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阿飞休息半晌不到,随意用雪抹了把脸清醒清醒,没有等流明,自顾自地下了山。
北白川楠一死,阿飞抢占先机,状态明显比先前放松一些。
但如何说服北白川家和自己站在一边,敌对叶城,他还要好好组织下语言。
无霜的身体一天天恢复了,千藤再也没有来过。
有一阵子他是在忙父亲的葬礼,长子的责任无法推卸。阿飞自然没有参加,他远远地站在门口,也看不清楚千藤的样子,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和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千藤对自己说过他不喜欢父亲,父亲对他死板又严厉,因为他坚决不肯学武遵从他的意志,关系闹得非常僵。阿飞也讨厌他的父亲,偏心,无耻,但是等到他真的死了,他又像住了很久的房子突然失去屋檐,从自己造屋檐到自己遮风挡雨的这段时间里他本能地美化父亲,怀念父亲。
阿飞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他对千藤可以说是感同身受,但是当这个凶手成为了自己,这样的感受就变了味。他被自己冻得哆嗦了一下。
后来葬礼忙完了,其他家族的人也应付结束了,就到了继任家主的议题。
千藤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武功和能力皆在他之上,彼此之间关系不错,不存在争抢,父亲一死,继任家主照理落不到千藤头上。
目前北白川生重新主持大局,他年事已高,不能长年累月顶替这个位置,他不像他年轻时候那么好杀戮了,也不再追求第一家族的高位,他认为在家族开创之初固然需要一位像自己一样杀伐果断的家主打下江山,但是到了后期,却要真正仁慈的人主持大局才能让家族长久。
学武功的人没有一个戾气不重,没有一个不变得嗜血而疯狂,最后自取灭亡,所以他希望千藤继任。
其他长辈议论纷纷,基本全不同意,无论是妹妹千代还是弟弟千行都已经身经百战,都比千藤合适得多。北白川生却认为武功容易学,仁义无法凭学习得到,所谓的治家之道千藤未必不会,有几次北白川楠不在,千藤应答幕府将军都应答得合理到位,没必要抓着这点不放。
几番争执不下,两方勉强让步,长辈同意暂时让千藤成为家主,但有为期三个月的考核,出现问题立即卸任。
阿飞得知这个消息还是无霜告诉他的。千藤没有传来任何话,阿飞也没有特意跑去恭喜他。
等到家主的事解决,就到了和柳刀宗彻底清算的阶段。
阿飞终于踏进了北白川家的门。
千藤立在廊下,像一直在等待他。拓真依然像尊门神守在他身侧。
“好久不见。”
“中原的消息到了。”
千藤身侧没有别着那把唬人的木刀了,他已经戴上属于家主的武士刀。这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刀。千藤双手背在身后,和阿飞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说了我不少坏话吧。”阿飞很冷静。
“上面说你野心勃勃,趁着叶城闭关夺取长生刀,又在成为少宗主后和风逐雪联手准备害死叶城,失败之后带着杀手逃到东瀛,失去踪迹。所以有的人怀疑我父亲是你杀的,为了切断叶城和我们的同盟。”千藤语气并不冷漠,“阿飞,我要亲耳听听你的说辞。”
“你相信我吗?”
千藤看着他说,“我相信你的确是迫不得已,经历逃亡来到的这里,也相信你没有杀人。”
“你还没有听到我的说辞就相信我不是幕后黑手?”
千藤浅浅地笑了笑,看不出有多开心,大多是客套的神情,“只有相信你才会让我觉得好过一些。这些天事情很多,又乱,关于你的传言都没有断过,我不想主动怀疑你来承受额外的打击。”
阿飞神色微微地变了,但没有告诉他真相。他合格地扮演起一个不知情的、被追杀的外人。
“其实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两条路,不是相信我就是相信叶城。相信叶城会保险些,他和你们交情非常深厚,背地里杀人的事的确没少干,就算目前听命蒙古汗王,也不代表立即就要与东瀛起冲突,眼下又是下毒又是刺杀,十分地突然。相信我的话就要冒极其大的风险,因为我是亡命之徒,我为了能在柳刀宗内部纷争中活命,撒谎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杀人放火也可以做。”
阿飞解释得清晰,千藤没否认。
“我问过爷爷,爷爷只说既然成了家主,就要我自己来判断。但我还没办法成为一个绝对公正的裁判。直接叫我选,当然会相信你。”千藤问,“我得到的消息是线人概述的,你先把你走之前中原的形势一五一十告诉我。”
阿飞捡重要的事讲给他听,并且说出他的推断,“叶城舍弃东瀛是必然的。北白川生已经老了,你父亲又讨厌他,后一辈年轻人很少再送去柳刀宗训练,交情逐渐淡薄,他从两年多前放弃中原前往北蒙古的时候,就向当时的老汗王承诺过会帮他称霸东域。东域就默认将东瀛包含在内,但你们对幕府最忠心,绝不想成为勾结中原的叛徒,迟早有一天要对立。他现在着急动手,不过是老汗王死了,小汗王年轻气盛,趁着中原皇帝软弱无能,绕过王都先对东瀛逐个击破。”
“你们皇帝最信任谁?”
“不好说。他对蒙古,西南郡,东瀛都有敌意。他身边的白游目前等着要用我的命换取天下第一的武功,还轮不到攻打外族。”
“可是你现在跑了。”
“他很恨我,应该要拿风逐雪开刀,我暂时逃过一劫,但如果不能获取你的信任,我会先死在江户。”
千藤抬起头,他很认真地说,“看来我的决定是你唯一的求生路?”
“没错。”阿飞在这时才感觉到一丝紧张。
但是他相信自己走到现在,终有幸运的时候,同时也是别人最不幸的时候。
千藤撑起身体按了按自己的头,对他叹气,“幸亏是我继任了家主。不然你此次要活下来真是难,长辈们宁可错杀也不想留你的性命。”
“你头很疼吗?”阿飞谎话没能说出口,绕开话题。
“是,最近没怎么合过眼。”
以前是千藤话多,他现在不怎么开口,阿飞就显得越发沉默。
两人静了片刻,阿飞眼神微闪,“千藤,你有没有想过我骗你的后果?”
“想过。”千藤慢慢说,“这意味着要帮助你夺取柳刀宗,要是成功杀死叶城,你既然站在中原这边,我们照样是坚实的同盟。要是因为寡不敌众败在叶城手里,让北白川家成为叛徒,叶城恐怕要把我们全杀死。”
“要是能赢呢?”阿飞进一步追问。
“能赢反而是好事,其实北白川只要能站在赢家的一方,长辈们根本不会在意当时是不是你下的手,更不在意你背负恶名。但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了。”
千藤收起了笑容,“阿飞,因为你我才会信任中原人。在你来东瀛以前,我的亲生母亲,外祖父母,还有我曾经最好的朋友都被江户伊藤家派来的中原刺客害死了。
我知道你们中原高手很多,多得令人闻风丧胆,但我相信有情有义的人也不少,是不是?”
阿飞以前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过去梦想成为这种人,不屑于背叛和利用。所以现在他听到这句话时红了眼眶。
“是,哪怕世道黑暗也有很多。”他别开脸,声音沙哑。
“那就好。”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他们之间没必要发誓自己是无辜的,也没必要步步紧逼地质问,这是一种朋友的默契。
阿飞低声说,“我很快就要走了。”
“为什么?”
“从风逐雪那里借来的内功快要到走火入魔的期限,不尽快搬救兵回去,等毒素复发就会死。”
“很着急?”千藤起身准备离开,“我还要去说服其他人相信你,你回中原要从北白川带多少杀手?”
“我只借一个人。”
“谁。”
“北白川生。”
“爷爷已经快八十了,经不起舟车劳顿。”千藤紧皱着眉,并不同意。
“无需他亲自前往,既然你信我,我要借的只是师父的武功。”
第146章 我与义父没有仇恨
“你说的是我理解的意思么?阿飞,爷爷已经快八十了,如果他把武功借给你,自己的身体又如何能扛得住?”千藤即刻摇头。
“我没有这么贪心,不用给我一丁点内力,只需要师父将风逐雪残留下的余毒去除,连同心魔一并消去,我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风逐雪赠予阿飞的内力马上就要到走火入魔的时间。阿飞绝不会以此相求,北白川生是他唯一的希望。
站在千藤身侧的拓真却神色鄙夷,“你说你只要去除余毒就能赢,但你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神功可以和叶城对抗?真有这等神功又怎么会逃到东瀛。现在连我们北白川家一个杀手都不要,也许你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北白川生来的。”
“是,我是没有多余的神功了,我早已说过,要是你们想要可靠的保证可以有好的结果,最好别选择相信我,”阿飞承认得很痛快,“只不过是叶城已经先自寻了死路,练的武功就是错的,我只要用对方法,他就会自取灭亡。”
千藤沉思片刻,“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你想要找爷爷去除余毒这件事,我和其他几位长辈需要全程看着。”
“没问题。”
阿飞和千藤对视,“事不宜迟,就定在今晚。”
“好。”
千藤让阿飞就先在这里休息。
阿飞望着窗外徐徐的雪,手心握出了湿热的汗。
不一会儿流明就跟来了,他本不想来的,无霜怕阿飞一个人有危险,还是不情不愿地与阿飞待在同一间房内取暖。
得知阿飞今晚要去除毒素,这可从来没听他说过,流明见怪不怪,“你今晚说能把毒素都给去除,也是骗他们的假话吧?你的毒要是能去早就去了,风逐雪把内力给你也加速毒素运行,你是要借北白川生的手帮你化解走火入魔?”
“不全是。走火入魔要是真被控制住,那么他给我的内力也会一并消失。我就真的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那你连北白川生的内力也要?”
“只需要一些,能把走火入魔的时间往后拖延即可。”
“你已经变得谎话连篇。”
阿飞听到这句话,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觉,漫不经心道,“我本来还有一本亡灵书的,现在连这个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把空有虚名的好刀。还有什么不可以用来搏一搏?”
流明也觉得言语有些苍白,和他一起等待。
这个下午两人都异常沉默,夜晚降临时,阿飞最终被领去北白川生的房间。
里面站着不少面目坚毅的东瀛人,大概都是北白川家德高望重的高手,千藤想说话,被北白川生制止住,并且叫所有人都出去。
剩余的人都不同意,北白川生又说了一遍出去,他们面面相觑,还是只剩下两人。
“你两年前刚来东瀛时就带着一身毒来,即便再如何医治,每个月都需要一次集中解毒的时间。你怎么今天和千藤说我可以去除余毒?”
“因为我暂时得到了风逐雪身上一半的内力。可是我身体的筋脉已经被摧毁过两次,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消化,这些内力足够我将毒素逼出大半,同时也意味着会立即走火入魔,彻底变成疯子。”
“我明白了。你来是想要将走火入魔压制住?”
“对,这对师父来说百利无一害,你会吸收部分风逐雪的内功,而我又能延长走火入魔的时间。我还要重返中原,有很多事没有解决,可是我已经感觉到内功在扰乱我的心神,逼迫我尽快做出选择。”
“千藤说,你不需要任何北白川家的杀手?”
“没必要。我知道怎么杀死叶城了,如今我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我不惧怕死亡,但至少要等到该杀的人杀完。”
“很奇怪,我本以为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分些内力给你,助你杀死叶城。”北白川生看着阿飞在黑夜里越发明亮的瞳仁,却感受不到这个人的任何生机。阿飞不再像之前被仇恨充斥,他的眼神变得无尽的幽深。
“师父,你今年多大了?”阿飞的视线仔细扫过他的面庞。
“七十六。”
“以前我在柳刀宗的时候,叶城告诉我,一个人学武功并不是年纪越大水平越高。巅峰期就在四五十岁,再往后身体就已经跟不上,即便有无比深厚的内功,刀剑和身手却不一定能快得过天资绝顶的年轻人。他们的内功多半只用于延年益寿。除非能遇到神功,突破瓶颈,再得造化。”
北白川生脸色如常,微微笑着,“这番话是我告诉他的,乃经验之谈。无一人不如此。”
“那师父你呢?如果你想把赌注压在我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身上,你会舍弃用于延长寿命的内力吗?”
“如果是别人,我根本不会听他讲这么多话。”
阿飞笑了笑,北白川生依然看不出他有高兴的意思。他的笑容如此僵硬。
“师父,阿飞的命、阿飞的未来全在你手中。”
“你已经将我们逼到必须相信你的这一步,你的未来就是北白川的未来。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无论回到中原之后成功与否,不要伤害千藤。”
北白川生将其余人重新叫过来,连千藤都有些紧张地等待他的指示。
剩余的几个高手用东瀛话谈了一阵以后,明显情绪激动了,但最后还是紧盯着阿飞,服从命令站在阿飞身侧。
阿飞知道他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周围都是温暖的风,他颤抖了一下,寒冷正从心底蔓延。
风逐雪的破坏打乱了许多人的阵脚。
不仅白游提前入住王宫,对外声称皇帝抱病不出,连带着傀儡王爷萧良也被迫接进宫帮白游处理政事。
萧良当了二十多年纨绔,政事一窍不通,只比白游稍微好了一些,萧良又被迫将权力下放给丞相,让他代为处理大部分问题。局面勉强维持稳定,白游便撤离了先皇帝的所有人马,令摩罗教代替藤蛇保护王都。
一切安排妥当,接下来最要紧的便是找到风逐雪,夺取他的武功。
夺取阿飞武功失败,白游失望之下,无论如何都要先杀死风逐雪,将他的武功全部夺回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风逐雪竟然成了天下第一,连羌若秦的本事都是自己教的,他只是羌若秦的弟子,断水刀破绽多得是。
风逐雪一把年纪了还如此恶劣,背信弃义,果然人是越老越坏。白游先去了峨眉山。
峨眉派也许是收到风声,门派内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轻功快得很,根据踪迹一路追寻,最后还是回到了王都。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风逐雪在等他。而不是逃跑让白游去找。
与此同时,萧良因不想再受人摆布,便在白游出去时收买太监,“失手”引起藏书阁大火,自己趁乱出逃,偏偏被回来的白游捉住。
白游不太想杀死萧良,现成的傀儡不好找,但是傀儡又必须要十分听话。
白游先是轻而易举打断了他的右腿,萧良以为他要死了,抖着手慌乱地四处翻找能让他活命的机会。他找到了被他皇帝三叔藏起来的一样东西,忍痛将它送给白游。
当白游看见这张白绢上的字时,他一刻也没有停留,看也不看萧良,脚步匆匆地回到内宫,将白绢亮在烛火下看清楚。
白游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非常久,呼出一口很长的气。
直到夜深人静,宫人全部退下,他才忽然大笑,“羌若秦竟然把亡灵书藏在了她最痛恨的地方!”
他的自负令他停下奔波,甚至连那股被人几次三番戏耍的愤怒情绪都被压下。
尽管计划有些许波动,可是他不再那么急切。错失一时的时机,总会有别的机遇补偿。
现在没有人再可以赢他!他最得意的就是他的武功,今天杀不了的人,只会在明天更凄惨的死去。
他回到王宫,等待风逐雪主动上门,也等待阿飞主动献上他的性命。
而叶城在回到北蒙古的路上也未曾闲着,为了将亡灵书练到极致,他一路杀了许多人,吸收了他们的功力,名门正派和宵小恶贼都有,并悉数栽赃到阿飞这个已经背叛的少宗主头上。
杀的人越多,叶城越兴奋。他确信他的武功没有错误,还将阿飞的价值彻底发挥出来了。
叶城的行为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他们畏于这份神功,都不敢多言。
柳刀宗这一次算是勉强通过了小汗王的考验,两方不再剑拔弩张,恢复到老汗王还在世时的关系,彼此信任,互通有无。
蒙古七部有四部都听勤义王的命令,结果勤义王死在了中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小汗王干的,手底下人以蒙古为先,一致对外,暂时臣服于小汗王,将矛头全部指向王都。
小汗王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把矛盾转移后收服全部七部,等待兵强马壮,中原皇帝死亡时闹内乱,就是蒙古进攻最好的时机。
叶城听闻白游许久抓不到风逐雪,好像已经放弃了,他便开始蠢蠢欲动。
亡灵书就是靠着杀死别人,夺取别人的武功来增强自身的本领。眼下风逐雪为救阿飞已经损失一半内力,反抗白游也是穷途末路。至于失踪的阿飞,他更看不上了。
五天后,叶城没有听到关于风逐雪的任何消息。这样的等待既漫长又焦心。
晚上他正要入睡时,东瀛却意外来了消息,北白川楠死亡,家主易位。
他还想多问,可是传消息的人始终低头立在廊下,一动不动。
这个人身侧闪过银色的刀身,但仅仅是一闪而过就消失不见。
叶城握住刀柄。他觉得是风逐雪来杀他了,兴奋地拔出刀,一把推开门来,刀尖逼向黑影。
黑影与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怎么追都追不到近身。
叶城追着他离开柳刀宗,来到后山崖,他高声喝道,“风逐雪!”
等到这个人不能再后退一步,等到叶城不再往前走,他才转过身,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从黑色的兜帽中毫无保留地露出来。
他还是记忆中无比苍白的脸,身形瘦削单薄,仿佛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但他的眼睛又过于明亮,在夜空中仿若火烧。
那并非他眼睛本身的颜色,是反射的刀光。
他手中的武士刀是自己见过无数回的长生刀,锋利得如同猛虎的獠牙。
他森然地微笑,“义父,是我。你很失望吧?”
叶城刹那间有股奇怪的感觉。
在今晚之前,叶城从没有把阿飞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利用他到最后一刻。
可是这一瞬间,阿飞身上一点都没有过去的影子了,他虽然依旧那么固执,那么凶狠,却完完全全像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更是他梦想中期盼自己儿子应该长成的样子。
叶城手心发热,笑了一声,“失望什么?你和风逐雪迟早都要死,只不过是你先死在柳刀宗。”
“你知道我逃亡的这一个月去了哪里?”
“哪儿?”
“江户。”
“你以为你找北白川家就能说服他们倒戈?”
“不止,我还杀了北白川楠,现任家主是北白川千藤。而北白川生选择站在我这一边。你被抛弃了。”
叶城朝阿飞的方向张望着,他过于平静的语气令自己都愣住,心中不详的感觉愈演愈烈。这段说的太自然,他知道阿飞没有说谎。
但是亡灵书在他手中,他也练成了,他还能怕什么?
而阿飞,他看不起的阿飞,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九死一生逃到东瀛后,还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说不定阿飞依然只是一个愤怒的孩子。叶城一点也不慌,气定神闲地运功,“你今晚来杀我是打算报什么仇?是在恨我当时看见你陷在白游手中没有救你?还是恨我毁了你的手,废掉你的武功?”
“义父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义父就没有在风逐雪手中还能活命的阿飞,我们之间尽管不是真正的父子,也绝没有仇恨。
至于白游,你也未必能自保,我不会为此恨得要杀你,”阿飞口吻温和,他拔出刀,刀锋末端流下滞涩的血滴,
“是我想要属于义父的东西,要杀了你才能得到。”
叶城直观地察觉到阿飞真的改变了。
他不再是当初跪在自己面前愿意为仇恨献出一切的阿飞。他是在被白游关起来的时候变的,还是在逃往东瀛的路上才变的?
叶城冷笑,“我早知道你这样的人会有野心,在你献出了亡灵书,却没能杀死风逐雪的时候就该除掉你的。”
“不,义父只做错了一件很简单的事——你根本不该救我。
救了我,也不该把一只狼当成狗来对待。”
叶城的刀在空中挥舞出了尖锐的鸣啸,可是阿飞的刀声却寂寥如静雪,始终没有任何声音。
于这一刻的他们而言,生死只是呼吸间的事。
第147章 我不姓梁
这是很公平的对决,两个人一个失去左手,另一个失去了右手,能利用的只有刀。
叶城从没想过他会死在阿飞手中。
固然阿飞不愿认命,使出了诸多诡计,甚至还能争取到北白川家的支持,但在叶城眼里就是强弩之末,因为一个人的武功才是他的根基,阿飞如今能仰仗的无非是在东瀛那两年练过的刀法,不足为道。
现在阿飞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的刀在缓缓滴血,血始终是热的,没有结冰。
叶城更没想到他连出手的机会都失去了。
就算是面对风逐雪,也不至于连出手的时间都没有。
长生刀深深刺入他的腰腹,在这冰天雪地的深夜,他的生命正随着鲜血流逝。
失去先机的叶城没有停止挥刀,他以最快的速度反刺过去,阿飞身形一震,顺着他的刀锋往后退,退到悬崖边再次发力,一股内劲顺着刀刃迸射而出,叶城往后一跃避开长生刀的锋芒,同时抽出藏在袖口的匕首朝阿飞脖颈砍去,可是他引以为傲的亡灵书就像被冻住了,筋脉滞涩住他的行动,非但没有顺利吸取对方的武功,反而害得自己被弹震开来,鲜血在体内奔流狂涌,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炸裂了,内力像被身体的无底洞抽干,消耗殆尽,他甚至无法再运转武功,连是死是活都在脑海里混沌不清。
所幸余威尤在,叶城多年的武功可不只有亡灵书一门刀法,阿飞被匕首劈中肩膀,背过脸吐出一大口血。
阿飞的表情有刹那的凝固,随即变得有些疯狂,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角的血迹,手指扣在刀刃,一寸寸用力。
月色下的阿飞越来越像索命的鬼,叶城想逃跑,身体却如同枯木般冷硬。
他在这时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害怕。
叶城没有教过阿飞武功,因为不屑,他喜欢教天才。现在居然在一个废物手中感到害怕。
他耻于这种情绪,以最后的全力硬生生接下阿飞最后一刀。
腥甜的血涌到喉间,全身每一处筋脉都在竭尽所能护住心脉,可是又被这一刀击溃,血蔓延到身下的每一寸雪地。
他所有的情绪忽然就消失了,就这么静静看着靠近的阿飞。
阿飞看着叶城,没有开口,只是低垂着头,左手微抬。他的左手已经完全熟练得像他的右手,用匕首刺穿了叶城的肩胛骨,刀在他掌心轻轻旋转,将整个人钉在地上。
他显然还有话要讲,没有一刀毙命。叶城知道自己没有再反击的可能。
“你输了。”阿飞先是低声喃喃自语,带着一种久违的快乐,但渐渐地笑容隐没,他用高声重复了一遍,“你输了!”
“你如今的武功又是拿什么换来的?”叶城大口喘息着,一边露出微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用你的性命吗?能短时间内杀了我,你也离死不远了。”
“我只是求北白川生给我分一部分内力,延缓走火入魔的时间,没有变得很厉害。你是死在你自己手中。”阿飞的回答不在他的假设之中。
“为什么”叶城不解。
“我给你的亡灵书最后两章,包括梁渡从摩罗教偷来留给我的那份亡灵书,都是假的。真的早就被羌若秦藏起来了,现在或许已经落到白游手里。所有人都争来争去,你也费尽心机,谁知道根本就是一场空。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
阿飞的话令叶城彻彻底底愣住了。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疼痛随着胸口起伏一次次放大。
“这种事谁都想不到。”阿飞冷静地说。
叶城嗓音沙哑,在此时发出的笑声格外渗人。
阿飞任由他从慢吞吞的笑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身底下淌的血越来越多。
“阿飞,我对你很好,比对亲生儿子更好。除了你以外,我从没有大发善心救过别人。”
叶城在这一刻看起来简直像个仁慈的父亲。他一点也不像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左阎王,面容祥和,神情异常温柔。
“我知道的。我也知道你现在必然很后悔。不管死在谁手上,都比死在我手里好。”
“后悔?阿飞,人都要死,我为武功而生,为武功而死,怎么会后悔?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有像你一样不择手段的儿子,你已经成为了这种人。”叶城眼神涣散,声音也微弱了,“所以,虽然死得狼狈,但有一样事,我同时赢了你和风逐雪。”
“是什么?”
“我曾经嫉妒风逐雪这么年轻就拥有了一切,他却一点都不懂得珍惜,活着真是浪费。
可是不久前风逐雪的行为···却让我觉得他失败得非常彻底。相比你们,我这辈子过的正是我想要的人生。你和风逐雪···或者全天下大部分人,谁都没办法痛快地承认,你们过的人生就是你们自己想要的。”
风变大了,阿飞的身体被吹得微微摇晃一下,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