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刀剑以极快的速度飞去。
白游明显兴奋了,这似乎才是他期待的真实水平,于是在刹那改变刀法,手中的刀开始游走于各个角落攻击两人,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他觉得风逐雪和夏筹实在蠢笨,明知道他武功大成,偏要挑选这种时刻正面挑战。
哪怕是在自己吃的饭里下毒,夜里趁他睡觉偷袭,他都不会嘲笑他们愚蠢。
不过风逐雪有点实力,断水刀也真是一把宝刀,两方内劲在其中流转,刀身不破不裂,能让对峙的局面暂时僵持下去,双方都动不了。白游能感觉到风逐雪并不轻松,他的神情也不像往常总是胜券在握,眉头紧锁,浑身都是汗。他在燃烧内力来拖延时间。
他不喜欢对手死得太快太轻松,倒是不介意任由他们内气耗尽而死,可是他们究竟在等待什么?
白游想到今晚阿飞没有出现,但要论武功,阿飞实在无足轻重。他不担心阿飞有什么奇招,更不费神要出招应付他,他在想杀死风逐雪以后要去把柳刀宗一把火烧光,以解上回从自己手中逃脱的奇耻大辱。
风逐雪与夏筹明明已经负伤,拖延的时间也太长了,白游试图攻击漏洞,偏巧两个人互补,分神攻击一个人,另一个人就要趁虚而入,渐渐产生了不耐烦。
他忽然警觉到不对。
如果他们在等别的帮手,为什么一点气息都没有?
就像有人一直收敛气息潜伏在暗处,直到最佳的时机出击。
白游见情形不妙,一下明白藏在暗处的人就是阿飞。突然纵身跃起飞到废墟之上,一刀斜刺向身后的石柱。
他这一刀刺得恰到好处,不仅伤到了风逐雪,还轻易将石柱斩穿,留下巨大的坑洞。
他竟然失手了,没有刺中隐藏中的对手,立刻又换一招,随心所欲改变方向。
但是人影还是躲藏在别处,风逐雪和夏筹前来捣乱,连续拨动断水,刀刀夺命,刀上有十数道剑影,配合非常默契。
不会再有太大变化,白游看出来这两人只是一味防守,但也无法快速破解对方招数,纠缠得越发紧密。
风逐雪一向以快刀斩乱麻出名,当他真正想和敌人拖延,有的是法子令他难以逃脱。
都曾在摩罗教中当杀手,夏筹自愧不如。
白游刀尖不停与穿云断水碰撞,只听见一阵阵兵器摩擦声,坚固异常,断水乘胜追击不要命地疯狂攻击,又狠又快,尽管刀法单一没有任何的技巧,但快得看不清边界,以至于从外面看两把刀和剑已经全然融为一体。
对付两个小辈还要浪费半天时间,白游心下燥郁,大概一刻钟过后,两人不见颓势,内功不减反增,白游大声咒骂风逐雪怎么还不肯停手去死,一边在缠斗中掌握了规律,反手掏出另一把暗器双双刺进腹部。
“砰”的一声,连穿云剑也被打碎了一小片,夏筹摔倒在地,风逐雪则被他的刀深深刺入肩窝,肩胛骨闷声碎裂,他的断水随着鲜血一起掉落在地上。
白游忍不住狂笑,没笑多久就笑不出来,因为风逐雪也在笑。
他傲慢的笑令人极度生厌。
白游心想是时候了。
他还没有在活人身上试验过最后一招,他想看看这一刀究竟有多快,更想看风逐雪被吸干武功后的尸体长什么样。
管他是否美观,都要把尸体挂在城墙上晒三天三夜。
白游扫视一圈,他还是没有找到阿飞,这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在白游冲过去出刀时,风逐雪也像感觉不到疼痛,翻身捡起了刀,这一切发生得很快,短暂到眨眼就来不及看清全部过程。如果不是风逐雪刻意为之,是在一开始动刀就该有的速度。
断水刀绝不会白刃收鞘,出刀必须要杀人,白游也是。
他们的表情称不上冷酷,更趋同于极致的漠然,彼此都坚信死的是对方。
当他看见自己的刀再次刺入风逐雪的胸膛,白游认为他赢了,而且毫发无损,只是脖子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凉。
白游紧接着一脚踢开风逐雪,要先去杀了阿飞,手脚却也在发冷。
他才走一步,阿飞就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的废墟之上,长生刀也在他手里。
白游摸了摸脖子,一手的血,不知何时被刀锋划出一道小口子,他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搞不清浑身冷意从何而来,没有理睬阿飞。
阿飞比他更紧张。
这一刀能有多少伤害并不知道,所以他做好了送死的准备。
夏筹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拔剑冲过去,白游本想像打死苍蝇一样挥刀砍人,但他的刀变得重如千钧,曾经吸纳过无数人的内功慢慢从这个小口子处流散了,不可抑制地离开身体。
他凭借仅剩的蛮劲挡住一剑,心中早已被巨大的愤怒和惊惧淹没,朝阿飞扑过去,像一头暴烈的猛兽。
在这紧要关头,阿飞当机立断丢下长生刀,将全身内力集中在手心。
白游不解他的行为,阿飞要赤手空拳接下他的刀刃!
他又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他立刻向左侧掠去,同时手腕一翻,向阿飞劈出一刀。
刀影如电,刀果然砍中了阿飞的胳膊,而一道强劲的掌风也击在自己腰间。
招式越简单,越不容易出错。风逐雪他们绕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阿飞这简简单单的致命一击。
白游的眼神渐渐模糊,神态僵硬惘然,他还是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被一个已经被砍断筋脉的人打中丹田,这是多么荒唐的事?
阿飞没有停止他的拳头。
他左胳膊被刀砍劈进去一半,依然在沉默中一下下朝白游凶狠地击打,毫不留情,沉默得近乎疯狂,直到血肉模糊,直到他自己剧痛到麻木的手开始痉挛。
风逐雪教过他那一刀,但阿飞知道论刀他肯定永远比不上白游,只有拳法他从未放弃过。
他的勇气将拳头化作刀剑,只要拳头够硬,够胆大,就能像刀一样杀人。
白游丹田内功几乎散尽,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大势已去的无力。
二十年前根本不是这样,他也失败了,一度被刀剑所伤,可是没有人敢近身做到最后一步杀死他,柳刃都不敢把他怎么样。
他现在想明白了,真的是武功差距么?其实因为这些人个个都怕死。
人最怕遇到比他更不怕死的。
阿飞明明也喜欢权力,却能坦然迎接死亡。
当白游想要拥有权势,为此而杀人的时候,他就无法做到完全舍弃性命。
道理归道理,并不代表白游就此服气,他不相信他会输在无名之辈手中,死死盯着阿飞,眼中恨意能将阿飞剜心掏肺。
阿飞也始终没有闭眼,脸上沾满飞溅的血,黑夜显得这双狰狞的眼睛更像令人心惊胆战的恶鬼。
他不会捡起身边的刀即刻杀死白游,他享受亲眼见证敌人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白游开口朝他说了第一句话,“你会变得更疯,疯到有一天杀死你自己。迟早有一天。”
一个将自己的命视如草芥的人,就算不怕别人杀死他,他自己也会亲手抛弃生命。
“但我现在很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无论今天死在手里的是白游,黑游,还是黄游,那都不是他快乐的原因。
这是他第一次战胜命运,把命运打得劈头盖脸,没有还手之力,其他人不会明白。
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迎接这一刻。
阿飞鲜血淋漓的手颤抖着将白游的脸掰过来,迎向温润苍冷的月光。
他死了。阿飞想,必须要死!
他低下身,低下了头去端详白游临死前的神情,他要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一张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仿佛这就是命运不得不认输的样子。
阿飞跪在地上,静静流下眼泪。
眼泪越来越密集,他哭出了声音。
不是因为疼痛、伤心、惊惧,而是彻彻底底的快乐,喜极而泣。
第161章 终章 绝不低头
白游一死,阿飞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他的人头挂在城墙上展示,自此名声大噪。无数门派前来贺喜,一如十年前风逐雪赢了摩罗教的盛景。
这场争斗最大的赢家是阿飞,但每个人伤得都很重,差点没能享受到胜利的果实,一连在王都疗养三个月。
只有北白川生没能挺过最后一口气,等到夏筹的人找过来时,他已经死了。
夏筹把白游的刀重新熔铸,补上穿云剑的缺口。宫中的事也少不了由他安排,皇帝没有多少子嗣,从宗室里百般挑选,还真只有萧良一个合适。他对当皇帝没有任何兴趣,一切照旧,不管其他人有什么心思,他绝不插手。
表面上看风逐雪受伤最重,但他体质最好,恢复得最快,夏筹其次,阿飞在发疯般杀死白游以后发烧就烧了一个月,昏迷不醒,左臂也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夏筹看风逐雪每天衣不解带照顾阿飞,总觉得他的感情不一般。有一次他开玩笑阿飞变成杨过了,风逐雪还拔刀警告他。
他此时已经知道东瀛发生的事,想到一个绝佳的计策。
千藤每日被幽禁在别院,得知他爷爷死后便一蹶不振,几次三番都想逃出来朝阿飞讨要说法,每一回都会被侍卫捉回去。
趁风逐雪无暇顾及他,夏筹不仅告诉他北白川生的尸体没人收拾,胡乱扔在乱葬岗,还说出了阿飞始终想要隐瞒的真相。
千藤第一反应是夏筹在挑拨离间。
夏筹笑道,“我是想挑拨,但如果这不是事实,我又如何能真正离间你们的感情?”
夏筹还摆出了不少证据,千藤态度坚决,一个都不认。
因为北白川生的死亡他已经开始怨恨阿飞,可父亲的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按照夏筹的说法,阿飞的行为北白川生不会一无所知,这相当于他父亲被中原人害死爷爷是默许的。千藤绝不相信。
看不出来这块软骨头这么难啃,东瀛人真固执,夏筹有些灰心,加上语言不通,夏筹感觉和千藤实在聊不明白,让他主动挑衅的这条路走不通。
夏筹又来看望阿飞。
看望是假,找风逐雪是真。风逐雪看得出来他不安好心,可是他们还得住在这里,等待安稳回到蒙古。
“你最好日夜都守在他床前,东瀛人迟早来找他报仇。”
“你认为我会怕他们?”
“当然不是,你和他们又没有交情,但阿飞可不这么想。”
“柳刀宗宗主亲手杀死白游,前来投奔的门派数不胜数,等到他醒来以后就会发现东瀛帮不帮他都无所谓了。至于千藤,一个不会武功,在异国他乡等死的人,难道我会担心他半夜来暗杀?”
风逐雪比千藤还难沟通,这点夏筹一直知道,几乎令他无懈可击。
“我不是说暗杀。阿飞这么喜欢千藤,为他连原则都放弃,千藤更甚,亲人全死了,这样都不生阿飞的气,你不在意?”
这话终于说到点子上,阿飞和自己之间的故事固然前无古人,不代表阿飞只剩下这一段感情。风逐雪也当然嫉妒千藤,嫉妒他和阿飞之间有真情实义。不管现在这种情义有多面目全非,但曾经无比真挚。
风逐雪冷笑,“我在意又怎么样,你期待我忍不住愤怒去杀了他,让阿飞记恨我,最后和我分道扬镳?”
他说出了夏筹最理想的目标,夏筹也只是回以一笑。
“就算我当着阿飞的面杀死千藤,阿飞也不会赶我走。他知道一个有用的帮手比不会武功的朋友重要得多。”
“但是感情没有人能控制,他愿意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利用你,不代表心里的刺就不会消失。”
风逐雪觉得好笑,“你好像笃定我已经杀死了千藤一样。”
“如果我告诉你他昨天和我要了一颗毒药,你也会认同我的想法。”
“你给他了”风逐雪按住他的剑。
“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上好毒药。”
夏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剩下的留给风逐雪自己联想。
毒药是想毒死阿飞,还是有别的打算?
问题是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打算?再怎么发散思维,这颗药都要送进阿飞碗里。
夏筹撤离看守千藤的侍卫,嘱托他们放水。
可是千藤始终没有行动,这颗毒药还没派上用场。他知道他父亲的死因蹊跷,也一改往常追根到底的性格,安安静静被关在房间,连逃跑都放弃了。
夏筹十分遗憾,风逐雪没能提前杀死千藤,千藤也过于镇定,不像亲人全死在中原人手里那么悲伤。
他没有气馁,不同人表达愤怒的形式都不一样。可能这个东瀛人也变得隐忍,和他一起在等待时机。
三个月以后,阿飞第一次睁开了眼。
阿飞感觉到无尽的疲倦。也许是心魔即将占据全部身体,让他成为杀戮的奴隶。
大夫都说他身体没有多大问题,风逐雪中了两刀都没死,比起以往受到过所有的伤害,只断条胳膊已经算万幸。
既然不是身体出现异常,那便是心理毛病压得他喘不过气。苏醒后的这些天里他难以控制脾气,会突然暴怒,夜里都要拔起刀出去巡视,想象任何地方都有杀手在盯着他。
阿飞有时会把守在身边的风逐雪当成杀手,交锋一会儿后回神意识到他是风逐雪,觉得没意思后就收手。
白游死了,阿飞有阵子很空虚,不难过也不高兴,权力的魅力突然间所剩无几,他好像做了不少事,拥有了他一直想得到的名声地位,但还是差了什么。是不是他也变得和叶城一样太过贪心?要用更多的名声,更大的权力来填补这份空虚,等到那时他就会感觉到快乐了吗?
谁可以回答他,给他一个肯定明确的答案?
每当他自我怀疑就会多看两眼风逐雪,才会重新积极起来,有种一定要活得比他久的冲动。
阿飞身体好得七七八八了,千藤提出想见他一面。
风逐雪告诉他毒药的事,“如果你担心他要害死你,我今晚就去杀了他。”
他早该动手了,那无疑就中了夏筹圈套,把阿飞彻底推向对立面。
但要为性命着想,也必然提前下手。
阿飞听到他要杀死千藤,忽然抬头,“见面的时候我什么都不喝。”
“我就在你们旁边盯着。”
“他不会杀我。”
“仇恨会彻底改变他。”
“也有人怎么都不肯被改变。”
夏筹特意在僻静处安排一场会面。
千藤坐在对面,脸色平静,阿飞才一坐下,千藤就给他敬酒,“恭喜你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风逐雪的刀压在千藤酒杯上,很不客气。
“没有什么好道喜的,以后要杀的人还多着呢。”
阿飞不喝,千藤收手自己喝了一口。
“你打算何时回东瀛?”阿飞问。
“是你害死我爷爷的。要不是你先背弃我们的誓言,爷爷也不会这么匆忙来中原。”
“因为我走投无路,为了能杀死叶城抢占先机,就污蔑是他给你父亲下药,实则都是我做的。”
千藤喝酒,越喝脸色越苍白。
“爷爷怎么会同意!”他握紧了拳头。
“你父亲没有利用价值,牺牲他就能成全一桩买卖,他一定会这么做。”阿飞看着他,“这些都是事实。我不想骗你,师父临终前希望我留下你的性命,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真的对你动手。”
“那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你杀了我亲人,却大施仁慈放过我?”千藤缓缓说。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我知道你见我就是想听我亲口讲出来,免得你总是自欺欺人。”
“是我太相信你,以为你天性不坏,却让你毁掉了北白川。”
“你觉得我残忍,没有人性,没错,我就是这种人,我就是不择手段的恶人,是这个世界把我变成无恶不做的恶魔的!我不甘心,我要让其他人和我一样,要么死了,要么变成恶魔!”
阿飞哽住了,到撕破脸的时候他没法保持冷静。他有很多怒火,他比千藤更厌恶弱肉强食的法则,但他朝虚无缥缈的世界发不出来,他没有强横的背景让他躲开这些戕害,所以被同化成残酷事实的帮凶。
千藤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可能觉得阿飞无可救药,也觉得他说再多话也不会改变一个人。
阿飞反复想着,他不需要千藤理解,更不需要他的指责。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千藤没有用处。他不是基于最后一点善心留下他的命,只是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吧。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阿飞冷漠地说。
“我没有脸面回江户。”千藤低下头,眼泪无声落下。
“那你是要朝我报仇。”阿飞似乎已经料到。
“我不要被仇恨笼罩一生,一辈子都为仇人活着,为此一辈子都在杀人。”
“但是你能不恨我吗?”
“不能。”
阿飞努力纵声大笑,笑得很古怪,完全不是开心的笑,“看来你看清我所面临的世界真实面目是什么样了。你又要怎么选择?我知道你很想给我下毒,更想捡起身边的刀刺向我,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还在等什么?”
他在逼迫千藤做出选择。
千藤眼中充满悲戚,他饮尽杯中酒,将酒杯摔在地上。
等他再次抬头,嘴角涌出了血,身体一倒,阿飞下意识扑过去撑着他。
阿飞摸到千藤冰冷的手,看着他身心交瘁的脸,眼泪没有忍住。他很快抛弃了伪装起来的强硬姿态,紧紧抱着千藤。
阿飞记得他告诉千藤,从来没人抱过自己,他很想知道拥抱是什么感觉,千藤很大方地抱了他一下。
千藤并没有推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青。他什么都没有说,等待毒药快速侵蚀生命。
他不想死,可是他也一定要死,比起死亡,仇恨要可怕得多。
世上既然有阿飞这样为活命头破血流的人,就有千藤这样坚决不肯为现实改变自己的人。
阿飞知道世上只有这两种人,只有这两种结局。他不该意外的。
药效非常快,没一会儿他挣扎的动作就停了。
千藤到死也紧紧扯住阿飞的衣襟,像要将阿飞一起拖进地狱。
阿飞抱着尸体,从白天到黄昏,过了很久,他听见风逐雪在叫他。
风逐雪说,“无霜昨天派来的人已经到王都,我们可以回蒙古了。”
阿飞问,“有没有人死在你怀里过?”
“有。”
“你是什么感觉?”
“活着也不过如此。”
“他本来不用死。”
“是,但以他的性格也活不长。不是你动手,也有别人捉住他去威胁你,这你无法改变。”
沉默许久,阿飞轻声说,“我是期待他把毒药下在我酒里的。”
风逐雪把阿飞拉起来,他以为阿飞哭得很伤心,但阿飞脸上很干净,只是沾了点血,没有泪痕。
夏筹的人默不作声推开门,将尸体抬出去,血迹清理干净。
得知是千藤自杀,夏筹对此很失望,但日子还很长,五年时间,何愁找不到离间他们的时机。他的信心没多久就死而复燃,笑咧咧送走了风逐雪和阿飞。
回到柳刀宗以后,阿飞明显感觉到了手底下人的变化。
他们的态度一改往日,阿飞管理起来顺手许多。
他依然要权衡东瀛势力,北白川再无崛起之日,伊藤氏百般示好,阿飞却选了北条家。
蒙古小汗王还有些部落没有收复,与中原关系渐趋平稳,中原部分门派也能光明正大与柳刀宗结交。
但中原的残局还没收拾干净,在势力重新洗牌后,夏筹一家独大,自然有人不满,私下找到柳刀宗,阿飞一律回绝。
他公开强调,柳刀宗与摩罗教是密不可分的盟友,互不侵犯,互不搅扰,蒙古与中原有和平的一天,他们就绝不会主动挑起纷争。
真正将柳刀宗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是三年过后,重新培养的派系都有了一定规模,大多数人虽然忌惮阿飞喜怒无常,有时突然暴怒不留情面,也基本认可他的水平。
在此期间,大大小小的仇家从未断过,随着柳刀宗势力增大,仇家也越来越厉害,基本是无出其右的高手,大多被风逐雪摆平。
每次有极其危险的人物来临,阿飞不会叫其他杀手待命,都由风逐雪解决。
风逐雪身上也因此落下了大大小小的伤。
阿飞认为凭借他的水平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也许是他年纪大了,刀法不如从前。也许他就是故意的,阿飞越来越忙,只有在风逐雪受伤的时候会和他独处,还亲自给他上药。这一招百试百灵,阿飞一定会用最好的药治好他,下次依然派他去杀最可能令他送命的人。
韩棠溪为此担心过一阵子,风逐雪在柳刀宗虽然位置很高,几乎是宗主最亲近的人,但从不会坐在房间发号施令,总是在外头杀人。她怕风逐雪心里不平衡。
阿飞劝她宽心,风逐雪对权势一点也不关心,他喜欢杀人,享受杀人,喜欢目标明确的任务,那就让他去做。没人能做得比他更好。
“你要不回中原找那个夏大夫看一看?他不是很有名吗?”韩棠溪知道他身体情况一直不太好,加上反复无常的情绪,很难说会不会存在隐疾。
阿飞没有时间,他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处理。他挑选了新的一批杀手培养,一直在思考如何让他们做到绝对忠心。
其实是他不想知道生命具体的倒计时,如果大夫告诉他心魔入脑了,还有三个月能活,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如就当能活很久,充满活力去做每一件事。
“我有空会去的。”阿飞只能这么说。
他不可避免从重复的日子中回忆起叶城的影子,好像人生陷入了轮回,他正在成为下一个叶城。
春天又到了,阿飞收到夏筹的请柬,新帝大婚,请柳刀宗去一聚。
阿飞没有带很多人,只和风逐雪一起前往。
在王都见到了以前不少熟人,包括爱因斯坦。
当时白游作乱他带钱逃回家乡,现在重新回来做生意,张罗的招牌从风逐雪变成了柳刀宗。
爱因斯坦说他回去一趟带了不少特产,分了不少给阿飞,酒劲上头就和别人吹牛时拍拍阿飞的肩膀,“看吧,我就说柳刀宗宗主罩着我。”
阿飞笑着应和,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也都毕恭毕敬陪笑。
没有人是真心替他高兴,多半心里还在鄙夷他的出身,等待哪一天他失势后落井下石。
阿飞学会不少场面话,应付自如。
回蒙古的路上他们歇在一家客栈,阿飞不知怎么一直睡不着,好像是太热了。
风逐雪想到现下才4月,窗外风飕飕的,门窗都在摇晃,还以为阿飞是中毒了,给他把脉后终于放心,出去逛了一圈,没多大事,后院有人在烧尸体,柴火添得有点多。
风逐雪找了块布坐在一边给他扇风,让他好受些。
“我们这种生活和事实的夫妻有多少区别?”风逐雪忽然说。
阿飞闭着眼笑,“是啊,就差份结婚证吧。”
“我弄到了。”
阿飞睁开眼,赫然是一纸证明,白底黑字红章,风逐雪说,“是爱因斯坦悄悄塞给我的,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你生日是哪天?”
“我是被捡来的,我都不知道。爱因斯坦是找个借口给我而已。”
“不错。有了这份证明,以后让你出去杀人更名正言顺了。”
“你不生气我自作主张?你总有一天要除掉我。”
“至少我现在很需要你,也很庆幸自己没有找机会杀你。每当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的时候,就想和你待在一起,一想到你还活得这么潇洒自在,我怎么能失去希望?”
“你已经有信心杀死我?”
“你那天告诉我你的弱点,加以钻研一段日子,就知道怎么一刀刺中你的要害。”
风逐雪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对自己很有自信。他相信等到那一天来临,他的破绽已经找到解决方法,阿飞必然失败。
阿飞本以为能吓一下风逐雪,没得到想象中的反馈,他撇撇嘴,继续睡了。
他在梦里看到千藤成亲了,带来一个年轻女人,笑吟吟地问他过得怎么样,也看到父亲无依无靠流浪街头,咒骂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中途穿插了好梦,他回到若水山上,刀练累了就趴在桌上偷懒,那时他很喜欢春风吹过眼睛的感觉。
最后他好像看见自己的尸体漂浮在海里,一身黑衣黑裤,阿飞过去翻开尸体的脸,那是他十年前的样貌,眼神如刀,倔强勇猛,什么都不怕。
阿飞被这一幕惊醒,风逐雪没有离开,躺在身侧。
他走下床,坐在铜镜前端详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软弱,和梦里十分吻合,一如既往。
阿飞笑了。
现在他该知道,一个资质平凡的人究竟要忍受多少痛苦,付出多少代价,才有资格说我从不后悔,我绝不低头。
他轻抚着手中的刀。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就有无穷无尽的杀戮和死亡。
不知道多年后,他会杀死多少人,而他又将死在哪一个复仇者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