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话好讲,不如单刀直入。
见阿飞清醒了些,他说出真实的计划:
“现在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我不干预你,你在这冰水里也能慢慢驱散毒素,不过因为你的筋脉毁过一次,靠你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比较低,但能按照白游的计划走,二是我动手帮你,简单高效。”
阿飞听他停顿了片刻,便问,“你意思是选择第二种,你要有别的条件么?”
“不是条件。我明白你的想法,你在想要是能活下来,以后一定不要和我有瓜葛。就算有交集,也是能杀死我,能折磨我一生的时候。”
“不错,你说的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阿飞这时的声音已经很轻,很慢。
他全部的精力都在对抗他的身体,讲话都有点困难。
“我早已说过,你中的这两种毒根本没有解药,要完全摆脱它们就得依靠外力压制。如果你选择第二种,我需要将自己的内功输给你——这样你就不得不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形影不离。”
风逐雪说,“因为我们两个人武功一阴一阳,即使这个办法简单高效,也无异于饮鸩止渴。你没办法阴阳调和,毒素是清除了,走火入魔反而会加快,我至少每隔一天要替你把紊乱的筋脉调整好。但它的好处显而易见:白游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你不必听他的吩咐,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也能在他夺取你武功之前杀死他。”
风逐雪想得太多,这样的好事阿飞不会蠢到因为恨他就拒绝,“第二种办法恢复得有多快?”
“只要三天。”
“你明明告诉白游就是需要半个月,没有选择。”阿飞抓住了他的漏洞。
“说谎比说真话管用得多。我从来没说过我和白游是一伙人,你有很多事想做,我也一样。”
“你会把你多少内功分给我?”阿飞此时还没有完全相信他的提议。
“看情况。”风逐雪没有明说。
“如果情况需要一半,你也能给么?”
“当然。”
风逐雪回答地太快了。
“只剩一半,你还怎么杀白游?”
风逐雪忽然笑笑,“我既然说要杀他,他不会活过这个月。”
这对阿飞来说是个天大的馅饼,正好掉在他无法保持冷静的时刻,他的身体正因为寒冷而紧张僵硬,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但阿飞没有半点迟疑,“好,那就第二种。”
“你要留下这段时间去杀人?”
“是!”
“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在感觉到体内控制不住的时候回来。”
阿飞靠在木桶边,目光沉沉地看他,笑容和冰水一样的冷,“这种方法这么依赖你,那我岂不是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没有你说的这么可怕。”
“比走火入魔可怕得多,”阿飞一字一句,转头去看刀,示意他拿起来,“先把你的断水刀带走。”
“你很喜欢长生刀?”
“不喜欢,但它独一无二,是唯一属于我的东西。你以为你换了它,带走它的诅咒,我就会感激你?不,我更反感你不仅毁掉了我前十年的人生,还要安排我以后的选择。
我是你亲手带大的,你好像一点都不了解我。”
风逐雪凝视着他的神情,像听见一件离谱的事,摇着头笑,“恨一个人怎么会去了解他。”
“是,这就是我们总是无法好心平气和交流的原因。虽然都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但始终不会有理解对方的那一天。”
风逐雪没开口接下去。
他下意识知道,但觉得有些残忍,刻意回避了。一开始想过无非是性格的问题,往深了想是命运。性格或许可以改,但现实是不会被任何人改变的。
阿飞又说,“我们没有多少和谐的时候,可能只有性,既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交流,才能短暂地感觉到平和。”
长生刀在地上摩擦,却没有刺耳的声音。
它稳稳地立在木桶边,风逐雪展颜笑道,“我不了解你,你也未必了解我,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带走长生刀不是出于愧疚,更和所谓的诅咒无关。我用它是要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
“你要整个柳刀宗。”
两人安静了好一阵。
阿飞眼神像随时会扑上来的豹子一样,就这么盯着风逐雪,后者并不怕他。
慢慢地,阿飞先收回目光,“你不觉得这个愿望有点痴心妄想?”
“是有点,不仅痴心妄想,还很孩子气,但一想到是你就不意外了。长生刀里藏着一柄钥匙,能打开柳刀宗的内室门,里面有两颗保命丹药,由每一任宗主保管。我在去找叶城的时候就已经顺便拿到。
我没想过阻止你,你能忍受到现在并不只是要看到我的报应,想得到的东西太多,多到宁愿选择和我一起孤注一掷。”
“你既然知道我怎么想的,又为何总是要把我和若水比较。我和她完全不一样。”
风逐雪低头想了想,“我对其他人不上心,记不住他们。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以前摩罗教认识的人。你不喜欢,我就不提她了。”
阿飞此时冷得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可是眼神依旧热切,“你真的知道我和她哪里不同?”
“我现在知道了,我也不会再把你和她相提并论。”风逐雪低头用指节敲击刀锋,“阿飞,你的野心想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阿飞本不想当面说,却不由自主伸手握紧长生刀,
“并不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我选择第三种,你把内功给我以后,我不会回来的。无论我是活着还是死了,或是因为走火入魔疯了,我都不会再回来找你。我相信我这样的人困到什么绝路上都会自己找到生路。”
“话不必说的太绝对。你有那么多愿望要实现,不能因为你我之间的仇恨牺牲掉你的性命。”
他这话说完之后,天已经黑了,帐里暗得看不清身影。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与其这样不清不楚地让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缓和,不如为了各自的利益一刀两断。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你是为白游救我,我是为得到柳刀宗放过你。
等到下次见面,一定是你必须杀死我,或者我有把握杀了你的时候。”
没有选择权也要谈条件,阿飞觉得等待的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但风逐雪实际上没有犹豫很久。
该尝试的都已经尝试,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风逐雪虽然明白他过往失去了什么,也有过疲于奔命,期待彼此回头的瞬间,事到如今,阿飞斩钉截铁的答案反而令他有些自愧。尽管对结果再不满,阿飞也没有想过回头,坚决不肯后退。
他觉得阿飞并不是没有天赋的人,至少此刻非常欣赏他。
“好。”风逐雪不再想下去了。
阿飞好像久违地看见风逐雪真正在笑。
风逐雪伸手,顺着冰水滑落的方向帮阿飞打通筋脉。
阿飞感觉到了温暖,连他手中紧握着的长生刀都不再冰冷。
这种行为持续了三天三夜。
与此同时,无霜已经到达江户。
这与她十年前见过的景象有了不小变化,上杉氏被驱逐,德川执政,又扶植出新的势力,北白川家就在其中,正是如日中天的时期。
阿飞要她杀死的北白川楠,现在就在幕府私邸做客。
无霜轻功很好,能在风逐雪身边伪装多年,她也非常擅长隐藏自己。
无霜在东瀛练刀时见过北白川楠,印象中是个眼睛细长,不苟言笑,而且武功不高的人。身边随时有北白川家武功最高的四个刀手当护卫,难以接近。
她没有惊动以前的朋友,拔出短刀闪身进了厨房,换掉上菜的侍女,易容好之后端起下一道要奉上的羹汤,一气呵成。
来到正厅后跪在北白川楠侧首,恭恭敬敬地抬手捧过去,礼数也没有出错。
但是眨眼的功夫,血从她的腰上漫了出来。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阿飞在第四天清晨时彻底清醒,完全脱离了先前被别人轻轻一掌就能丧命的状态。
他有种立即和风逐雪一决高下的冲动,但很快就忍住了。
风逐雪倒是没多说,他像并没有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刚刚过去的三天一切都没有发生。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阿飞不可能关心风逐雪有没有不舒服,连讽刺他没精神这类的话也不想讲。他迫切地要和风逐雪分道扬镳,但眼下正是深夜,天寒地冻,夜路难行,他们暂时还要再一起待两个时辰。等阿飞想好他下一步怎么做再行动。
“你夺走叶城的保命丹药,是为了和白游交锋时活下来?”
阿飞开口一句话就切中要害。
“先把衣服穿好再和我说话。”风逐雪皱眉。
阿飞感觉不到寒冷,黑灯瞎火地去摸撂在旁边的外衣,“你不是不在意死亡吗?你也变得怕死了?”
“和你一样,有目标就不会觉得活着没意思。”
“那么你把内力分了些给我以后有什么弊端?别人都说你的一刀非常厉害,找不出破绽,现在或许破绽就变得很明显。”
风逐雪把断水刀扣在桌上,目光一览无余,“你想趁虚而入的话就有点太天真了。”
“你知道我在东瀛练的是什么?”
“北白川太刀。割喉深,见血快。”
“你说的是刀,不是刀法。”
“那不就是六道轮回?”
“也不是。内化刀法不能显露于人前,都是我偷偷练的。”
“所以是什么?”
风逐雪看不上东瀛刀派,他们的刀过长,并不能隐匿身影,也不适宜暗杀,和中原风格大相径庭,了解的不是很多。
北白川是德川执政后暂时扶持上来的,并不算武学名门,他更不得而知。
阿飞无声地拔出长生刀,杀气陡增,径直刺向风逐雪,像早已练过无数次,这一刀必须要刺出去一样。
东瀛刀的精髓是绝不呼来喝去,呼吸都不让第二个人听见,只留下刀声光影。
这一刀自然没有穿透心脏,刀一刺出去这一次比试就结束了,刀尖被打到一边,鼓起一阵冷风,风逐雪没有真正出手,阿飞继续朝刀扑过去,紧追不舍,风逐雪的身影若隐若现。
阿飞不是要杀他,他只是想看看风逐雪的那一刀究竟有没有露出破绽。
但是自始至终风逐雪都没有使出这一刀,阿飞也不失望,及时收手,那股势气也忽然终止。
谁都没有使出全力,今天并不是要决定生死的日子。
风逐雪很久都不与阿飞交手,见到阿飞使出的刀法竟然露出了惊讶。
阿飞收起刀,“这就是我在东瀛练的刀法。北白川根据你的那一刀揣摩出来完整的一套刀功。”
“北白川生又是怎么知道断水刀的风格?”
“摩罗教出事前,他的儿子北白川楠就在中原,对你的刀法很感兴趣,一直跟着你,还邀请你去东瀛,摩罗教出事后才走。这样的小事你大概不记得了。”
诚如他所言,风逐雪不会费时间去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大概对这件事有个印象,但一点也认不得北白川楠。
“北白川楠对你的刀法加以改进,这就成了北白川家的招牌武功。”
风逐雪不是很在意他们改头换面的行为,“他们为这刀法取过名字了吗?”
“他们叫势火刀,我觉得不够好。还是有破绽。”
“你特意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其他人没办法复制你的成功。等到我有本事杀死你的那一天之前,会先挖好你的坟墓,再逼着你把你那一刀写成完整的刀谱。这样天底下就会有很多人能成为我所用,我就完完全全不再需要你了。”
“只有一刀不可能编出一整本刀谱,也没有人能学会。”
“你太自负了,迟早有后悔说这话的那一天。”
风逐雪坦然承认,平静的语气中少有的困惑,“我是自负,所做的每件事没有一件是出于谨慎才会做,永远都有必胜的决心。
至于后悔,我想的没有你那么明白,人怎么会不做错事?究竟一个人要做到什么地步,付出多少代价,才有资格说我绝不后悔,绝不低头?”
“你认为我已经想得很明白,有这样的资格了么?”阿飞问。
沉默过后,阿飞好像听见风逐雪笑了一下。
等他重新转向他刚刚站着的方向,才发现风逐雪早就走了。四周长久地沉寂下来。
阿飞很快就验证了他恢复的能力。
逃出去的帐子外死了十多个高手,身上只被刀划破了很细微的一道伤口。
一夜之间就变了天,前一天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阿飞推出去认罪,一觉醒来,风逐雪已经找到另外的替罪羊,并且赶在白游之前将此事推到这个人头上,小汗王消息快,没来得及商议如何处理勤义王被刺一案,就假装怒气冲冲闯入帐中,朝中原要个说法。
这件事最大赢家就是小汗王,他也早有准备,拿出了一大套说辞,最后核心便是要中原让步赔偿。
勤义王尸体都硬了好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死了不只一天两天,反而方便小汗王证明中原用心险恶。
皇帝安抚了蒙古人一阵,转到帐子后就先指责了一番白游,白游心里的火没处发,恨不得现在就弄死皇帝,外加一个风逐雪。
风逐雪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他的意思是既然他要帮阿飞,怎么会自己单独留下成为众矢之的,说不通,何况阿飞过于弱小,叶城手中也有当初从阿飞手中得到的六道轮回功,他人就在这里,非常方便。
因为他的态度过于坦然,甚至无畏无惧,白游暂时也需要帮手,不能把他怎么样,只好先转移目标,决定等冬猎结束后就先拿风逐雪开刀。
最后白游答应皇帝不会让小汗王活着回到蒙古才罢休。
阿飞先回了趟清风楼,流明一直留在此处。
无霜一去不返,流明也不好做什么,得知宗主出关后他过得越发小心翼翼,躲避柳刀宗密探的视线。
他早已脱离了背嵬的队伍,但叶城对这事还模棱两可,他不可能始终当个两面派,选择阿飞就意味着不再隶属柳刀宗,流明只能这样三躲四逃。
好在阿飞来见他,流明看到了希望,忙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他。
阿飞不意外风逐雪的做法,流明对阿飞的遭遇听得一愣一愣,风逐雪某种程度上还真履行了他的承诺。
当阿飞说出无霜的去向,流明不敢置信地丢下杯子,“你叫她去刺杀北白川楠?这不是送死?”
“是。只有北白川家最重要的人被叶城害死了,北白川生才会不远万里赶到中原为他儿子报仇。他才会站在我这一边。”
“可是你怎么能保证他们相信这是叶城做的?只凭一颗来自柳刀宗的毒药?”
“这只是先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成功与否不重要,引起嫌隙即可,还有第二步需要我们一起完成。”
“什么?”
“叶城如今在冬猎,身边背嵬只有五十余名。我会随你回一趟柳刀宗,用引魂散选择剩余的十余名背嵬前往江户——这一趟必须要真正地杀死北白川楠。”
流明看着阿飞神色自然地安排,震惊得说不出话,更不知如何回答。
引魂散就是迷惑人失去心智,成为死士的毒药。
他问,“你哪里来的引魂散?”
“我在鬼狱祭坛就偷到了。”
“你要用活人成为栽赃柳刀宗的证据?”
“没错。”
流明一时五味杂陈。他先前以为阿飞是要直接牺牲无霜,没想到真正要去送死的人更多。
他和其他背嵬并非朋友,也杀过不少人,但却是第一次朝身边人下手。
如果有一天阿飞有需要,是不是也要牺牲自己?
他刺进别人的心脏,鲜血迟早会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
阿飞看出来他的纠结、迟疑和不忍,“你不帮我,我一个人也会去做。结果没有分别。而叶城在听到我从白游手底下跑了后就知道我在骗他。他不会放心我的,和白游一同追杀我们的人最多还有一天就要赶到清风楼。”
流明看向他,认真道,“阿飞,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呢?朋友吗?”
“我说是朋友,你好像也不会相信。朋友是不会让对方冒险,也不会利用他们的。”
“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将近半年。”
这个时间足以让两个天南地北的人成为朋友,但还不能令人死心塌地。
“半年,足够让你看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阿飞点头,没有否认。
“我会和你一起去江户。但我不能保证帮过你这一次后还会再跟着你。”
“你怕我以后对你和无霜动手?”
流明一点也不避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是。我很担心。”
“流明,先能从这群杀手的追杀中活下来再想这些问题。”
流明低头,心里想着无霜,“我知道。”
阿飞冷冷地观察着楼外环境,“从前没有人看得起我,等到我变成了祸害才都要来杀我。但是已经迟了。”
第142章 朋友
流明也不知道为什么逃跑都和阿飞有默契,他们才离开半天,白游和叶城的人都追到了,汇合之后又再次兵分两路。
但对于阿飞可能去哪里,连叶城都不清楚,只有尽可能将王都附近的地方全翻找一遍。
阿飞和流明整整持续了五天五夜都在赶路,夜里两人轮流睡一个时辰,才抢先一步北上回到柳刀宗,成功下药,然后将一队人武装成出海商人,不走东海港口,顺利从北海绕后搭黑船来到东瀛。
背嵬一向不见踪影,更不参加柳刀宗弟子正常训练与管控,除了叶城之外,其他没有人知道内院具体位置,不清楚背嵬一共有多少人,他们只听叶城命令。
就算此次一次性离开十多个人,无非是叶城在王都需要支援,也不值得奇怪。
他们装束和东瀛人差距非常大,阿飞计划周密,在临江户偏远的村庄里买来合适的衣服,只休息半天就到了江户。
从王都离开也有十多天了,从平原跨到草原,再穿过高山来到海岛,几乎不是正常人可以接受的强度,流明身体再好也经不住折腾,体力严重透支,靠在阿飞肩膀上休息。
队里其他人都是行尸走肉,靠药力来维持,只有他们两个活人是真正在搏命。
阿飞一改常态,跨越几万里路也不累,现在身上还背着流明,走路很稳,腰侧的刀也岿然不动。
流明自然不会羡慕阿飞,不是自己的水平迟早要走火入魔,虽然阿飞这些天控制得很好,远超过八九天的预期,但谁也不知道他失控的时候会在什么瞬间降临。
四周都是雪,寒冷爬上脊梁,流明闭着眼问阿飞,“你觉得无霜还活着么?如果她成功了,这里不会这么平静。幕府将军至少会派士兵包围江户周边的村子找到可疑之人。可是你看我们走到现在一点障碍都没有。”
“是。可要是她死了,幕府将军照样要派人包围的。有人公然要刺杀北白川的家主,已经大大挑战了他的权威。”
“那么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宁愿相信她还活着,但是北白川楠要找到幕后之人才能安心。”
“要是这个情况成立,无霜也不好过。”
“她选择接受我的提议,就不会好过了。”
流明不喜欢干预别人的选择,但他在此刻不能不怨恨阿飞。
阿飞背对着流明也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背着他的手收紧。
他说,“你先睡会儿,快到了。”
流明真睡着了。
阿飞也不知不觉走了很久,江户就在眼前。
一切都很熟悉,阿飞找到一家旅宿,将十几个人安排好,吩咐老板照顾好流明。自己一个人带着刀就出去了。
宜早不宜迟,阿飞今夜就要动手。
他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可是他从未这样兴奋过。这是和他至今所追求的理想最接近的一次,只要成功,未来的大门才会朝他敞开,他才不用再过永远仰人鼻息的生活。
但是他刚出去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阿飞挑选的旅宿偏僻,破旧,这个人住的地方富丽堂皇,连一点草屑都看不见。
“阿飞?”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阿飞的姓名,语气雀跃,像是等待了很久,“快跟我来。你要找的人在我这里。”
这个人是阿飞计划里必须要处理的一环。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人?”阿飞跟上他的步伐。
“她是中原人的长相,身手明显是柳刀宗的风格,却没有佩戴玉髓,用的刀不是柳刀,这两年里来过这儿的中原人里也只有你不肯佩戴叶宗主的玉髓。你告诉过我那是因为你并不想归属于柳刀宗。我看见她的眼神就想到了你。我想她和你一定有些关系。”
“你还是很聪明。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她来?”
“你肯定是在中原遇到麻烦,但不想求宗主,只能绕过他们特意找我。我就让人留心近来刚到江户的旅客,果然是你,”他叹口气,“父亲把这位姑娘当成了前来下毒的刺客,险些直接杀死她,幸好我掩饰说她是我新找来的侍女,勉强糊弄过去了。”
“千藤,我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拜托你。”阿飞停住脚步。
“这真让我伤心呢,我等了你很久,快半年了才来,一来就要我帮忙。”千藤咧嘴笑,神情没有半点不开心。
北白川千藤比阿飞小一些,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遗传了北白川家的细长,还在抽条的年纪,个子已经像他父亲一样高大。
两年前和阿飞一同在北白川生手底下练刀,区别在于千藤是他的亲孙子。听说是秉性顽劣不听话,用多少种方法都坚决不学武功,令北白川楠非常失望,转头培养他弟弟妹妹去了。
千藤不学武功,整日游手好闲,不得不被师娘送来加以管教,不求学到东西,只求安分守己。
对这种公子哥阿飞向来敬而远之,但千藤因为成天和好山好水待着无聊,又第一次见到异国他乡的中原人,所以很喜欢和阿飞讲话,语言不通就让他爷爷翻译过去,问东问西的,也喜欢讲自己的生活,阿飞一直爱答不理,千藤对他依然没失去兴趣。
人心本来就不是石头做的,再加上经历复杂,阿飞一直没同龄朋友,慢慢和千藤也能讲几句话。
千藤的生活在这样残酷的世道中美好到虚幻,阿飞和他平和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某一天陡然生出嫉妒和厌恨的情绪。
这些情绪像藤蔓一样占据他的理智,他每次拿起刀时就在他脑海里游弋。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想不学这些杀人的功夫就不学?他们保持着现实中不存在的纯真善良,也完完全全做到一辈子都很快乐。
阿飞意识到这一点后,和千藤虽然还是朋友,说的话却又少了许多。
他时间不多,几乎全部投入在刀法之中,千藤听他说过他要回中原复仇,也不怎么打扰他,不咸不淡地相处。
在阿飞离开前,千藤问他,我们是朋友吗?
阿飞没有否认。
千藤又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阿飞能来到北白川家是因为叶城要培养杀手。哪有杀手培养完了还回去的?最后的结局无论如何都是死在中原。
他还是没有否认,在船上朝他摆了摆手,用不太熟练的东瀛话回复他,“会回来找你的。”
五个月后,阿飞回到江户,目的是杀死千藤的父亲。
他先问,“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好啊,和之前一样,天天泡温泉养生。”
“这段日子我在中原···过得并不好,遇到不少麻烦,宗主闭关了一段时间,一个人处理很棘手。”阿飞一边说,一边编谎话,“我需要他帮我解决一个问题。”
“我看出来了,你变得更累了。你身上的刀虽然很漂亮,也很重。宗主很器重你吧?”
阿飞自嘲地笑了一声,有阵子没接话,就在雪路里越走越深。
总算走到目的地,千藤打开客舍的门,拍掉身上的落雪,抓着阿飞走到榻前,神色带着歉意,“看,你认识她吧,我是不是没救错人?拓真下手太重了,刀直接刺穿了肋骨。我已经找了不少人来看过,应该没有大碍,就是到现在都没醒。”
拓真就是北白川楠身边武功最高的护卫之一。
“没救错。”阿飞摸了摸无霜惨白的脸,“是我太莽撞了。”
千藤对他父亲的行为感到十分歉疚,阿飞不可能责怪他,只请他一定要治好,并且要求夜里带他去见一见北白川生。
千藤只当他要解决的事万分火急,又想赔罪,满口答应下来。
等他回北白川家后,阿飞将一颗小药丸塞进无霜口中,等待片刻后无霜缓慢地睁开了眼。
对当前处境稍微反应片刻就回过了神,她停顿一会儿,声音细若游丝,“没有失败。我亲眼看着北白川楠喝下了一口汤。”
叶城给阿飞的这颗药厉害的地方在于计量。不用全部吃掉,哪怕就尝一口,再过一段时间中的毒就能体现出来。
“辛苦你了。”
“你怎么来的东瀛?白游放过你了?”
阿飞见无霜精神不济,捡最重要的点讲给她听,分些内力给她。
“原本我打算今晚动手。”
无霜尽力摇头,“自从我出了事,北白川楠身边就多了十几个高手,要不为人知的动手更是难上加难。不如等到毒发,症状显露,你再提醒他们这是柳刀宗的毒,这样不是更好?”
“但已经等不了太久,五天内必须杀人。”阿飞低声说。
无霜也想到他的困境,“白游和叶城一定在追杀你。”
“是,他们暂时不会想到东瀛,也猜不到我并非南下,先回柳刀宗。但只要叶城发现背嵬少了人再一路查下去,通知北白川家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