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周凝月一头雾水。
辛柚拉着周凝月往周家方向走,压低声音道:“我观周妹妹面相,乃恃怙有危之兆,且近在眼前。”
恃怙代指父母,周凝月当即想到辛柚那日说母亲有血光之灾的话,不由变了脸色:“我娘——”
不用辛柚再拉,她提着裙摆就往家跑。
辛柚默默追了上去。
周凝月担心父母出事,跑得飞快,可还是用了一刻钟才跑到家门口。
周家大门紧闭,但并没上锁,周凝月推开门冲进去,直奔堂屋。
那匕首滴着血,周父倒在地上挣扎着,还有气息。
也是因为这样,他看起来越发骇人,一脸扭曲瞪着突然出现的周凝月,向她伸出手。
周凝月连尖叫声都没发出,双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辛柚跟在周凝月身后,及时扶住了她。
叮当一声响,周母手中的匕首落到了地上。
“月儿!”周母冲到女儿面前,伸手想去扶,手上的鲜血令她猛地顿住。
那是丈夫的血。
许是天性比寻常妇人沉稳,亦或是在女儿面前激发了为人母的坚强,周母出乎辛柚意料没有特别慌乱,眼神直直望过来。
“寇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
“伯母,院门没落锁。”
周母愣了一下,用力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快步向外走去。
辛柚扶着昏倒的周凝月,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周通。
周通已经不动了,一双眼睛圆睁着充满了不甘,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死于柔弱的妇人之手。
这是与画面中截然相反的结果,辛柚对这个结局有意外,但没那么多。
或许在她特意提醒周母时,潜意识中已经对不同的结果有了心理准备。
男人固然在体力上强于女子,但一个毫无防备,一个有所提防,截然相反的结局可能只在一瞬间。
辛柚环视布置成书房的西屋。靠墙架子上有不少书,书桌上亦堆了一些书册纸张和笔墨,是看起来十分寻常的一间书房。
周母与周父的争执发生在这里,而不是起居的东屋,必然有原因。
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细想的时间,周母就回来了。
“寇姑娘在看什么?”
辛柚听出了周母声音中的冷意,对此并不奇怪。
她的出现在对方眼里确实太巧,巧到惹人怀疑。
“伯母,要不要先把周妹妹扶到东屋炕上,免得她醒了受惊。”:
周母立刻把各种情绪抛在脑后,与辛柚一起把周凝月扶到东屋躺好,站在与西屋一门之隔的堂屋,脸色变得凝重苍白。
“寇姑娘,你为何与月儿在一起?”
辛柚平静回答:“那日从伯母家离开,听纪姐姐提起附近有一家点心铺的糕点味道很好,还有肉月饼卖,想着明日就是中秋了,提前过来买一些孝敬长辈,没想到遇到了周妹妹。”
说到这,辛柚扫了西屋门口一眼,坦然道:“至于来伯母家,是我观周妹妹面相发现她面上显出双亲有危之兆,不放心于是随她一起过来了。”
周母听了这话,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沉默半晌问:“西屋的情景,寇姑娘也看到了,你打算如何?”
“伯母有什么打算呢?”辛柚反问。
周母神色冷沉,如实道:“我不想背上杀夫的罪名。我自己的死活无所谓,可月儿不能有一个杀害亲夫的母亲,不然她这辈子都毁了。求寇姑娘高抬贵手,就当今日没来过吧。”
周母说着,重重跪了下去。
辛柚静静站着,好一会儿垂眸看向跪在面前的妇人。
“我想知道,为什么不一样了。”
周母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露疑惑。
辛柚一字字道:“先前观伯母面相,出事的本该是你。”
周母浑身一颤,神情不断变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寇姑娘没看错,出事的本该是我。我因为一件事找他理论,突然想起寇姑娘那番话,鬼使神差把匕首带在身上,结果争执时他勒住我脖子,拼命挣扎之际不知怎么就——”
“娘——”突然有声音传来,周凝月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如雪,“什么事?究竟什么事会让爹对您下杀手,又让您反抗之下杀了爹?”
她松开死死抓着门框的手,一步步走过来,看起来随时要倒下。
“娘,您说啊,到底是什么事!”周凝月扑到周母身上,用力摇晃着她手臂。
周母抬手碰了一下周凝月的发,触及手上血迹,针扎般把手收回。
“月儿,你不要问了,这是大人的事——”
“娘,都这样了您还说是大人的事?”周凝月声音扬起,眼泪簌簌落下,“爹死了,我没有爹了啊!”
这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母心上。
周母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手控制不住得抖:“死的本该是我”
“娘,我不是怪您,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啊!”周凝月抱着周母哭。
对这个经历单纯的小姑娘来说,朝夕相处疼爱有加的母亲自是比早出晚归甚至经常见不到面的父亲亲近得多。
都很重要,只是到了某些不得不选择的时候,总有一个是更重要的。
“月儿,你只要知道你爹做错了就够了。不是娘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告诉你。当然,你怪娘也是应该的,娘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周母哽咽着,却一直没掉泪。
周凝月摇着头,神色浑浑噩噩:“我不明白”
周母看向辛柚:“寇姑娘,你能替我们母女保守秘密吗?”
“伯母觉得,可以瞒住尊夫的死讯?”
周母下意识看了女儿一眼,轻声道:“瞒不住死讯,能瞒住死因就够了。我们一家才从外地来,与街坊邻舍来往不多,他的同僚也是才认识不久的,唯有——”
周母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周凝月已反应过来,捂嘴哭道:“姑姑知道了该怎么办?”
纪采兰的母亲,正是周通的亲姐姐。
“等等收拾好了,就报丧说是急病而亡”周母艰难对女儿说出安排,以乞求的目光望向辛柚。
辛柚看着衣衫上溅了丈夫鲜血的妇人,心头升起一个疑惑。
一个普通的妇人,失手杀了丈夫后能这么冷静吗?
还是说,周母的来历也不简单?
等等,周母能认出娘亲是失踪十几年的当朝皇后,本来就不可能是普通妇人。
那周母是什么人?
辛柚眼里藏着探究,看向周母。
室内一时无人开口,只有周凝月压抑的抽泣声。
许久后,辛柚微微点头:“我可以当今日没来过,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周母先是神色一松,而后心又提了起来。
“等这件事过去,我想找伯母好好聊一聊。”
听辛柚只是要求这个,周母毫不迟疑点了头。
在她看来,这位突然与女儿成为朋友的少女处处神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但这些都比不过当前的难关,对方不把今日所见说出去已是她们母女的运气。至于回头聊一聊,那些说不得的,谁也不能撬开她的嘴。
辛柚看一眼周凝月,问周母:“需要我帮忙吗?”
周母立时心领神会,面露感激之色:“多谢了。月儿,你去西厢吧。”
“我——”
“听话,去西厢。”周母语气不容置喙。
反抗之下她杀了丈夫,为了善后还顾不上有各种情绪,可让女儿再看到西屋的情景就太残忍了。
这一刻,周母对辛柚生出了真切的感激。
不管这姑娘有什么目的,至少现在能帮帮她。
她真的很需要有一个人在这时候帮帮她。
“谢谢,谢谢。”周母再次道谢,到这时一滴泪才从眼角缓缓淌下来。
周凝月哭着跑了出去。
西屋中,血腥味浓郁,周通还是保持双目圆睁的样子,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周母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地上血迹,刚开始还有些慌乱,渐渐竟利落起来。
辛柚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周母来历不简单。
看周母的表现,必是见过血的。
辛柚默默整理翻倒的笔山,掉落的毛笔,散乱的书册。
她主动提出帮忙,当然不是纯粹为了帮周母渡过难关,更主要的目的是借此找一找,看能不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以她先前的推测,争执发生在书房而非起居室,说不定是周母在书房发现了什么。
辛柚心里想着这些,捡起一张信纸,可还没等仔细看,一只手就突然伸来。
辛柚立刻后退一步把信纸收到背后,却没想到那只手的目标不是她手里的信纸,而是另一张。
周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张纸塞入口中。
辛柚蹙眉看着因为吞咽信纸而显得表情痛苦的妇人。
周母努力把纸咽下去:“寇姑娘,看到不该看的,对你没好处。”
辛柚没说什么,蹲下收拾破碎的青瓷笔洗,心中对周母的机敏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难怪是能反杀了丈夫的人。
“伯母,家里仆从都不在吗?会不会突然回来?”把碎瓷收好,辛柚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想着明日就是中秋,今早就放他们各自回家了,等十六才回来。”周母说到“中秋”时,声音明显颤了一下。
辛柚暗暗叹气。
那日听周凝月说等中秋会放春芽回家住一日,没想到周母多放了一日假,十四就放人回家了。
可见人的行为最难测,以后要更谨慎。
时间总是能掩盖许多东西,不过一个时辰过去,西屋除了少了一个笔洗,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
周通的尸体清理过血迹后被移到东屋炕上,重新换过了衣裳,再盖上薄薄的被子,乍一看似乎只是睡着了。
辛柚心知徐徐图之的道理,悄然离去。
回到书局东院,辛柚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然后拿出那张信纸慢慢看着。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是一封信的末页,只有寥寥几句体面话,是写信收尾时大多会写上的那种,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落款处的名字:冬生。
但想要通过这个连姓都没有的名字找到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辛柚把信纸折起来收好,安排方嬷嬷去吉祥坊那一带留意关于周家的风声。
傍晚时,方嬷嬷带回了消息。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还真出了件让人唏嘘的事,那周家男主人午休的时候竟在梦中得急病死了,留下妻女哭得可惨了,那男主人的姐姐一家都过去了,当姐姐的也哭得不行”
辛柚想了想,有了打算。
转日一早,辛柚刚要出门,就遇到了段云朗。
“表妹,一起回家啊。”
“二表哥先回吧,我去买点东西再回。”
“表妹要去买什么啊?”段云朗好奇问。
“吉祥坊附近有一家点心铺的糕点味道不错,还有南边传来的肉月饼卖,我打算买些回去给外祖母尝尝。”
好吃的糕点?
段云朗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买吧,反正不着急回家。”
辛柚略一迟疑,点了头:“好呀。”
有段云朗一起,更不显刻意。
表兄妹二人加上小莲直奔五香斋,到那里时见到的是长长的队伍。
“看来这家点心真好吃。”段云朗满怀期待排到了队尾。
辛柚默默站在他身旁,留意周围声音。
排队无聊,周家出了这么大事,再加上周通锦麟卫百户的特殊身份,就没有不议论的。
“听说了吗,燕子胡同新来的那家男主人午睡的时候睡死了!”
“我知道,那是纪家嫂子的弟弟呀,纪家嫂子眼都哭肿了。”
“真惨啊!”
“是呢,真惨啊。”
段云朗竖耳朵听完,赶紧找辛柚讨论:“表妹——”
才开口,他就发现辛柚脸色不对劲。
“表妹,怎么了?”
“他们说的好像是我朋友家!”辛柚咬了咬唇,转身就走。
段云朗愣了一下,急忙追上。
辛柚走得很快,遥遥就见周家门外挂了白,时不时有人进出,断断续续的哭声传过来。
走到周家门外,辛柚略停了停,从敞开的大门向内望去。
院中有不少来吊唁的人,堂屋已设起灵堂。
她走了进去,这种时候没人拦着问,就这么一直走到纪采兰身边。
纪采兰见到辛柚很是意外:“寇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和表哥今日回少卿府,想着纪姐姐提到的点心铺,就过去打算买些糕点带着,没想到听人说周妹妹家出事了,就过来看看。”
纪采兰红了眼圈:“寇妹妹有心了。”
“纪姐姐节哀。我想给令舅上一炷香,看望一下周妹妹。”
这种白事对吊唁的人可以说是来者不拒,纪采兰没有多想,带着辛柚与段云朗进了灵堂。
灵堂正中摆放着一具黑棺,周凝月与周母紧挨着跪在一侧,披麻戴孝,一片素白。
辛柚吊唁时与周母视线相碰,周母眼里藏着疑惑,不解辛柚登门的理由。
辛柚怔了一下,眼前又有了新画面。
天是黑的,明月当空,微风吹动缟素,为灵堂添了几分阴森。
一个妇人突然推开棺盖,周母冲过去阻拦,推搡之下摔倒在地。妇人完全不管摔倒的周母,掀起棺中人的寿衣。
再然后,画面消散,眼前重归真实。qs
辛柚走向周母时迅速用余光环顾,看到了画面中的妇人。
妇人双眼肿成核桃,显然极伤心,一眼就能瞧出与周通有几分相似。妇人的身份不问可知,是周通的姐姐,纪采兰的母亲。
画面中的明月已没有那么圆,但也不到下弦月的样子,事情应该发生在十七以后到出殡前这段时间。
是什么引起了纪母怀疑,让她移开棺盖查看尸体?
辛柚脑中飞速转动着这些,走到周母与周凝月面前。
“伯母节哀,周妹妹节哀。”
周母微微倾身致谢,哑声交代女儿:“月儿,招呼一下你的朋友。”
周凝月红着眼点点头,把辛柚带到一旁。
没等她问,纪采兰就说了辛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多谢寇姐姐记挂。”周凝月心里清楚辛柚是特意找机会过来的,但没往深处想。
“周妹妹,令尊何时下葬?”
“我娘和姑姑商量了,要停灵七日。”
那事情应该就发生在八月十七到二十这几日中了。
“周妹妹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坏了。”
周凝月惨笑:“还好有姑姑一家帮忙。”
纪采兰拍了拍周凝月的背:“表妹你别这么说,我们是亲人啊。”
周凝月听了这话,越发难受了。
若是姑姑一家知道父亲死亡真相——每当闪过这个念头,她就不由浑身发抖。
这时纪母喊了一声兰儿。
“我娘喊我,我过去看看。”纪采兰撂下一句,走了过去。
辛柚有了机会,挨着周凝月小声道:“今日再观伯母面相,麻烦就在近前,周妹妹对伯母说一声”
周凝月脸色微变,轻轻点头,回到周母身边后悄声把辛柚的话转告。
辛柚是在周家屋后的茅厕旁与周母碰的面。
这里虽一时无人,却不能久待,周母直接问:“寇姑娘说的麻烦是什么?”
辛柚更直接:“在伯母对面的妇人是尊夫的姐姐吧?过两日她会心生怀疑,查看尊夫尸体。”
周母身体一晃,脸色变得惨白:“这也是寇姑娘观相看出来的?”
“是。”辛柚给出肯定的回答,毫不心虚。
这确确实实是她“看”到的。
“伯母会化妆吗?”
周母愣了愣,完全猜不透辛柚为何突然问这个:“会一点。”
“要想渡过难关,尊夫身上的伤口需要修饰。可用面团、黏土等物堵好伤口,再涂以与周围肤色接近的脂粉”
听辛柚讲完,周母脸色更加难看:“我我做不到”
她甚至都没想过会杀了周通,原本只是找他对质而已啊!
为了女儿,她把杀人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都死死压在心里,实在没余力做更多。更何况,她也想象不出如何把伤口处理得让人瞧不出来。
“我可以试试。”
周母紧紧盯着淡定说出这话的少女:“寇姑娘所求为何?”
她可不信一个与女儿新结识的朋友会做到这种地步。更别说这位寇姑娘的种种表现,绝非寻常少女。
辛柚不意外周母有此一问。
周母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想的自然多。
“我想知道伯母与尊夫争执的秘密。”
刻意加重的“秘密”二字令周母眼神一缩:“寇姑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呀,所以才问伯母。”
“寇姑娘为什么想知道?”
“主要是好奇。我的好奇心与相术大概相辅相成,看到的越多好奇心越重,好奇心越重越容易看到。”
“寇姑娘知道了,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伯母嘴严,我也不会到处嚷嚷,别人怎么会知道我知道呢?伯母不必为我担心,毕竟我这么好奇,还一直好好活到现在。”
周母神色不断变化,一点头:“好,若能渡过难关,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辛柚弯了弯唇。
“寇姑娘不怕我反悔?”
“不怕,我相信伯母是有敬畏之心的人。”
周母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变,低声与辛柚约好时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表哥久等了。”与周凝月和纪采兰道别后,辛柚走向等在院中的段云朗。
“这有什么。”段云朗不以为意摆摆手。
表兄妹二人刚走出周家大门,就见几个锦麟卫走了过来。
辛柚避至一旁,回头看去。
几名锦麟卫走进院中,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上去招呼,看起来应对自如,应是招呼过不少锦麟卫这样身份的吊唁者了。
周通是百户,不管那些同僚下属与他熟不熟悉,来送一程都是礼仪。
辛柚不由想到了贺清宵。
以贺清宵的身份,应该不会亲自来吊唁,毕竟二者身份相差太大。
辛柚转过头,慢慢往前走。
“怎么还有锦麟卫来呢?”段云朗好奇问。
“我朋友的父亲是锦麟卫的一名百户。”
“难怪呢。唉,你朋友的父亲突然过世,以后这一家日子难过了。”
辛柚脚下一顿,没有回应段云朗的话。
段云朗顺着辛柚目光望去,就见贺清宵带着两名手下迎面走来。
“表妹,贺大人!”段云朗扯扯辛柚衣袖。
辛柚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微微抿唇。
自那日后,贺清宵再没去过书局,这是他们第一次再见。
贺清宵竟然会亲自来周家。有她刺杀他在先,他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对周通的死生出怀疑来?
辛柚心中想着这些,面无表情看贺清宵走到了近前。
二人视线相碰,她不知那日后还能说什么,只能保持着面无表情等对方走过。
没想到贺清宵脚步一转,停在她面前。
“寇姑娘从周家出来吗?”贺清宵看着辛柚问。
辛柚垂眸:“听闻朋友的父亲过世,前来探望。”
“那还挺巧。寇姑娘慢走。”贺清宵说完,大步向周家走去。
辛柚忍着没有回头,走到了街上。
“表妹,还买点心吗?”段云朗看出辛柚心情不好,试探着问。
辛柚一笑:“买啊,都到这边了。”
“就是,来都来了。”
二人买了不少点心,回了少卿府。
如意堂中,几个孙辈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听婢女禀报说二公子和表姑娘来了,齐齐望向门口。
“祖母,我回来了。”段云朗走在前边,把拎着的糕点一提,“我和表妹给您买的点心。”
辛柚稍稍落后,对老夫人屈了屈膝:“外祖母。”
老夫人看着二人,语气温和:“你们两个回来迟了,就是去买点心了?”
“是啊,表妹说这家点心甜软,适合您吃。”
看着笑容爽朗的段云朗,段云辰微微皱眉。
二弟和青表妹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辛柚察觉一道牢牢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眼扫过去,清楚瞧见段云华眼中的锋芒。
看来中秋节,老夫人解了段云华的禁足。
屋中孙辈各有心思,老夫人却一副全然没有察觉的样子,看着表兄妹二人一脸欣慰。
中午在如意堂用了午饭,辛柚回了晚晴居,交代小莲准备一些物事。
她与周母约好的时间就是今晚。
没过多久,三姑娘段云灵来了。
“没打扰青表姐休息吧?”
“灵表妹坐。我这长期不住人,没什么好东西,表妹别嫌招呼不周。”
一番寒暄后,段云灵提到段云华:“二姐是昨日才被放出来的,倒是比以前话少了。”
辛柚一个月也就回来几次,对段云华如何完全不在意,闻言只是笑笑。
“还有,祖母好像有给父亲续弦的打算了。”这才是段云灵想对辛柚说的。
没有了嫡母那座压在头上的大山后,段云灵这段日子过得很轻松,一想到将来会有不知脾气秉性的继母,难免忐忑。
这对辛柚来说也是个有用的讯息。
与段云华不同,作为段少卿的妻子就能影响不少事了。她答应小莲替寇青青取回大半家财,变数自然越少越好。好在如少卿府这种人家,从有意说亲到最终定下,再顺利也要到明年去了。
“灵表妹不必提前烦恼,多陪陪外祖母。”
少卿府四个姑娘,大姑娘段云婉被送走,四姑娘段云雁年纪还小,老夫人近期需要考虑的只有段云华与段云灵的亲事。
段云华虽占了嫡女身份,鲁莽任性的表现却进了老夫人的眼,段云灵多与老夫人亲近些,没有坏处。
“嗯,我知道了。”
与辛柚聊过后段云灵踏实许多,脚步轻松离去。
从周家回到衙门的贺清宵喝了口茶,问手下:“我印象中周百户是年初才进京的?”
手下想到那个时候贺清宵还没接手北镇抚司,答的很仔细:“是,周百户以前驻守宛阳,年初进京后升了百户”
听到“宛阳”二字,贺清宵眼神沉了沉,立时想到了去周家的路上与辛柚的偶遇。
又是宛阳。
寇姑娘与从宛阳来的周通之女成了朋友,恐怕不是巧合。
那么周通之死会不会另有内情?
贺清宵想到那个傍晚从暗处飞来的毫不留情的一箭,新的疑惑升起:假如是寇姑娘动的手,周通之妻是不知情,还是主动配合?
“去查一下周通进京后与哪些人走得近,还有周通夫妇的出身。”
团圆宴设在如意堂,辛柚眼观鼻鼻观心,老夫人问话就答,没人问话就安静吃饭。
和辛柚一样话少的还有段少卿,以至于老夫人都忍不住扫了儿子好几眼,以为儿子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收到老母亲的凝视,段少卿默默扒了一口饭。
不是他话少,而是在外甥女面前说多了容易掉坑里,费银子啊。
饭后,辛柚婉拒了赏月活动,回了晚晴居。
“姑娘要出去?”一见辛柚换衣束发,小莲就很有经验问了一句。
“对,出去办点事,替我守好晚晴居。”
“可是这里不比书局,您没钥匙啊。”
辛柚笑笑:“我想别的办法。”
小莲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婢子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出去,就是怕您嫌弃——”
“哪里可以出去?”
“是个狗洞,婢子偶然发现的。”
这种高门府邸院墙都高,能不翻墙当然更好。辛柚没有犹豫钻了狗洞,顺利来到街上。
玉盘当空,月光皎洁,中秋的晚上要比平时亮堂热闹。辛柚一路走着,时不时有谈笑声飘入耳里。
节日的喜庆直到走进周家所在的胡同,才被一片素白的阴森取代。
辛柚上前,按着约定学了三声猫叫。
按照丧仪,需要彻夜为逝者守灵,周通只有一女,昨晚就有纪采兰的两个兄长帮忙守着。辛柚之所以没直接敲门,就是怕周母没能把纪家人打发走,被纪家人瞧见她大晚上登门就不好解释了。
没多久,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周母探头看到辛柚,忙拉开门放她进来。
走在辛柚身边,周母压低声音道:“门人睡得很沉,春芽在西厢有月儿留意着,除此就没有其他人了。”
纪家一家白日都在这边,本来晚上也要留人帮着守灵,被周母以中秋为由推拒了,厨娘与做粗活的仆妇因为周家出了事取消了假期,但到了晚上会回家睡。
这也是选择在中秋夜行事的原因。
灵堂里点着长明灯,充斥着浓郁的烧纸香烛的味道。漆黑的棺材静静停在中间,令胆小的人望之胆寒。
好在辛柚与周母都不是胆小之人。二人协力移开棺盖,露出躺在里面的人。
周母看着辛柚拿出随身带的瓶罐刷子一通忙碌,那匕首留下的骇人伤口一点点被填补,渐渐与周围肤色没了区别。
“伯母要注意,不要让人碰到这里。”
周母用力点头。
这个她还是有信心做到的,就算大姑姐心生怀疑,最多掀开衣裳看一眼,总不可能上手乱摸。
“现在不是深谈的时机,等风波过去,希望能听到那个秘密。”
周母在见识到眼前少女的手段和胆量后彻底没了侥幸,低低道一声好,把辛柚送到大门口。
第80章 难关
市井多闲言,如周通这种正值壮年突然急病而亡的事虽然有,毕竟不常见,加上只剩了孤儿寡母,更是让人谈论时没了顾忌。
不知怎么,就有风声说周母其实有了相好,周通是被她害死的。
春芽出门买东西时听到这些闲话,把嘴碎的人骂了一顿,回去就和周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