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蠢也是皇帝,中原好不容易稳定了十几年,他突然死了,谁继位?柳刀宗不会蠢到想让小汗王插手中原朝政吧?”
小汗王年纪也才二十五六,步子跨太大什么都得不到。
“我不是叫你现在就去。自然是等到足以继位的人可以替代他,那时你便能动手。”
风逐雪不喜欢阿飞命令式的口吻。仿佛他们变得平起平坐了。但是怎么可能?阿飞没有资格高高在上,他可以不低头,恶语相向,或者崩溃地流泪,但绝不可以让风逐雪失去主动权。
有一个关键问题不能不问,“皇帝身体弱,没生出孩子,你们挑选的这个人是谁?”
“萧良。”
“他?”风逐雪失笑,以为阿飞要说出一个多么惊世骇俗的大人物,竟然是萧良。柳刀宗这位新少主连个傀儡都不会挑。
“是啊,说不定他继位以后你能当皇后呢。”
风逐雪一下就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地说,“让我杀了皇帝,谋权篡位讨好蒙古人的还是你们,我有什么多余的好处?替你们背上叛国的罪名,就为报个仇?皇帝这么蠢,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下场也会很惨。”
“不止是仇,少主一旦扶持萧良上位,就会将皇帝死亡的原因推到被抄家的官员身上,不会有你的身影。而且你不想将若水楼变成你自己的门派么?皇帝这个碍眼的存在让我们每一方都看不顺眼,杀了他对谁都有利。”
“阿飞,你刚刚还说了解我,你不知道我见不得你好过?不管是你得利,还是柳刀宗得利,都会让我不舒服,所以我不会答应。”
风逐雪站起身,赶客的意味显而易见。
“比起我,你好像更见不得梁渡好过。”
风逐雪脚步停住了。
“你什么意思?”
阿飞来到门口打了个响指,两位侍从将一位姑娘押到面前。
这位姑娘有点狼狈,倒是不挣扎,始终闭着眼。
天已变得很冷,穿堂风一阵阵掀过,阿飞还给她套上了一件披风。
风逐雪只看见裴曼卿的身形就认出她了,身形短暂地僵硬。
在他说不出话时,阿飞缓缓解释,“你也别怪十月楼的人为什么没有给你通风报信,毕竟死人也没法来通知你。”
“你把你爹救走了?”风逐雪盯着他。
“这取决于你。”阿飞仰起下巴,似笑非笑,“我爹一直等着这一天。他将亡灵书留给我的那时候就期待今天我带他脱离苦海。”
阿飞在威胁他。这只是开始。
“敢动我的人,不怕我把你们柳刀宗屠光?”
“你会同意的。你本来对十月楼也没多少情谊,可是你不会让梁渡过一天的好日子。确实,你不想让柳刀宗占便宜,更不想见到我有今天,但比起梁渡,你知道怎么权衡。”阿飞的手压在裴曼卿的肩上,后者动弹不得。叶城说的不错,被仇恨驱使的人是最好操纵的人。
这句话说完,他们都沉默了非常长时间。
流明先前还觉得风逐雪不算生气,现在他不得不放缓呼吸,万一下一次眨眼就有具尸体躺在地上。
风逐雪可能本以为这里是若水楼,至少不会轮到阿飞来威胁他。自以为真会害死人。
失去先机不代表就是投降,就要对对方唯命是从。风逐雪从不半途而废。
他上前扣住阿飞搭在裴曼卿肩上的手,将他拖拽到里间。阿飞冷静地随他走,流明追上来,结果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差点夹到流明脑袋。
流明只得守住门口,紧张地偷听。
阿飞好像被扔到一个重物上,哐哐啷啷撞得闷疼。
“你这本事长得不是一星半点。”
“多谢夸奖。”
“你和那位少主是什么关系,嗯?一个叛徒的儿子能得到他的青睐,应该也献了不少次身吧?”
“你好聪明哦。”
流明听得差点笑出声,用力忍住了。
风逐雪不耐烦地冲门外的流明发火,“笑什么?!”
流明被他一吓,赶紧回头找无霜商量对策。
阿飞也是头一回见风逐雪压不住火。他性格是差,差在傲慢和轻蔑,但一般不会浮于表面的暴力。
流明被轰走后,等风逐雪重新看向阿飞,阿飞冷哼,“你压在我身上干什么,既然都不愿意和柳刀宗谈条件了,就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阿飞要起身,被风逐雪一把推回去。风逐雪看了他一会儿,“谁说我不想谈。亲一次给你谈一句话。”
“亲哪儿?”阿飞顺嘴问了一下。
“这儿。”风逐雪把腰带一扯。
阿飞会过神,神色厌恶,语气很冲,“滚,你做梦。”
风逐雪掐着他的脸,“你已经让我的心情很不好了,我给你提的要求你不答应,不仅没得谈,现在我就让你死在这张床上。你再厉害,搭上再多的贵人,我杀了你都是绰绰有余。”
又僵持了很久。
“人家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还真没见过要女干 银来使。”阿飞冷嘲。
“你不是来使,充其量是个喽啰。你以为叶城真的看重你才允许你代替柳刀宗和我谈?杀死皇帝这么大的罪你真以为随便发道诏书就能赦免,万一查到柳刀宗不就身败名裂了?到时候叶城绝对不会留你的命,和此事有关的人都要死。你回不去蒙古的。”
阿飞当然明白,但他不会告诉风逐雪他自己的打算。他也不想这么快和风逐雪翻脸,是他欺人太甚。
“那又怎么样?我死了都不会答应你龌龊的要求,快点动手把我杀了,不然我就用嘴把你下面的东西啃断。”阿飞目光凶煞,一点也不畏惧。
听到他这样说,风逐雪忽然没那么生气,手松了松,“你是可能会这么干。”
“你还敢提?”
“开个玩笑。”
“那就好好谈话,别动手动脚的。”
“你搞清楚,是你来求我杀人。我又没强迫你。”
“刚刚强迫骚扰我说不行就杀的人不是你?”阿飞坐直身体。
风逐雪很不情愿地道歉,依旧是他惯有的语调,“是我不对。”
阿飞揉揉手腕,“有条件就说,我会回去告诉少主。只要不是太过分。”
风逐雪像是终于冷静下来,“我没有条件。”
“没有?”
“你不是很烦我么?有什么好谈的,定金留下,等你们把萧良教好了,可以杀人的时候直接来找我。”
风逐雪陡然变得爽快起来,阿飞还没适应。
他以为他又要得寸进尺或者态度坚决地拒绝。
阿飞当他想通了,立即就准备走,但是风逐雪扣着他的手,阿飞这一次没有再问他究竟要干什么,他说,“这段时间我会住在若水楼,方便配合你。”
风逐雪的手彻底松开,面色阴郁。
“我说烦你只是气话,你有新的要求可以随时找我。”
“没想出来新的要求也能找?”
“可以。”阿飞点头。
现在他没有必要再伪装、讨好,一切顺着风逐雪意思。他不愿意做这桩买卖有的是人做。只不过找风逐雪会很方便,也有那么多不方便且有点麻烦的办法。
阿飞喜欢拥有权力的感觉,几乎没有人再轻视他,包括风逐雪。
他相信,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他背后有个所谓的少主,风逐雪估计强 女干他都干得出来。
他出来后告诉侍卫把裴曼卿放了,流明才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就是少主啊?”
“因为要给他一个惊喜。”阿飞说,“他杀死苏裁冰之前就说送我一个惊喜,我当然要回请。”
“哦。”流明似懂非懂。直觉这个惊喜绝对不是好东西。
无霜细心地发现阿飞完好无损走出来,略显惊奇,“风逐雪最近脾气莫名其妙,你没有惹怒他吧。”
“我前两个月处处顺着他,结果柳刀宗暴露,苏裁冰被杀。事实是无论有没有顺着风逐雪,只要对他不利,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动手。顺着他也会遭殃。我们态度要一直强硬下去,避免他以此要挟。”
阿飞已经从上次失败中吸取到这个最重要的教训。
无霜十分忧心地抓住关键点,“那风逐雪还有别的条件么?柳刀宗要重返中原只剩下这一个机会,他要是不配合,我们受到的牵制非常大,这次必须要成功,皇···也必须死。”
阿飞摇头,指了指地上的银两,“他只要钱。”
无霜说,“风逐雪绝不会为钱冒这种风险,是我们开的条件不够。万一到时候要他杀人他突然消失,计划都是一场空了。”
风逐雪喜欢什么?最难的地方就是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他接受钱只是若水楼的缘故,不是他自己对钱有强烈的爱。
杀皇帝的事还不急,要从长计议,阿飞让流明无霜先去安排自己的住处,想了想,又把他们中途叫住:
“把行李搬到风逐雪房间里去。”
风逐雪这些天不太好过。
一向顺风顺水的人就像好运过到头了,事事都不对头。一切都是从阿飞回来以后发生的。
在杀死苏裁冰,等待阿飞的那天晚上,他是真的想过要撂摊子。若水楼没有若水就是只有一具空壳。他之所以这么执着,可能是因为他以前过得太顺利,要什么有什么,注定就会在失去的事情上耗费过多精力。
想了两夜,他没有就这么离开。阿飞都能等到现在,他凭什么提前下场?
一圈应付下来,风逐雪知道阿飞会出现的。既然柳刀宗大费周章要在王都伸展拳脚,迟早要卷土重来。
也正是在他自信能等到阿飞却没出现的那天起,清晰地意识到他没有办法再去折磨阿飞得到快乐。以牙还牙这一招失效了。
一方面是他找不到什么事能再带给阿飞痛苦,他对身体不在乎,对同伴的性命不仅不在意还当做没发生过一样来谈条件,至于武功,阿飞的说法是自己为了效忠连手可以不要,怎么会有武功。
另一方面,阿飞的痛苦已经不是他快乐的来源。风逐雪不在意阿飞态度差,但不希望阿飞总是一副忽视的姿态。
风逐雪对于这种变化困惑不解,更想不明白它转变的理由。
他渐渐察觉到自己一直有些病态,他承认自己过得压抑,也没想过改变。别人眼中病归病,反正他乐在其中。自打阿飞一出现他就乐不起来了,可能就是上天看他杀了这么多人留下的报应。
但是报应这个词对风逐雪来说就挺可笑的。
风逐雪没一个人呆多久,趁着阿飞扣留人质的功夫,抽空回了趟十月楼。
路很远,也很暗,他轻功够好,耗不了太长时间。
周围的人果然换了一批,梁渡还在大牢里呆得好好的,只是消瘦得不成人形。
不缺吃不缺穿,梁渡得了病裴曼卿还会找好大夫医治。但他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手上的锁链也无法取下。
谁说只有死亡才是终点。
梁渡很久没有见到太阳,双眼接近半盲,看什么都非常模糊。
他听见有人走到牢房门口,脚步声非常轻,他本能地发出声音。
那人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风逐雪又想到了阿飞,他长得和梁渡丝毫不像,从性格到长相都是如此。
喜欢在他牢房门口又不说话的也没别人,只能是风逐雪。
梁渡意识到这一点陡然一颤,握紧了栏杆,努力找回自己的嗓子,甚至还能发出嘶哑的笑,“是阿飞。阿飞让你不痛快了···我的儿子在替我复仇。”
风逐雪知道他很会算卦,可是在这个牢房中他也无法夜观天象,不知道还能否像从前一样神机妙算。
“他本应该死的,我当时不该心软。”风逐雪的面庞冷漠阴沉。
“这就是命。”
“你能算到我今天来吗?”
“没有,但也是迟早的。我早说过,你的性格不允许失败。”
“你有没有算出来你儿子最后能杀了我?”
“你今天来就要问我这件事?”梁渡灰败的脸上迸裂出一丝希望,毫不留情地大笑,“你也开始害怕了。 我就知道我的赌注是对的!”
风逐雪觉得他不用再问。梁渡在等待阿飞打败自己救出他,可一点都不清楚阿飞明明有能力现在就接他走,却要将他当成筹码和自己做交易。
他已经懒得搭理梁渡的笑和各种各样的诅咒谩骂,神色漠然,随意到心不在焉。
等梁渡累了,他才说,“你说的都对。你算出来我们要纠缠一辈子?”
梁渡还以为他讲的是复仇,激动到语无伦次,“没错!不看到你死他不会罢休!风逐雪,你终于···”
梁渡还有些话没讲,风逐雪没这个耐心听下去,立马消失了。
这边阿飞第一次见飞竹雁南,吩咐完注意事项才回到房间。
风逐雪还没回来,他一天到晚神出鬼没,阿飞想了一圈,皇帝才刚见过,不知道他要去找谁商量对策,难道是上次揪出苏裁冰的人?
干脆直接问风逐雪比较好,既然是做买卖,没道理连消息都不互通。
最近事情多,蒙古那边究竟有没有挖出来勤义王的踪迹,他也不清楚。
他成为少主的速度太快,更不是有名的高手,叶城多半也是把他当成靶子,将宗门内有野心的人诈出来。
阿飞疲倦地闭眼,这个月他有一半时间都在失眠中度过,夜里做噩梦的次数多到数不清,常常在惊惧中醒来。
应该这就是流明提醒过他的万花霖副作用。
他和风逐雪分开的突然,又没特别注意,断药后的坏处十分明显。
流明也说没有解药,要靠意志力熬过去。
一连几夜都无法入眠,阿飞的精神已经在崩溃边缘。
流明无霜给阿飞试了不少药,越试越严重,阿飞一阖眼就感觉脑子里一根根弦在跳,无数黑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要是他的症状被有心人发现告到柳刀宗长老那里,说阿飞练功走火入魔,可能要疯了,计划全要白搭。因而阿飞表面上在白天还算正常,没有发脾气,就是看起来困,话也特别少,像在时时刻刻地忍耐。
风逐雪是在某一天夜里回来的。阿飞也已经知道他去见梁渡。
他没有精力应付风逐雪一丝一毫,就背对着他假装入睡。
风逐雪一开始在低头想事情,屋内一盏灯都没有,没注意到床上睡着个人。
等他收拾好上床,差点一胳膊压在阿飞胸上。阿飞心里暴躁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决堤了,一脚把他踹下床。
风逐雪一下发现是阿飞缩在他被子里,下意识一喜,面无表情地重新睡回去。
阿飞想到个缓解痛苦的主意,他主动翻身问风逐雪,“你去找我爹说了什么?”
他边说边蹭到风逐雪怀里,往下扯衣服。风逐雪睡觉穿得一直不多,哪怕冬天要到了。
风逐雪不明白阿飞的意思,握住他的手没让他乱动。
白天威胁他那么起劲,怎么夜里就换了态度?肯定又有别的事相求。
风逐雪讨厌阿飞变得如此功利,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谈条件,论交换。他冷冷地推开阿飞,“你自己回去问他。”
“但是他被你关起来了。”
“谁让你先前不救他出来,用他来威胁我?”
阿飞心中暗恨,他知道风逐雪在生气,只能强迫自己闭眼忍一忍,语气和缓,“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但威胁你是事出有因,少主和叶城一样,虽然非常厌恶你但又需要你办事,你不肯收到利益引诱,只能用威胁的手段。”
“你道歉闭眼干什么?”风逐雪斜眼看他。
阿飞困得要命,烦躁不已,勉强睁开一条缝,双手搂住他脖子,密密麻麻地亲吻。
风逐雪摸着他的脸,“你这么主动是还想提哪些过分的要求?”
阿飞真觉得他烦,自暴自弃道,“我没有要求,就是想你也不行?”
风逐雪笑了一下,手臂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当然行。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不过事后你再说我可就不会答应了。”
阿飞这次尝试没吃药,任由风逐雪自己折腾。
事实证明这是他犯过最大的错误。
阿飞本想采阳补阳缓冲下痛苦,哪怕就只能睡半个时辰都是好的,可是他没有想到没吃万花霖,阿飞就是对风逐雪没反应。
风逐雪脸色难看死了,百般尝试就是不行。
阿飞只得轻声说,“把我眼睛蒙起来。”
“你再说一遍。”
阿飞看着风逐雪双眼,全身血液都冷下来,神经胀痛到指尖都在颤抖,但他还是要说,“看不到你大概要好些。”
他不能再靠吃药起反应,那样这种痛苦真的一辈子都摆脱不掉。他不可以将一切毁在小小的一颗催情药上。由此阿飞宁愿骗一骗风逐雪,也要尝试采阳能不能治好。
风逐雪整个人都紧绷着,指节泛白,额头青筋凸起,“你告诉我你吃过什么。”
“我说了,是我不想看见你的缘故,和药有什么关系。”阿飞心跳得厉害。
他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说什么话可以解释得好一点,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要是风逐雪知道自己吃药才能忍受这些,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往好了想,风逐雪不是本来就知道阿飞恨他?做这种事也不奇怪。
他想风逐雪不会多生气的。毕竟是意料之中,也是阿飞这种人会做的事。
“你真的没有瞒过我,还是我真的让你不能忍受到这种程度了?”风逐雪看着他,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表情,茫然,失望?愤怒?也许是痛苦。
原来风逐雪还有这种时候,阿飞顿时觉得他这药没白吃。
风逐雪这人真是坏,他有什么资格愤怒?难道他真的指望一个人会爱上加害者,还能没有任何芥蒂和他欢爱?
“我问你吃了什么?”风逐雪靠近他,浑身充斥着冰冷的气势,怒意翻涌,连双眼都有些发红。
阿飞毫不怀疑,他敢说出来万花霖的名字,下一刻就要死在他手下。
风逐雪见阿飞迟疑着,就是回答不出来,眼神越发可怖。
阿飞表现得很接近他的猜测,越接近,他越不能保持平静。
阿飞当然可以随便编造一个借口,但没有这个必要,谎言又不能骗一辈子。再瞒下去,谁知道风逐雪什么时候会发现,越拖延到后期任务失败的风险就越大。
他慢慢坐直身体,干瘦的手被风逐雪握得太紧,他也没说什么,自顾自陈述病症,“我最近总是失眠心悸,经常做噩梦,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药吃得太频繁。所以来找你解解毒。”
“我问你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回话?就是说个名字对你就这么难?”
阿飞从指甲缝里撵出细小的白色颗粒,举到他面前,“看清楚了没有?”
“你吃催情药?”
阿飞没说话,默认。
风逐雪愤怒时不会面目狰狞,也没有特别愤怒的样子,阿飞却已经快透不过气来。
风逐雪只看了这药一眼,脸色白得更厉害,神情一下黯淡了,全身的筋脉忍耐得都要崩断,好长时间都不出声。
也正是因为他知道这样做的原因,他才无法质问下去。
耳边都是浓重的风声,窗户漏了个浅浅的口子,风如流水般拂过耳畔,微不可闻的脚步在不远处徘徊。
流明想进去给阿飞解围,他担心阿飞死在里面。
无霜拦着他,摇摇头。
风逐雪闭上眼坐在床沿上,长发也跟着垂落。
头发的阴影盖住了他锋利尖锐的眉眼,在这种时候显得并不那么冷漠无情,反而温柔得令人捉摸不透。
风逐雪声音干涩,语气没有太大的波动,“阿飞,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么。”
“没错,都是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阿飞没有笑。他像是在观察风逐雪的反应,又像在单纯地看向窗外。
可是现在是半夜,外面一片漆黑,也没有多好的风景。
“我不会为了伤害别人来伤害自己。”
“如果你像我一样一无所有,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你很懂我?”
“一般,懂得不多。但只要还是个人,一穷二白难免就要先拿自己开刀。”
风逐雪好像笑了笑,“你喜欢我吗?”
阿飞听到这个词忽然怔了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答案明显得很,风逐雪没必要特意问。
他诚恳道,“我十七岁之前,还没有下山的时候也想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这个徒弟,想得夜不能寐。两年前那段时间我也会偶尔想一想,我想知道恨和爱在我心里究竟是多少分量。我想搞明白我活得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现在不想了?”风逐雪静静地看着他。
“现在觉得没有必要再想了,也不想再斤斤计较。”
“为什么?”
“我既不想得到爱,也不想再让仇恨毁掉我。”
风逐雪抬起头,针刺般的眼神压迫在阿飞双眼中,“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回来,哪怕你回来报仇也不出现在我面前,就当你死了,根本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你不明白,我找你是因为你可以帮宗主实现目标。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回来。”
“你变成叶城的傀儡了吗?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人都会变。”
“我没有。”风逐雪重新站起来,他站在阿飞面前,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变,时间没有那么可怕。我十年前要看见若水楼名满天下,现在也一样。
明明是你们每一个人都在逃避和埋怨命运,不敢承认时间在逼迫你们接受不该落在自己身上的苦难,却要说苦难造就了今天的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根本不是这样。是原本就强大的人才从不畏惧时间,也绝对不臣服于命运。”
阿飞猛然一震,心里有些乱,没有动。
风逐雪弯腰和他对视,“我对别人报仇一向很宽容,就算哪一天我死在仇家手里也是心甘情愿,可是阿飞,你要向我报仇,你都想不清楚你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你真是一点爱恨都没有了?还是因为你向时间投降,以为你选择低头服从,命运就会放过你?
你可以为了满足别人的欲 ·望给自己下药,在整个过程中只有痛苦,就算以后赢了也不会再快乐,你反而会如释重负,痛苦终于结束了。
这不是报复别人,你在用别人的仇恨惩罚自己。可是你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于是你会越来越不快乐。”
阿飞下意识不愿落下风,昂起脸,“你不就喜欢看别人痛苦的样子?你应该喜欢看到我痛苦,现在为什么要来劝我。”
“阿飞,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两年来我本以为越来越恨你,但后知后觉好像并非如此。”
“恨我什么,还是像以前将梁渡的仇恨在我身上?”
“不,和他没有关系。这是我亲手造成我们两个人的新恨。这几个月来,我才发现你和过去我想要折磨的对象不同,我没办法看到你痛苦自己却很高兴了。”
阿飞眼神一动,低头看向废掉的左手,不自觉看向自己苍白瘦削的身体上数不尽的疤痕。
代价。勇气的代价。
那晚的悬崖边上,原本只要在那里安静地等死,就不会有无数看得见又摸得着的刀锋一次次挥向自己。
勇敢是年轻人最珍贵的品质,阿飞抓住了它,为此失去了很多,多到阿飞怀疑是否值得用它们来兑换勇气。
然后他再次看着风逐雪。
他听见风逐雪对他说,
“恨一个人就恨到底,爱一个人也爱到底,这样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会因为抛弃另一条路再后悔。爱恨搞不明白,两个都想要,两个都逃避,痛苦的不是敌人,是你。”
“那你呢?”
“你问我什么?”风逐雪露出一抹微笑。
阿飞想风逐雪今天说了很多的话,有点喋喋不休,多到过去十年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多。
“你问我喜欢你吗,我问你喜欢不喜欢我?”
“我以为我刚刚已经说的很明显了。”
“没有,你只是说我很特别。”
“特别还不够么?”
阿飞笑了出来,心中畅通无阻。
笑完后,他看了风逐雪一阵,“我恨你,我也没有变过。”
“我知道。”风逐雪依旧在笑。笑得格外温柔。
风逐雪一般是不会这样笑的。除非在他心情很好,又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时候。
“我没有能力亲手杀了你,也许再让我活一百年,一千年,没
有天赋就是没有。”阿飞十分坦然和平静。曾经无法接受的事实如今却可以轻易承认。
“那你怎么报仇?”
“我有我的办法。”
“我什么时候能知道?”
“不远了。”
“好。我等着。”风逐雪的笑落下来,像从没笑过,沉声道,“如果这段时间你报仇的过程还是这么痛苦,就不要再报了。你也别再见我。”
“你还关心别人报仇痛苦不痛苦啊。”
“只有你而已,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从我身上学不到武功,至少要学会将所有的刀尖对准对手,而不是自己。”
“说得好让人动心啊,我要爱上你了。”阿飞语气无波无澜。
“这都能爱,你真廉价。”
“什么爱才不廉价?”
“亲情。”
“哪种爱最廉价?”阿飞又问。
“只上。床。”
阿飞对这答案并不意外,
“不过我可不是你唯一的徒弟,你在若水楼也有不少新弟子了。”
“只教了些皮毛。”
“我难道就学到了什么?这么多年学的都是错的。”阿飞轻笑一声。
“你从我身上学到了报仇最好的方式。”
阿飞不答话,默默凝视着黑夜。贪的身影几乎要和月光融为一体。