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帝看向辛柚。
“臣已经确认过,带回来的是甘薯藤。”
“不错。”兴元帝眼里笑意深了些,“你叫朱六是吧?”
“是。”
“在海外,你尝过甘薯吗?”兴元帝问到重点。
倘若味道不美,终究有些可惜。
“回禀陛下,小民吃过了,甘薯又甜又软,不但好吃,还饱腹。”
“当真?”兴元帝眼神更亮了。
辛柚接话道:“陛下,朱六除了带回了甘薯藤,还带回了一些甘薯,可惜海上潮湿,路途遥远,只剩下几个还能吃的。”
兴元帝立刻问:“带回的甘薯现在何处?”
辛柚把手中提着的篮子举起:“臣带来了。”
兴元帝不由站了起来:“打开看看。”
盖着篮子的细布掀起,篮中软布上放着两个暗红色的纺锤形果实。
“这果子就是甘薯?”兴元帝仔细打量,心道这果子看起来平平无奇。
“听娘亲说,甘薯不是果实。”
“不是果实是什么?”兴元帝眼睛没离开篮子。
“是根茎。”
“根茎?”兴元帝满眼兴趣,问道,“这甘薯该如何烹饪?”
辛柚以鼓励的眼神看向六当家。
她虽听娘亲说过,但六当家是亲眼见过,亲口尝过的,由他来说更合适。
六当家虽紧张,却感激在心,知道这是辛柚给他露脸的机会。
“回禀陛下,当地最常见的吃法是洗净后直接蒸着吃或煮着吃,还能熬粥,也能烤着吃”
兴元帝听得认真,目中异彩连连:“竟有这么多吃法!”
看着可怜巴巴两个甘薯,兴元帝道:“就最简单的,隔水蒸吧。孙岩——”
孙岩很快安排专人把甘薯送去烹饪。
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尚食女官端着蒸熟的甘薯进来了。
正规的进膳流程当然不是孙岩这个大太监来试毒,而是尚食女官。可这甘薯无人见过,怎么吃把尚食女官难住了。
六当家忙道:“就揭开皮吃里面的,其实带皮吃也行。”
尚食女官切下甘薯一角吃下,到了时间就把甘薯奉到兴元帝面前。
模样平平无奇的甘薯被仔细去了皮,分成刚好入口的一块块。
六当家看在眼里,悄悄抽了抽嘴角。
万岁爷爷吃饭真讲究啊!
兴元帝迫不及待夹起一块甘薯,细细品尝起来。
甜,软,细。
兴元帝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又吃了一块,这才确定味觉没骗他。
“怎么会!”兴元帝一双眼睛睁大,盯着盘中甘薯。
在他想来,产量高还能作为主食的食物,口感不粗糙已经不错了,可这甘薯怎么又细腻又甜软?
“这不合常理啊。”兴元帝觉得不真实,“阿柚,你尝尝。”
辛柚也很好奇甘薯的味道,接过尚食女官递过来的银筷,夹起一块甘薯放入口中。
是甜软的吃着会让人感到甜蜜的味道,和娘亲向她描述的一样
辛柚吃下甘薯,不由湿了眼睛。
明明娘亲不在了,却在她尝到甘薯时,感觉到了娘亲的存在。
娘亲带她读过的书,给她讲过的故事,点点滴滴的教导,这些珍贵的东西在她生命里永远不会消失。
“怎么样?”兴元帝问。
辛柚点头:“好吃。”
“孙岩,你也尝尝。”
孙岩谢了恩,好奇吃下甘薯,在兴元帝期待的眼神下忙道:“又甜又香,味道很好。”
兴元帝哈哈笑起来。
辛柚觉得兴元帝反应有些奇怪,怎么一副恨不得与所有人分享的样子。转念一想,这人是已把甘薯当成了所有物,作为主人向其他人炫耀得来的珍宝,再正常不过了。
“这甘薯该如何耕种?”兴元帝笑过,立刻问起更重要的问题。
六当家看了辛柚一眼。
“陛下问你,你把打听来的说了就是。”
兴元帝点头:“不错,你不必紧张,朕不吃人。”
六当家讪笑,小心翼翼说起来:“那里似乎只有春夏,雨水也多。小民悄悄打听,这甘薯据说四季都能种,大概四个月左右就能收获太多小民就打听不到了,怕引当地人警觉。”
兴元帝听了,看着盘中甘薯有些犹豫:“两国气候不一样啊。”
都说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漂洋过海来的甘薯真能在大夏生根发芽繁衍不息,养活大夏子民吗?
这半年来兴元帝对户部尚书等人一句没有提过六当家出海寻找甘薯的事,就是不想空欢喜一场,让老臣们看了笑话去。
六当家不敢接话了。
他就是个粗人,到了海外怎么与当地人接触,怎么寻找甘薯都是姑娘教的,哪知道气候不同该怎么弄啊。
“臣略知一二。”辛柚开口。
“阿柚快说说。”
“娘亲说过,甘薯在南北皆可种植。若在北方种植,就如大多作物一般春种秋收,现在得来的藤苗可以先用特殊方法保存过冬”
兴元帝听得摇头。
先不说这珍贵的甘薯藤如何保存过冬,现在才九月,等到明年春种秋收,确认甘薯产量岂不要等一年?
“要是在南方,秋季也可种植,等明年春天便能收获了。”
兴元帝大喜:“就去南方种,这甘薯若真有那么大产量,还不挑地力,就能早早推广开来,许多百姓就不会饿肚子了。”
辛柚点点头。
在她看来,也是宜早不宜迟,先把甘薯种出来再说。
“去南方负责此事的人选——”兴元帝认真思索起来。
“陛下,就让臣去吧。臣知道种植甘薯的一些要点,虽是纸上谈兵,到了当地请上几个有经验的老农,应该没问题。”
对辛柚的主动请缨,兴元帝犹豫半晌,为大夏真正得到甘薯这一珍宝占了上风:“好,朕答应了。”
“臣想听听陛下的建议。”
兴元帝沉吟道:“甘薯是海外作物,能不能适应大夏水土,种植中会出现什么问题都是未知。依朕的意思,此事先不要声张,带几个可靠的人给你当助手,等顺利收获再说。”
“臣也这么觉得。臣打算带上朱六。”
兴元帝看了六当家一眼:“朱六从海外带回甘薯,自然该带上他。”
“还要一位清正御史,以作监督。”
兴元帝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何御史,于是询问辛柚意见。
辛柚当然没意见。
“还有人选吗?”
“臣想请长乐侯同往。”
兴元帝一下子愣住,甚至以为听岔了。
阿柚要贺清宵那小子同去?
他第一个反应是不行,之后是不解:阿柚知道他对他们两个的态度,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再看辛柚,却是平平静静的样子,显然不是冲动之语。
兴元帝皱皱眉。
辛柚淡淡道:“臣提出新政,定有不少人忌恨,特别是去了南方,安全上不得不考虑。在臣看来,长乐侯是最信得过的”
兴元帝听辛柚不疾不徐说出理由,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南方本就是世家大族兴盛之地,朝中做官的更是以南人居多,要说绝无私心能为了保护阿柚不惜性命的,长乐侯还真是不二人选。
“再者——”辛柚顿了顿。
兴元帝等她说下去。
辛柚目光沉静,与他对视:“臣想长乐侯相陪。”
兴元帝脸色变了变,语气依然温和:“阿柚,先前你说过,你与长乐侯并不合适——”
六当家听迷糊了。
什么不合适?谁和谁不合适?
娘嘞,是男婚女嫁那个不合适?姑娘与贺大人?
他出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当家实在太震惊,不敢看皇帝,下意识看向孙岩。
在他朴素的观念中,他是为辛姑娘做事,孙岩是为皇上做事。都是给人做事的,从某方面来说是能互相理解的。
孙岩对上六当家视线,确实猜到了这黑大个在想什么,于是露出了复杂的微笑。
这算什么,他一个宦官还有儿子了呢,亲的。
辛柚颔首:“确实不合适,臣的想法没有改变。但臣想让长乐侯陪着去。”
她提出新政,制出白糖,让人从海外带回甘薯,本不想居功。但她做的这些,在这人眼里难道不值得让她喜欢的男人陪她去么?
她不吝为大夏贫苦百姓过上好一些的生活付出,但她也不会太苦自己。
她想要一点甜。
娘亲在的时候她从不缺甜,现在她没有娘了,好多人只想让她吃苦头,不愿给她甜,那她就自己争取。
兴元帝定定看着辛柚,眼中情绪不断变化,最终点了头:“既然你想,就让长乐侯陪你去。只是阿柚,你不要忘了对朕说过的话。”
说这些时,兴元帝很想对辛柚说,百官勋贵,你想嫁给哪家儿郎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长乐侯。
他与贺清宵的父亲,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过,血流成河,尸体无数,是争夺大夏江山的对手。最初的结义之情让他留下了贺家血脉,可让贺家子孙娶他有经世之才的女儿,为陈氏江山留下隐患,他怎么可能答应。
他不是不疼爱阿柚,可他不但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位君主,他不能拿牺牲了无数兄弟将士打下来的江山冒险。
“臣记得。”辛柚神情平静,一字字道,“请陛下放心,臣会一直记得。”
离开皇宫后,六当家觑着辛柚神色,多次欲言又止。
辛柚侧头看他:“六哥想说什么?”
“哦,就是忘了和您说,您让小人找人建的大船已经造好了。”六当家想问的其实是长乐侯,一开口话题却拐了弯。
“是么,等到了南边,有机会去看看。”
回到辛宅,辛柚对小莲说了要去南边的事,小莲忙问:“婢子能去吗?”
“当然会带你去。”
“太好啦。”小莲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又问起同去的人。
“贺大人也去啊,太好了!”
“何御史?何御史是个好人,定不会为难姑娘的。”
“千风和平安要保护姑娘不必说,万岁爷爷还安排了白姑娘带精兵保护您啊!”
“朱六哥——”小莲一顿,兴奋转为警惕,“朱六也去?”
辛柚想到离开京城的自由,难得心情轻松,玩笑道:“朱六哥最熟悉这次要做的事,这趟南行可缺不了他。”
小莲:!
贺清宵接到陪辛柚南下的口谕,一时以为在梦中。
二人自中秋后第一次见了面。
见面的地方再熟悉不过,就是青松书局。
东院的石榴树结了不少石榴,沉甸甸压弯枝头,给本来安静的院子添了几分喜庆。
辛柚带贺清宵进了花厅,小莲奉了茶后快步退了出去,动作之迅速令辛柚嘴角微抽。
她才发现,小莲还有当红娘的爱好。
“是不是很意外?”辛柚笑问,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过半月,他看起来又清减了。
“很意外。”贺清宵眼底藏的却是欢喜。
那晚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却想不到他们即将朝夕相处,一起经历漫漫冬日,共赴春天。
那会是他不敢奢望的一段珍贵时光。
“后日便出发。”辛柚笑盈盈望着心上人,“贺清宵,你别迟到了。”
“不会迟到。”
贺清宵见了这一面后一颗心踏实下来,起身告辞。
辛柚伸手,拉住他衣袖。
他没了锦麟卫北镇抚使一职,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长袍,宽大衣袖被纤纤素手捉住,如雨后晴空生出白云,那般相宜。
贺清宵清润目光从那只手上移开,无措看向手的主人。
时间太慢,也太快,很多时候想起中秋那晚恍如隔世,可更多时候却犹如昨日。他清清楚楚记得一切细节,和感受。
可想过后,就是深深的自厌。
辛柚猜,那晚之后他心里恐怕没有好受过,才清减至此。
或许,习惯了才好?
“贺清宵,你就走了?”
第404章 温县
辛柚说得云淡风轻,贺清宵却感到有一股热流从拉着他的那只手上传来,侵透衣袖浇灌在他心头。
他的心灼烧起来,人却更加无措了。
他不敢动,也舍不得走。
这样矛盾的似乎要把他理智撕扯碎的感觉,却让他内心深处疯狂涌动着甜蜜。
辛柚靠近一步,张开双手环住了木头一样的男人,轻声道:“贺清宵,抱我一下吧。”
她若真能云淡风轻,就不会向那人开口了。
贺清宵浑身紧绷一瞬,慢慢伸手拥住了辛柚。
二人静静相拥片刻,他主动拉开距离:“阿柚,我走了。”
辛柚扬唇:“不叫我辛姑娘了?”
贺清宵深深看着她:“以后叫你阿柚。”
拥抱、亲吻,他们把夫妻才能做的事都做了,在他心里阿柚已是他妻子了。阿柚这么勇敢,他怎么能连唤她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我送你出去。”辛柚脸颊有些热。
她送他穿过栽着红红火火石榴树的院落,望见书局大堂的后门时停下来:“书局你熟,我就不送了。”
“阿柚,后日见。”
贺清宵转身走进书局大堂。
辛柚立在原处任秋风吹起裙摆,好一会儿才离开。
之后收拾行李,辛柚瞧着小莲忙进忙出,恨不得把所有细软打包,有些无奈:“这次出门要轻车简从,尽快到地方,不必带这么多东西。”
为什么连她平日不怎么戴的两套累赘首饰也带上?
“那不是要去很久嘛,留在这里丢了怎么办?”小莲随口道。
姑娘那么喜欢贺大人,好不容易能一起去南边,说不定就此远走高飞不用回来了。
“带上必要的就行了。”
转眼就是两日后,拜别兴元帝后一行数十人出发,除了辛柚早就知道的,还多了一人——被兴元帝临时塞进来的大太监孙岩。
孙岩明面上与何御史一样负责监督甘薯种植,暗中还有盯着辛柚与贺清宵的任务。
兴元帝可不想等甘薯收获的时候,还收获一个外孙。
因要妥当携带甘薯藤,一行人直接走水路,如此大半个月赶到了温县。
选在温县,是辛柚深思熟虑过的。
她以往游历偶然路过温县小住了一段时日,对此地气候水土有所了解,是这种时节能种甘薯的地方。离京城的路途也不至于远到令人头痛,传递讯息比较方便,而再往南天气更热确实更利于甘薯生长,可雨水又过于丰沛了。
已是深秋,温县却温暖如春,入目的草木绿意盎然,一树树花开。
“这里真美。”小莲赞叹。
“小莲姐姐第一次来南边吧?南边好多地方都这样,冬天和春夏差不多”六当家热情说着。
小莲矜持笑笑,控制着没翻白眼。
呵,爱炫耀爱争宠的臭男人。
数十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与当地官府联系上,温县知县半点不敢怠慢,恨不得把县衙腾出来给辛柚一行人住。
“张知县不必这么客气。请问郊外有没有富余田地,我们想租借几亩,若是农庄方便借住就更好了。”
“有有有,下官的妻弟就有一处农庄,良田有不少”
“上等田、中等田、下等田各五亩就好。”
张知县听着稀奇。
这些大人物从京城来到温县这种小地方,要田地就罢了,怎么还要下等田?而且一共才要十五亩,这够干什么?
辛柚心道她也想多要,奈何漂洋过海来的甘薯藤经过繁育恐怕各一亩都种不满,要十五亩显得没那么古怪,不然别人该怀疑他们打算种金人呢。
庄子就在城外没多远,张知县亲自领着辛柚一行人过去,很快安顿下来。
之后雇了一些有经验的农人,甘薯的种植就开始了。
除了带回来的甘薯藤,还有几个甘薯没放坏,辛柚回忆着辛皇后提过的方法把甘薯切开,放入加了水的瓶中育苗。
温县这边有条不紊步入正轨,京城那边因为辛柚等人的离开却如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听说了吗,辛柚离开京城了。”
“何止,还有长乐侯,何御史皇上身边的孙公公也一同去了。”
“驿站打听来的消息,是往南边去了。”
“他们去南边做什么?这是有秘密差事?”
“若是锦麟卫外出办差,不足为奇。可辛柚深受皇上喜爱,朝上呼风唤雨,突然南下我这心里莫名不安啊。”
辛柚一行人离京虽低调,奈何他们本身就是受文武百官关注的人,各种悄悄打听下就有了一个说法:年初大夏派使臣出海,其中就有辛柚的亲信。而这名亲信带回了一样奇珍,此次南下是要令这奇珍大放异彩的。
一座府邸中,聚在一起的人脸色都不大好。
“辛柚到底想干什么?从海外带回宝物?”一人猛拍一下椅子扶手,“她这分明是动了放开海禁的心思!”
“推行新政还不够,还要开海禁,辛柚这是不给人留活路!”
礼部尚书脸色阴沉:“等去南边打探的传回消息再说!”
他的家族就悄悄参与了海外买卖,真要算起来利益比占良田可大多了。
半月后,接到消息的礼部尚书陷入了深深的茫然:种地?跑去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种地?
“下官知道了!”一名官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们从海外带回来的莫不是摇钱树,种下一棵就能长成一片树林,一摇晃金钱就掉落满地”
礼部尚书默默看着疯言疯语的下属,想杀了他。
这时另一名官员开口:“海外无奇不有,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礼部尚书:“”
但不管怎么猜测,能让辛柚特意南下,此事必定事关重大,会对他们不利毫无疑问。
辛柚啊,辛柚——礼部尚书在心里念着这个令他厌恶不已的名字,眼神如刀。
这年的除夕家宴,太后发现辛柚没来,心情登时糟糕。
这个死丫头,一年来最重要的家宴居然还不来,分明是提醒大家去年除夕宫宴的事,让她难堪!
兴元帝察觉太后脸色不对,关切询问:“母后累了么?”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转眼一年就过去了,哀家又老了一岁。”
“母后还年轻着呢。”
“和一样年纪的比呢,哀家是看着年轻些,可岁数骗不得人呐。”太后放下茶盏,扫一眼在座的皇子皇女们,“秀王刚及冠,哀家相信皇上会为他仔细挑个好的,不必哀家多嘴。璇儿过了这个年就十九了吧?”
兴元帝目光投向丽嫔母女。
丽嫔忙起身:“回禀太后,璇儿过了今年是十九岁。”
太后没与站着的丽嫔多话,冲兴元帝表达不满:“女子十五及笄,皇家公主虽不愁嫁,到十七八岁也该定下来了。这后宫也没个女主人,哀家就多嘴问一句,璇儿的驸马是有合适人选了,还是怎么?”
丽嫔万没想到太后会当众问起女儿的婚事,面上不敢流露半点异样,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
太后从来把她们母女当透明人,怎么突然关心起璇儿的婚事了?还是在除夕宫宴上。
这种感觉,无异于把丽嫔架到火上炙烤。
皇上要是有打算还好,要是没有,太后突然给璇儿指个驸马可怎么办?
相比大字不识却说一不二的太后,丽嫔毫无疑问更相信兴元帝的选择。
殿中无人发出声响,气氛突然就微妙了。
兴元帝笑笑:“母后放心,璇儿的驸马儿子心中已经有人选了,与男方也商量过了,只是到了年底才没张罗,等开了春就给他们赐婚。”
“哦,皇帝心中有成算就好。女孩子青春就这么几年,不好耽误了。”
丽嫔此时已听不进太后说了什么,震惊望着兴元帝。
皇上已经为璇儿定下了驸马?
兴元帝向丽嫔投来安抚的眼神。
丽嫔心头一凛,冷静下来。
比之丽嫔的心乱如麻,在场嫔妃就是纯粹的好奇了。
璇公主的驸马是谁?
结果太后并没追问,眼皮抬了抬问:“那辛柚呢?哀家记得她比璇儿还大一个月吧?”
众嫔妃眼神微闪,到这时算是明白了:原来璇公主只是太后提起辛柚的引子,难怪太后对皇上为璇公主挑的驸马是谁家的问都不问。
听太后提到辛柚,兴元帝嘴角笑意未减,眉却压下来:“嗯,阿柚与璇儿同龄。”
“那她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她对哀家这个祖母没什么感情,哀家却不能什么都不管,任她蹉跎大好时光。”
“阿柚的亲事,儿子也在考虑。”感觉到来自下方两侧的诸多视线,兴元帝语气有些冷。
“还在考虑,那就是还没定下了。哀家倒是有个人选——”
“母后!”兴元帝打断太后的话,瞥一眼下方,淡淡道,“您有人选,回头可以私下和儿子说。宴上这么多人听着,还有三皇子他们几个孩子,不合适。”
太后被儿子冷淡的态度意外到了,愣了愣,一张脸迅速沉下去:“哀家还没说什么呢。皇帝,你就是太偏疼那丫头了,她才不把我这个当祖母的放在眼里!”
“母后,年夜饭再不吃该凉了。”兴元帝压着火气转了话题,心中却想,母后这两年是真的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
宫宴在低沉气氛中结束,知道皇上心情不佳,饶是丽嫔百爪挠心想知道女儿的驸马是谁,也不敢去问。
好在没让丽嫔煎熬多久,出了元宵节赐婚的圣旨就下了。
璇公主的驸马定的是孟祭酒之孙,孟斐。
得到这个消息后,丽嫔抓着璇公主的手就哭了,却是喜极而泣。
“谢天谢地,璇儿,你父皇到底是疼你的”
璇公主没接话。
她曾见过孟斐,是个俊秀不凡的少年,而孟祭酒也是令人尊敬的大儒。
驸马是孟家儿郎,她心中是满意的,但母妃与其说父皇疼她,不如说父皇对她还有几分为人父的责任心。
这样就很好了。
想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与她年龄相当的少年,璇公主垂眸不语,唇却悄悄弯起。
国子监中,段云朗重重一拍孟斐肩膀:“孟兄,恭喜了!”
孟斐被他拍得呲牙:“段兄,你手劲能不能小点儿?”
段云朗看好友平平静静的样子,突然有些担心,扫扫左右小声问:“孟兄,你难道不乐意?”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少年靠着墙壁,懒洋洋问。
真不乐意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啊,他又不是长乐侯。
长乐侯光棍一个,他有祖父,乱说话会被祖父拿鞋底抽肿的。
“就是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没不高兴,我只是淡定。”
“淡定?”
“是啊,我们不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么,又不意外。”说到这,孟斐突然笑了,“倒是有个好处,祖父终于答应我退学了。”
“啊,那真是恭喜了!”段云朗这声恭喜就更真心了。
家里什么时候给他说亲啊,他也想退学。
兴元帝赐婚璇公主与孟斐的消息传到辛柚耳中时,已是二月了。
田地里甘薯藤绿油油一片,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该到了收获的时期。
辛柚站在田陇上,神情是在京城没有的自在:“孟祭酒是很好的长辈。”
她没有评价太多,毕竟很多时候合适不意味着就能相爱,但还是为璇公主感到高兴。
长辈与夫婿人品好,至少不会糟心。
贺清宵作为曾被兴元帝赐婚于璇公主的人,就更没什么话说了。
他静静站在辛柚身边,望着田地中忙碌的农人,垂着的手悄悄握住她的手。
辛柚侧头看他,眼里有着笑:“怎么了?”
握着她的手松开,贺清宵也笑着:“没什么。就是想牵你的手。”
他与阿柚虽不能像璇公主与孟斐那样在家人朋友见证下拜堂成亲,相守一生,但他们拥有的幸福不比别人少。
是他在懂事后从不敢想过的美好。
但贺清宵心中清楚,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甘薯再过一个多月就能收获的信件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送到兴元帝面前。
快到晌午了,忙碌的农人来到地头,有专人用担子挑来饭菜,准备开饭。
这是大家最期盼的时候了。
从被雇佣来给辛姑娘种田开始,中午这顿饭就是最扎实的,不但米面管够,还有肉。
“肖二叔,你还忙什么呢,吃了饭再干啊。”有人冲地里蹲着的一人喊。
“这几棵藤好像有问题。”地里的人蹲着没动。
辛柚和贺清宵本来要回庄子里了,听到藤有问题,抬脚走了过去。
“藤有什么问题?”
被称为肖二叔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农,见辛柚过来忙指了指那一片藤叶:“辛姑娘您看,这几棵藤叶子都枯了,叶上还有斑点,像是虫害啊。”
在辛柚印象里,肖二叔是个闷头做事的老农,话不多,干活很利落。
她定定看了肖二叔一眼,半蹲下去:“叶子枯了?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寒芒闪现,肖二叔藏在衣袖中的匕首露出,直刺辛柚心口。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出手果断狠辣,再无一丝老农的憨厚木讷。
这样的距离,这样突然的刺杀,就算是高手也很难躲过。而辛柚却像早有准备,在对方匕首才亮出来的一瞬就地一滚避开袭击。
不等她站起,肖二叔就被贺清宵挡住了。
这番变故来得太快,雇农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保持着原来或端碗或打饭的姿势。
千风与平安身形如影,冲过去一人挡在辛柚面前,一人去助贺清宵。
肖二叔动作一顿,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贺清宵面色微变,却来不及阻止了。
直到肖二叔倒下去,雇农们这才发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