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 by冬天的柳叶
冬天的柳叶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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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柚缓缓坐下,目不转睛盯着楼梯处,在看清走在两名锦麟卫后面的人时,童孔一缩。
他没事!
辛柚下意识闭了眼,沉浸在那个画面中。
贺清宵手握茶杯,鲜血从口鼻冒出,滴落在衣襟上。
辛柚睁开眼,定定望着站在楼梯上的男子。
两名锦麟卫走下楼梯,拔刀对准大堂的人,口中喝道:“都留在原地不许动!”
人们有的站了起来,有的碰倒了茶杯,场面一时乱了,唯有立在楼梯上的朱衣男子面色平静,俯视大堂中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辛柚面上,沉静的眼神起了波澜。
辛柚想露出紧张担忧的样子,却不知为何,在刚刚的短暂对视中,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这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表情麻木。
贺清宵走了下来。
茶楼掌柜小心翼翼问:“大人,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小店哪里招呼不周——”
一名锦麟卫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有人在茶水里给我们大人下毒,在场的都脱不了嫌疑!”
一听这话,人们更慌了。
段少卿想要表现得轻松些,却知道被锦麟卫寻麻烦有多可怕,心中一万个懊悔来了这家茶楼。
“大人,要不要把这些人先带回衙门?”一名锦麟卫向贺清宵请示。
“不用了,先问问上茶的伙计。”
伙计腿一软,跪下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就是给您上了茶水,绝对没有下毒啊!”
“在你上茶水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贺清宵语气温和,完全看不出刚刚险些出事的样子。
“没有啊,就是等茶水沏好就端上去了。”
“是谁负责沏茶?”
掌柜忙道:“负责给楼上雅室沏茶的茶博士在咱们茶楼干了多年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锦麟卫很快把那人带来,是一名年近五旬的老者。
大堂中有不少熟客,不少人小声道:“不会吧,老杨可是茶楼多年的老伙计了”
辛柚突然站了起来,抬脚向贺清宵走去。
“青青!”身后传来段少卿压抑着震惊的低喊声。
辛柚恍若未闻,走了过去。
她的靠近引来锦麟卫的呵斥:“站住!”
贺清宵示意手下退开,眸光深深看向在面前站定的少女。
“寇姑娘有事么?”他的声音有些轻飘,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答桉。
而站在这个距离的辛柚终于可以确定,贺清宵的衣襟上一滴血渍都无。
这与画面中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
先前她看过贺清宵被天降花盆砸的头破血流的画面,看过贺清宵被缉拿之人用匕首刺中腹部的画面。
她为了回报贺清宵的帮助特意提醒,这些事并没发生。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说。
等等——
辛柚心头一动,电光石火间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贺清宵避开画面中的灾祸,与她根本毫无关系!
没有她的提醒,他也会避开从天而降的花盆;没有她的提醒,他也会避开刺向他的匕首;没有她的提醒,他也会避开茶水中的剧毒
从一开始,她的提醒于他就用处不大。
辛柚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苍白着脸开口:“我先前无意间看到,这小二端着茶水上楼途中曾把茶水往那处台子上放过。”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都落在了伙计身上。
“说,到底怎么回事!”一名锦麟卫把伙计提起来。
伙计哆嗦着:“小人想,想起来了!小人端着茶水从后堂出来,正好有一桌客人说茶水洒了,就顺手把要送的茶水往台子上一放,去擦了一下桌子。”
“哪一桌?”
伙计眼神移动,看向一张桌子。
那张桌子离台面很近,就是两三步的距离。
那桌的人吓得脸色煞白,急忙道:“我们没有洒过茶水啊!”
伙计仔细瞧了瞧,迟疑道:“是坐在这里的客人,但不是他们。可能后来换了客人,小人主要负责楼上的,也不太清楚”
另一个在大堂忙乎的伙计赶紧道:“小人还有点印象,之前这桌客人有两人,现在的客人是那两位客人结账离开后才来的。”
先前的伙计忙补充:“小人去擦桌子时就只坐着一位客人。”
“他坐在哪个位置?”贺清宵淡淡问。
“坐这张椅子。”伙计指了一下,是面对着台面的方向。
也就是说,坐在这里的人正好把台子尽收眼底。
贺清宵微微沉默,而后看向辛柚:“寇姑娘看到小二放下茶水去擦桌子时,有没有留意到台子这里是否有人经过?”
“看到一个男人往那边去了。”辛柚伸手指了指。
既然贺清宵没有如画面中那样死去,那她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找出下毒的人或许会有新收获。
何况,大堂中留意到这些的不一定只有她一人。
正如辛柚所料,大堂里还有两人注意到了经过台子的男子,一人是偶然留意到的,另一人是从净房回来的路上遇到的。
可惜包括茶楼掌柜伙计在内的人都说不出那一桌客人的身份。
贺清宵吩咐手下:“把在场之人的姓名住处记下,先放他们回去。”
两名手下对视一眼。
大人真是心慈,要是换了其他大人,这些人全都抓去大牢再说。
锦麟卫询问到段少卿时,贺清宵示意手下去问旁人。
“惊扰段大人了。”
面对贺清宵的客气,段少卿可不敢托大,忙道:“贺大人无事就好。”
“还要多谢寇姑娘提供的讯息。”贺清宵看向辛柚。
辛柚到这时终于收拾好情绪,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贺大人客气了,希望你能早些找出下毒之人。”
“这里忙乱,寇姑娘早点随令舅回去吧。”
段少卿抽了抽嘴角。
年轻男女,非亲非故,当着他这个长辈的面就聊得火热,真是不成体统。
再一想贺清宵的身份,也只能这么腹诽,面上是不敢流露的,段少卿客气两句,迫不及待带着辛柚走出了茶楼。
茶楼外人来人往,对面的悦来酒楼传来酒香。
段少卿大大松了口气,叫了辆马车送辛柚回青松书局。
马车启动时,一只素手掀起车窗帘,露出少女沉静的面庞。
“舅舅,别忘了对外祖母说。”
没等段少卿回应,素青的布帘落下,马车吱吱呀呀往前去了。
段少卿脸上刷了一层黑漆,大步向太仆寺衙门走去。
回到东院,辛柚进了里屋往床榻上一坐,陷入了沉思。
既然贺清宵能避开那些祸事,画面中的情景就不会存在,那她为何能看到那样的画面?
这不是矛盾么?
辛柚头一次对自己特殊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门外传来小莲的声音:“姑娘,要喝茶吗?”
听到“喝茶”二字,辛柚自嘲笑了笑。
果然,她没有走捷径的运气,贺清宵的命还是要靠她自己来取。
坐等楼上那人毒发时的不忍、挣扎、矛盾这一刻全都化为了可笑,使辛柚冷静下来。
“端进来吧。”
小莲端着托盘走进来,把一杯茶递给辛柚。
辛柚接过,喝了一口。
“姑娘。”
“怎么?”
小莲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要是有什么婢子能做的,您尽管吩咐。”
辛柚微微弯了唇:“好。”
“婢子说真的!婢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只要是姑娘吩咐的,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去做的。”
辛柚放下茶杯:“那你这两日留意一下外头风声吧,看有没有关于贺大人的。”
“贺大人?”
“嗯。今日贺大人在茶楼被人下毒,目前正在追查凶手——”
“贺大人没事吗?”小莲掩口惊呼。
看出小莲的担心,辛柚心情复杂:“他没事。我当时也在那家茶楼,所以比较好奇后续。你不要刻意打探,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婢子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辛柚问:“小莲,你觉得贺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贺大人是个好人啊。”小莲毫不犹豫道。
辛柚笑笑:“这么笃定?”
“像贺大人那样不求回报救助陌生人的人,总不会是坏人吧?”
“是啊,不是坏人。”辛柚喃喃。
可好人也会听命于人,欠下血债。
接下来几日辛柚没有出门,小莲悄悄留意,也没听到关于贺清宵的议论,茶楼中那场毒杀仿佛没有发生过。
直到这日,贺清宵一脚踏进青松书局,看到正在书架深处翻阅书籍的辛柚。
正值黄昏,贺清宵却一眼认出她翻阅的是他先前在看的游记。
贺清宵眼神暗了暗,抬脚走过去。
辛柚看了过来。
贺清宵在她身边站定:“光线不好,寇姑娘仔细伤了眼睛。”

同样的话,不久前她才对贺清宵说过。
那时她心生冲动,恨不得直接动手,这话是她靠近贺清宵后给出的借口,而现在贺清宵说了同样的话是何意?
他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吗?
辛柚不确定,抬眸与贺清宵对视。
男人那双好看的眼似乎遮了一层迷雾,令人看不透深浅。
辛柚拢了拢手,面上不露异色:“多谢贺大人提醒。下毒的人查到了吗?”
“查到了。”
辛柚扬了一下眉,有些意外贺清宵如此痛快的回答。
“能查到就好,免得以后再对贺大人不利。”
辛柚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却不想并没有。
“寇姑娘还记得那日的提醒吗?”贺清宵语气很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逮捕一名官员时,被他用藏在袖间的匕首偷袭,在茶水中下毒的是他子侄”
辛柚默默听着,猜测贺清宵对她说这些的用意。
从这几日外头没有任何风声来看,贺清宵并无把下毒事件传开的意思。
“寇姑娘。”
“贺大人你说。”
贺清宵眸光深邃,落在少女莹白如玉的面上,不错过她一丝神色变化:“茶楼那日的事,你没有算出来吗?”
辛柚的心急促跳了两下。
尽管她竭力控制着表情,却明白定然被对方看出了异样。
贺清宵果然怀疑她了!
手收紧,指甲陷入掌心,令她保持着镇定。
“贺大人有所不知,我这相术与寻常相术不同,不是仅凭面相推算一个人的福祸,还要靠玄妙灵光。”
“玄妙灵光?”
辛柚颔首:“所以这会造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辛柚正色道:“时灵时不灵。”
贺清宵默了默,以十分复杂的心情道:“寇姑娘对我的两次提醒,都十分灵验。”
辛柚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灵的时候,我一般不说。”
贺清宵:“”
他心头滋生的怀疑并未消散,却又寻不出证据。
或许就如寇姑娘的说法一样,他也是凭着直觉出现在这里,问出这些话。
那日茶楼里,他站在楼梯上与坐在角落里的寇姑娘对视,心中便生出一个念头:寇姑娘是知道的。
就如她知道他走在街上会遇到从天而降的花盆,知道他拿人时会遇到刺向他的匕首。她定然也知道刚刚在楼上,他经历了怎样的危机。
那她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可他想不通的是,寇姑娘对他的态度因何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阵沉默后,贺清宵轻笑:“相术一道,果然玄妙。”
“那贺大人要看游记吗?”辛柚暗暗提起的心并没放下,面上却露出风轻云淡的笑。
贺清宵深深看了书架上那排游记一眼,摇摇头:“不了,还有事忙。今日过来就是和寇姑娘说一下后续,也感谢当日寇姑娘的发现。”
“贺大人客气了,那日能留意到纯属巧合。”
“那告辞了。”贺清宵目光蜻蜓点水在辛柚面上停留,大步向外走去。
辛柚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垂眸摩挲着一本游记。
贺清宵怀疑她了,那接下来怎么办?
她的手一顿,视线久久落在那本游记上。
若是在他常看的游记上涂毒——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辛柚否定。
要是误伤他人,就罪孽深重了。
何况这书局干干净净,书局的人也无辜,她不能为了私仇连累他们。
辛柚思来想去,决定大胆一搏。
贺清宵来书局看书习惯一个人,那他离开的路上或许会有机会。
辛柚以为这一次碰面后贺清宵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没想到不过两日,他的身影又出现在书局中。
是小莲悄悄禀报给辛柚的:“姑娘,贺大人又来看书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辛柚走进里屋,从柜中取出一套男子衣裳换上,对着梳妆镜一番涂涂抹抹,美貌少女变为清秀少年。
少年的额角甚至有一道浅浅疤痕,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其实是一位女郎。
看着梳妆镜中的人,辛柚满意点了点头。
她喜欢四处跑,有时不太方便就会乔装成这样,好在上妆的手艺没有生疏。
窗外已是黄昏,夕阳将要落下,清秀少年走到街上,回望青松书局。
自从书局生意好起来,这位贺大人便几乎只在清晨或傍晚来看书了。
在国子监附近,如辛柚乔装后这种十几岁的清秀少年一抓一大把,她站在街头可以说毫不起眼,这自然为之后行事提供了极大便利。
男装打扮的辛柚甚至连走路姿态都变了,大大方方走进一间茶肆,选了临窗的位子一坐,慢慢喝茶。
贺清宵虽然常来书局看书,每次停留时间却不长,一般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两刻钟左右是常态。
辛柚预计要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果然一杯茶喝完没多久就见贺清宵走出了书局。
她结了账,从茶肆中走出去。: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到了傍晚十分热闹。辛柚自然而然融入人流,跟在贺清宵身后。
这么跟了一段距离,做过功课的她发现这是回长乐侯府的路,当机立断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去。
前边拐弯后没多远有一条小胡同,胡同口恰有一棵枣树,多少能阻隔一下视线,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辛柚躲在树后,摸了摸缚在小臂内侧的袖箭,耐心等着贺清宵的到来。
没过多久,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辛柚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那道身影走近。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他走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素指纤长,拨动箭匣上的蝴蝶片,暗箭飞射而出。
那一瞬,辛柚心中一片空荡,种种情绪早已被她死死压下,脸上只剩麻木的冷静。
她眼睁睁看着那道暗箭飞向贺清宵,却没有如愿没入他的咽喉。
他避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辛柚转身便跑。
胡同幽暗深长,前方有从另一条街上传进来的光亮,身后是追来的脚步声。
辛柚从胡同的另一端冲了出去。

第70章 暴露
比起青松书局所在那条街的热闹,这条街上要冷清一些,辛柚一头扎进另一条巷子,七绕八绕,贴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
总算甩掉了。
袖箭还牢牢缚在小臂上,提醒着她刚才的失败。
辛柚望向巷口,自嘲笑了一下。
贺清宵的反应远比她预料中要敏锐,恐怕听到暗器破空声的同时身体就做出躲避反应了。
是她大意了,一个能避开那么多次危机的人,他的反应速度定然超过身手相当的人。
难道只能近身,杀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可若是这样,她就很难全身而退。
辛柚寻思着这些,恢复了一些体力,往巷子尽头看了看。
这是一条死胡同,围墙另一面应该是一户人家的院子。
辛柚放弃了翻墙而过的想法,转身往回走。
胡同深长,远比街上要暗。将要走到胡同口时辛柚轻轻吸口气,一脚踏出光与影的界限。
一只手伸出,抓向她。
辛柚反应同样不慢,那瞬间扭身就跑,可挡在前方的墙让她无路可逃。
追在后面的人一身朱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辛柚一咬牙,抽出匕首刺过去。
贺清宵侧身避开,招式凌厉攻向辛柚。
短短时间二人过了数招,辛柚招招刺向贺清宵要害,却意识到时间一长她定会落败。
教她武艺的蓝姨曾多次说过,除非天赋异禀,女子体力先天不及男子,尤其是遇到身手不相上下的男子,尽量避免硬碰硬,而是以灵巧取胜。
可如今她避无可避,只能——
手扬出的刹那,镯子上的机关被触动,石灰粉洋洋洒洒扑了贺清宵一脸。
趁着贺清宵闭眼时,辛柚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出胡同悄悄回了书局东院,才顾得把撒石灰前的念头接上。
既然打不过又没机会跑,只能不要脸了。
辛柚给小莲留了字条给她留门,小莲听到轻轻叩门声一拉门,神情转为惊恐:“你——”
辛柚立刻捂住小莲的嘴,低声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莲惊恐的表情下意识缓了缓,满眼不可置信。
这个登徒子的声音怎么和姑娘一样!
“别出声,我乔装过的。”
小莲狠狠松了口气,陪着辛柚进了里边,按捺不住满腹好奇:“姑娘,您女扮男装怎么这么像!”
话本故事里大家闺秀女扮男装,不都是换身衣裳换个发型吗,可姑娘这是变了个人啊。
仔细看看,轮廓其实还是像的,可就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等会儿再说。”
卸妆梳洗,辛柚恢复了原本模样。
小莲从头到尾旁观,下巴一次次掉了又捡起来。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喝了一杯水缓解体力的消耗,辛柚轻声叮嘱。
“婢子知道。姑娘,您那是易容术吗?”
看着小莲的星星眼,辛柚不由一笑:“算不上。据说易容术能让一个人有千副面孔,我这只是根据自身特点稍加修饰,熟能生巧罢了。”
“那还是好厉害啊。”小莲看出辛柚的疲惫,体贴问,“姑娘,要泡澡吗?”
辛柚点点头,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泡过后脸色好了许多。
小莲又端来特意留的清淡饭菜。
干净的衣裳,合口的食物,辛柚一颗心渐渐静下来。
取贺清宵性命这件事,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她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镜前,默默端详镜中人。
如黛的长眉,秀气的鼻子,流畅的面部弧度,完全看不出那清秀少年的影子。
贺清宵便是对她生了怀疑,也不会想到她就是巷中与他交手的人吧。
沉住气,慢慢来。
辛柚闭目又睁开,眼神彻底恢复了平静。
转日一早,她如常出现在前边书厅。
刘舟和石头两个伙计才打开书局的门不久,一个在外头打扫,一个擦着柜台。
辛柚走在摆着满满书籍的书架间,鼻端萦绕着淡淡墨香,特别庆幸当初买下书局的决定。
“贺大人,早啊。”刘舟热情的招呼声传来。
随后是男子温润的回应声:“早。”
辛柚一手搭在书架上,微微蹙眉。
从她接手书局以来,贺清宵一般隔个几天才会来一趟。可他昨日来过,今日又来了。
尽管辛柚觉得对方不会认出昨日交手的是她,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警惕。
贺清宵走进来,看到了立在书架旁的辛柚。
“贺大人早。”辛柚扬唇,露出明媚笑容。
贺清宵脚下一顿,随即走过来。
“寇姑娘这么早就忙书局的事了。”
“自己的书局,不得不上心。”辛柚说着,有些不适。
贺清宵离她似乎太近了。
不提其他,与贺清宵打交道以来,他一直很有分寸。没有仗着身份居高临下,也没有言行轻佻。
辛柚才想着这些,贺清宵突然倾身,几乎凑到了她耳边。
辛柚猛然后退,险些控制不住出手,暴露会武的事实。
“贺大人?”她压下怒气,面露疑惑。
贺清宵看着浑身紧绷的少女,好一会儿没吭声,直到二人间的气氛已是能感觉出来的尴尬才开了口。
“昨晚巷中,是寇姑娘吧。”
辛柚眼神一缩,变了脸色。
她下意识想否认,可是对上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她再不承认就是自取其辱了。
辛柚垂眸,语气冷淡:“贺大人是来抓我归案吗?”
“我是来确定,昨日想要我性命的少年与寇姑娘是不是同一人。”
辛柚抬眼看他,问出心头疑惑:“贺大人是怎么认出来的?”
“气味。”贺清宵没有卖关子,“我与那少年交手,闻到了有些熟悉的气息,后来想起似乎和寇姑娘身上的气息是一样的。”
辛柚一下子明白了贺清宵刚刚突然靠近的原因。
竟然是因为气味暴露了。
辛柚不甘又郁闷。
这个人,是狗鼻子吗?
“我有一个问题,希望寇姑娘为我解惑。”
辛柚沉默了一瞬,平静问:“贺大人是想问,我为何对你下杀手?”
贺清宵颔首:“寇姑娘能告诉我原因吗?”

难道要她告诉贺清宵,她是山谷血案中那条漏网之鱼?
可给不出理由,对贺清宵来说她是暗杀他的凶手,同样不会放过她。
她深深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他有着女子都不及的容色,看起来与魁梧、强壮毫不沾边,也因此让人下意识低估他自身的力量。
辛柚懊恼自己的心急,却不会逃避失败后该承受的后果。
“贺大人现在确定我就是偷袭你的人,为何不把我带到衙门问话?”
辛柚的避而不答没有出乎贺清宵意料,他的面上不见愠色:“锦麟卫诏狱里关的都是犯事的官员。寇姑娘这般对我应是出于私怨,我觉得私下解决更合适。”
“我要是给不出理由呢?”
贺清宵微微勾了勾唇角,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贺某应该不至于让人厌恶到无缘无故就取我性命吧?”
他眸光清浅,神色平和,丝毫不见对暗杀者的愤怒与狠厉。
面对这样的他,辛柚明知说多了会打草惊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贺大人南方之行,出的是什么差,见的是什么血?”
贺清宵立刻问:“寇姑娘昨日所为,与此有关?”
辛柚的沉默让他明白了答案。
“抱歉,南方之行是奉的皇命,不能对外透露。”
“是不是皇帝让你杀谁,你便杀谁,无论那人是善是恶?”
这一次,换贺清宵沉默。
辛柚也勾了勾唇角:“所以有不平之人想要贺大人性命,也不是稀奇事了。”
贺清宵探究的目光落在少女面上,实在想不出初夏的那趟南方之行与眼前父母双亡寄居在少卿府的寇姑娘有什么关系。
或许,他该查一查寇姑娘的双亲?
闪过这个念头,贺清宵目光恢复了淡然:“寇姑娘既然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只是希望寇姑娘就此罢手,免得无法收场。”
辛柚怔了怔。
贺清宵这话是不打算追究?
看出她的疑惑,贺清宵笑笑:“不瞒寇姑娘,我天生较常人敏锐,虽然遇到的各种意外比较多,但大半都能避开。你若仅凭自身要取我性命,恐怕是有些难度。”
“我想不通,贺大人为何对我说这些。”
“大概是因为我希望每次来书局是单纯的看书,而不是与寇姑娘剑拔弩张。”
明明有些离谱的理由,辛柚竟觉得很合理。
是时常蹭书的贺大人会做出来的选择。
“寇姑娘,告辞了。”贺清宵留下神色复杂的少女,大步离去。
许久,辛柚才从书架深处走出来,一言不发往东院去了。
胡掌柜过来时见刘舟哼着小曲儿干活,纳闷问:“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刘舟嘴角咧得老大:“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咱们书局前途无量。”
贺大人和东家说了好久悄悄话,这可大大超出了寻常客人与书局东家的关系。将来要是贺大人成了他们姑爷,书局不就有了大靠山。
胡掌柜虽不知道小伙计思绪放飞到天际,却很赞同这句话:“这还用你说,好好干活。”
贺清宵到了衙门,吩咐手下:“查一下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双亲情况。”
没多久,手下把初步调查来的情况向贺清宵禀报。
“寇青青的父亲名叫寇天明,其父擅经商,积累了不少财富,但只有寇天明一子,亲近族人于乱世中或死或散,后来天下安定也仅与一支族人相聚,但论血缘已十分远了。寇天明与其妻段氏只有一女,便是寇青青”
手下说了寇家三口的大致情况,重点说到寇父:“寇天明是兴元五年的进士,四年前调任宛阳知府,于赴任途中失足落江——”
贺清宵抬手示意手下先停下。
“宛阳?”
他想到了那日黄昏的书架旁,寇姑娘欲走时问他,他南方之行的目的地是不是宛阳。
宛阳,对寇姑娘来说定是极为特殊的地方,而她的父亲四年前赴任之地正是宛阳。
“继续说。”
“寇天明出事的噩耗传回后,段氏受不住打击病逝,临终前变卖家财,送独女寇青青进京投靠外祖家”
后面的事,便是手下不说,贺清宵也知道一些。
思量片刻,贺清宵有了决定:“深入调查一下寇大人赴任时的情形。”
已经过去四年,锦麟卫也不是无所不能,贺清宵不认为一定能查到什么,但寇姑娘对他的态度确实引起了他的好奇。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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