后传来喊声:“等等!”
辛柚缓缓转头,看向喊她的人。
兴元帝用沉沉的目光盯着贺清宵:“你也走吧。”
贺清宵露出意外之色,但很快就稳住心神,冲兴元帝行礼:“谢陛下。”
他一夹马腹,毫不犹豫奔向辛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