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都看到了吧,那田地里种的就是甘薯。”
兴元帝的语气带着兴奋,众臣的心情可就不一样了:困惑、怀疑、无奈总之有种千里迢迢来看宝物,却上当受骗的感觉。
户部尚书开口问:“陛下,这甘薯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途?”
是能吃,还是能榨油,或是药用?
兴元帝看辛柚一眼,笑道:“甘薯可当主食。”
众臣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折腾这么大,就是稻、麦这类主食?
这一下,有些人失望,有些人则暗暗高兴。
辛柚鼓捣出来的东西没价值,自然也就没威胁。
“阿柚。”兴元帝冲辛柚点点头。
辛柚转身出去,片刻后端着托盘回返。
众人不由探头看,只见托盘上摆着两个白瓷碟,每个盘中放着两个纺锤样子的果实。
兴元帝伸手一指:“这就是甘薯,一种根茎。去年使臣出海,阿柚让人特意从海外带回来的。如今终于收获,诸卿尝尝看。”
辛柚接过孙岩递过来的小刀,把四个甘薯切成一块块。
本来不用她亲自做这些,但这甘薯从无到有是她一手促成,意义格外不同。此时由辛柚亲手分切甘薯,再合适不过。
从某种层面说,这是一种荣耀。
众臣目不转睛看着甘薯紫红色的皮切开,露出金黄的内里。
看起来,倒是不难吃。
孙岩端着切好的甘薯,从兴元帝到秀王,再一一分下去。
“尝尝吧。”
兴元帝发话后,众人小心翼翼把甘薯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然后发现这甘薯柔软细腻,用不着细嚼慢咽就到了肚子里。
“味道如何?”兴元帝观察着众人反应。
“这甘薯味道甜软,可称美味。”
“嗯,好吃,尤其适合老者幼儿。”
“主食能有这种口感,实属难得。”
听着众臣的评论,兴元帝面露笑容:“甘薯味美饱腹,寒冷之地春种秋收,温暖之地一年可种两季,甚至四季可种,最重要的是——”
众臣竖起耳朵。
兴元帝一字字道:“不挑地力,就算是下等田,也能丰收。”
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震惊了众人。
不挑地力,气候事宜的话四季皆可种,这,这岂不是解决了百姓温饱问题!
户部尚书当即窜出,激动问:“陛下,这甘薯亩产多少?”
“甘薯的亩产——”兴元帝顿了顿,忍下了辛柚曾说过的甘薯高产的话,一脸莫测道,“这就是朕带诸卿南下的目的了。甘薯毕竟是外来之物,亩产多少口说无凭,亲眼瞧一瞧就知道了。”
众人的好奇心被高高吊起,与兴元帝一起去看甘薯采收。
辛柚先带众人来到下等田处,早有许多雇农等在那里,锄头、箩筐等物都已准备好。
“开始吧。”
一声令下,雇农热火朝天忙碌起来。
拔掉草藤,一锄头下去,成串的甘薯带着泥被挖出来,抖落泥块根须,再放入藤筐里。
一箩筐,两箩筐,三箩筐
眼见填满的箩筐越来越多,兴元帝就越来越激动。
采收的人多,活就干得快,没用太久一亩甘薯就采收完了。
兴元帝亲眼盯着甘薯称重。
户部尚书挤走原本负责计重的人,亲自记录数据,核算总数。
“九石,足足九石!”算完后,户部尚书喊了起来。
“这是下等田?”了解农事的一些官员纷纷问。
得到肯定的回答,众人惊呆了。
下等田顶多亩产二石,这甘薯竟然有九石!这是翻了两番不止!
兴元帝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大手一挥:“走,去采收中等田!”
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中等田那里,再一次亲眼瞧着从地里刨出来的甘薯装满一个个箩筐。
“多少?”
户部尚书大声报数:“十六石!”
这次不等兴元帝问,许多大臣就忍不住了:“于尚书,一共多少啊?”
看这一筐筐甘薯,就知道数目不小,但具体多少还是要问核算的人。
“二十五石!”户部尚书憋红了脸,大声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抽气声此起彼伏。
不管是高兴甘薯这种高产作物出现的,还是心存抵制的,此时的震惊心情是一样的。
二十五石,亩产竟达二十五石!
兴元帝霍然起身:“当真有二十五石?”
“回禀陛下,千真万确,二十五石还有富裕!”户部尚书声音颤抖着,眼圈也红了。
这甘薯倘若能在大夏各地推广,就算产量降低一些,因饥饿而死的百姓必将大大减少。
辛姑娘功在千秋啊!
户部尚书心情激荡,突然冲辛柚深深一礼:“辛待诏,甘薯此物必将造福无数百姓,请受老朽一礼!”
众臣愣愣看着户部尚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兴元帝一怔后朗声大笑:“大夏能得甘薯,辛待诏确实当居首功!”
众臣如梦初醒,赞颂的话纷纷出口。
秀王听着大家对辛柚的赞美,冲她含笑拱手。
辛柚回了礼,却没在这一片歌颂声中迷失理智。
她可不会认为所有人都欢迎甘薯的出现。
兴元帝高兴至极,当即宣布在下榻庄园设宴,君臣同乐。
晚宴上,兴元帝笑容满面,频频举杯。到后来,这位人前威严的帝王罕见流露出了醉态。
“阿柚啊。”
“臣在。”
“朕真的高兴啊,大夏有了甘薯,以后多少百姓不会饿肚子了。这都多亏了你!”
酒后兴元帝这话就更真情流露了。
众臣悄悄交换眼神,心道以后辛柚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更非同一般了。
兴元帝伸手入怀,拿出一物:“朕赐你的玉如意。那日你把玉如意还回来,免了长乐侯死罪。朕今日再把它给你,重新许你一个要求。”
环视众人一眼,兴元帝再道:“至于为我大夏添一至宝的功劳,等回到京城,再一一论功行赏!”
“谢陛下。”辛柚接过玉如意。
贺清宵等人亦起身拜谢。
宴散时天色已不早,众人或是真喝多,或是假醉,摇摇晃晃散去。
一处小院中,被扶着的礼部尚书进了屋中坐下,眼神恢复清明。
“经此之后,辛柚再做什么,皇上定会全力支持。”
“她还觉得做得不够?”一人脸色发黑,“推行新政还不满足,还从海外引进甘薯!”
有人不解:“这甘薯确实是好物啊,如此高产还不挑地力。”
“这才糟糕!老百姓靠几块贫瘠田地就能吃饱肚子,咱们的土地从何而来?”
那人一惊,明白了。
“怕就怕,她不满足于甘薯”
就如这些人担心的,转日再被兴元帝传召,辛柚便道:“甘薯虽能果腹,却也有不足。”
兴元帝没想到辛柚会这么说:“哦,什么不足?”
别人只会邀功,阿柚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呢?
“甘薯吃多了容易胀气,且保存时间比稻、麦等谷物要短。”
兴元帝听了一笑:“胀气不算什么,能让人填饱肚子就行。”
在他看来,甘薯保障的是老百姓的底线,首先不被饿死,再谈口腹之欲。
“保存时间确实是个问题,不过百姓也不会把所有田地都种植甘薯,先吃甘薯就是了”兴元帝是个敏锐的,说着说着一顿,“阿柚莫非有解决之法?”
辛柚抛出甘薯的不足,就是在等这话:“臣还听娘亲提过一物,比甘薯更适合做主食。”
兴元帝立刻来了兴趣:“何物?”
“此物名为土豆,对气候的要求比甘薯更低,生长时间更短,且产量更高”
兴元帝一听产量更高就坐不住了,急忙问:“土豆莫非也是海外之物?”
“正是。”
“为何没让朱六一起带过来?”
辛柚叹气:“不在一处。想得到土豆,需要再往东,往南,需要远航”
让这人亲眼看到甘薯丰收,那些挥动的锄头便撬松了海禁的政令。而让他知道广袤的海外还有更多珍宝,能为大夏带来更多好处,就是在撬动的地方再凿开一角。
“更远的地方”兴元帝屈指轻叩桌案,心动了。
如果海外有许多如甘薯这样能解决民生的珍宝,大夏当然该拥有。
他本就是开国之君,那些政策或是借鉴前朝,或是听取大臣建议定下,如果有更好的,当然不会死守着不改。
他定下那些国策,是为大夏服务,而不是反过来为政令所缚。
思索良久,兴元帝开口:“要想远航,无论是训练水军,还是建造适合远行的大船,都不能轻忽。这样吧,阿柚,你代朕去一趟广城,巡视船厂。”
从温县到广城路途不算太远,但兴元帝身为一国之君就不好过去了,需要早日回京处理留守京中的人不便安排的一些政事。
“同行的人——”兴元帝顿了顿,“就让秀王与你同去吧。”
辛柚嘴角微动。
这是堵住了她要贺清宵相陪的请求。
她微微抬眼,对上兴元帝的视线,在这短暂的对视中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这是怕她到了广城,与贺清宵一起跑了,要留贺清宵在他身边牵制她。
她是放远的风筝,贺清宵是牵在手中的线。就如她曾想过的那样,知道了她的心意,贺清宵就成了拿捏她的手段。
辛柚在心中笑笑。
推新政,开海禁,是娘亲期待的,也是她选的路。在未实现前,有没有牵着她的线,她都不会走。
去广城的人员很快就定了下来,除了辛柚、秀王,还有工部一位侍郎,再就是负责保护的侍卫等。
听闻辛柚与秀王要去广城,有人为皇上开始锻炼秀王而高兴,有人琢磨着辛柚去广城的目的而忧心。
出发前一日,辛柚与贺清宵去了甘薯地。
原先爬满绿油油草藤的田地露出了黄土,光秃秃等待着新的作物种下。忙忙碌碌的雇农也不见了身影。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贺清宵,等再见面,可能要到秋日了。”
“路上注意安全。”贺清宵望着收割后的田地,温声叮嘱。
他想到去年中秋时辛柚对他说的话,约他今年再共度中秋。
“阿柚。”
“嗯?”
“等回了京城,我和桂姨学着做月饼,中秋时我们一起品尝。”
“好。”辛柚弯唇一笑,“我最喜欢红果馅的,你可别忘了。”
“不会忘的。”
二人并肩而立,没再说话。
转日兴元帝亲自送行,停下后叮嘱秀王:“照顾好阿柚。”
“父皇放心,儿子会照顾好阿柚的。”
“去吧。办完事早日回京。”兴元帝摆摆手。
前往广城的队伍登了船,一路往南而去。
兴元帝立在岸边望着大船渐渐消失在天水相接处,任风吹动衣摆。
“陛下,清晨江边风大,早些回去吧。”孙岩劝道。
兴元帝收回目光,扫一眼静静而立的贺清宵,从对方面上看不出不舍之类的情绪。
看不懂的人,那他就好好看。
“长乐侯。”
“臣在。”
“回京的路上你就在朕身边,给朕讲讲这半年来在温县的事。”
“是。”
辛柚一行人乘船换马,十余日后赶到了广城。
比起温县的怡然野趣,广城就繁华多了。
这里是沿海,街上人流如织,时而能看到高鼻深目的异邦人。
广城的热闹,有种天高地阔的随性,是与京城完全不同的感觉。
辛柚虽游历甚广,却是第一次来广城,一见生喜。
六当家则是故地重游的开心,兴奋对辛柚讲着广城的饮食风俗。
广城知府姓颜,毕恭毕敬请辛柚一行人住进府衙。
府衙官员忙来拜见,听辛柚说是来巡视船厂,明显能看出不少人松了口气。
对地方官员来说,最不想见到钦差大臣突然前来,谁知道查出个什么就倒霉了。
巡视船厂好啊,船厂就在那里,因着去年才官方出海过,该修的修,该换的换,现在很能拿得出手,不怕这些钦差巡视。
颜知府设宴招待,休息一日后亲自陪同辛柚等人前往造船厂。
广城有数个大造船厂,其中一个专门为朝廷造船,辛柚他们首先要去的便是这个。
“秀王殿下,辛姑娘,这便是咱们专造官船的船厂了”
在颜知府带领下,辛柚看到了热火朝天忙碌的工匠,数十艘高大楼船,堆成山的造船木材,心中震撼只有亲眼见过才能明白。
当看着那样宏伟的高船由一张张木板一点点造就,京中那些蝇营算计就越发令人觉得无趣。
紧挨着造船厂的是修理厂,还有帆篷坊,铸铁场,绳索场,大片种植油桐等物的园地。
花了几日工夫把这些一一看过,再去其他船厂。
后来颜知府就没有全程陪着了,秀王虽态度认真,却熬不过辛柚,终于在这日得了单独巡视的机会。
在一处既建官船又接民间订制的船厂中,六当家悄悄一指:“姑娘,您看,那就是咱们的船。”
辛柚仰头,看着属于她的船。
那是一只大型宝船,宽达数丈,载重惊人,在大夏可算成熟的造船技术下,有着足够的乘风破浪的能力,带着它的主人出海。
辛柚久久不语,心驰神往。
回府衙的路上,六当家情绪高昂:“姑娘,下次出海会是什么时候啊?”
“海外那么好吗?”小莲问。
六当家被问住了,认真想想道:“海外有许多国家,还没见过比咱们大夏繁华的。”
“那你怎么心心念念出海?”
六当家挠挠头:“有意思吧。能看到红头发、黄头发的异邦人,吃到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见识完全想不到的风俗,还能把海外的好东西带回咱大夏”
听六当家滔滔不绝,小莲难得没拌嘴,也问起出海的事。
“今上派我等来广城巡视,下一次出海或许不远了。”
辛柚这般判断着,刚到府衙就见几人快步而出,见到她神情急切:“辛姑娘,秀王殿下请您速速去见他。”
辛柚心头一跳,匆匆去了秀王暂住处。
秀王来回踱步,神色焦灼,一见辛柚进来就把其他人赶出去,一把抓住她手腕:“阿柚,出事了!”
秀王给人的印象温文尔雅,如此失态还是辛柚第一次见。
“发生什么事了?”辛柚镇定问。
那只握着她手腕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秀王声音颤抖,低不可闻:“刚刚接到急报,父皇回京途中所乘黄船突然起火,父皇跌落江中”
辛柚脸色一变,强压下心头惊涛骇浪:“人找到了吗?其他人呢?”
她承认她的自私,听闻那人出事,第一个想到的是贺清宵。
“急报上只说了这些。阿柚,我们要立刻赶过去!”
“好——”辛柚吸口气,尽量使语气平静,“其他人留下,我们带一些护卫这就出发。”
二人要离开广城,并没对颜知府等人道明实情。辛柚匆匆交代六当家照应小莲,继续做好熟悉船厂等事,与秀王一起快马加鞭赶往出事地。
正是不冷不热适合出行的季节,但再好的天气也经不住昼夜兼程赶路。
秀王大腿内侧磨出血泡,短暂休息时看向面无表情饮水的少女。
“阿柚,你还好么?”
辛柚只喝了几口就停下,微微点头:“还好。”
秀王嘴唇干裂,声音也哑了:“多休息一下吧,不要熬垮了。”
辛柚看一看秀王,点头:“嗯。”
秀王递过去一个小罐。
辛柚投以不解的眼神。
“酸梅子。赶路不能多喝水,含一颗会舒服些。”
辛柚沉默一瞬接过来:“多谢。”
梅子入口,酸酸甜甜,便如辛柚曾与贺清宵在一起时的心情。
可现在她的心情只有沉重。
以她对贺清宵的了解,那人出事,他必拼死相救。他现在是平安的吗?
而她虽不愿与那人亲近,却清楚有那人在,新政才有魄力被推行,海禁才有放开的可能。
倘若那个位子换了人来做——她看一眼秀王,垂眸沉默。
“阿柚。”
辛柚抬眼。
“你不要太担心,父皇乃真命天子,吉人自有天相。”
辛柚微微颔首。
第413章 古怪
辛柚一行人打马扬鞭,每日只用最短的时间休息。如此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兴元帝出事的那段水路。
一只只大船停靠在岸边,进进出出的人神色严肃,大量侍卫守在周围。
“秀王殿下,辛姑娘——”
辛柚与秀王大步往前走,见到二人的官吏纷纷问好,神情颇为激动。
很快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众官员迎出来:“见过秀王殿下。”
再对辛柚,语气就冷淡许多:“辛姑娘。”
秀王顾不得寒暄,急声问:“找到父皇了吗?”
“今上洪福齐天,几日前已经找到了。”礼部尚书说着,嘴角不觉流露笑意。
秀王大喜:“太好了,快带我们去见父皇!”
礼部尚书犹豫了一下。
这时一名宦官开口:“秀王殿下,今上落水后数日才被寻回,身体还很虚弱,太医的意思是要好生静养,尽量不要见人”
秀王看向宦官,微微皱眉:“李公公,孙公公呢?”
宦官名为李唯,在内侍中的地位仅在孙岩之下。但有孙岩在的时候,他是不怎么多话的。
听了秀王疑问,李唯叹口气:“孙太监那日落水,至今尚未找到。”
“还有哪些人落水?”辛柚问。
李唯看了看礼部尚书等人,报出一串名字,大多已发现尸体,还有一些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其中就有孙岩和贺清宵。
辛柚死死咬唇。
秀王听后,坚持要见兴元帝:“父皇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人子女者不看一看怎能安心?既然太医说不要惊扰,那我和阿柚先去更衣,到时候悄悄看一眼父皇就是。”
秀王如此说,李唯看看其他人,低了头没再反对。
辛柚匆匆沐浴更衣,出去时秀王已在门外等她。
“阿柚,走吧。”
辛柚点点头,走在秀王身边。
那日起火的只有兴元帝所乘黄船,如今船已经毁了,兴元帝被安顿在其他船上。
幔帐重重,侍立的宫人安静肃穆,如在宫中一般。要说不同的,就是门口由锦麟卫指挥使冯年亲自守着。
纱帐被揭开,淡淡的药香味飘出来。床榻上兴元帝闭目沉睡,看起来十分憔悴。
辛柚默默看着,一颗心沉下去。
从出事至今不过七八日,竟如此消瘦。
李唯做出了请离开的手势。
出去后,秀王问:“父皇一直昏睡么?”
“今上服用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服药后会睡上一段时间,每日也有清醒的时候。”
“这么说,只要静心调养,很快就能大好了吧?”
“是。”
秀王露出轻松的笑容:“那就好。”
辛柚对李唯并不熟悉,去见了谢掌院等人,从他们口中了解了更多那日黄船失火的情况。
她再去见了秀王:“秀王殿下。”
“阿柚有事?”一趟广城之行,秀王与辛柚说话时,语气透着亲近的随意。
辛柚的冷淡也少了些:“我想去寻找长乐侯和孙公公。”
“哦。”秀王愣了愣,随后表示支持,“那你多带一些人沿岸找找,不要亲自下水。”
落水溺亡的人如果没被冲到岸边,恐怕就再难找到了。
辛柚道了谢,便要带人去寻,却被锦麟卫指挥使冯年阻止。
“辛姑娘,今上清醒时曾发过话,要您与秀王殿下陪在身边,不得离开。”
辛柚紧了紧拢在袖中的手,平静问:“今上对冯大人说的?”
“冯某可不敢假传口谕,当时李公公也在场。”
辛柚抿了抿唇,没再质疑。
眼下那人卧病在床,与这些人硬着来并不明智。
如今秀王与辛柚赶回来了,兴元帝的身体在太医精心调养下也能支撑,众臣经过商议决定启程回京。
辛柚无法留下,只能吩咐千风与平安替她寻找贺清宵。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眼下青影再难遮掩。
甲板上。繁星满天,江水滚滚。
“阿柚。”
辛柚回头,看秀王走近。
“你不要想太多,等父皇大好了,能与父皇说上话,就好了。”
辛柚伸手搭上栏杆,背靠着江面与秀王对视。
血缘上,他是她的兄长,可她却无法生出一丝亲近来。
只是在此时,冷星孤月,江面如镜,疏远抗拒也不觉淡化了。
“我知道。秀王殿下早些回去睡吧。”
“阿柚——”
辛柚等他说下去。
“你不能叫我一声皇兄么?”夜色中,秀王声音温和似水。
“还是叫殿下更合适。”辛柚这般回答了,走向船舱。
一路缓行,京城终于到了。
那日百官勋贵城外相迎,兴元帝坐上六匹骏马拉着的龙辇,直奔皇宫。
辛柚抬头望向轻纱垂落的龙辇,只能隐约看到一道身影。
她本能感到一丝古怪。
她的心思被贺清宵的生死占据大半,可再迟钝也能察觉这一路上形成了以礼部尚书、锦麟卫指挥使冯年、大太监李唯三人为主的一股势力,隔绝了其他人与那人的接触。
难道那人的情况比那日见到的要糟糕许多,到了会被一些臣子左右的地步?
有了这个猜测后,辛柚心底发寒,生出不详的预感。
要尽快再见那人一面。
比辛柚更着急见兴元帝的是太后。
“皇帝要静养,不能见人?”听了大太监李唯解释,太后脸一沉开骂,“笑话,哀家是他亲娘!皇帝不能见哀家,却能天天见你们这些内侍,还有大臣?这是哪门子狗屁道理?”
李唯被骂得低了头,无法反驳。
“让开!我看谁敢拦着哀家,一律按心存不轨算!”
昭阳长公主扶着太后,嘴角微微勾了勾。
皇兄所乘大船莫名失火就罢了,回到京城居然见不着人。听阿柚说,进京途中她与秀王也只见了一面。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种时候,老母亲就十分好用了。
太后大步走进去,守在寝宫的太医迎上前来,恭敬劝道:“太后,皇上龙体还虚弱,不宜与人多接触。”
“哀懂。”太后从袖中抽出一条巾帕,把口鼻一遮在脑后打了个结,“早年在镇子上的时候哀家就知道一些病症是从嘴巴传出来的,这样行了吧?”
太医:“”
太后一见龙榻上的兴元帝,就哭了:“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一旁李唯忙劝:“太后不要激动,今上需要静养——”
“你住嘴!”太后一抹眼泪,毫不客气开骂,“我们母子说话,你一个小内侍插什么嘴?要是在以前,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在哀家和儿子闲聊时突然插嘴,一个大耳刮子都是轻的!你好歹是皇帝身边的,怎么还没民间乡下土财主家的胖丫头懂规矩?”
李唯一张脸通红,乖乖闭了嘴。
太后虽骂,却记着太医的话,站在离床榻有一段距离仔仔细细打量儿子,越看越是心疼。
“真是遭罪啊。哀家早就说了,不要跑那么远,你是皇帝,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念叨了许久,太后擦擦眼角,“儿啊,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兴元帝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还好咳咳咳”
见儿子说话这么费劲,太后不忍心多问了,没等某些不长眼的再劝,叮嘱兴元帝好好养着,就冲昭阳长公主一伸手。
昭阳长公主扶着太后胳膊,离开了乾清宫。
“都怪辛柚那死丫头,天天鼓捣些乱七八糟的,这下害了你哥哥吧”太后一路骂着辛柚回了慈宁宫。
昭阳长公主出宫后,回到长公主府,辛柚就在府中等她。
“姑母,您见到今上了吗?”
“见到了。”打发伺候的人出去,昭阳长公主说话没有绕弯,“看起来很虚弱消瘦,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理政。”
“神智怎么样?”
昭阳长公主听了这话一愣,看着辛柚的表情有了异样:“阿柚,你问这话的意思是——”
辛柚迟疑片刻,说出心中所想:“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自从出事后,这一路进京都是礼部尚书等人做主,今上以前有这么看重这些人么?”
从推行新政以来,朝中哪些人反对新政,哪些人是墙头草,哪些人心向新政,都渐渐明了。
礼部尚书这些人明显是新政的反对者。而那人既然主张推行新政,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如此倚仗礼部尚书等人?
昭阳长公主仔细回想一番:“皇上虽虚弱,神智是清醒的,这能看得出来。”
辛柚一时也迷惑了。
昭阳长公主拍拍她的手:“阿柚,你不要想太多。人突然遭遇生死变故,身体又没完全恢复,想法多少会有些变化的。”
辛柚点点头。
昭阳长公主看她一眼,叹气:“阿柚,其实你看起来更憔悴。”
辛柚怔了怔。
“是为了长乐侯吧。”
“姑母——”辛柚张张嘴,喉咙如被烧红的烙铁烙过,痛得无法说下去。
他出了事,生死不明,她甚至不能去寻他。
每当想至此,便痛彻心扉。
她不敢深想结果,总觉得这样,他们就只是一次寻常的分别,今年八月还会一起共度中秋。
“阿柚啊。”昭阳长公主伸手揽住弱不胜衣的少女,“不管什么样,你要想想你母亲。你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永远盼着过得好的人。”
“我知道”迎着昭阳长公主慈爱的目光,辛柚慢慢道。
可她虽知道,却不知怎么样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